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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片段:武藏野 - 國木田獨步

(2021-07-22 22:30:22) 下一個

 

很喜歡的散文,n年前讀過,印象很深。

書,一時找不到,網上摘錄部分。在亂世中看看,養心、養眼、養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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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武藏野原是一片漫無邊際的萱草原,景色優美無比,一直受到人們的頌讚,相傳不絕。可是,今天的武藏野則已變成一片森林。甚至可以說,森林就是武藏野的特色。講到樹木,這裏主要是楢類。這種樹木在冬天葉子就全部脫落,一到春天,又發出青翠欲滴的嫩芽來。這種變化,在秩父嶺以東十幾裏的範圍內,完全是一樣的。通過春、夏、秋、冬,每逢霞、雨、月、風、霧、秋雨、白雪,時而綠蔭,時而紅葉,呈現著各種各樣的景色,其變幻之妙,實非住在東北或西部地方的人們所能理解。原來,日本人對楢這一類落葉林木的美,過去似乎是不太懂得的。在日本的文學以及美術中,也沒有見過像“楢林深處聽秋雨”這一類描寫。像我這樣一個出生在西部地方的人,自從少年時來到東京上學,到現在雖然已經也有十年了,但能夠理解到這種落葉林木的美,卻還是最近的事情,而且也還是受了下列這一段文章的啟發:

“秋天,九月半左右,我坐在白樺樹林裏。從早晨起就下細雨,又常常射出溫暖的陽光;這是陰晴不定的天氣。天空有時彌漫著輕柔的白雲,有時有幾處地方忽然暫時開朗,在撥開的雲頭後麵露出青天來,明亮而可愛,好像一隻美麗的眼睛。我坐著,向周圍眺望,傾聽。樹葉在我頭上輕輕地喧噪;僅由這種喧噪聲,也可以知道現在是什麽季節。這不是春天的愉快而歡樂的戰栗聲,也不是夏天的柔和的私語聲和綿長的絮聒聲,也不是晚秋的羞怯而冷淡的喋喋聲,而是一種不易聽清楚的、沉沉欲睡的細語聲。微風輕輕地在樹梢上吹過。被雨淋濕的樹林的內部,由於日照或雲遮而不斷地變化;有時全部光明,仿佛突然一切都微笑了: 不很繁茂的白樺樹的細幹突然蒙上了白綢一般的柔光,落在地上的小樹葉突然發出斑斕的純金色的光輝,高而繁茂的鳳尾草的優美的莖,無限製地交互錯綜地顯示在你眼前,它們已經染上秋色,好像過熟的葡萄的色彩;有時四周一切忽然又都變成淡藍色:鮮豔的色彩忽然消失了,白樺樹都顯出白色,全無光彩地站著,這白色就同還沒有被冬日的寒光照臨過的、新降的雪一樣;於是極細的雨偷偷地、狡獪地開始在樹林裏撒布下來,發出瀟瀟的聲響。白樺樹上的葉子雖然已經顯著地蒼白起來了,還差不多全是綠色的;隻有某些地方,長著一張全紅的或全金的嫩葉,太陽光突然穿過了新近由明亮的雨洗淨的細枝的密網而溜進來,斑斕地發光,這時候你就可以看見這張嫩葉在日光中鮮明地閃耀。”

以上是二葉亭四迷翻譯的屠格涅夫的短篇小說《幽會》中開頭的一段,我之所以能夠懂得這種落葉林木的妙趣,大部分是得力於這篇絕妙的敘景文的筆法。雖然那隻是俄國的景色,寫的也是樺樹,而武藏野的樹林卻是楢樹,在植物學上屬於完全不同的類目,但在落葉林這一點上,兩者是相同的。我常常這樣想: 如果武藏野的森林中不是楢樹而是鬆樹或其他樹木,那色彩就不會有這樣的變化,因而顯得非常平凡,也就沒什麽珍貴了吧。

正因為是楢樹,所以葉子才會發黃;正因為葉子會發黃,所以才會有落葉。秋雨霏霏,疾風颯颯。一陣狂風掠過,小丘上千萬片樹葉迎空飛舞,猶如一群群小鳥似的,一直向遠處飛去。等到樹葉落盡,綿亙數十裏的森林,一下子就變得光禿禿的;冬天的蒼空高高地罩在上麵,武藏野墮入了一片沉寂。空氣也更清爽了。來自遠處的聲音也能清楚地聽見。我在10月26日的日記中,曾記述道:“赴樹林深處小坐,四顧,傾聽,凝視,默思。”而在屠格涅夫的《幽會》中,也同樣有著“我坐著,向周圍眺望,傾聽”的描述。這種側耳傾聽,是多麽適合於武藏野自秋末至冬初時的氣氛啊。秋天,聲音發自林中;冬天,聲音來自樹林外的遠方。

鳥兒拍著翅膀的聲音和鳴囀的聲音。風的私語、低鳴、呼嘯和咆哮聲。群集在樹林深處、草叢下麵的秋蟲的唧唧聲。滿載的或是空的運貨車繞過樹林、走下山坡或是橫過小路時的聲音;還有馬蹄踩得落葉四散的聲音,這可能是騎兵演習中的偵察兵在附近走過,再不然就是外國人夫婦乘馬出遊經過這裏。正在高聲談論著什麽的村人們走過這裏,那嘶啞的語聲跟著也漸漸遠去。一會兒又是什麽女人的腳步聲,她淒然一身,寂寞也急步前行。有從遠處傳來的炮聲,也有鄰近的林子裏突然響起來的槍聲。我有一次曾攜犬來到附近的樹林裏,坐在樹墩子上讀著書,突然聽到樹林深處有什麽東西掉下來的聲音。睡在腳邊的狗也尖起耳朵向那邊注視著。但就是這麽一聲。大概是栗子從樹上掉下來的聲音吧,武藏野的栗樹也很多哩。每當秋雨潺潺的時候,真是再也沒有比這裏更幽靜的了。山村秋雨——這素來就是我國和歌中的題材。在廣闊無邊的原野裏,秋雨從這一頭飄到那一頭,它悄悄地穿過森林、樹叢,掃過田野,又越過樹林,聲音是那麽低幽,又是那麽昂揚,這種溫柔和令人懷念的聲音,實在是武藏野秋雨的特色吧。我也曾在北海道的樹林深處遇到過秋雨,那是在人煙絕跡的大森林裏,氣魄當然更為雄壯。但是,像武藏野的秋雨那樣,仿佛在低聲私語而令人不勝緬懷的情趣卻是沒有的。

試在仲秋以至冬初之間訪問一下中野一帶或是澀穀、世田穀、小金井等處的樹林子,在那裏小坐片刻,恢複一下散步的疲勞吧。那些聲音忽起忽止,漸近漸遠,即使沒有風,頭頂上一片片落葉飄下來也會發出低微的聲音。如果連這種聲音也沒有時,你也會深深地感覺到大自然的那種肅靜,和永久不息的呼吸的吧。我在日記裏屢次寫到武藏野的隆冬,在星鬥滿天的深夜裏,那種連星星都能被它吹落下來的狂風掃過森林時的聲音。風的聲音可以把人的思想帶到老遠老遠去。我聽著這種強烈的、忽近忽遠的風聲,也就想到了亙古及今武藏野的生活。

在熊穀直好的和歌中就有著這樣的句子:

萬葉蕭蕭徹夜聽,

微風潛度幾曾停。

我對山村生活雖然也有所體會,但對這首詩能有更深的感受,那確實還是冬天在武藏野村居住時的事情。

坐在林中,日光使人感到最美的是從春末以至夏初的時候;我不準備在這裏寫了。現在,隻是再說一下黃葉的季節。在半黃半綠的林中散步,從樹梢之間的縫隙中可以望見澄碧的天空。隨著樹葉在風中搖動,射進林子裏來的太陽光也斑斑點點地撒在樹葉上。這種美,真是不能以言語來形容的。像日光啦,礁冰啦,都可以算得是名聞天下的勝地;可是,武藏野在夕陽西下之際,那原野上廣闊的森林被染得通紅,猶如一片火海一般;這種美,難道不是也有它獨特之處嗎?如果能登高極目,把這種奇觀盡收眼底,那當然是再好沒有;但即使不能這樣做也沒有關係,好在原野上的景色比較單純,人們也不難從看到的一部分來想象那整個無限美好的光景。在這樣默想時,如果再麵對夕陽盡可能踏著黃葉漫步前行,那是多麽地有趣啊!一出樹林,也就來到原野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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