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自虛度的青春第7篇
~~~ 人間四月天
好幾年前,橘子還沒紅的時候,出了部電視劇《人間四月天》,其英文片名起得才叫一個牛氣衝天:REN JIAN SI YUE TIAN!該劇講述新月社詩派代表人物徐誌摩與三位風格迥異靚女之間四P的故事。哎…不是我下道兒非要這麽說呀,是咱魯迅先生在那什麽雜文裏說他…反正大概齊就這意思吧…不信?不信就自個兒去白石橋路西那個北圖(現在叫國圖了麽?)查查,或來咱溫圖查查也成。才十來年新的溫圖,就蓋在矯治牙西街和蘿卜頭街之間,蓋得跟一古羅馬競技場或古羅馬公民集會打圓場似的,場內二樓架子上就有很多魯迅先生的著作…又跑題了。話說《人間四月天》這出劇,一開始我每一集看一小會兒就上下眼皮打架,後來發展成片頭還沒滾完就睡著了。不過該劇也給我留下了一個印象,就是對英國農村漫坡式丘陵風光的再現,它引起我一些關於四月春天的隨想。
英國之所以曾出現過那麽多出類拔萃的水彩畫家,離不開其丘陵漫坡式地帶的水氣造成的一日當中富於變化的色彩環境。俗話說,物質決定精神,存在決定意識。俗話還說,存在和意識的關係問題,是水彩畫的基本問題。隻要是搞寫實主義的,哪怕搞到印象主義點彩派的地步,其視野的豐富與否和成就度的高低都深受他們設身處地的自然環境影響。除非是搞抽象派野獸派的神人,那些什麽原始主義未來主義立體主義分子們,可以不需設定人間環境,還有一些原本實驗室出身的技工,患上精神分裂症以後,能想出哄騙大猩猩大象來作‘畫’,這些暫且統統另當別論,不在美麗人間四月天空下的討論之列。
1960年四月,英國近300年水彩畫作品有史以來第一次在京展出,因辦得太早我還沒出生所以也就沒能趕上參觀。一晃,到了1982年四月天,沙灘中國美術館第二次超隆重舉辦“英國水彩畫展”,300年水彩寫實作品,轟動京城轟動了全國畫畫兒界。那次雖未成年,總算趕上,一知半解,一通狂看,中午就買個四方酸麵包和一瓶辣蒿蒿北冰洋白汽水,坐在館外走廊水泥欄杆上充饑。其實呢,看美展看攝影展什麽的一點兒都不難達到專業化水準,在畫框前皺皺眉,往前進進,再往後退退,偶爾再由性子隨便挑一幅,湊上前,對其中某處細部,跟找頭發絲兒一樣猛盯一陣,就挺像那麽回事了,就可以蒙事兒了。
那時的社會氣氛正處於一個崇尚讀書崇尚文憑的時代,人人都想混一知識分子模樣出來,就連說話辦事時都想被人看成是個懷揣專上文憑的。從小西天到新街口一帶到處都是夜校補習班,到了晚上隨處可見一樓玻璃窗裏一排排聽課的人影,這種情形在八十年代最後一年春夏之交以前一直持續存在。1988年四月底的一天,我騎車一路口渴,經過北師大,停在旁邊小賣部門前,進去買啤酒解渴。那時開始有了桶裝的生啤,倒進店內圓鐵罐子裏零售。我一腳踏進門時,聽到一個女服務員在和一個男服務生聊天,聊的是才獲了第38屆柏林(說準點兒是西柏林,那陣子柏林牆還沒拆遷呢)電影節金熊獎的《紅高粱》。
女服務員看上去像中學畢業才上班的,她問那男生:“哎,你說,你說說看嘛,紅高粱裏薑文往酒壇裏撒尿,那酒第二天就變得那麽香,你說那是為什麽呢?為什麽呢?”。
“來點兒啤酒。”我打斷了她的話。
她問:“要多少?一升?”
我答:“太多。就…就來個四分之一升吧。”
“啊?…”她先好奇後困惑,看著我傻笑,無論我怎麽重複。後來她幹脆往裏屋跑去,聽見她說:“外邊有一顧客,真逗,說要什麽四分、四分之、一升?什麽意思呀?”隨後聽見一個口吻像是老板的聲音:“別冒傻氣了你…我看你呀,還真得去新街口夜校補補你的文化課嘍。”
崇尚學習的蔚然風氣還不止於應付一般社會生活。喜歡脫離所謂低級趣味,弄點兒陽春白雪往身上撲哧的就向藝術層麵上靠。京城裏這類蒙事兒的神人可不少,比地方海了去了,比如每次都能碰上背個木頭畫夾去看畫展的,背個空琴盒去聽音樂會的,一個個神態都挺溫文爾雅的。開始以為他們是音校美院的學生,或至少也是海澱西城宣武文化館的業餘學員。一次在西四紅塔禮堂聽個什麽音樂會,倆背小提琴盒來的家夥坐在我後排,被我聽見了他倆的嘀咕:“嗨哥們兒,你說這五線譜上麵到底畫的都些什麽玩藝兒呀?”“什麽玩藝兒?我要知道還跟你丫一道背一破空盒兒跑這兒玩貓兒膩?”
~~~ 再別康橋
四月天從沙灘美術館移到了倫敦以北偏東的劍橋。大一第一個期末考試時在考場上助過我一臂之力的那位監考的輔導教師‘小愛’,對,就是那個畢業留校不久的漂亮小大姐兒,被係裏派往英國留學,抵達劍橋時正值四月中下旬,白天溫度近攝氏20度,英吉利灣的春風裹挾著海洋濕氣吹來,‘小愛’覺得嗓子呼吸道比來前愜意了許多。那時春季的北京不見沙塵暴,隻有大風。‘小愛’行前沒經國內正式英語培訓,到了劍橋英語還連不成句,隻好進學校特設培訓班補習語言,一學就是一年。進入專業課程後,學業上的煩惱長年累月折磨她,每當心煩時她就習慣去劍河畔坐坐,到康橋上走走。
我再次見到她,已是幾年後一個四月的春天。她回國已快一年,皮膚依然纖細,身材依然贏弱,懷過孕的大肚子已然消隱,瓜籽兒臉上的水分稍有所失。她對我講起在劍橋讀書時的心境:初到康橋,我就自認呆不下去。對比當年在那個四季常青的人民公社插隊而言,我對現狀一直過於滿足,因而失掉不少用功的動力,學業上漸漸力不從心。從語言培訓班出來,進入碩士課程,一晃兒又是四年過去,國內係裏都以為我拿了博士,可臨了還是頂個碩士帽回來。我問她沒考慮過留在英國?沒想過在當地嫁人?她說:這些都沒想過。劍橋那個小鎮很小,商店街走到頭沒幾分鍾,也沒像樣的百貨商場,鎮外四周都是草原,進城去倫敦玩,除了皮卡迪利一帶,連東方人麵孔都見不到仨倆,心好慌。若非因拿不到學位臉上無光,早不想念了。而每次心煩走到劍河康橋,望著綠草望著夕陽,不知怎麽就老想起徐誌摩的《再別康橋》,隨之而來就更思念起家鄉來…。她告訴我說這詩是詩人1928年重遊英國時寫的,她在詩裏聽到了音樂的美,看到了繪畫的美──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看看上邊這幾句,放在‘小愛’那些年的劍橋心境上,是多麽的珠璣相連。由此我更能理解為啥當年咱魯迅先生非要罵人家小徐流氓來著了。是不是先生也覺得自己寫出的白話文,就缺一個可以看得見可以聽得出的意境?段落邊邊角角字裏行間老掛著一些老幼病殘句兒?而使出吃草勁兒哪怕擠出奶來,也不及人家玩世不恭的小徐信手拈來就是一串兒唯美的婉約呢?
我的小資調沒有‘小愛’那樣濃重,她都劍橋碩士了,在讀到瓊阿姨專逗小女孩兒哭鼻子玩兒的哀婉淒惻的文字時,還能獨自一人唏噓個半晌不停。而我在這方麵就掃她的興,一看到那些純過蒸餾水的情節和心理描寫,就跟被誰捅了胳肢窩似的想笑。‘小愛’後來向我推薦過一些徐誌摩的詩,就像我的初中語文小老師艾麗向我推薦蘇聯教育學家蘇霍姆林斯基的名言那樣。其中給我印象較深的有一首將人生比喻為小提琴絲弦的詩句。她說:你說他唯美也好,小資也罷,你看他那短暫的一生像不像他比喻的絲弦那麽脆弱易折?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小愛’獨自陶醉。
初訪英倫,對我來說,也整整11年過去。11年前,小徐筆下的康橋沒有收錄到我的傻瓜相機裏,但是河畔有一座橋,以及橋上一位青年人吹奏的“笙簫”(或是英國風笛?)卻收在了我的錄像帶上。2005年四月份回國時,我將笨拙的錄像帶帶了回去,無意間在人大對麵一條小胡同裏,找到一家出租影碟錄像帶的小店。店主過去在廠工會負責攝影,下崗後開了這店鋪,配置了電腦DV設備和盜版錄像轉換軟件會聲會影。我花了不到百元,請他將模擬信號錄像帶燒成光盤。今天打開電腦再看光盤裏那座河流那座石橋,完成了我四月春天的一段隨想。
由老哥XD張貼 @ 2008-04-29 12:42:33 (被閱讀5500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