【悼念】我的婆婆

我的婆婆，李蘭珍， 80 歲，因患胰腺癌於前天（正月初三）在家中去世。

去年五月，我先生回家和家人一道為她慶祝 80 歲誕辰，那時她身體有點不舒服，去醫院檢查，得知肺部有陰影，但她不肯住院做進一步檢查，一直等到六月份高考之後（因這年她有兩個孫女一個外孫子要參加高考）。住院檢查後發現，她患胰腺癌晚期已經擴散到肺部了。在醫院做化療前，她還很樂觀地給病房裏其她的病友唱歌，做了一期化療後人一下就垮了下來，家人不忍心讓她遭罪就帶她回家了，那時醫生說她活不過三個月。但她不服輸，這好日子才開始呢，年底，我們全家四口人回去看望她，她還說，要闖過這一關，要活到 100 歲呢，她堅持著吃東西，盡管吃了之後難受得要命。過年的頭幾天，她已經吃不進去任何東西了，年三十那天醫生給她打了最後的一針營養劑。在正月初三的白天，我先生還在電話中勸她用藥及打營養針等，她說，不用了，打針也就可以延長幾天壽命，到時候孩子們都要開學了。她告訴我先生我們不用再回去了，也不用寄錢，給他們的錢已經夠用了等。為她個人，她沒有提任何要求。那天晚上她走了，她選擇了農村裏人最多又最清閑的這個時間段。

雖然心裏早已有所準備，但聽到她走的時候，心裏還是戈登了一下。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淚水還是湧出了眼眶，老婆婆的往事又一一在眼前閃耀。

婆婆三歲的時候，她的媽媽就去世了，她的爸爸成了生活在富裕家庭中的一個遊手好閑的人，但沒有再娶。那時農村極為重男輕女，婆婆沒有兄弟，在三個姐姐拉拔下長大。婆婆沒有讀過一天書，不認識一個字，就連數字也都不認識。其實她是很聰明的，她的心算能力很強，兩三位數的加減乘除都不成問題而且算得很快，她的記性也特好，錢幣都是靠記圖案的，無論家中的大小事都記得清清楚楚。她還喜歡唱歌，唱那種民間小調（曲），可以任意地改編歌詞，用歌來講故事。她總說現在的時代好，過去那個時代良家婦女是不可以在外麵唱歌的。

婆婆盡管沒有文化，但思想還是很新潮的，想法可以隨時代的變遷而改變。 80 年代末，在我們還在上海工作的時候，有一年她來上海過十一，我陪她去逛南京東路，然後去外灘看夜景。在南京東路的花花綠綠的世界中，她很快就適應了，從不知所措到開始欣賞，讓她叫好的幾件漂亮衣服都是百元以上的（那時一個講師的工資一個月也就是 100 塊多點），她的眼光，她的不識數都叫我驚訝。她還勸我說，女人一定要穿得漂亮些，不要不舍得，年輕時不美美，老了就沒機會了。但她的衣服都是自己做的，任何時候穿的都是幹幹淨淨的大襟衣服。我時常會想，婆婆若是晚出生 30 年或 50 年她的命運會怎樣？

94 年，先生博士畢業那年我們請公公，婆婆來美住了一年。那是她第一次坐飛機，有趣的是她把幾餐飯的刀叉都帶了回來，她說這麽好的東西扔掉多可惜。一年裏，我們帶著他們轉了東部和中部的一些城市，如紐約，華盛頓，費城，大西洋城，尼亞加拉瀑布，底特律以及芝加哥等地。每次出門，婆婆都在默默地數著橋梁。她為美國有這麽多的橋梁，這麽方便的高速公路而感歎，她說她要把她看到的聽到的都帶回去分享給她的夥伴們。我把他們在美國的活動都製成了錄像，配上音樂和解說，足足有四個小時。把他們在美國的照片裝訂成厚厚的一本，標題就是中國農民到美國遊覽。他們回去的時候，帶回去一台彩色電視和一台多製式錄影機。把他們在美國的情況放給她的夥伴們和鄉親們，她覺得很榮耀。

前兩年，在家裏的孩子們都蓋起了漂亮的小樓房後，在她家裏的大孫子結婚生了孩子後，她又想來美國和我們住一段時間。這次回去看他，她還提起，她想來看看美國，看看我們。我。。。。。。不知道怎樣回答她，為我們的無能為力。。。。。。

如今她走了，她沒有對我們提出任何要求。。。

我們讓家人以我們的名義給她送上一個大大的花圈，聽說家裏已經放滿了花圈，今天鄉親們、親戚們都會為她送行（火葬）。

媽媽：安息吧，一路走好！

江蘇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