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看氣質”與粗鄙時代

清川書房- “主要看氣質”與粗鄙時代

連清川 清川書房

    這幾天一直被“主要看氣質”刷屏了（清川書房章）。當然，我也刷了一下。

    然後很多人問：主要看氣質是個什麽梗？王心淩的梗。其實也沒什麽梗，和“賈君鵬你媽喊你回家吃飯”，“No zuo no die” "笑多了會懷孕“基本上屬於同梗，叫做社會文化空虛梗，或者叫”漢文字粗鄙梗“。

    我知道會有很多人對我的這個話題不屑一顧，會有類似於你們這班文人裝 逼啊，或者是看不慣你刷什麽屏啊。嗯，套用這幾天也很紅的一句話：我就是喜歡你看不慣我，卻不得不和我一起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的樣子。

    其實我私下裏是一個很粗鄙的人，很不招許多文人的待見。這其實是有道理的，按照文化圈裏麵的共識，文人不說粗話是一個基本的要求。不過我這個我有一點不太服氣，因為其一是我是個農村人，從小說粗話有點習慣了；其二是我是個江湖人，當年做記者的時候行走江湖不弄點粗話有點搞不開。”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對吧。

    不過我有幾個特別文人的朋友，屬於那種八輩子不會講粗話，很符合”溫潤如玉“標準的君子，跟我關係不錯，並且還經常對我講粗話這件事頗有點“拿肉麻當有趣”了，覺得我能寫得一點騷唧唧頗有點文采的文字，居然還講粗話，很有意思。

    我的文字沒有什麽潔癖。我之前看過一篇文章，講現代新華字典裏麵已經沒有屌字了，以前有屌字的新華字典多屌啊。我非常讚同。

    不過字典裏麵有屌字，和這個時代每個地方，媒體上，屏幕裏，文學中，散文裏，到處都充斥著屌字，隻怕不是一回事。不以屌為恥，反以屌為榮的時代，隻能說是一個粗鄙時代。

    英國人就認為美國是一個粗鄙的國家，一點優雅也沒有，所以英國人罵什麽，不是fucking，是bloody。美國人就覺得英國人裝 逼，所以特別喜歡用fucking。但是至少，在媒體的標題上，人家不會用fucking。人家也不以fucking為榮，而以fucking為恥。

    任何一個國家的書麵語言和口頭語言，文字語言和市井語言都是有差別的。胡適當年在提倡白話文的時候，並不是提倡把所有的民間語言直接地運用在書麵語言上，而是把已經不食人間煙火的文言文，替換成符合現代日常使用的白話文。

    《詩經》本來就是很市井的，就是市井語言的詩化處理。《國風》裏麵有一首特別色的，我特別喜歡，叫《野有死麕》。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意思是說，別脫我衣服啊，別碰我腰帶啊，別讓狗叫啊。這是野合哇，弄得這麽文藝，好羞羞。其實是說一哥們拿著一頭死鹿去勾引一姑娘，求野合，然後那姑娘就從了。多市井一事，看著真舒服，這文字。

    所以，我的意思不是說不能市井，而是不能粗鄙。但是顯然粗鄙已經成為這個時代文字的一個重要標準了，屌絲，裝 逼，二 逼，二奶，扯 蛋，這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文字形式。不是到了情節需要的時候需要用這些文字，而是本身就是靠這些文字來吸引人民群眾。

    

    敦煌刻本金剛經

    我們中國曾經是一個這個世界上最講究文字之美的時代。在文字創製的過程之中，我們的祖先殫精竭慮，不僅僅要形象而到位地用文字傳達意義，並且在形體上和結構上，都符合美學的鑒賞。因此，當後來文字逐漸複雜時，書法、篆刻本身就成為了藝術的一部分。因為他們迷戀我們的文字，不僅僅在文章中用最華美的詞語來創造美，並且用文字本身的形體來創造美。

    一個對於自己的民族文字根本不尊重的民族，怎麽能夠期待他會尊重、熱愛，並且欣賞、迷戀自己的文化，並且為之自豪呢。

    我們的文字，迄今為之仍然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文字。漢、唐、明、宋，任何一本雕版印刷出來的書，都可以令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印刷品黯然失色；而我們從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一路傳承下來的文字係統，無一刻不閃現著這個民族至為尊崇的文字之美。

    今天，我們卻墮落成了一個在文字上幾乎是全世界最粗鄙的民族。人們似乎還沉浸在所謂”no zuo no die"被收入美語詞典的幻覺中，你想象一下，一個民族中充斥著把自己成為dick（屌絲）,pretend pussy（裝 逼）、stupid pussy（傻 逼）的文字，有什麽美可言，有什麽文化可言。

    口頭就是口頭，文字就是文字。主要看氣質，就是我們已經對自己的文化已經削弱到了極度蒼白的地步，才會變成刷屏的節奏。

    不過，我很多次都說過了。民主化就是這麽一個結果。盧梭反對大劇院的原因，就是因為大劇院會導致創作者們媚俗，從而降低文化的存在。民主本身就是粗鄙化。

    對於像我這樣傻逼兮兮地說了以上所謂文字之美，文學之美的人，人民群眾會非常善意的說kiss my ass，你個裝 逼 犯。然後繼續去看氣質了。我也認同這樣的結果。因為本身現代化，就是對貴族，高雅和深刻的一種滅絕。

    隻不過因為我在淪落風塵的過程中，多看了幾眼詩經，多看了幾眼蘇東坡，多看了幾眼王實甫，多看了幾眼王國維，多看了幾眼周作人，我還對那個以往的美好時代有點點眷戀，期望這麽美的事物，不要湮滅在茫茫一大堆的狗屎牛糞之中，而我們可憐的後代在回望我們的這個時代時，不需要在一堆堆的屌、逼、屎中茫然不知所措而已。

    不過說到底，到底關我屌事呢？

    

    推薦一本《漢字樹》，台灣教授、文人廖文豪著。這本書裏選取了幾千個漢字，追溯這些漢字的來源，如何從一個個的象形字中，組合出一係列複雜的文字係統來。許多的漢字，乃是雜合了許多層意思，最終形成了一種複雜的表意。我看到其中的一些，既感歎於漢字創造者的想象力與創造力，又深感文字創製的艱辛與困頓。幾千年累積下來的文字傳統，就一場互聯網革命給人民群眾的一夕破壞，已然子嗣凋零。

    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