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書時的學校與老哈不在一個城市。第一年,婆婆來幫忙,我獨自住學生公寓,周末開車回家。第二年,婆婆簽證到期回國。她見我們倆每天奔命似地忙,就有要把女兒帶回去的意思,說能照顧得比這邊好。我倆一起反對。但平心而論,並不是出於"離開久了,造成小孩心理創傷''的考慮,而是我們自己的私心。一方麵,想到如果看不見閨女長睫毛下的黑圓眼睛,親不到吹彈可破的粉嫩小胖臉蛋,抱不著肉蛋兒似的小身子,心裏受不了。另外一個理由,卻帶著我成長的印記。
我從一歲開始在幼兒園上全托,小學大部分時間是住校。母親是個女強人,在另一個城市工作,每隔一兩年探親一次。我和弟弟跟著父親,父親是個工作狂,連星期日都要去實驗室的。我上初中起,就負擔起全家買菜做飯洗衣清潔的家務。直到我上大學那一年,母親才回來。所以從我記事起,全家團聚的時間總共就上大學前那幾個月。小時候也有很多朋友,但與父母的交流,隻局限在帶回家的成績單上。孩提時代的經曆,培養了我獨立堅忍膽大不言放棄嫉惡如仇的品質,但同時形成了性格中的缺陷,比如固執己見,缺乏寬容謙讓,退一步海闊天空的胸襟。
我從來都沒有懷疑父母對我的愛。記得當初第一眼看上老哈後,想方設法套近乎。但他百般不肯就範,便與母親密謀怎麽得手。我媽說,你小的時候,給你的愛太少了,今後說什麽也幫你營造個幸福的家庭。此後我媽頻頻為我創造機會。老哈先我出國讀留學,我媽就跟到那所大學做了一年的訪問學者,時時發來情報,報告敵情。同時對老哈關懷備至,活活地把女兒塞過去。
後來我出了國。臨行前,我爸塞給我三千美元,父母大半生兩袖清風,那是當時家中僅存的“外匯儲備”了。我媽悄悄對我說:“你爸的意思,在國外有個萬一,你有了這錢,好歹能買機票回家。”我知道在我成人後父母暗暗地加倍補償在我童年時積累下的內疚,我不想讓曆史再重複一遍.。
第二年起,我獨自帶著女兒上學,每兩三個周末通勤,全家團聚。每日早晨,在托兒所門口,車發動機不停。隻等七點門一開,我就把女兒塞給老師,自己趕去上七點二十五的課;傍晚下課或實習後,緊趕慢趕,搶在六點三十前將女兒接回家:晚一分鍾罰一塊錢,還要看值班員拉耷的臉子。晚上的實驗室工作,便上帶女兒一起去。我做事,她在一旁玩。那時,我的同學都認識她;現在見了,個個一臉盲然竟不認識了。
有道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說是,忙人的孩子少生病。天天忙得連多餘的一個動作都不敢有。在上學期間,除了有兩次星期六帶她去兒科診所體檢打免疫針外,我們從沒去看過大夫。女兒的身體真是替我爭氣,幫了我多大的忙啊!我真是沒有什麽保健LIST, 飯前洗手,健康飲食,冷了加衣,熱了少穿這都是基本常識,想不起還要一一列出的。她從小愛動,自打會挪步,從一處到另一處,不是走過去,從來都是跑過去或跳過去。照我朋友的話說是一秒鍾也不閑著。
有一次開車去老哈處,高速公路上遇暴雨。前麵急刹車,我也踩閘。不料車輪打滑,一秒鍾內整個車轉了270度翻到了路基下。一刹那,我覺得整個世界CRUSH了。當聽見女兒的哭聲,轉悲為喜。幸虧在CARSEAT裏,雖然嚇壞了,但她毫發未傷。路上的車紛紛停下,人們先把女兒從車裏抱出,又來詢問我的傷情。我頭朝下,腦子裏一片空白。機械地先把收音機關了,再把車鑰匙拔下,伸手去摸索提包時,外邊的人急了:天!還不快出來。這時候就別管那麽多了!幾雙手一起伸進來,連托帶架,把我從窗口提溜出來。因為我沒給老哈打電話,想著反正告訴也是讓他猴急沒辦法,就叫了拖車直接回家。到家時,他正急得團團轉。見我們都囫圇著,不知是該打該罵,是哭是笑。我那輛車,已呈壓扁的可口可樂罐狀,他卻當是沒看見.。
畢業後工作,有一段時間夫妻是隔海相望的。女兒仍是在我身邊。那時事業剛起步,但已經比上學時從容多了。我與女兒在一起,有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沒有刻意地教育,但生活的經曆使她懂事,敏感而有耐心。我沒時間去學校做義工,但女兒卻能討老師喜歡。比如每逢過節,她都會給學校和課外活動每個老師送禮物。一位專管淘氣學生的厲害助理校長對女兒說,除了你 ,還沒有過學生送給我禮物呢!我有時平日很累,周末補覺時,她便在自己屋裏看卡通,畫畫,不來打攪,直到我睡醒。看我下班後忙時,她就從冰箱拿出麵包生菜和肉片,站在小凳子上,在廚房的台子上為自己做第二天的午餐.。
當年朋友感歎,你真不容易,可苦了你女兒了。其實,當你掙紮在生存的危機中,是沒有時間細品這種苦澀的滋味的。JUST DO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