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狼之吻 發表於:2007-8-15
昨天上午,當我撥通李鳴鏑家的電話時,他的妻子王秀榮帶著哭聲告訴我:“他在重症監護室快一個月了!” 我大吃一驚,怎麽會這樣啊?
下午,我約了平淡是真,一起趕到省中醫院的ICU,在門口,護士攔住我們,說帶去的鮮花不能帶進病房,以免給重症病人帶來意外的損害。王秀榮從裏麵趕出來迎接我們。護士說,你們隻能一個人一個人地進去,看一會兒,就要出來。
我換上了消毒的衣服,戴上口罩,隨王秀榮走進了重症監護室。李鳴鏑躺在病床上,麵色蒼白。鼻孔裏插著鼻飼管,喉管被切開,插了管子,靠著呼吸機的工作,才能呼吸。他好像是睡著了,又好像是疲倦得無法睜開眼睛。我心裏一陣刺痛。
王秀榮在他病床前輕聲地喚他:“李鳴鏑,你醒了嗎?你看看誰來看你了?”李一動不動,王秀榮又叫了他多次,他才慢慢地睜開眼來,雙眼茫然地看向我,卻一點表情也沒有。似乎根本認不出我是誰了。王又輕聲地說:“你好好想想,他是誰?你想起來了嗎?”
我想,可能是我戴了口罩,他認不出我是誰了,於是摘下口罩,向他笑著說:“現在你能看出我是誰了嗎?”又過了好一會兒,他好像漸漸明白過來了。雙眼慢慢轉動著,嘴慢慢地張開,在努力地做出一個笑的口型,舌頭在嘴裏緩緩地轉動,似乎想說什麽。可是,他的喉管裏插著呼吸機的氣管,根本不可能說出話來。
我看著他痛苦不堪的樣子,忙說:“你不要說話,我知道,我知道。”我握著他的手,他的手柔軟得沒有一點力氣,他的手腕在努力地轉動一下,表示他想與我握手的意思。我就站在他床前,握著他的手,感到我的力氣也在漸漸地失去一樣。
我輕聲地問王秀榮,他的病怎麽會這樣?王輕聲說,大約在7月5日,發現李尿出血,送到省中醫院救治,掛了三針抗生素,尿出血好了。正準備出院回家的時候,李卻突然昏迷不醒。在ICU連續昏迷了一個星期,靠著呼吸機維持呼吸,才慢慢地醒了過來。醒來以後,意識喪失,認不出家人了。又過了很多天,才漸漸能認出他的妻子。昏迷七天,腦組織受了損。在他好轉的時候,曾經一度拿掉了呼吸機,可是,他馬上就呼吸不上來了。於是,重新插上呼吸機。天天在病床上,這樣痛苦地維持著生命。
王秀榮說著,淚水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李鳴鏑就在這個重症監護室,我實在不忍心拍下他重病的樣子
王秀榮在ICU門口,與我們談話,她的話語不時被淚水打斷
李鳴鏑是我很多年的朋友了。他出生在一個知識之家,父親在大學圖書館工作,母親是中學教師,他本來也是身體健康,神情開朗的。大學畢業以後,分配到省植物研究所工作,有一個女朋友。一切都是多麽美好啊!可誰想到,僅僅工作了九個月以後,他突然間患上了進行性肌肉營養不良症的頑症,全身肌肉漸漸地痿縮,開始,他還能扶著牆在家裏走幾步,隨著病勢的發展,越來越不能走動了,隻能坐在輪椅裏了。
他的父母帶著他四處求醫,可這種疾病在全世界都是不可能治好的。隨著病情的發展,患者的全身都會痿縮,直到心髒停止跳動,離開人世。
李是個樂觀而堅強的人。生病之後,他還是在努力地學習,期望用學到的知識來治好自己的病,也為其他與他同樣的病友尋找一條生路,他自己辦了一個小雜誌,油印的,分贈給其他病友。他還經常寫一些文章,寫生活中的一些趣聞秩事,或者是家裏的小貓,這些發表在報紙上的文字睿智、開朗,誰也不會想到寫出這樣文字的人,竟然是一個連身體都無法挪動一下的重症患者。
有一次,他的一篇文章在南京一家報紙得了獎,通知他去領獎,這才知道他根本不能動。報社的工作人員實在太感動了,特意為他送去一份千元大獎。2003年“非典”的時候,他還參加了南京作協辦的一個征文,他的一篇小小說還編入了這次征文的文集。誰也不知道他是克服了怎樣的巨大困難才寫出那樣美好的文字的。他寫這些文字的時候,並沒有告訴我,隻是我偶然從報章雜誌上看到他的文字,打電話給他,他才會笑著說,沒有什麽啦,寫著玩嘛。
但他的病情確實是在日益加重的。他的父母年紀大了,已經無力照顧他的生活。父母那時已經搬到河西的教師新寓,住在二十幾層樓上,哪裏有體力經常推他出來走動?
後來,經人介紹,王秀榮來到他家,照顧李鳴鏑。這個來自鄉村的女人,善良而勤勞。李四肢全不能動,吃喝拉撒一步也離不了人。她用盡了自己的全力,把李鳴鏑照顧得無微不至。家裏實在太小,住不下。後來,一個開養老院的朋友把他接到養老院生活,開始住在銀城花園,與一群老人住在一起,但在樓上,下樓出門還是十分不方便。後來,那位朋友在江東門辦了一個托殘院,他和王又一起住到托殘院,那是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房子,陰暗潮濕。但他在那裏有了一群朋友,生活得還是很開心。我那時也經常去看他,看托殘院的幾個殘疾朋友。他那時精神狀況還不錯,還顯得有點胖,我說,你得減肥,否則小王推不動你了。
小王經常推著他,出來走動,從江東門那裏,一直走到新街口,再走回去。有時到省人民醫院看個病,也是推著來推著去。所有的朋友都為小王而感動,她真是太不容易了! 後來,托殘院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辦下去。李的父母就在麒麟門錦繡花園買下一套房子,李就王就住到那裏去了。因為離城裏很遠,我也很久沒去看他。天長日久在一起生活,他們已經結成了一對生死與共的夫妻,我那時想,他們就這樣一直生活下去,也是很好的事啊!
2004年的時候,我也搬到了仙林居住。那裏離麒麟門很近了,我就開著殘疾車到他家去。他很高興我來看他,特意讓王去買了菜招待我。那是一間陽光明媚的房子,李在家看書,有時在電腦上寫寫字。他的病情繼續在發展,他變得很瘦,身體更加不能動了。隻有一隻右手手腕以上的部分還能勉強動一動,他就靠這隻右手,寫字,吃飯,一個鍵一個鍵地在電腦上打字。但他還是那麽開朗。我很為他高興。
過了一年,因為工作和家庭的原因,我又離開了仙林,回到城裏來,不大往城外去。這期間,我承擔了一個雜誌的編輯工作,我打電話給他,向他約稿。很快地,他就寫來了一篇短小但意韻深長的文章《目光》,文字中透露著對家庭,對妻子的愛護。後來,我上門給他送樣刊和稿費,他也很高興,我想約他再給我們寫點什麽,他說,他實在寫不動。是的,我理解,要知道他每寫出一個字,要付出多麽大的體力啊。我不忍心。
以後,每當有機會,我總要去看看他,有時與朋友出去遊玩,路過他那裏,也一定要去看看他。還與原來托殘院的朋友一起專程去過。他會拿出他拍的照片和他做的電子相冊給我們欣賞,照片中全是大團大團的鮮花和小王和笑臉,我想,在李鳴鏑的心裏,充滿了多少美好的理想,又有多少生活的渴望啊!
今年5月5日,李鳴鏑(右)參加我們的“乘地鐵,遊奧體”活動,與接送他的隨兵老師在一起
今年五月的時候,我們螢火蟲助殘社舉行帶重症殘疾人“乘地鐵、遊奧體”的活動,我想到了李鳴鏑,想請他一起來參加這個活動。可是,他住得那麽遠,怎麽能來呢?我們聯係了我們的誌願者隨兵老師,想請他開汽車去接。隨老師沒有任何猶豫地答應了。李鳴鏑是非常高興的,聽到天氣預報說,五一期間可能下雨,擔心活動搞不成,還來電話詢問。活動一定會搞,如果下雨,我們會推遲一兩天。
到了5月5日,天氣晴朗,隨老師和另一個誌願者開車幾十公裏,從城裏趕到他家,把他和父母、小王全家人都接到城裏來。李離開城區已經好幾年了,雄偉的奧體、地下長龍的地鐵,他都是第一次見到,那天天氣很熱,他卻一直十分興奮。活動中午結束,隨老師又帶他們在城裏轉了很多地方,看看日新月異的南京,才把他們送回家,連一口水都沒有喝就告別了。我擔心李的身體吃不消,又和平淡一起趕到麒麟門他家中,他的父親連連道謝,說如果沒有我們這次活動,李哪有機會到城裏去,看到那麽多地方。後來,李鳴鏑特意寫了一篇感謝信,感謝隨老師,感謝螢火蟲。以“丹桂客”的版名貼在我們的版上。我想,我們螢火蟲的所有工作,都是為了讓殘疾人朋友都能得到快樂,如果李鳴鏑快樂,就是我們螢火蟲最大的快樂。
沒想到,才過去兩個月,李鳴鏑竟然一病至此,我心裏十分通過。乘李鳴鏑勞累合眼的時候,我和王秀榮走了出來。王說,當李鳴鏑陷入昏迷的時候,他的家人都以為他不行了,準備放棄治療,讓他安靜地走。可王哭著懇求,說隻要有一線希望,都要搶救啊!哪怕他成為一個植物人,也要他活著,帶他回家,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他們的家裏啊。憑著這個信念,堅持著,李鳴鏑現在還活著,並且意識正在漸漸恢複。王每天從醫院到麒麟門的家裏來回奔波,李不能進食,隻能鼻飼,她做好魚湯、把菜剁成細末,從鼻孔裏喂進去。 王說,她生怕堅持不下去了。沉重的醫療費讓她已經無力支撐。在ICU,一天的醫藥費就要幾千元。李的父母、哥哥已經拿空了家裏的錢,又從李鳴鏑原來單位借來兩萬元,加上李鳴鏑的同學們捐助的一萬多元,他們再沒有其他的錢了。王說,她根本不敢去看醫院的催帳單,上麵已經有九萬多元的藥費,真不知拿什麽錢來付。如果維持李鳴鏑的生命,至少還要幾十萬吧。哪裏來這些錢呢? 我們是在王秀榮的淚水中離開醫院的,我知道,現在用什麽語言來安慰她,都是無力的,隻有挽救李鳴鏑的生命,才是給她最好的幫助。可是,我們又哪裏有這樣的力量? 用什麽來挽救你的生命?我的朋友? 王秀榮的淚眼在呼喚: “拿什麽來拯救你的生命,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