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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紅頭發的新郎
辛苦一個夏天,我總算掙夠了學費,隻等九月學校開學,就可讀上學位了。
八月中旬,威廉從印度傳教回來了,自稱此行碩果累累。他們認為值得好好慶祝一番,勞拉提議去長島威廉家狂歡一頓:“要去就這周末,再晚海水一涼,遊泳就不爽了。”
周末餐館關門晚,鍾點長,我不太想跟他們去玩,放過賺錢的黃金時機。可強不過西蒙:“反正你不去,我就不去。你也該給自己放放假不是。開學後更沒時間玩了。”
我被迫點頭同意。
從曼哈頓坐長島火車往東,坐到頭下,再搭汽車搭飛艇,才瞧見威廉家所在的小島。我們的船靠岸時,威爸威媽正在給蘋果樹上牛糞,幹得黑汗水流臭氣熏天。老頭老太雙雙慈眉善眼,張開兩臂同我們在蘋果樹下久久擁抱。
我心想:這哪象什麽長島的富人。
“這原是一個荒島,我父母計劃把它辦成一個有機農場。”威廉領我們邊走邊看,“退休後勞作了幾年,已經初具規模:這是蘋果園及蔬菜基地,那邊是養殖場,養奶牛養山羊養雞……”
威廉的父親退休前是某醫學院的教授,發明過一種治療脊椎病的消炎止痛藥,每年可從藥廠收取豐厚的權利金,據說財產過億。威廉是家裏的獨子,他卻十分倔強,不多要老爸的錢,堅持半工半讀,把個書讀得斷斷續續,年過三十,仍在為學位奔波。
“孩子們,中午吃農家燒烤,食物全是島上自產的。”威媽對我們說:“今天廚師休息,我們得自己動手才有吃。”
大家分頭行動:威爸操刀殺雞宰羊,威媽負責烤雞烤羊烤玉米,威廉和勞拉專管擠牛奶,我和西蒙擔綱榨蘋果汁。我們從樹上摘來一筐青蘋果,威爸從哪倒騰出一件舊家具:“這是我父親留下的遺產,一晃跟我二十年了。”
我和西蒙麵麵相覷,不知這遺產作何貴幹?威爸敞懷一笑:“這是台老式榨汁機,用它榨出來的蘋果汁,沒有機器味,很好喝,電動榨汁機沒法比。”
西蒙於是掄起袖子搖機器,我則往裏麵喂蘋果,雖覺得費工費料,還是蠻有意思。
開飯前,威爸站在銀杏樹下清了清嗓子,聲稱有要事宣布:“上周接到律師的通知,手續都辦齊全了。我們的基金會即將開始運作。”
“真是一個好消息。”威廉一陣狂喜。
我們則一頭霧水。威廉解釋說:“我父親計劃在未來二十年,為他家鄉小鎮上的所有高中畢業生提供全額大學獎學金,讓他們人人免費上大學。”
“親愛的,這個基金會是用你的名字命名的。”威媽笑眯眯地湊過來,“你爸一直不讓說,想給你一個驚喜。”
威廉左手摟他爸右手摟他媽,輪番在他們臉上“嘖嘖吧吧”地親個不停。
“我……我深感榮幸,不敢辜負你們的厚愛。”他激動得很是語無倫次。
沒分文的實惠,徒有虛名的一個基金會,竟讓他感激涕零。生怕自己英語差聽錯了意思,我表情困惑地看一眼西蒙,他立即意會,低聲跟我解釋基金會是怎麽一回事。我這才肯定,威廉確實為一個虛名欣喜若狂。
我們都吃開了,威廉還站在銀杏樹下自己一個人偷著樂,裂開嘴傻笑。勞拉在他腦門上用勁戳一下,扯他過來入席,打趣道:“我說威廉先生,悠著點,別把腦袋樂出毛病來了。”
“你媽媽烤的羊腿從沒讓人失望過,總是美味無比。威廉,來一大塊怎麽樣?”威爸問。
威廉點頭,遞盤子接羊腿:“老爸,你想喝酒就喝,並不妨礙我們。”
“不,不,不。”威爸連連擺手,“我得尊重你們的宗教習慣。”
威爸威媽都是鐵杆基督徒,威廉從小受熏陶,也曾經信過基督。離家上大學後,受到新思想新宗教的影響,才放棄了舊信仰。
“與基督教相比,我現在的信仰更具有包容精神,它倡導人類一家,上帝唯一,普及義務教育以及男女平等,這些都極合我的人生理念。”不過,這話他從不當他父母麵講。“我們相互尊重對方的宗教信仰。”
飯後下海遊泳。我沒有遊泳衣,下不得水,就坐在沙灘上觀望。他們三人衝進海浪裏,個個身手驕健。不會兒,西蒙上岸朝我走來,他隻穿一條遊泳褲,敞露肌肉發達的上身。更要命的是他一屁股緊挨我坐下。
“我不想遊了,怕你一個人待在岸上無聊。”他燦然一笑。
這麽一個明媚性感、強健壯碩的大衛,曾經是我少女懷春時代的偶像,這種偶像級的男人我以為隻在夢中有,他卻活生生地坐在我身旁。與猛男如此近距離,我止不住雙頰燒熱,抨然心跳,恨不得找個理由跑掉。
“怪我忘記提醒你帶遊泳衣。你來美國後還沒下海遊過泳吧?”
“我從沒下過海,我的家鄉在內陸不靠海,連海也沒見過幾次。”
“那你今天一定得試試,就穿這身衣下海衝衝浪,也很好玩。”
我也正想降降溫,掩飾麵熱心跳的尷尬,起身就往海裏奔,長衣長褲地下了水。海浪遠比我想象的要高大有力,一層過來,又一層退下,推得人在水麵上沉浮起伏,不能自己。正遊蕩間,腳趾頭冷不丁一陣刺痛,我失聲慘叫:“哎喲!”
西蒙趕緊搖晃著身子過來:“怎麽啦?”
“什麽東西,咬了我的腳!”我掙紮著想站穩,不防被一陣海浪趁機衝倒。
他一猛子紮下去,水花翻騰,“撲哧”地冒出頭來:“別怕,隻是一隻水母!”
“水母!有毒嗎?”
“沒什麽,我把它趕走了。”西蒙大包大攬,把我緊緊攬在他赤裸的懷抱,濃重的胸毛刺得我異常動情。我想一把推開,又力不從心,直到威廉和勞拉遊近,才迫使我們分開。
威廉水花四濺地說:“我父母他們一會兒要去曼哈頓,我們上去打聲招呼。”
“我們也該去說聲再見吧。”西蒙對我說。
於是,四人一起往岸上走。
“很抱歉,今晚我們得去曼哈頓,參加一個慈善餐會。”威爸威媽說。
晚上十點,他們來電話:“剛買了戲票,我們打算看午夜場的百老匯歌劇,散戲後就在旅館住一晚,明天再回家。聽天氣預報說,後半夜起風暴,你們小心點。”
威廉在印度拍的幻燈片,充滿異國風情,看得我們興趣盎然。臨睡前,他們那三個信教的做禱告,低頭嘀咕上帝的語錄,很是聚精會神,我隻好在旁邊索然無味。
“你喜歡睡閣樓還是睡樓下?”威廉指指天又指指地。
我看一眼西蒙,他連忙替我拿主意:“睡閣樓好,離星星近點。”
威廉說:“閣樓上有兩間房,要不你們睡閣樓我們睡樓下,大家覺得怎麽樣?”
玩累了一天,倒頭酣睡,直到被一串響雷轟醒。風大起雨大落,窗外海浪呼嘯。我將頭蒙進被子裏,以衰減立體聲的音響效果。嘈雜中清晰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我猜是西蒙,伸頭喊他進來。
“聽你說過,你從小就害怕打雷,我不放心過來看看,你沒問題吧?”
“大問題沒有。”我強自鎮定,不知是怕雷還是怕他進來,嘴角有些哆嗦。
“別害怕,這房子結實著呢,雷打不進來。就算雷打進來,也輪不到你呀,我比你高,雷隻會打我不會打你。” 他朗朗一笑。
“把你打死了,留下我活在世上以淚洗麵,那還不如死了痛快。”我這話說得煽情了點。
他馬上盯著我問:“詩雲,你的意思是你很在乎我?”
這個給我棲身之地的男人,是我生命中最溫暖的依靠,能不在乎嗎?可他注視我的目光太情深了,嚇得我不敢點頭。我一個有夫之婦,縱然對他有千般好感,倒也沒打算越雷池。我當時同他的關係,我自己認為是比友誼多但絕對比愛情少。他雖是一個單身,不過頭上也有緊箍咒,他信的那個偏執的教,嚴禁婚外情婚外性。
又是一聲巨響,幾個炸雷打得地動山搖,電也打沒了。很快,我們聽見了奶牛的尖叫。天崩地裂,巨大的水柱從海底噴射而出,滄海橫流,四周一片澤國。我抱緊身子,蜷在他懷裏,仿佛他是我的諾亞方舟,我們正漂泊在無邊無際的汪洋上。
“海水衝上島了,啊喲!末日到了。”
世界的毀滅,末日的到來,給了一切以充足的理由。所有的道德束縛,所有的心靈鎖鏈,都被我們以死亡的借口,扔進窗外的汪洋大海之中。
西蒙低下頭吻我。他的嘴唇溫軟潮濕,舌頭深深探進我嘴裏,宛若寬廣無垠的海水,迅速將我吞沒。我嚴重喘不過氣,往被窩裏退縮。他掀開被子,雄壯地壓下來,癡癡地盤踞在我身上,低聲呢呢喃喃:“小女孩,我的小女孩,你真美!我愛你!”
“老天爺呀!”我長歎一聲,又悲又喜。
悲的是我一生的清白毀於一旦,無法從一而終;喜的是上帝邀我享受一頓盛宴,讓我在臨死前領略一具如此強壯健美的男性身體。
我被他上上下下翻來覆去地親吻,越吻越餓,最後架不住饑腸轆轆,乖乖將雙腿舒展開來,閉上眼睛等著吃盛宴。又是一陣驚心動魄的狂吻,卻遲遲不見他上大菜,我心裏納悶可又不好意思跟他急。不久,他那硬邦邦的熱情突然一陣抖擻和傾泄,疲軟得象是一灘海底的泥沙。床單上以及我身上,到處是章魚的黏液,粘粘糊糊地連空氣都要被窒息。
這種半途而廢的結局,無論如何都不能說美妙,卻讓我多多少少鬆了一大口氣。古人說過“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盡管到嘴的盛宴沒吃上,總算名節無損。
後來在一個紅燭搖曳的夜晚,盛宴吃到酣暢淋漓時,西蒙劇烈感歎:
“幸虧那次在長島,我們沒被海水淹死。不然真是枉此一生。”
持續到天亮,才風停雨歇,潮水的進攻也終於跟西蒙一樣半途而廢。窗外太陽照常升起,蘋果依舊掛在枝頭上,整個海島仿佛從沒發生過任何陰謀和罪惡,一片祥和寧靜。
睜眼醒來時,床上隻有我自己,西蒙不知了去向。我慌慌張張跑下樓,威廉正急步往外走,我攔住他問:“你打算如何安葬奶牛?”
“安葬?……奶牛?”他愣在那兒目瞪口呆。
“親愛的,怎麽還不出來?”勞拉挽著一隻桶子進來,見我在,笑著問:“詩雲,你想看我們擠奶嗎?”
我點頭,心裏不由得犯嘀咕:“難道昨夜隻是一場幻覺嗎?”
我們三人走進牛棚時,意外發現西蒙正雙手伏在牛欄上發呆。奶牛的垂死尖叫,是昨夜我們判斷死亡來臨的重要標誌。如今瞧著奶牛一頭頭心寬體胖,若無其事地在欄裏閑庭信步,你怎能叫西蒙不跟牛們納悶上?
“嗨,西蒙早,你這家夥沒吭聲就自己先來了。”勞拉總是快人快語。
驚得西蒙從牛欄上直起腰身:“喔,都來了,早上好!”盡管他臉上的笑容堪稱從容不迫,但與我目光交接時,他很是躲躲閃閃。
我們把勞拉擠的鮮奶煮開,涓涓喝進肚子裏,又吃了她做的草莓鬆餅。再坐船坐車,搭上返回曼哈頓的火車,這都中午了,西蒙的躲閃絲毫沒見減少。他幾次動動嘴巴,想跟我說點什麽,終究欲言又止。後來他索性從地上撿起一張《投資者日報》,埋起頭讀整版整版的股價。
惹得勞拉好生奇怪:“嘿,今個兒怎麽啦?西蒙竟然鑽研起股票來了。”她臉上是那種太陽西邊出的表情。
如今我跟西蒙的關係早已今非昔比,很是親密無間,我卻仍不敢問起他那次的半途而廢。何苦去揭人家的短,傷了彼此的和氣。對於在床上的失手,不管出於什麽原因,我以為世上很少有男人能夠正確對待坦然處之。不信,你鬥膽問問看。
我被邀進宴會廳裏活活誘惑一番,又糊裏糊塗沒吃上大菜,你說我心裏不犯點嘀咕,那絕對高估了我的素質。這麽多年嘀咕下來,我估出兩種可能:一是上帝在關鍵時刻念了西蒙的緊箍咒,使他猛醒自己通奸的錯誤,從而懸崖勒馬;要不他還是童男子,毫無性經驗,情急之中失了手。那年他虛歲二十七,如此高齡的童男子,想必在美國比熊貓還熊貓。既然熊貓仍沒滅絕,西蒙又把宗教信得那麽頑固,我們就不能排除他是童男子的可能性,盡管他自己既沒明說過也沒暗示過。在我跟前明目張膽號稱童男子的男人,迄今為止僅隻紹興師爺一個。除了童男子這點傲人外,他還擔任過幸福旅館的經理,一人之下,無人之上的角色。
在賓州火車站下車後,威廉和勞拉去一個什麽地方,我跟西蒙直接回家。進屋後,我直奔臥室換衣服,準備去餐館打工,西蒙則在客廳翻看剛取的郵件。
“哦,不!不!”他痛喊一聲。
我飛快衝出臥室,隻見他臉色蒼白,神情恍惚地僵在沙發上。一張精美的結婚請柬被打開躺在茶幾上,它囂張地宣告安妮即將嫁給他人作婦。安妮是西蒙的初戀情人,半年前移情別戀。西蒙無時不在期盼她回心轉意,這張倏忽而來的粉紅色請柬,徹底粉碎了他的幻想,同時也粉碎了我下午去餐館打工賺錢的計劃。
西蒙從小跟隨當外交官的父親,在世界各地上學,升高中時,母親帶他回美國讀書。他和安妮同校同班,碰巧他倆都是法文極棒而英文馬虎。所以自然而然往來密切,相互依戀,直至用法語談情說愛,浪漫得如同一顆濃情巧克力。
大學時,他們一個在費城一個在紐約,西蒙讀教育學,安妮讀金融。碩士畢業後,西蒙搬來紐約,在曼哈頓一所教會小學當老師,安妮在華爾街任職。去年他們開始談婚論嫁,直到今年初才最後敲定,婚期訂在五月底。
三月的一個周末,西蒙帶安妮到珠寶店選購結婚鑽戒。去時歡天喜地,回來後卻發生情變。要注明的是,那一天春光明媚。
“她很中意那隻戒指,不知為什麽卻突然不中意我這個人了?”西蒙滿麵淒楚,“也許事情就壞在那家珠寶店?”
“你們哪裏買的戒指?是不是五大道上的第凡內珠寶店?”
他看著我,默默點頭。
竟有這樣的巧合!我心裏一震。那個珠寶店讓西蒙魂斷藍橋,失去了安妮;但如果第五大道上沒有一個第凡內,我恐怕這輩子也無緣與西蒙相識。人世間的事,就是這樣的層層疊疊,這樣的千絲萬縷,冥冥之中早有安排,無論是你是我,誰也逃不脫命運的左右。
十幾年的愛情呀,難道說沒就沒了?西蒙痛心疾首,決定垂死掙紮。情變發生後,他天天送玫瑰花給安妮,企圖挽回昔日的情愛。但她心意已決,不顧玫瑰花的幽怨與哀莞,索性辭去工作,悄悄搬了家,從西蒙的視線中斷然消失。
“我到她父母家打聽過好幾回,都問不著消息,原來她去了波士頓。”西蒙看了結婚請柬才得知安妮的去向。
下午的陽光,從窗外溜進來,照著西蒙那張悲愴得有些變形的麵孔。我很想安慰他,卻不知從何說起,隻好默默坐在他身旁,握著他的手,陪他一塊兒悲愴。這麽一直悲愴到黃昏,他驀然從夕陽中挺身而起:“不行!我得去波士頓找她。”
“去找她!找她幹嘛?”我結實一愣。
“這是最後的機會,我一定要去爭取,不然我會悔恨終生。”
“別異想天開,人家婚禮都宣布了,哪個女人這時候還會回頭?”
“不試怎麽知道?我相信她仍愛我,我有把握勸她回心轉意。”
“波士頓那麽大,你沒一個地址,上哪兒去找?”
“請柬上有回郵地址,她肯定就住那。”
“那是婚禮籌辦人的地址,未見得她本人……”
西蒙哪裏聽得進去,沒等我說完,他已快步出門。
“等一下,”我追出門,“我跟你一塊去。”
火車在夕陽最後的燦爛中駛出曼哈頓,不久夜幕四合,越走越悲壯。
“恕我直言,此行你毫無勝算,趁早回家算了。我們中國有句老話:大丈夫何患無妻?”
“我早在上帝麵前發過誓:今生今世非她不娶,非她不愛。”
“那是你一廂情願,愛是兩個人的事情,……”
然而西蒙對我的勸說置若罔聞,他一味追憶戀人往日的風采,讓疼痛的思緒漫天飛揚。
“初次見到安妮時,她頭戴一圈紅色向日葵的花環,簡直美倫美煥!……”
世上哪來的紅色向日葵?我懷疑他給氣糊塗了,他卻目光堅定,信誓旦旦。
午夜,火車抵達波士頓。月台上我拉住他的手肘,最後努力一把:“這樣吧,我們扔硬幣:林肯前進,國會撤退。”
他甩開我幹澀地說:“別鬧了,再晚就趕不上地鐵了。”
地鐵氣喘籲籲地鑽出地麵,窗外殘月如鉤,淒清奪目。坐完這趟地鐵,一切都將塵埃落定,所有關於愛的幻想都將破滅。我為西蒙心酸心疼,也恨自己無力改寫這場椎心泣血的悲劇。
西蒙伸手去按門鈴,突然手停在半道:“半夜吵醒她,不太好吧?”
“當然不好,不如等她醒來再說。”我心想:拖一時是一時。
那是一幢英格蘭式的房子,四周圍繞寬大的走廊,門前放兩把靠背搖椅。我心裏盤算怎麽跟西蒙在這兩張搖椅上度過動蕩不安的晚上,卻見他跌跌撞撞下了台階,“卟嗵”一聲跪倒在地,張開雙臂仰望夜空喊道:“我親愛的安妮,祝你一生幸福!幸福一生!”
那首歌怎麽唱來著:愛就應該懂得放手,瀟灑地揮一揮手,作別生命中的斷橋,昨天的浮雲已經蒼老,衷心為心愛的人祝福……
街燈昏黃,月光破碎。西蒙雙手掩麵,痛聲而哭,淚水從指縫間瀝瀝流下。我陶出手帕貼在他手背上,企圖堵住淚水。然而珠淚滾滾堵不盡,手帕一次次被風吹幹,又一次次被淚水浸透。
相識將近二十年,統共見西蒙流過四次淚。前三次都是為了安妮,最後那次為了一個不幸夭折的孩子,時間是三年前,地點是在伊朗北部那座聖光照耀的修道院裏。以為他早已心如槁木,然而然而他終究沒扛住,坐在輪椅上悶聲痛哭。那種男人的眼淚,何其沉重而又絕望,我相信它能夠穿透我們的前世今生。
天亮前,擦幹淚水,我們悄然離開波士頓。
火車急速南行,越走天色越明亮,待到朝霞滿天時,我指給西蒙看:
“太陽又要出來了,生活將一如既往。”
既然生活一如既往,我中午仍去送外賣,下午仍去收銀。一個周末不見,五先生如隔三秋,抓住我問寒問暖,十分親切。陪西蒙奔波一夜,我很是瞌睡,趁晚餐還沒正式開張,我抓緊時間閉目養神,以至於絲毫沒發覺潘東海進餐館,直到他走近喊我一聲。
“啊,是你!……你怎麽來了?”被驚喜衝昏頭腦,我竟張口結舌。
他二話不說,徑直將臉貼過來,隔著櫃台吻上了,悠長而又舒暢。我從未這麽當眾接過吻,窘得滿臉通紅。五先生過來了:“詩雲,反正現在不忙,你可以離開一小時。”
“今天好不容易逮一空子跑出來,可惜路上堵車耽誤不少時間,等下我就得趕回去。”潘東海攜我走出餐館,“我的車就停在那邊,要不到車裏坐坐?”
一鑽進車裏,潘東海不客套半句,抓緊時間將舌頭攻進我嘴裏攪動起來。我哪經得起這個?頓時心跳加劇滿臉嬌紅,雙目癡癡迷迷。這無異於火上加油,他將手伸進我的衣內,通體遊走……幸虧潘東海是一個怕老婆的主,時間一到,不敢戀戰,最後關頭掩旗息鼓。
這時,太陽閃著最後的光芒,墜入天的邊緣,夕陽燃燒,壯烈殷紅。與心愛的男人這麽親密接觸一把,我心中波瀾起伏,也堪稱一個壯烈。
五先生天性敏感,生怕他察覺我內心的壯烈,返回餐館途中,我整理好了衣衫和頭發,盡量顯得輕鬆平靜。不料這完全多此一舉,他正與一女子卿卿我我,無暇他顧。整個餐廳的氣氛十分溫馨和諧。五先生將手放在餐桌上,讓她的纖指在上麵點點劃劃,嘀嘀咕咕地講述些什麽,聽得他一會兒羞羞答答,一會兒扭扭捏捏,萬種風情。
看了好一陣兒手相,他們站起身來,我這才看清楚她的容顏,果然比美女還要美女:烏玉般的眼珠,柳葉彎眉,鮮花紅唇。五先生殷勤有加地服侍左右,親自拉開大門護送她出去。我和其他夥計們紛紛避讓,就象避開一團一千零一夜裏的彩雲。
陪著一去幾小時,五先生才盡量不露聲色地回來。分明想讓我們主動問他,但我們都預先商量好,絕不主動問他,看誰扛得過誰。有人暗中統計:半小時內他抿嘴偷笑十幾次,一首歌至少被他哼唱七次過門,那原本是印度電影插曲,卻被他哼得充滿了中東風情。我們知道,他快要扛不住內心的澎湃了。當把過門唱到第九遍,五先生借著查看帳目,首先向我宣布:
“她叫尼婭,約旦人,法國航空公司的空姐。”
法航在對門的喜來登酒店包房給機組人員休息,他們常來餐館吃飯,一來二去和五先生混成老朋友。“她前陣子抽去跑日本,現在又回來跑老航線。”
打那以後,星期一成了五先生風情萬種的好日子。尼婭這天從巴黎飛來。他叫廚房早早備好幾款約旦菜,其中一道尼婭最喜歡吃的是烤羊肉配米飯碎果仁再澆上奶酪醬汁。五先生陪著美人一塊兒享用,舉杯共飲,時而低聲軟語,時而開懷暢笑,偶爾也還要再看看手相,快樂得一塌糊塗。他甚至連生意也扔下不管,陪她看百老匯歌劇,成雙出對深夜才歸。
大家普遍看好他倆的關係,認為他們步入教堂的日子不遠了。幾年後,五先生打著浪跡天涯的幌子,銷聲匿跡好些年。我曾一度深信他為愛情追往巴黎乃至約旦,找他的尼婭去了。後來的事實證明,我的猜測完全錯誤。他跟西蒙的經曆大相徑庭,情感上卻屬於同一類型的男人:隻把自己認定的女人愛得死不悔改。
倒是暑假快過完時,久違的傳教士突然歡天喜地跑來報喜了:
“我和玲玲,下個周末結婚。”
還沒等我從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中蘇醒,他第二個預告又來了:
“我們準備婚後去俄羅斯傳教。”
“你們去傳教?”我以為自己聽錯,“玲玲不是還在讀博士嗎?”
“她不打算讀學位了,畢竟傳播上帝的旨意更重要。”
我一聽就義憤填膺,“放你的狗屁!”粗話差點脫口而出。
從湘西的小村莊奮鬥到美國的博士候選人,玲玲所經曆的艱苦的求學過程,決非傳教士能想像得出來。她出生的村子大山懷抱,隻有三戶人家,不通電不通公路。那個年代連飯也吃不飽,對女孩而言,上學更是比登天還難實現的夢想。玲玲不肯認命,九歲才爭得發蒙的機會。後來她弟弟也到了上學年齡,家裏供不起兩個孩子,她被迫退學。有一年春天山洪暴發,弟弟連人帶書包摔下山崖,玲玲重返學校,滿懷對亡弟的哀思發憤讀書。讀高中時父親病逝,家裏的日子更難了,她姐姐被迫嫁給一傻男人,換來彩禮錢,她才得以繼續學業。
“玲玲讀到博士很不容易,你真不該毀了她的前程。”
傳教士做出一臉的無辜:“既然皈依我主,去傳教是她自覺自願的。”
從小在中國受無神論的教育,我們有幾個人會真心相信上帝?傳教士顯然是一個善於蠱惑人心的家夥,玲玲一時受了愛的蒙蔽。我覺得自己有責任拉她一把。
“明天上午玲玲有空不?我想約她出來談談。”
第二天與玲玲見麵,我費盡口舌力勸她不要放棄學業:“等博士拿到手,你愛幹嘛幹嘛。現在半途而廢,太可惜了。”
“以前覺得拿學位最重要,現在我想法完全不同了。哪裏最需要上帝的福音,我就應該到哪裏去。”怎麽學得跟傳教士一個腔調?這才沒幾天呢,傳教士就把一個無神論者異化成這樣,看來我以前遠遠低估了他的能力。
“上帝能當飯吃嗎,你還真信呀?”
“信上帝真的很好,我們的靈魂有了寄托,我們的肉身才不至於太沉重。”
我當時深信不疑,她隻不過是一時頭腦發熱而已。事實卻是,她跟隨傳教士去俄羅斯傳播上帝的福音,一走就是十幾年。
動物醫生原想把婚禮辦得轟轟烈烈,傳教士不願花兄長的錢,反對婚事大辦,而玲玲也對夫君言聽計從。隻在教堂裏念了幾段經文,唱了幾首聖歌,蘭心蕙質的玲玲,便把自己草草嫁了。婚禮完畢,我和西蒙從教堂步行回家。晚風清涼如水,天邊懸著幾顆寒星,趁著街頭夜深人靜,我長長歎息一聲。
“你歎什麽?”西蒙問我。
“我為玲玲婉惜,她真不該放棄學業。”我又歎一聲。
“一個人可以沒有學業,但不能沒有愛情,與真愛相比,放棄學業算什麽?”
“你不懂,你們美國人從小養尊處優,無法理解生活的含辛茹苦。象今夜這樣在曼哈頓的街頭漫步,在你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而對於一個從沒離開過山村的中國農民來說,這或許是他做夢也不敢想象的奢望。要是不發憤讀書,我們怎麽可能走出窮困,擺脫世世代代重複的命運?玲玲放棄了學業,如何掌握自己的未來?”
“未來的一切都掌握在上帝手中。她信了上帝,何愁未來?天上的飛鳥,路邊的野花,無一不被仁慈的上帝所眷顧,何況我們人呢?”
我仰天一笑,臉上不無嘲弄:“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要掌握未來,全靠我們自己。”
他停下來凝視我,目光深情必露:“詩雲,你聽我說,上帝這樣愛我們,請別拒絕信仰。愛誕生於信仰,一個美麗的人生也誕生於信仰。”
“我壓根就不相信上帝的存在……”
他一聽急了,搶著說服我:“上帝的存在是不言而喻的,他離得如此之近,我們無時無刻不感到他的存在。不信?你禱告試試看,你求上帝到你心間來,我保證你將如願以償。”
在我看來,熱衷宗教是心智不全的表現。美國人生活富足,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所以抬出一個荒誕的上帝來解悶。不過這話我講不得,它不但否定了美國人民,還全盤否定了上帝。西蒙對上帝那是何等的熱愛,我再較真下去,必然傷害他的感情。於是,我跟他虛與委蛇:“把一個無神論者改造成上帝的信徒,非一朝一夕之功。我這人思想很是頑固,你得準備八年抗戰喲。”
“八年抗戰?”他搞不清此話的出處。
“二戰時期,日本入侵中國,為抗擊侵略者,中國人民打了八年仗,時間漫長而又艱苦。”
他用勁作一個挺胸直背,口氣堅定:“我有信心,打贏這場戰爭。”
然而,十幾年過去了,無奈我對上帝毫無悟性,始終走不進那扇門。不信上帝的人,據說安妮也算一個。想想真替西蒙不平,他這麽一個虔誠的人,偏偏遇上兩個頑固不化的女人。不過,安妮後來在日本京都削發為尼,信仰的雖不是西方的上帝,但畢竟脫離了滾滾紅塵。隻有我,至今仍找不到自己的慧根。
那天上午玲玲來電話,說是已辦好退學手續,過幾天飛莫斯科。
“這麽快呀?這樣吧,明天我請你們吃頓飯。”
“詩雲,你的心意我領下,隻是別破費了,你也才剛剛脫貧。”
“我也請不起餐館,就在西蒙的公寓裏做幾個家鄉菜吧。”
我請西蒙和威廉作陪,他們二人都做出大喜過望狀。
“太好了!我早就想吃正宗的中國飯菜。”西蒙拍手躍雀,“我姐姐過兩天從開羅回來,她也喜歡吃中國菜,你可以改在星期四嗎?”
“好啊,正好為她接風,那就星期四晚上吧。”
“晚上怕不行,她得趕下午的火車,去紐約上州見男朋友。你看中午好嗎?”
我點頭,心想這樣更好,不耽誤我晚上打工。
星期四那天,我起了一個大早,直奔中國城,因為要正宗,非在那兒備菜配料不可。等我買菜回來,趕上西蒙正要去機場,他忙接過我手中的大包小包:“難怪不見你的人,原來采購去了。準備給我們做什麽好吃的?”
“天機不可泄露。”我故弄玄虛。
“看來今天中午我們要大飽口福了。”他咂咂嘴很饞樣子。
西蒙出門前,我忍不住問他:“你姐姐曉得我麽?”
“你的名字,在我們家如雷灌耳,連我父母都知道,何況我姐姐。你排除萬難隻身一人來美國求學,我們都被你的勇氣所感動。我相信你會與我姐姐一見如故,你倆年齡相同價值觀念相同,肯定談得來。”
我聽了也就一笑,並不拿這話當真。除了年齡,我與他姐姐哪有什麽共同之處?她生在美國,從小周遊世界,見多識廣;而我十七歲考上大學去省城前,隻坐過縣城裏的小火車。
西蒙接姐姐到家時,我正在破一條活魚,她不顧魚腥水花,朝我張開雙臂:
“親愛的詩雲,認識你真高興,常聽西蒙提起你。”
我慌忙扔下手中垂死掙紮的魚,迎接她那個親切的擁抱:
“親愛的莫妮卡,我早就盼望與你見麵。終於等來這一天,太高興了。”
她身材高挑,栗色披肩長發,臉比西蒙瘦,不過這並不妨礙她給人留下隨和親切的印象。
西蒙卻立在水池邊,眉頭緊鎖,替那條瀕死的魚很是發愁:
“可憐的魚!它將被我們吃掉嗎?”
他平時酷愛吃魚,吃起來從不嘴軟,此刻為什麽悲天憐魚呢?據潘東海說,這種現象在老美中普遍存在。“老美的超市通常隻賣魚排,無頭無尾無骨,這樣不容易聯想到一個鮮活的生命,吃起來心安理得。你讓他親眼見一條活魚被宰得鮮血淋淋,他當然接受不了。”
魚還沒同情完,西蒙又在那大驚小怪:“水池裏什麽東西?”
“烏賊呀。”
“怎麽到處都是眼睛?”他口氣很是驚慌。
“難道烏賊不該長眼睛嗎?”我倒是納悶了。
可想而知,這頓飯結局慘敗。除玲玲開懷大快朵頤,其餘人嘴上說得好聽,卻不大動刀叉。當我把那盤鹵菜端上桌時,那一張張虛假的笑容頓時僵住,連好聽的話也說不出來了。我求助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隻有莫妮卡於心不忍,遲疑地叉起一小塊鹵豬肚,艱難地吞咽了下去。我別開眼光,生怕她堅持不住,嘔吐出來。西蒙的表現最不紳士,東問西問,拿著刀叉舉棋不定,到頭來幾乎一口也沒吃。
後來遇上西蒙心急火撩時,他急我不急,一邊重兵把守,一邊我大聲喝道,“本女士有令:不吞下豬口條者,一律禁止入內,如有違抗,格殺勿論。”逼得他跪在床上作揖求饒。我仰天狂笑,算是報了當年的一箭之仇。
飯後閑聊,威廉問莫妮卡:“上次聽你說,學校完事後,打算沿尼羅河跑幾個地方,九月底才返回美國,幹嘛取消這麽好的旅行計劃?”
“還不是安妮的請柬,我提早回來參加她的婚禮。”她笑了笑,“我跟她一直交情不錯。”
聞言,西蒙低下頭黯然傷神。
莫妮卡走上前,搖了搖他的肩膀:“男子漢得挺住,一切都會過去的。”
西蒙聽從姐姐的建議,決定添置一套上好的西裝,在婚禮上驚豔四方。莫妮卡陪他跑了一下午的西裝店,拖到天黑才坐火車去紐約上州。
夜裏我打工回來,見西蒙穿一身新衣,規規矩矩坐在沙發上。
“怎麽樣,我穿著精神嗎?”他起身在燈下學模特兒,來回走貓步。
“嗯,不錯,果然風度翩翩。”我點頭稱讚,“這套西裝不便宜吧?”
“趕上我一個月的工資了。”
“你把薪水都買了西裝,這個月的日子怎麽過?”他的經濟狀況,我也略知一二,銀行裏幾乎沒存款,月月花得精光。
“別擔心,我付的不是現金,是信用卡。”
“什麽是信用卡?”我頭回聽說這玩意。
他想了想,解說道:“信用卡就是……”
突然響起一陣咚咚的敲門聲,以為是威廉忘記帶鑰匙,開門一看,卻是莫妮卡。她蹌蹌踉踉跌進門來,西蒙慌忙上前接住,扶她坐到沙發上。
“你不是,……怎麽又回來了?文森不在嗎?”
她默不作聲,臉色黯若死灰,雙手捫在胸前發抖。我和西蒙在一旁呆呆的,很是不知所措,幸好電話鈴響了,西蒙接起聽兩聲,遞給莫妮卡:“是文森,他人在樓下。”
隻聽得文森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莫妮卡緊咬下嘴唇,一聲不吭。末了才開口:“文森,什麽也別說了。愛離不開誠信與自律,出了這種事,很抱歉,我實在不得不與你分手。感謝你曾經那麽愛我,為我認真付出,與你相愛的時光十分美好,我永遠……”她再說不下去了,電話一撂,一頭栽進沙發放聲痛哭。
她和文森是大學校園裏締造的情侶,相戀十載,毀於一旦。後來我常用此事告誡周圍的女性朋友:哪隻貓兒不偷腥?別沒事找事玩什麽突然襲擊。你隻想給對方一個意外的驚喜,其結果往往是驚喜沒有,卻意外將他與另一個女人堵在床上。這樣一來,大家都沒有退路了。
莫妮卡篤信上帝。上帝怎麽說,她就怎麽做。上帝反對婚前從事性行為,她就對文森實行身體封鎖。轟轟烈烈一場熱戀,十個春秋過去,寬衣解帶的事竟然一次也沒發生。想那文森,好歹也是一個血肉的男人,他又不信莫妮卡這個教,背後沒上帝撐腰,十年光陰如何忍得?
稍後,文森又來電話,莫妮卡不肯接,隻好由西蒙代勞。那個走投無路的男人向上帝發誓,向全世界人民保證,他是頭回幹這種壞事:“我深知罪該萬死,但請她念我初犯,給我一次悔過自新的機會。我非常愛她,我決不能失去她,我要與她共度一生,求你千萬幫我勸勸你姐姐。”
文森和那個豐乳肥臀的女人在床上勾當的樣子,十有八九極端的醜陋不堪,致使莫妮卡深受刺激和傷害。盡管文森一再聲稱自己是初犯,她仍然拒絕重歸於好:“愛情需要尊嚴,那種場麵哪怕隻出現一次,也會把我們的尊嚴戕殺殆盡。”
莫妮卡是上帝用水做成的女人,對於不正當的床事,一貫深惡痛絕。不過那年看在一個小生命的份上,她對我和西蒙網開一麵。妥協是由於排山倒海的愛,麵對美麗蔚藍的加勒比大海,我們彼此深深感動,不禁抱在一起淚流成河。
西蒙姐弟二人同時“痛失吾愛”,對於他們來說,那是一個糟糕透頂的秋天。
事發之後,威廉關切地問西蒙:“你姐姐今後怎麽打算?”
“她原想在紐約上州找份工作,離文森近,現在沒必要再去那了。我勸她索性留在紐約城。她打算先去華盛頓,在我父母那過度一陣子,等我幫她租好房子再過來。”
“我看不如我搬去學校住,省得你勞神找房子。”
“要是這樣,那再好不過。威廉,你如此幫忙,真叫我感激不盡。”
接下來的周末,太陽照常從東邊升起,卻是一個不尋常日子,安妮那天大婚。早上西蒙穿著那身價值一個月工資的嶄新西裝,麵帶微笑,搭火車前往波士頓參加婚禮。去時神情還算鎮定,晚上回來就不行了,窩在沙發裏發怔,一臉的悲悲切切。
我挨他坐下:“莫妮卡呢,沒跟你一起回來?”
他惘然老半天,才想起答我的話:“她有事在波士頓再待一天。”
“天不早了,洗洗睡吧。”
“去他媽的紅頭發男人!”他倏然一聲怒吼,揮起拳頭朝空中痛擊。
紐約這地方匯集了地球上各種民族各色人種,人們的頭發當然也色彩各異,把這個大都市裝點得景象紛呈。不過,紅頭發倒也並不多見。
“紅頭發?哪個紅頭發?”我嚴重不解。
婚禮上那個頭發通紅的新郎,西蒙總覺得麵熟。直到新娘新郎交換戒指時才想起來,在第凡內珠寶店見過他。那天下午,西蒙攜安妮到那挑選結婚戒指,與紅頭發男人及其未婚妻不期而遇。都是來買結婚戒指的,有些共同語言,於是四個人攀談起來,還順道一起喝了杯咖啡。
“談的都是與戒指相關的話題,時間不長,就十幾分鍾吧。”
短短的交談,竟讓安妮移情別戀,毅然斬斷十幾年的情絲。這一切究竟怎麽發生的?西蒙很是不明白,思前想後,隻能歸結出一條:“無非他頭發通紅。”
他們意外夭折的愛情令我百感交集,聯想自己亦覺得悲哀。所謂海誓山盟,所謂地久天長,竟然如此不堪一擊。這天地間,難道真沒有一份值得信賴的情感嗎?
我下月14號去香港。在談。
另我有點胡塗了,這R是誰啊?我咋完全沒印象了呢?
懷疑S以至於“我”的性觀念。。。
這裏是不是少了點心理過程的描述?
謝謝莫蘭無私的寫作奉獻,讓我們看得樂開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