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與歌(中)
我剛入團時,指揮就對我講,當地的華人很抱團,合唱團,舞蹈團,太極社成員是不分大陸,台灣和香港等地域和派別的。合唱團有家庭氣氛,團員們會找各種理由聚會。排練場地衝突,有大宅院朋友們甚至把排練請到自己家裏。新團員加入,老團員離開,尤其團員結婚等,合唱團還特地舉行聚會。我有時很消沉,還有工作上的不順利錯過很多活動。合唱團就像一部不停地運轉的車一樣,你可以隨時上,隨時下,指揮是一個忙碌的司機,坐上他的車就不會迷路。
適逢中秋節前,應邀赴歌會,開車回家,,一輪的很大很大的圓月,從掩映在遠方的樹梢上,由東方天際的升起,這月亮從未見過的如此之大,好像從未見過。遠處樹木間依稀透射燈光,天空星光璨璨。車子駛進了開闊曠野,這時我發現我迷路了。沒有地圖,也找不到路標,後來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像一個方向,一個勁的開,由於車在急速的飛馳,星,月,燈光,樹木等也在相對運動,我倒慶幸這迷途把我帶到如此景象之中,真想在這迷途之中永遠地行駛下去。唱歌迷路也有收獲,據報道那年的中秋之月是300年來最圓的。回家後作詩《謝歌友請歌》:
月近森林舍,星垂陌路村。
願詩今夜詠,惜月今日圓。
中國學生學者聯誼會讚助大學,開中秋節招待會和舞會,拉幫結夥地赴邀,我就是去湊熱鬧。團員中有幾個舞迷,而我是不學舞術之徒,我就站在旁邊看。有人說喜歡不會唱歌,少見,不過日後填一小令《調笑令》,也算是沒有虛度時光吧:
秋夜,秋夜,共赴歌台舞榭。天南地北秋聲,千家萬戶月明。明月,明月,同享金華季節。
很巧中秋節與排練同一天,排練的人比平時還多,練完歌,大家一起吃月餅。在闔家相聚的中秋之際,大家想法是一樣的,團員們不約而同地把合唱團視為另一種意義上的家。那天不知是誰起了個頭,大家情不自禁一起唱了鄧麗君的歌: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月亮代表我的心,...
有道是:“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我便乘興再填一詞《憶秦娥》:
蟬聲斐,秋光閑淡添涼味。添涼味,金秋十五,月圓之最。
萬家相聚憑圓字,良宵一刻和聲貴。和聲貴,月明望月,月圓人媚。
在合唱團一年一度的匯演後,團員提議觀賞紅葉,去安大略湖邊的一個有燈塔和要塞的公園。那天霜葉初染,天水一色,鷗鳥翱翔;遊船迎著秋風揚帆駛來,我們這邊唱起了古老的歌《從黑夜等你到天明》;再登塔一望,更加心曠神怡。回家依張孝祥詞步韻《西江月》秋遊,正是:
車抵湖邊秋色,重來等待何年?秋風催啟孤帆船,一陣歌聲迎麵。
紅葉如今初染,陰晴變換悠然。塔臨故壘水連天,指點沙鷗一片。
團裏有一位老教授,也是詩人,還喜歡拉二胡。他在當地辦過詩詞講習班,對詩歌有自己的見解,並且著書立新說。我有心與他交流求教,也一直想在詩歌寫作上力求出新。然而,寫詩就象唱歌一樣,愈想求進,我愈感覺力不從心。似乎像一支破鋼筆一樣,不管如何灌滿墨汁,筆尖再也不下水了;現在古典詩詞作者,寫作熱情和水平很高,年輕的一代不斷湧現,我又感到自己也像秋天的落葉一樣,終要被覆蓋在冰雪之下,永遠失去它的色彩似地。當老詩人再次問及我有無新作時,我無言以對,隻好寫一首學張孝祥《西江月》後記應付一下:
朋友好詩期待我,枯腸索思亦生愁。
笑來一時難成句,詩到窮盡便學偷。
不過在那天秋遊之後,我確實有一個新的想法。我們所唱的歌詞有的也是詩歌,何不依其意境,像音樂把主題予以變奏那樣,對歌詞進行二次創作,寫一組詩詞(元曲有類似的詩歌形式)。形式上借鑒奏鳴曲式的呈示部,展開部,再現部等,或回旋曲式,節奏上借鑒奏鳴曲和交響曲樂章的快慢快的節奏,或似主題變奏,幻想曲或交響詩。那一段時間正在唱《從黑夜等你到天明》,還排練了兩個版本,印象最深。試著寫了兩首,可是總覺得拿不出手,未完成的組詩詞就這樣被擱置下來。
參加如此多的活動,排練和演出我盡量不影響工作,每天工作至少10小時,周末多有加班。然而,喜歡音樂和工作還是有了衝突,因為有人不喜歡音樂。可隔壁實驗室一天到晚播放古典音樂,很是誘惑人。我聽音樂上癮,所以有時戴耳機“偷”聽音樂。聽音樂是愉快的,但這樣聽多了就會有不愉快故事發生。我如此這般地喜歡音樂,甚至有一些偏執,如果歌唱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可這生活有時也會帶給我帶來麻煩。可是沒有音樂,再寫不出詩歌,快樂的希冀從何而來?有什麽事情能撫慰一個失意的心緒呢?有時候,科學實驗不出預期的結果,而又不是實驗技術和設備方麵的問題,一周,一個月,幾個月都在重複該死數據。做實驗不出數據,與來美國的初衷越相背離,希望越來越渺茫,一天幹10多小時後,常感到身心非常疲憊。一日朋友宴請,晚飯後,湖邊散步,良辰美景中,突然,一屢愁緒湧上心頭,我便填《蝶戀花》,了卻愁緒之情:
四月雪消芳草甸,樹掩人家,翠鳥鳴池岸。三兩野鴨爭逐伴,樹林倒影寬水麵。
漫步春風天色晚。北鬥七星,故國依然遠。燈火闌珊如睡眼,相思明月難夢斷。
置身於北美,風景無論多麽美,我依然是個漂泊流落者;工作再好,在這裏我也是異鄉人。每當天色將晚的時候,就是回家的時辰,可是我每天回的家,不是我真正的家。在北京西山下的家才是我的家,現在隻有做夢才能回的家了。在美國,我是一個背井離鄉的書生;在中國,寫詩有讀者,教書還有學生,唱歌也有觀眾。要想聚會或演出,可以有詩人,作家,藝術家,音樂家,教授等各行各業朋友捧場。在家鄉,才有中國人認同的人倫之情,師生之情,朋友之誼和天倫之樂。
表現故鄉和祖國還念的歌曲,更會激起遠離祖國歌者和聽眾的共鳴。我們唱的威爾第歌劇《那不柯》的合唱《在幼發拉底河岸》常常把我引入到對祖國懷念的情景之中。歌中唱道:懷念我們美麗的祖國,懷念我們家鄉,苦難的家鄉。告訴我先知的金色豎琴為何不響?為什麽被掛在那柳樹上?告訴我豎琴啊,為何你沉默不響,為什麽你不為我歌唱?讓我們再唱故鄉的歌曲,讓我們再唱消失的以往,我們飲過多少苦酒,流過多少辛酸淚,辛酸淚,神聖的祖國啊,快給我力量,讓我們堅持到生命最後時光,生命最後時光。
《在幼發拉底河岸》不隻我們喜愛唱,觀眾也覺得好得不得了,這也是為什麽我們的歌唱把當地一個赫赫有名的老外合唱團都鎮住的原因。洋人聽後都打聽,入團是什麽樣的標準。其實,有些團員不識樂譜,排練時個別人還跑調,但是他們都下功夫練習。用中文演唱其他民族的優秀歌曲,演唱有自己的理解和我們傾注的感情,也同樣能感動觀眾們。《在幼發拉底河岸》通常多由上百人大合唱團演唱,可是我們區區30多人合唱竟營造出非同凡響的效果。後來每當我遇到不順心事和身處逆境,歌聲“神聖的祖國啊,快給我力量,讓我們堅持到生命最後時光,生命最後時光”便回響在我的耳畔,激勵我去克服困難和排遣思鄉的愁緒。
東西方的文化是有差距的,每一個漂流海外的中國人都會有其根深蒂固文化烙印。有時候別人不理解,心裏就很鬱悶。可是越鬱悶,就想到了唱歌,音樂就會在腦海湧現。語言說不清楚地東西,唱歌就可以表達心跡。我曾在洋人實驗室工作,指導我的另一個合作指導教授住在遠郊空曠的山裏,他常搞家庭聚會,參加人多得不說,為熱鬧有時請電聲樂隊助興,歌星還會請觀眾上台。他們唱的歌,我興趣不大,然而一晚上我仍會靜靜地聽。該教授是很自信的人,我的實驗技術他認為是沒得說的,但是對課題設計卻堅持己見,我也很固執,他就說自己是某雜誌副編委讓我服從。教授的經驗能指出方向,然而就具體的問題,從實驗到文獻,我更有把握。實際上,在實驗室,老板永遠是對的,錯誤的也是對的,有時科學要從失敗中找到正確結果。老板付錢我幹活,可白白浪費時間,就很鬱悶。不久他又搞大聚會,還請樂隊助興,我就帶上意大利歌劇交響樂團伴奏唱片,事先我跟教授說如果方便的話,我要求放一些自己喜歡的音樂,他以為我就是添個趣味,就說行呀。而我是有備而來,他們表演的流行歌曲,我已經領教過了。有意思的是,他們可能就認為我根就不會唱歌,因為上次聚會,他們把認識的人點來點去,哄著上台,沒有一個人題我的名字。這回,讓他們見識一下我的男中音。在歌星歇場時,我上台放唱片,伴奏一起來,就開唱歌。開始人們沒反應過來,定神發現我在唱歌劇詠歎調,觀眾轟的一下子興奮起來。我一連唱了四段詠歎調,尤其R. Leoncavallo的Si Puo高潮Ab唱得很到位。Si Puo內容很貼近我對生活感悟。歌詞大意是:
原諒,原諒!,女士們,先生們!請幫個忙,允許我單獨上場,說一段開場白!這是作者的意願,要恢複古老的假麵具特點,這出戲必須按照老規矩排演,才讓我先登場露臉!但我不像過去那樣說“我們所流的眼淚是假淚!台上表演的痛苦或者死亡,請不必掛心上!不!咱作家的使命,是希望描繪出真實生活的圖景!他認為演員和作家們都是人,都應該為人而表演和寫真,重現真實的人生!當靈感突然出現,難忘的往事又浮現在心間,他淌下的淚水化成為旋律,他的哀怨變成了一首好詩篇!您看,演員也像那普通人一樣在戀愛和爭吵;您將看到他們的悲慘結局,有仇恨也有苦惱,講聽到瘋狂的喊叫,諷刺和嘲笑!請看官別單看我們窮演員可憐的裝扮,多麽寒酸,還要注意到我們的心坎,啊,我們也是人,有血肉和靈魂,我們也和大家一樣在這世界上呼吸和生存!戲的主題是這樣,我恭請大家評說欣賞,現在就馬上開場!
教授和同事很吃驚,之前他們唱歌我一直默默無聲,一年多來不善言表的我竟然意大利和法語唱得很有味道。唱歌就是一種宣泄,不請自來更是我心緒的宣泄,這也是像人們打開自己的心窗: 一個打工者也有文化和思想,理解是相互。教授後來說,那天我唱得精彩,他還說要是有錄像就好了。我是業餘唱歌愛好者,有好感覺的時候可不是常有,那天唱歌感覺很酷。有意思的是,有個同事再給我介紹朋友時,還會加一句:“他會唱歌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