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嚴

這是一條熱鬧的街. 每天的人群熙熙攘攘, 繁榮得讓人心煩. 我每天要在這條街穿梭三次, 早上一次, 中午一次, 傍晚一次 皺著眉頭, 撇著嘴… 我總看見有那麽幾個華人, 站在街角, 手裏拿了一疊傳單, 在向路過的人們一張張分發. 傳單上或印著: “XXX老師教你學英文”, 或印著: “手機大派送”… 我總看見發傳單的人, 或戴著偌大的防風鏡, 遮住了眼; 或戴著偌大的口罩, 遮住了嘴; 或戴著偌大的帽子, 遮住了臉. 怕熟人認出了他, 他們說:丟不起這個老臉… 總覺得發傳單並不是什麽高尚的工作, 站在街角, 一張一張機械地向來來往往的人群發著傳單, 每小時6塊錢. 不要什麽技能, 隻要霸道地把商品傳單塞到別人的手裏, 那就是工作了. 我稱之為: 懶人的工作. 其實, 發傳單並不是件太容易的工作, 因為常常有人在角落裏監督偷望他們的工作, 他們無法把所有的傳單全扔進垃圾箱, 他們隻好一張張硬往行人手裏塞, 塞一張少一張,直到塞完為止… 我看見幾乎所有發傳單的人, 臉上都帶著一種尷尬. 哪怕把臉遮得嚴嚴實實, 那雙眼睛卻也掩藏不住那絲羞辱感. 所以, 街角常常換人. 總有不同的臉出現, 然後再消失… 我從來不準讓任何人把我不需要的東西塞給我. 所以, 當他們試圖往我手裏塞傳單的時候, 我那冷冷的一眼, 足以讓他們把傳單主動收回… 所以, 我每次經過的時候, 他們沒有一個人敢再把傳單往我手裏放, 相反, 站得遠遠的… 這樣, 來來往往了四個月. 大街還是那麽喧鬧, 街角發傳單的人也來來去去. 我發現其中有一個中年男人,45歲-50歲,他始終都在. 他總是穿得整整齊齊. 洗得雪白的皴衫, 或是燙得筆挺的黑皴衫. 他居然手上還戴著一雙白手套, 粉紅色的傳單握在他手上, 他一張一張地遞給行人. 四個月, 他一直都站在街角. 沒有偌大的防風鏡, 沒有偌大的口罩, 沒有誇張的帽子, 他, 頭發一絲不亂,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角…我偶爾也聽見, 發傳單的人會尷尬地向好奇的人群解釋: “我做這活也是逼不得已, 兒子在讀書…” 我卻從來沒聽見這個男人跟路人抱怨過一句, 解釋過一句. 我隻有一次在買飯盒的時候, 碰巧遇到這個男人也進來買飯盒. 他有禮貌地跟裝菜的小姐打了個招呼, 說: “我最喜歡吃青菜了, 所以我常常買這個菜”. 他的說話裏, 有淺淺的上海普通話的口音… 今天, 96度. 熱天總讓人失了風度, 失了脾氣. 悻悻地走在迫不及待袒胸露背的人群中, 忽然看見了站在太陽下的他. 燙得筆挺的皴衫, 雪白的手套, 粉紅色的傳單, 避而不接的穿梭的行人… 第一次, 真切意識到什麽是工作的尊嚴. 我見過很多美麗健康的女子, 穿戴性感高貴, 站在卡拉OK廳, 舞廳前, 向每一個稍作停留的行人拋著媚眼… 我見過體麵的醫生為了接私人的電話, 或辦私人事, 把病人擱在一邊, 讓渾身插滿針的病人無望地等待… 我見過想牟取暴利的廠家, 把次品混在好的產品裏… 第一次, 我主動走到他的身邊 他有點驚訝地看看我 我主動拿了一張傳單 我欠了欠身, 微笑了一下 他欠了欠身, 微笑了一下 我的心情頓時變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