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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自虛度的青春第3篇初中時光
這所破爛初中裏的亂象,對我來說,還剩下不到半年的時光。
下學期,開學伊始,空氣裏已滲透出絲絲春意。一個天色蒙蒙的早自習時分,三十歲不到麵龐白皙的政治課女老師忽然走進我們教室。她先咳嗓兩聲,接著衝大家突如其來一通發言:“同學們…,國際風雲在變幻,祖國大地春潮急。大家也許知道了,形勢並不安寧,阿爾巴尼亞勞動黨也開始反華了。”
我們望著她那一臉嚴肅相,以為上級又要動員開展一個什麽大規模的群眾運動了,於是都放下課本,聽她接著說:“英明領袖華主席在第二次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上都說了,要在1980年以前全麵實現全國農業機械化!同學們想想看,這不是閉上眼睛再睜開一樣,馬上就要實現了的宏偉藍圖嗎?”
是啊,這不就剩下眨巴一下眼皮兒的工夫了麽。聽著她的話,大家內心為農民伯伯感到欣慰。這時,她的語氣來了一個轉折:“可是,卻有人替西方資本主義社會唱讚歌,說什麽人家在用洗衣機我們卻使搓衣板兒,人家在用電冰箱我們卻還挖菜窖…”她越說越急:“說什麽人家看電視,我們聽收音機,人家開小轎車,我們蹬三輪兒。人要臉,樹要皮,不能像你們班主任那樣,思想落後,右傾主義,不配當班主任…”
她這一番話吸引了全班同學的注意力,在她停頓的間歇,教室顯得安靜極了。隻見她白皙的臉頰泛起潮紅,越說越氣起來:“對,就是在說你們班主任!你們的班主任,別看他人五人六的,別看他裝模作樣的,就是當了班主任,他依然也改不了調戲我們婦女的本性!也還是充滿一身臭流氓的習氣!…”
全班大亂,繼而大哄,驟然響起一片鋼筆鉛筆刀與金屬文具盒碰撞的聲音。我後排的大舌頭楊滴小聲呸呸地媽~嘀媽~嘀地痛罵起來,他同桌顧大嫂也在嗓子眼兒呼嚕呼嚕拉起風箱,看樣子女老師再說下去她就要來一猛虎撲食了。
課後,班委會幹部很快把政治課女老師大放厥詞這件事報告了紅軍老師。
第二天早自習,他神色凝重地走進教室,手拿一本全新的毛選第五卷,在講桌上攤開,抬頭望著大家,說:“同學們,讓我們利用今天早自習,一起來學習一篇毛主席一九五七年在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吧。”接著,他音色圓潤,字正腔圓地念了起來:“…人們曆來不是講真善美嗎?真善美的反麵是假惡醜。沒有假惡醜就沒有真善美。真理是同謬誤對立的。在人類社會和自然界,統一體總要分解為不同的部分,隻是在不同的具體條件下,內容不同,形式不同罷了…”
念完,他莊嚴地掃視大家一眼,再沒說一字多餘的話,步伐堅定地走出教室。
後來,聽人傳來傳去的,得知紅軍老師原在皇城西一所過去的重點S中教語文,因為與校內一名高中女生曖昧到了一定程度,犯了錯誤,被教育局調離該中學,貶到我們這所連高中部都不設的破爛中學來了。至於他與這位政治課女老師之間發生了什麽過節,我們一直沒能打探到下文。
班主任紅軍老師不像過去和後來為數寥寥幾位思想左傾的老師們那樣跟緊意識形態,腳踩老鼠假裝積極。他對我雖沒多大關照,但也不歧視我。他讚賞我的課堂學習成績,有一次課間休息時他拿了我的語文練習本看了看,對在場的幾個同學說我的連筆字超過了老師,讓我特有麵子。與課堂學習成績無關的是在拖拉機廠學工勞動的事,那廠挺有名,常來外賓參觀。一次一個穿藍色太空服的挪威專家來參觀流水線,我們對他身上鼓鼓囊囊的服裝很好奇,不知道這就是十來年後皆處可見的羽絨服。藍色太空服見我和同學沙獼猴在流水線旁忙活,走過來吭哧憋肚一字一字地問:
“泥─奪─大?”
“十二。”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踏─哪?”他指沙獼猴。
“他十三。”
藍色太空服在廠領導陪同下離開,紅軍老師虎著臉衝我而來:“你就那麽小啊?就那麽小啊?”我茫然無所適從。那時我尚不具備分析能力鑒別什麽叫授人以炳委人以口實,在我們的思維裏,剝削童工的事情,都發生在美帝蘇修那邊,都發生在紐約帝國大廈樓頂為資本家表演走鋼絲的黑人兄弟和莫斯科街頭賣火柴的小女孩兒身上。而我們這裏可有的是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比如上班期間汽水兒白喝啦,比如工廠為一季度完成下線1000輛的指標,讓全體職工加班加點,加到晚上10點多鍾,大喇叭廣播食堂免費提供夜餐。我們拿著飯盒去食堂盛滿飯菜,白菜上的豬肉片兒比平時多出一倍肥出五成。我們邊吃邊聽大喇叭在唱:遠飛的大雁,請你快快飛……我們的生活可謂充滿了陽光。
過一兩天,紅軍老師來流水線旁對我說:“今天下班前全班開會,要點一下你的名,說一下那天的事,你先有個思想準備。”我內心沉重,麵子崩潰,就沒去參加會,一人留在車間幹活。會後向同學打聽,同學說老師啥都沒提。 我因此挺感謝他,他還是看出來我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小男孩兒,給了我一麵子。或許他同時還看出我是個平時坐不住,日後留不住的人才,才給了這個麵子的吧。
由老哥XD張貼 @ 2008-02-09 16:32:38 (被閱讀81500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