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版權全部歸莫男所有,未經允許,請勿轉貼轉載!
以電子郵件地址 monanbook@gmail.com 作為版權依據
7. 他說他還是童男子 (7-1)
自從電梯裏狹路相逢後,我的一舉一動就被五先生關注上了。這兒有必要交代一句:五先生就是餐館老板,我收銀的那家。餐館裏上上下下都喊他五先生。他不姓五,何來這麽個稱號?為弄清事實真相,我問過不少人,眾口不一:一說他在家排行第五;二說與一首歌有關。那是一首常聽他哼唱的歌,其實也就是那麽兩句,聽起來並不完整:
Give me five
Give me five
Give me five every day
我不熟悉美國歌曲。聽他唱得慷慨激昂兼一往情深,猜想這歌一定流行於市。餐館裏的人卻一口咬定: 美國壓根兒沒這首歌,歌詞歌曲都是他自己信口編的。一個人既然可以把某件事情編成歌反複唱,足見此事在他心目的地位。喊他五先生,道理大概於此,與排行不排行沒啥關係。
這天星期六,出門時陽光普照大地,走到半路驟然下起雨來。躲了一陣,沒能把雨躲停,怕上工遲到,我隻得鑽進地鐵站。地底下到處是行色匆匆的人,身上帶著雨氣,月台也濕漉漉的。在四十二街的地鐵出口,我手中被一個家夥強行塞了張粉紅色的傳單,剛要找個垃圾桶扔掉,隻聽那人一聲驚叫:“詩雲,是你呀?”
“紹興師爺,你怎麽在這裏?”我也大吃一驚。
他做出羞愧的樣子,忙從我手中奪走傳單。我這才注意到:那張粉紅色的廣告紙圖文並茂,上麵扭動著一個個光屁股女人,用挑逗的文字號召人們去紅燈區欣賞一場真正的裸體秀。
我脫口而出:“你打紅燈區的工?”他可是一個斯文人呀!
“別處找不到工,沒辦法,隻得先在那對付著。”他細聲細氣地解釋,“你在哪打工?”
“我做兩份工,平常中午在三十八街那邊送外賣,晚上和周末就在對過那家西餐館收銀。看見沒有?門口有消防龍頭的那家。”我指了指街對麵。
“原來是這家喲,我每天從它門口路過,怎麽沒碰見過你?”他很是不得其解,“還是你聰明啊!既然我們有工卡,幹嗎擠破腦袋找中餐館的工?你們那還要人不?”
“他們倒是在請男女招待,不過那些個西餐菜名難得搞清,我們中國人做不來。隻看還要不要打雜的,我幫你問問。我得上工去了,你收工後來找我吧。”
周末晚上生意忙,我還沒得空問五先生,紹興師爺就自己找上門來了。
“今天我發單時,又碰見一個老鄉。這要是傳回國內去,叫我父母如何做人?”
我將他引見給五先生,講了他一大堆好話,什麽吃苦耐勞呀,什麽踏實肯幹呀,等等。
“我們現時不缺打雜的人手。”五先生笑眯眯地聽完,委婉拒絕了。
一星期後,紹興師爺前來報喜:“我在附近一家鞋店找到工,工錢還行,活又輕鬆。美中不足吃飯要自己掏錢,以前紅燈區是老板管飯。”
不幾天,他滿麵饑色地跑來跟我訴苦:
“在鞋店做事,體麵是體麵,但吃飯成問題,我快撐不住了。”
“你早晚在家吃,中午帶飯,不就結了。”
“我住的地方租金便宜,沒條件做飯,隻能泡點方便麵。我早上吃了泡麵出門,一直要熬到晚上回家。長期這麽挨餓,會得胃病的。”
“你改邪歸正才幾天,又想回到紅燈區去嗎?”
“我沒那意思。”他矢口否認,“人是鐵,飯是鋼,這個問題總得解決吧?”
我也是窮學生一個,雖同情他的處境,卻愛莫能助。不料五先生解決了他吃飯的難題。紹興師爺下班比我早,回家路過餐館時,總進來找我訴說一通他饑腸轆轆的痛苦。
“不跟你講上幾句,我怕是到不了家,地鐵坐到半路,必餓死無疑。”
每天這樣餓著肚子來,每天這樣餓著肚子去。五先生同紹興師爺熟悉起來,得知他正在攻讀數學博士學位,對他很是刮目相看。
“要不是家庭橫遭變故,我現在肯定在從事數學研究,可惜我的博士學位沒讀完。”五先生痛惜自己的理想無法實現,格外珍惜紹興師爺這個數學人材。
五先生剛開始請他喝飲料,很快發展到請他吃奶油蛋糕,後來發現數學人材的腸胃空間需要更多的熱量去填補,索性請他吃正經的飯菜。紹興師爺臉皮厚,對於吃白食,態度篤定從容,就這麽吃上五先生了。他那邊酒醉飯飽心滿意足,我這廂無地自容,隻好再三跟五先生道謝。
“這算什麽,誰叫我們都是朋友呢?”他不看重飯菜,隻看重友誼。
那天剛打發走紹興師爺,門外衝進來一夥人,在等候室裏擠成一堆,兵荒馬亂的樣子。
五先生開顏一笑:“瞧,藝術家們來了。”
見我滿臉疑惑,他忙解釋道:“他們是來躲警察的。在街頭給人畫肖像,算無照營業,三天兩頭被警察驅趕,常有人來這避難。他們都來自中國大陸,說不定當中還有你認識的人呢。”
我正想過去認一認有沒有熟人,一位器宇不凡的男子從等候室那邊大步走過來,禮貌地問我要一杯冰水喝。接著他又補問一句:“你也是中國人嗎?”
我用中文回了他。
“我叫馬南山。”他改用山東普通話自我介紹,“看你麵熟,你在杭州讀的大學嗎?”
“我是湖南人,湖南生湖南長,湖南讀的大學。”我搖著頭說。
“那你有姐妹讀過東方美院嗎?”他仍不死心。
我仍搖頭。
“簡直長得一模一樣。”他自言自語。
五先生對他也不陌生,我正要將冰水遞給馬南山,被他一把攔住:“南山愛喝可樂,給他換一杯吧,不用收錢。”
“你們都認識?”
“在時代廣場一帶出沒的人,我誰不認識?馬先生畫肖像的功夫超一流,英語講得好,人又禮貌大方。”五先生對他賞識有加。
躲在等候室的藝術家們見馬南山換了可樂,一個個跟著魚貫而入。
五先生見這陣勢,索性大手一揮:“給他們每人來一杯可樂。”
結識馬南山後,紹興師爺嚷著要上街給人畫肖像賺錢,很是磨拳擦掌。
“畫一張人像,他們開價三十,二十能成交。時代廣場這種人流,一晚上畫下來,賺個小二百沒問題。昨晚我跟在馬南山身後算收入,他至少賺了這個數。”他伸出巴掌死勁兒晃了兩下。
“人家馬南山是東美的高才生,你跟他比?”我覺得好笑。
“這你就有所不知。我從小酷愛畫畫,差點考進了東美。隻怪我老爸,說藝術就是個擺設,混不到飯吃,非讓我改學數學。結果你看!不過老外最好哄了,畫得出鼻子眉毛眼睛就行。這點功夫我還是有的。”
“你先別辭鞋店的工,萬一不行,還有一條退路。”
“那是。反正天黑才可以上街畫,我下班再去不遲。”
說幹就幹。紹興師爺兩天內置齊行頭,趕在那個周末開張了。
淩晨三點餐館打烊時,紹興師爺與傑克遜一同跨進來,兩人臉上都充滿喜悅。紹興師爺手舞足蹈地搶先報喜:“今晚旗開得勝,賺了半百!置行頭的錢回來了,明晚開始正式贏利。”
傑克遜也說:“街上人真多,生意不錯,錢都快把帽子裝滿了。”
五先生接過他手中沉甸甸的草帽,把裏麵的銀毫子往櫃台上一倒,一五一十地數起來,數完交幾張大票子給他:“照今天這樣賺下去,你的好日子不遠了。”
傑克遜就是我來找工時,在餐館門外擊鼓的那個流浪藝人,也是每晚收工後必來餐館報到的常客。他跟五先生的關係,一看就鐵得很。五先生整天西裝革履的,如何與乞丐裝束的傑克遜搞成莫逆之交?這個問題很是煎熬著我的好奇心,終於忍不住打聽上了。
“高中畢業那年,我沒什麽事,暑假常來餐館幫父親照料生意。那時傑克遜剛離家出走,身無分文,有次餓倒在我們門口,就這麽與他認識了。後來餐館遭遇搶劫,歹徒險些要了我的性命,幸虧他冒死相救。”
“照說,傑克遜的收入還行,他何不用賺來的錢租房子好好過日子?幹嗎非得睡在地鐵上,讓自己無家可歸?”
“人各有誌。”五先生歎一聲,“他父親是個酒鬼,他從小在家庭暴力中長大,對過日子的生活毫無好感,一心隻想在外混,圖個自由自在。”
旗開得勝使紹興師爺躊躇滿誌。一天傍晚,他拖著一個沉重的大包走進餐館,小白臉漲得白裏透紅:“你說好賺不好賺?配一個畫框,收客人十美元,進價隻有一美元。我今天去中國城進了四打畫框。”
結果,當晚就出了事。十點來鍾,馬南山等一夥畫家又進來躲警,獨不見紹興師爺。
“明明見他跟著大家一起跑,怎麽沒跟進來呢?”馬南山向門外張望。
這時,那個嬌小的韓燕跑進來,氣喘籲籲地說:“好險啊,我差點被抓。那個新來的拖著個大包跑不動,被警察抓去了。”
“什麽?警察把他抓走了?”我焦急地問。
她十分肯定地點頭。
馬南山忙追問韓燕:“你看見警車往哪開?上城還是下城?”
“下城。”
“很可能在六警局。”馬南山對我說:“我去那看看。”
午夜過後,馬南山領著紹興師爺回來了。他呆滯著兩眼,垂頭喪氣地說:“錢沒賺得到,反倒欠了一筆罰款,我倒臭黴了。”
“人回來了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馬南山開導他。
警察當時給他兩個選擇:要麽認罰八百;要麽蹲四十八小時的監獄。
“八百美元好難賺,蹲監獄還合算些。我正要簽字,南山趕來說,怕留下犯罪記錄,影響日後在美國找工作辦綠卡。”
“你也是,你也不告訴警察,你是窮學生沒錢交罰款。”我替他急。
“說了,沒用。”他搖頭歎氣,“警察說,可以分期付款。”
從此紹興師爺金盤洗手,隻一心一意打鞋店的工和蹭五先生的飯吃,再不提上街畫像的事。
這天下午我剛上工,傑克遜一身西裝筆挺地走進來,臉上光鮮奪目。
“我這次隻去兩天,星期五前趕回來。”他對五先生說。
這麽一個煥然一新的傑克遜,把我驚得目瞪口呆,指指他的背影問五先生:
“他這是怎麽啦?從此浪子回頭嗎?”
五先生邊笑邊搖頭:“今天是傑克遜的好日子,他出去逍遙兩天,再一切照舊。”
“好日子?”我越發不解。
“傑克遜給自己定了一個規矩:手上的錢攢到一千時,就得犒勞自己一頓。找家豪華酒店吃喝玩樂,過上兩三天好日子,錢財散盡再回來重操舊業。”
我聽了啞然。他一個無家可歸的人,竟然活得如此瀟灑。
晚上收工時,五先生問我:“今晚你回哪,去六十九街嗎?”
見我點頭,他馬上說:“那我們正好同路,邀你坐我的車,你不會拒絕吧?”
五先生是一個十足的好人,看他十分期待的樣子,不忍拂他的好意,我應下來。
“詩雲,你今天話不多,好像有點悶悶不樂,想家了嗎?”上車後,五先生側頭問我。
“今天是我丈夫的生日,不知他吃了長壽麵沒有?”
“長壽麵?”
“我們家鄉的習俗,生日這天一定要吃麵條,說是長命百歲。往年都是我給他煮長壽麵,今年我不在家,怕他……”
“別擔心,他肯定吃了長壽麵。還是你幸福啊,雙親健在還有丈夫。”
“可我遠離故土千萬裏,不能與家人在一起。”
“我也是家中的獨子。母親在我兩歲時死於車禍,父親一直鰥居未再娶,他太愛我母親了,至死也難以移情。十幾年前的一個午夜,幾個歹徒衝進餐館搶劫,父親命喪刀下,幸虧傑克遜救我一命。”他眼裏淚光瑩然,“父親在彌留之際,囑我把祖傳的餐館生意打理下去,我隻得放棄讀博士學位……”
人生在世都不容易,他一個光鮮的老板,竟也經曆過如此的深哀巨痛,我陪他好一頓唏噓。
打開門,見勞拉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這麽晚了,你還沒睡?”
“等你呀!”她莞爾一笑,“這周末威廉的父母設家宴慶祝結婚紀念日,他家住在長島東邊的一個私人島嶼上,很好玩。想邀你同去玩兩天,你有空嗎?”
“還真不巧,這周末我沒空。”我舍不得耽誤打工賺錢,再說也畏懼富人呀。
星期六剛上班,五先生就宣布:“今天提早到六點半關門,薪水照發。”
大家聽後一陣嘩然:“周末生意最好,老板怎麽挑在這時侯關門?”
但他是老板,對他的決定,不理解也得執行,何況又不少我們一個工錢呢。
六點半把門一關,我和少許心腹被五先生留下來:“請大家幫忙布置一下。”
大夥兒七手八腳,四周圍掛彩帶,點紅蠟燭,傑克遜提一桶子玫瑰花瓣,拚命往地上撒。不一會兒,餐館一改吃飯的氣氛,變成了燭光和玫瑰花瓣的海洋。
這裏都變成海洋了,我仍舊搞不懂,五先生葫蘆裏賣的啥子藥,今晚要演的是哪一出。想抓他問個究竟,他早已不知去向。隻好逮著傑克遜追問。
“別急,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神神鬼鬼的樣子。
燈暗下來,紅燭閃閃,空氣芬芳,一切看上去盡善盡美。
傑克遜招呼眾心腹撤退後,衝我一揚手,果斷地說了聲:“跟我來。”
我隨他走進一間儲藏室。他支起一台老式唱片機,神情嚴肅地對我說:“我倆需要分工,一個在這放唱片,一個到門口等目標。”
“我是一個機器盲,最怕搗弄唱機什麽的。你在這吧,我到門口去。”我扭頭就走,可又覺得哪不對頭,“究竟等誰呀?不是五先生吧?”
“當然不是。是等安琪兒,你見她一走過來,就搖三下國旗,我這裏好馬上開唱機。”他塞一麵小國旗到我手中。
問題是:安琪兒是誰?誰是安琪兒?滿街的人走來走去,我不認得這個人,如何通風報信?見我滿麵困惑,他扯嘴一笑:
“別緊張,安琪兒長得天仙一樣美麗,你不可能認錯人。”
我一邊朝街上張望,一邊腦子裏胡思亂猜,企圖勾畫一位美如天仙的女人來。有那麽一兩個漂亮女人款款走來,我怕錯過,趕緊揮旗,音樂驟起,卻不見人家進門來,才知是我的判斷失誤。傑克遜忙說“不要緊不要緊,重來重來”。他一再重申,是“天仙般”的美麗,而非世俗的漂亮。我想那一定絕世美豔,連帶高貴非凡,一般所謂漂亮的女人根本無法比擬。在一遍一遍的演練中,我的期待值也越來越高。結果卻是,比我想象的還要驚豔。
她身著一襲鬆藍色的晚禮服飄然而至。我得承認我反應比較遲鈍,直到她伸手推開大門的那一瞬間才意識到,這就是我們隆重等待的安琪兒。忙不迭揮了三下小旗,並把自己藏在屏風後麵。音樂起,安琪兒進得門來,長長的飄帶拖在地上,拂過滿地的玫瑰花瓣,翩翩移步到七號桌子前。她剛一落坐,五先生身穿侍者的製服,手上托一個銀色的大盤子,笑容飽滿地走過來。燭光中,他與她四目相鎖,凝視良久,還淚盈於睫呢。
那餐飯吃了將近兩小時,整個場麵就像是一幅古典油畫。待他二人攜手離去,傑克遜從小雜屋裏一躍而出,誇張地昂起頭顱,對著天花板感慨萬千:
“一切跟當年一模一樣,隻不過物是人非。”
“當年……當年怎麽啦?”我好奇得很。
“當年安琪兒和父母來用餐,慶祝她考上名校,就坐在這張七號餐桌。五先生那時上大三,周末在這打工做侍者,兩人一見鍾情。”他沉浸在回憶之中,“可惜有情人沒走進教堂,安琪兒後來嫁入了豪門。”
“她為什麽嫁給別人?”
“安琪兒的母親極為勢利,從小就將女兒往貴婦的方向精心培養,瘋狂想讓她攀上高枝。她考起的那個威爾斯利女子學院,被號稱是貴夫人的搖籃,一家人興高采烈,特地上餐館宴慶。不想半路上殺出一個五先生來,迷得安琪兒非他不嫁。眼看自己半生的心血將付之於東流,她母親不甘心失敗,使出種種卑鄙手段,捧打鴛鴦散。安琪兒最終嫁了一個富可敵國的男人,住在長島東頭的一座城堡裏,坐私家飛機出出進進。”
“就為這個女人,五先生至今未娶?”
“沒辦法,他這輩子就認定了她。”
“安琪兒偷偷跑出來幽會,叫她丈夫發現,怎麽得了?”
“問題不大,一年就見一次麵,在他們當年相識的那天。這都堅持十八年了。”
“十八年能堅持下來,也算一種地久天長了!”我不禁慨歎。
他不同意:“照我說,這種麵不見也罷了。就因為這,五先生總是心存幻想,斷不了舊情,永遠也別想開始新的生活。”
正說著,紹興師爺一頭衝進來,驚慌地問:“今天餐館不開門嗎?”
“開了,又關了。”
“為什麽提早關門?”他口氣頗為憤怒。
“老板叫早關門就早關門。”我回他一句。
“嗨!那個該死的經理,派我陪他去銀行存錢,起碼耽誤半小時。”他恨得咬牙切齒。
陪經理存錢,可得一美元的報酬,是紹興師爺最求之不得的美差。每次當差回來,他永遠對我們說同一句話:“樣事不做,樣事不想,跟隨經理走四條街,一美元就到手了,美差呀。”
不過這是一個給經理壯膽的活兒,塊頭很是重要。紹興師爺長一副水蛇腰,婀娜有餘而威武不足,所以美差平時難得落到他頭上,不怕他長有一顆博士的腦袋。
“今天那個大胖子老黑不在,經理就抓我的差。害得我沒趕上飯。”他虧大了,畢竟一美元買不來一頓正經的晚餐。
“我們早關門了,就算你不為經理跟差,也還是吃不上飯。你去對麵吃點比薩算了,聽說那不算太貴,明天就好辦了。”我給他出主意。
他強咽了咽口水,邊咬牙邊搖腦袋。麵對如此頑強的男人,我毫無辦法,正要對他說:“我得回去了,你好自為之吧。”
被他搶先問我:“我想去你那煮碗麵條吃,可以嗎?”
“我借住別人家,帶你去不方便。”我麵有難色。
“幫個忙吧。”他臉上竟有幾分乞求之色。
回想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得過他一碗麵條和一枚雞蛋的好處,我不忍心再拒絕他。
這兩天勞拉去長島不在家,我領他直奔六十九街。一進門,他居然嚇得半天不敢吭聲,待緩過勁來,才將手放在胸口上,顫著嗓子說:“你住這種地方,你住這種地方!我也算見過些世麵,但是,……這麽說吧,我們這輩子,無論怎樣努力奮鬥,決不可能住上這麽豪華的公寓。”
勞拉家的廚房空間巨大,櫃子多得如同迷宮,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包意大利通心粉。紹興師爺已經在沙發上餓得奄奄一息,掙紮著用盡殘存的力氣發號施令:
“多下雞蛋,多放油,快點煮。”
我將半打雞蛋和半包通心粉放進大鍋裏煮,又倒入小半瓶色拉油。他象理完發洗頭一樣,把整張臉埋進鍋裏吃的稀裏呼嚕,不時抬起頭來深深換口氣,再埋下頭痛吃,直到將最後一根通心粉消滅光。吃飽後,他立即重拾生活信心,十分愜意地在皮沙發上擺了個姿勢,得寸進尺地提出:“我想看會兒電視,消消食再回家,行不行?”那大鍋通心粉把他的肚子撐得渾圓,看情形一時半會走不動路,我隻好不反對。
潘東海老早就揚言,要開車從費城來紐約看我,一直未能成行,隻因分身無術。
“白天上課,晚上幫老板做實驗,周末又找不到借口從家裏出來。”
我們常有書信往來,不過從未通過電話。一則打長途貴,二則住別人家,深夜打工回來,不好意思碰電話。難得今晚下工早,一電話打過去,潘東海還在實驗室幹活。
分別多年後,第一次聽見彼此的聲音,我們二人都驚喜萬分。細說種種別後離情,思緒奔放話題洶湧,一發不可收拾……
忽聽他一聲驚呼:“不好!我老婆找來了。”
電話火速掛斷,回頭瞧牆上的鍾,指針直逼午夜。再一看,紹興師爺仍安坐在沙發上,四平八穩地看電視。我止不住惱火:“喂喂,你怎麽還沒走?”
“我早就要走。你不是一直在電話上麽,總得打聲招呼吧。”
“那你現在趕快走。”我拉下臉催他。
他立刻哭喪著臉:“房東規定十二點前必須回家,否則將門反鎖不準進屋。我沒地方可去,今晚隻得睡馬路了。”
“我說你這人怎麽這樣?”
“我怎樣了?我不是挺好的嗎?”他嘻皮笑臉。
請神容易送神難,我知道趕也沒用,鬧起來勞拉的鄰居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兒。隻好分配他睡臥室四,我自己睡臥室二。
剛入睡不久,一陣敲門聲把我吵醒。他在門外問:“可以讓我進來嗎?”
我氣不打一氣出:“進來幹什麽?”
“你知道我要幹什麽。”他怯怯地說。
“滾你的蛋!”我大吼一聲。
他不出聲了,隨即一陣腳步聲,聽起來他已落慌而逃。我心中惱怒之至,恨不得立刻衝出去將他掃地出門,又怕吵醒鄰居,決定先不理他,明早再叫他滾蛋。誰料我低估了對手的頑強,不久他又卷土重來,邊敲門邊說:“這事你又不吃虧,你都結過婚了,我還是一個童男子。”
“你……你真無恥!”我氣得發抖。
“別,別動氣,請問你睡過真正的童男子嗎?”他滿嘴的挑戰與自豪。
把我問得語塞,要說童男子嘛,迄今為止我還真沒嚐過。我把我那流血的初夜給了李天豫,而他把他的童貞給了他的初戀情人。作為女人,我並不十分在意男人的初夜,但這總歸不失為一種遺憾吧!你我同在人世間走一遭,為什麽我無緣享受男人的初夜?不過當這個真正的童男子在門外敲門時,我竟毫不動心。可見,愛情才是女人的春藥,他童不童男子,沒啥子要緊。
第七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