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光(小說)
(2007-11-29 11:32:38)
下一個
小艾終於有了戀愛的感覺,此刻的她坐在自行車的橫梁上,甩甩她的長發,她是故意的,她知道發梢的餘香會撩著他的下巴,她喜歡抿著嘴笑,從不露出牙齒。
(一)
六年前,
小艾和他是高中的同學,他們同桌上課,同吃食堂,同行回家整整三年,朦朧中的感情誰也說不上是不是初戀,他們每個假期都要聚上幾次(和幾個同學一起),每個節日都要互通電話問候,僅此而已。
巧的是大學的門偏偏又把他們招呼到了一處,他們的學校僅一牆之隔,但他們的生活卻各自精彩,他們都有了各自的對象,過著不相往來的日子,有時見到了也隻是隔街點個頭。宿舍的“阿胖”總是問小艾那個人的來曆,“以前的同學”小艾用她有氣無力的回答封住了“阿胖”下麵的追問。
要不是那個周末的舞會,小艾幾乎忘了這個人。
那天宿舍靜極了,回家的回家,約會的約會,誰還肯留下來浪費大好的周末夜晚。“小艾——”樓下有人在喊,小艾極不情願的打開窗子,冬夜裏的冷風讓她打了個寒顫,樓下站著影子,“誰呀?”小艾有點渴望有個人今夜能把她從這個屋裏拉出去,哪怕是個鬼,因為她剛剛失戀了。
“我,冷航”這次小艾真的打了個冷戰,她好像剛剛還想起過他,倒真的有點心有靈犀。
他們一起去了學校五號食堂的周末舞會,熱烘烘的氣氛讓他們的臉紅紅的,小艾恨不能扯掉毛衣高高的領子,她盡情地忘乎所以的轉圈,踏步,扭動,熱讓她全身的血都湧動著,她知道他們是這個舞廳裏令人斜視的一對,他們的配合簡直天衣無縫,甚至在舞曲的間隙他們都要大聲地說話,然後旁若無人的大笑。 難道他也失戀了?小艾的這個念頭隻是一閃就被今晚的最後一支舞曲給斬斷了。他又拉起她的手, 開始了經典的--友誼地久天長。
告別了舞會,他們並肩走在校園的主路上,兩旁的白楊樹舞著風,把他們的燥熱頓時換成了一身的冷汗。小艾縮縮脖子,才想把手插進大衣的口袋,冷航的手就有力地握住了她, 他幹幹的手暖暖的,給了小艾一種依賴,她什麽都沒說,好像也沒有意外,順其自然的享受著“莫名其妙”的溫暖。
小艾沒有幻想這個舞會之後他們會使什麽關係,隻是那晚他們告別時的四目相對,讓小艾有如洗腦一般把以前的日子全部過了一遍,冷航隻說了句“我走了”,就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昏暗的路燈中了。直到今天小艾也不知道那晚他為什麽來?又為什麽什麽都不說?
他們沒有再約會,也沒有再去舞會,倒是在校園中小艾的背後多了些指指點點的聲音,有時還會有帶著口哨聲飛過身邊的自行車,小艾在也沒有去過五號食堂,她實在忍受不了那裏大白菜和蘿卜洋蔥混雜在一起的味道,倒是“阿胖”從此多了一個職業“小艾的發言人”,她樂此不疲地向人介紹著:“小艾呀,我的室友,想認識?沒問題!”為此她再也沒有用飯票買過冰淇淋,多年後的同學聚會上,“阿胖”還在埋怨小艾“早交個男朋友,也不至於讓我對冰淇淋倒了胃口,可惜了,這麽貴的哈根達斯,”讓小艾好一頓捶她。
(二)
麵臨畢業的一年,小艾依舊形單影孤,忙於畢業論文,她的生活隻把宿舍食堂和圖書館連在一起。她見過幾次冷航,他倒沒有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他會請小艾去一個小館子和他的“發小兒”們聚餐,還會拉著小艾的手去紫竹院看別人溜冰,每次有人摔倒了,他們都會幸災樂禍的大笑,冷航會很自然的把小艾摟在懷裏,小艾有點兒喜歡這種摟抱,可以聞到從他領口散發出來的男性的氣息。
他們從沒有談過彼此的關係,小艾並不計較,在她眼裏隻要沒有另一個女孩出現在冷航身邊,她寧願他們的關係像從前和現在一樣,好像有一點親情,有一點愛情的“純”友情,她吃他買給她的冰糖葫蘆,她聽他送的八音盒,她用他給起的英文名字,她也會抽空畫一兩幅紫竹院的速寫給他,可他們很少見麵,從不打電話聊天。“這會是愛情嗎?”小艾問過自己,她戀愛過,有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她不假思索的否定了愛情,可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匯去解釋自己和冷航的關係。
直到六月分配完畢,他們就沒有再見麵,小艾打了電話想約冷航去看電影,是他妹妹接的電話,冷航去了南方,作為一名見習記者,他提前開始了崗位適用。小艾不大高興,就算是老同學也該告別一下,何況...她的心底到有了一絲莫名的牽掛,還有了一點抱怨。
小艾開始忙於最後的瘋玩兒,隻是每天睡前都會想起冷航,她開始留意家中的電話,每一次鈴聲響起,她都會一衝過去,然後失望而去。就在她以為自己不在想冷航的時候,有一天中午“阿胖”興衝衝的來找小艾,“快看,你們家的冷航上報了!”“誰家的冷航?別瞎說!在哪呢?出什麽事兒了?”小艾的心差不多提到嗓子眼兒了,她接過報紙按著“阿胖”手指的地方看到了“實習記者冷航”的一篇來自長江抗洪搶險的前線報道,豆腐塊兒大小,通篇的官方語言,小艾一遍看下來毫無興奮,甩手扔了報紙,急得“阿胖”把報紙讀了一遍又一遍,好像非要找到裏邊密寫的藏頭詩似的。
小艾徹底不想冷航了,她到了新單位,麵對新的麵孔,免不了提了提精神,應付每天有意無意來“關照”她的各部門的同事們。有時“阿胖”都搞不明白小艾到底是絕情還是失戀,怎麽就這麽心靜如水的。
(三)
半年後的一天,小艾的BP機顯示了這樣一條信息--“我回來了,晚上在你單位門口見,冷航”,小艾無驚無喜,反正每天都按時下班,沒什麽可準備的。自打上班以來,小艾懂得了打扮自己,每天光鮮豔麗的走在寫字樓裏,她學會了挺直脖子,學會了欣賞高跟鞋踏在大理石上的聲響,她覺得隻要有這樣的聲響她就有自信,相反,有一天,她踏了雙平底鞋來上班,從走進樓道到那一刻,小艾就好像比別人矮了一截,她開始低下頭匆匆的走,然後放棄了乘電梯,她實在不原意身邊都是高大的人牆包圍著她,她有種說不出的憋氣,好像又聞到了五號食堂的味道。
同事們陸陸續續地在收拾書包了,小艾也打開抽屜拿出粉餅和口紅,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她開始想自己是應該興衝衝地跑下樓呢? 還是應該靜靜的走出大廳?還是先躲在什麽地方,偷偷的看看冷航是什麽樣子,不是要胡子拉碴,滿腳泥土吧?要是那樣,小艾是斷然不會和他走在街上的。
小艾選擇了走樓梯,這是她的秘密,當她每每有了得意的事時,她就喜歡用這樣的方式自我欣賞,她喜歡聽高跟鞋丁丁當當的聲音,她喜歡看高跟鞋在台階上上下舞動的樣子。她一口氣飛下了7層樓,看到冷航,她停住自己的腳步,依舊的老樣子,斜挎著大書包,兩手插在褲兜裏,看到小艾也居然沒有一點笑容,小艾把兩手握住手袋,抿著嘴笑了一笑,她以為冷航一定也會笑一笑,可她還沒有看到他的笑就已經被他摟在了懷裏,聞到了久違的他的味道。
他們又回到了校園,他們的話不多, 他們還是並肩走在主路上,春天的柳絮下來了,小艾不打算張嘴。他們的裝束在校園中算是靚眼的了,三三兩兩的師弟師妹們總會側目看看他們,偶爾也會有一兩聲口哨傳來,小艾看看冷航,他好像並沒有聽見,就那麽平靜的走在身邊,好長一段時間小艾都以為自己在做夢,要不為什麽他連一句話都沒有呢? 他們走到了五號食堂,冷航停下來,拉住小艾的手“我以後會經常出差,不能總來接你下班,路上騎車小心點兒,別聽音樂了,知道嗎!”他的話音堅定而厚實,不象是叮囑倒像是命令,小艾隻有點頭的份兒,冷航的手幹幹的暖暖的,他們又四目相視,小艾的眼淚止不住地溢出了眼眶,她自己也不知為什麽,也許那種心中脹脹的感覺就是幸福吧,她把頭抵在他的胸口,她被他緊緊地圈在懷裏。
(四)
小艾終於有了戀愛的感覺,此刻坐在自行車的橫梁上,她甩甩長發,她是故意的,她知道發梢的餘香會撩著他的下巴,她喜歡抿著嘴笑,從不露出牙齒。
冷航隻要在北京就每天去接小艾下班,然後他們滿城的亂轉,小艾總問:“你是在談戀愛還是在找新聞?”冷航就把下巴搭在小艾的頭頂,左右搖擺飛快地蹬著車子,直到小艾求饒。他們有時可以一兩周才見一麵,小艾就去逛街,她開始喜歡給冷航買衣服,買手表,她覺得給自己的男人挑衣服是一種幸福,冷航接過衣服時從不說謝謝,小艾也很少看到他穿,管他呢!我的幸福我知道就行了,這是小艾做事的性格。
父母早早通知了小艾,他們要去旅遊兩三周,小艾計劃著開個party在家,叫上幾個從高中就要好的同學,其實她是有私心的,她想讓朋友們看到她和冷航的關係,她想讓他們的關係曬到太陽,得到祝福,這樣的機會是大好不過的。
那天小艾準備了烤羊腿,大烙餅,大張和四眼兒到的最早,他們三個都是機關的工作,輕鬆自由,“阿胖”和“車子”是滿頭大汗趕來的,“車子”忙前忙後的幫著小艾撕羊腿,香噴噴的肉卻不停地塞進了“阿胖”的嘴裏,小艾撇著嘴,滿心的醋意。
他們幾個邊聊天一邊等著冷航,“這家夥又是有了新聞吧?做了這行就是親娘也不如新聞親了。”大張是冷航的鄰居,他們是死黨,平時他是絕對的維護冷航的,今天在小艾麵前,他難免立場要變變了,說著,他遞了一個自己坑坑窪窪削好的蘋果給小艾,還關心的問“我們不等他了,大周末的我們吃完去跳舞吧!”
“好啊!我可是好久沒有去舞廳了,早你怎麽不說呢?”“阿胖”的興趣大增,她從廚房了探出了頭,她的嘴可一直沒閑著。“小艾,一會借我一條裙子吧!”。
小艾有一搭沒一搭的啃著手裏的蘋果,眼睛卻瞄著牆上的掛鍾,耳朵還直楞者聽電梯的聲音,冷航該不會真的被新聞絆住了腳吧?
七點過一刻,冷航進了屋門,大夥的羊肉早就被“阿胖”下肚一半了,七手八腳的劃拉完晚飯,他們去了迪廳,在晃來晃去的燈光和激烈的舞曲下,小艾幾乎沒有機會同冷航親近一下,難得的一支慢曲,小艾還沒來的及拉住冷航,大張就人高馬大地“拎”住了她,小艾無辜地看著冷航,等著他的“英雄奪美”,可她分明看到冷航走過他們的身邊,還拍了下大張的肩,好個得意的大張,終抱美人歸的樣子,小艾卻睜大了眼睛,她不懂冷航是什麽意思,她真的想擁著冷航,重溫那首《友誼地久天長》,可現在,小艾被大張緊緊地扣住,不像在跳三步倒像是在跑旱船。
終於可以道別了,小艾想抓住這最後的機會告訴大家她與冷航的戀愛關係,她靜靜地站在冷航的身邊,等著他說他會送她回家,誰知他們送走了“阿胖”和“車子”,冷航平靜的對小艾說:“路上小心啊! 再見。”說完拉開等在一旁的出租車的門,大張湊過來說“要不我送小艾吧?”小艾毫不理會他們倆,轉身上了車,連看也不看他們一眼拉上車門,車子啟動時,小艾心裏好像被一碗冷油凝住了。
(五)
小艾回到家,洗漱完畢,換上了月白色絲質的華歌爾睡衣,她太喜歡這種涼涼的,滑滑的感覺,廣告中總用絲綢比喻巧克力,其實在小艾的心裏,絲綢是一種月光,冷光,仙子一般。
小艾關閉了所有的燈,她的眼前不停的晃著冷航的冷漠的眼睛,她從不懷疑冷航是愛她的,隻是他是個另類,是個不會表達的男人,小艾一直都是這樣維護冷航的,他要是同大張那樣俯首貼耳的,我還看不上呢?小艾不怪冷航沒有在朋友麵前對她表示親密,畢竟這隻是她的計劃而已,也許他並沒有想公開他們的關係。
小艾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猛地一陣電話鈴聲把她從床上拎了起來。
“你睡了嗎?” 是冷航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的。
“剛睡下,你呢?到家了嗎?”小艾把興奮的情緒壓住,故意放低了聲調。
“我就在你家門口,我同他們到家後,就又回來了,你一個人怕不怕?我今晚來陪你。”冷航的聲音裏充滿了沉穩。
小艾從沒有想象過這樣的情節,她一邊下地一邊走到門口,“我不害怕的,隻是...我...“小艾的大門已經開了,她一把摟住了冷航的脖子,她的長發被冷航的擁抱拉的緊緊的,她的腳丫離開了地麵,她的興奮讓她感到窒息,她的華歌爾的絲質睡衣在月光下晶晶亮亮的。
小艾給冷航準備了被子,她特意沒有問什麽就把他安排在了隔壁的睡房,她聽著他在衛生間洗漱的聲音,在月光下足足呆了5分鍾,天已經涼了,可小艾的胸口卻有了汗。冷航走出來,一把拉住了小艾的手,“你是不是冷?回去睡吧!”他把她送回床上,給她蓋緊了被,他們一直沒有開燈,因為窗外的月亮灑落了一屋子的冷光。
小艾沒有了睡意,冷航給了她一個長吻之後就回隔壁睡了,聽著那屋裏傳來的呼吸聲,由輕到重,由快到慢。小艾看著月光慢慢地從書櫃上移到了地上,又移到了自己的床上,她突然覺得那光冷的讓她真的害怕起來,小艾縮成一團,背著窗口,她把冷航的名字放在舌尖上。她慢慢起了身,拉著自己的被子躡手躡腳地走到隔壁的房間,他已經睡了,呼吸均勻沉穩,小艾在月光下欣賞著男人的睡姿,她輕輕地說了聲:“我冷”。冷航翻了個身,往裏挪了挪身子,用手拉了拉小艾的手,小艾僵直直地躺在他的身邊連頭都不敢歪一歪,身子底下被他焐得暖暖的。冷航的手從她的手上滑到肩上,再到她的唇邊,耳垂,小艾的身體從僵直到柔軟,她開始側過身子,看著他始終閉著的眼睛,聽著他均勻的呼吸,溫暖從外到裏,讓小艾的身體像巧克力般溶化在了華歌爾的絲質的睡衣裏。
(六)
小艾慵懶的醒來沒有睜開眼睛,她不喜歡明亮的陽光刺痛她的眼睛,她感覺到了冷航的手從她的胸口拿開,他下了床,小艾等著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或是他給她掖夜被子,可是她聽到的是冷航輕輕的腳步聲和回身關門的聲音。小艾有一點點地失望,她依舊愉快的心情開始盤算今天的早餐和這一整天的安排,她要這一天都和他在一起,她想象女人那樣為他做任何事,她開始甜蜜的笑了,她喜歡抿著嘴笑,從不露出牙齒。
隔壁房間傳來冷航打電話的聲音,小艾抬眼看看表,剛剛7點,冷航低沉微小的聲音說著:“寶貝兒,是我,醒了嗎?....快起來,天冷,多穿點兒!山上風大。我一會兒就到你家門口!...你先吃吧!”小艾居然還聽到了冷航的親吻聲。她沒有睜眼睛,她依然在盤算著早餐是煎蛋還是煎火腿呢?冷航進了衛生間。
小艾不知道自己是睡著還是醒著,明晃晃得陽光遠沒有月光更讓人感到舒服,她感到溫暖來自窗外,今天是個好天氣。冷航走進房間,他看出小艾醒了,就坐下來用手捋著她的長發,小艾睜開眼睛,她擠不出一個笑容,隻是說;“這麽早就走?”,冷航的目光依舊是堅定的,沒有絲毫的遊走,“是的,今天得加班,晚上不回來了。你自己當心,別害怕。”小艾坐起了身子,她不願意再看冷航的臉,她一定做不到他那樣冷靜,她的眼神會泄露一切,隻是小艾不會哭,至少是現在。
小艾為冷航開了門,她一直低著頭,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冷航看了看小艾,他誤會了這個女孩的心思,因為他太自信了,“回去吧!明晚我再來陪你,一會兒把睡衣洗一洗。”說著,他向小艾努了努嘴。
小艾低下頭,她的月白色的華歌爾的睡衣上,燃著兩朵火紅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