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去了台灣整整十年後才又成了家, 那十年中, 總是在當局和自己的幻想中以為”可以下一年就回去了”, 和妻兒老小團聚…最後的那麽一點希望火苗, 被飄零的落葉蓋住, 再下上幾場”一陣秋雨一層涼”的大雨, 漸漸被澆滅了.
他娶了一個台灣本省人, 何美鳳談不上漂亮, 但也眉眼周正, 很會收拾打扮自己, 講一口閩南話, 和唐越在一起講”國語, 很潑辣能幹, 生了一個兒子, 三個女兒. 這個妻子在台灣一直做家庭主婦, 做得一手好牛肉麵, 依唐越的口味, 放上一大瓢辣子, 男人通常都是胃先繳械, 然後再被俘虜. 食色, 食色, 食還是在色前麵的.
到了美國為了生計, 小孩子們念好學校, 何美鳳反而轉型成了叱吒風雲的商界強人, 唐月都是一直替她打工. 這個女人不容易, 給了四個子女最好的教育, 但到後來卻由於乳癌早早地過了身. 她在世時, 唐越跟她有多恩愛多默契, 倒談不上, 原因呢, 大半是由於心中一直惦記著遠在大陸的如月, 如月就是荊棘鳥心上的那根長刺. 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青梅竹馬, 兩小無猜, 唐越年長如月五歲, 兩家人一直仳鄰, 兄妹一樣長大.
對何美鳳呢, 唐越是一直心存感激, 感謝她給自己的四個子女, 感謝她象龍骨一樣撐住家這條船, 任憑周遭風雨飄搖. 感謝她會做生意, 有魄力, 如果說一定要究根底為什麽兩人一直有些難磨合的地方, 恐怕源於他們來自於不同的文化背景, 成長環境, 後天形成的迥然不同的性格愛好,
美鳳沒有怎麽念過書, 她父親開了一個雜貨鋪, 在嫁給唐越之前就是一直在鋪子裏幫忙. 最大的嗜好就是打麻將, 愛熱鬧. 很善於交際應酬什麽的. 她對唐越是稱得上忠心耿耿, 不離不棄, 除了極其善妒這點讓唐越抓狂以外, 真是挑不出什麽毛病的一個好女人.
臨終的時候, 她叫唐越在所有的子女麵前對她發誓, 今後終生不會再娶, 這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中國那時大門始開, 不顧兒女的反對, 唐越費盡周張, 輾轉打聽到了如月全家的消息, 關永忠, 如月後來嫁的丈夫, 也因為腦溢血去世了好幾年了. 好象是天意, 命中注定他們又會在四十年後, 從相隔幾萬裏的地球兩端再重逢.
但命運就是愛戲弄人.
後來在飛機上聽關逸安講, 容宿才知道原來外公是回來過大陸的, 在北京見過如月和逸安, 容宿才回憶起那年暑假外婆和媽媽的神秘北京之行, 說是為了去看天安門! 現在想想也不知道她們近乎怯懦的謹慎是不是有必要, 但, 就象, 媽媽說的那樣, 容宿這個沒長醒的家夥能懂什麽?
好象是看偵探小說, 層層剝絲一樣, 容宿現在才睜開眼睛, 知道家裏的一些事情, 而且她也意識到, 從那橫跨太平洋的飛機上起, 媽媽才真正把她當一個成年人來看待和交流, 以前也許是環境始然, 她在家裏隻是象一個小動物一樣地被養著.
好象也不能怪父母太謹慎, 左鄰右舍, 閑言碎語, 象他們家這樣有”汙點”的家庭, 隻能小心翼翼地夾著尾巴做人. 容宿家住在職工宿舍裏, 那時候每家的垃圾桶就放在公共樓道裏, 偶爾家裏吃上點好的水果或是什麽貴點的東西的時候, 逸安都會小心地把果皮, 骨頭什麽的用報紙包上然後再扔掉, 開始容宿覺得不可思議, 多此一舉, 後來的好多事兒才讓她明白母親當年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