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萬分感謝你向我推薦的如焉。我現在看到衛老師與女兒及外孫女相見那一段了。目前能形容出來的就隻有一個感覺:震撼!由衷地對作者生出敬意。小說中一再借用如嫣的觀點來強調細節與真實的關係(看來很有可能是寫實呢),又借青馬這些組員的討論證明中國不是沒有思想家(我一度也同意中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思想家了)。但是基於現狀,真正的思想家卻隻能存在於民間,許多深刻睿智的觀點也隻能通過小說的方式來表達。中華民族何時才能擺脫這種深深的無奈啊。
算了,還沒看完。先不發牢騷了。
從給衛老師過80大壽起,一直震撼到看完。可悲的是一個這麽深刻嚴肅的題材竟然要打著“寡居少婦的寂寞”的名義才得以出版,當內容被看出本不是以寫茹嫣為目的時,就成了禁書。仍然還是說明著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我托了國內的朋友幫我買兩本刪節最少的《江南》2006年第一期,準備送你一本。這書絕對值得珍藏,但若因為禁書在國內沒法買到,就沒辦法了。我準備把胡發雲其他的書,《老海失蹤》《駝子要當紅軍》《思想最後的飛躍》和《死於合唱》等都找來看一看。謝謝你---為你給我送來這麽珍貴的精神食糧緊緊擁抱你。
B:在這部小說裏我卻看到了它是怎樣地使人們得以獲得新的知識、傳播交流信息和思想,同時也發現了在網絡這個所謂的虛擬世界裏,竟也和現實的人世間一樣,有時充滿溫情,也有著突然“變臉”後的險惡和刀光劍影,
就像如嫣一樣,常常有種突如其來的虛無感,無端的就消沉了,覺得人生無常,意義何在?心境中那種深藏的悲涼,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源於此。
思想的執著與守望的堅韌——讀長篇小說《如焉@sars.come》
作者:劉安海
從題目《如焉@sars.come》可以看出這是一部與那個春天曾經肆虐至極的“sars”、與越來越普及的網絡有著密切關係的長篇小說。在作品中,“sars”不過是一個出乎意料的突發事件,作者借它將各色人等都集中於突然發生那個事件的特殊時期,讓人們嚴肅而認真地思考:為什麽普通的醫療事件在中國卻居然演變成了一個神秘而又敏感的社會性事件,並由此深入地反思中國曆史上曾經發生過的幾個典型的社會事件,作品在這裏已經清晰地顯露出以思想見長的端倪。
網絡是由作品的主人公茹嫣在兒子去外國讀書前留下的一台電腦建立起來的。茹嫣借助網絡打通了與外麵世界的聯係,作者則借助茹嫣和茹嫣所建立的網絡聯係構建了他的小說世界,更借助這些表達了他對曆史的深刻回顧、對現實的直麵審視和對人的生存處境、生活狀態和社會終極走向的深情關注和思考,特別是表達了他對當前思想界文化界知識界的知識分子、大學教授、社會科學工作者的現實立場與當下思想的入木三分的解剖與拷問。從這個意義上看,與其說作者是在虛擬他的小說,毋寧說是在借小說這種藝術形式宣達他的思想他的見解,以及他所意識到的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的良知和社會責任,我們在這裏似乎聽到了作品中由思想的血脈所匯聚成的汩汩的流淌之聲。如果說這部小說在藝術形象的塑造上還有著可以進一步豐富拓展的餘地的話,那麽它的思想的鋒芒則相當敏感相當尖銳相當鋒利,而且應該說它的思想的鋒芒是通過它的獨特鮮明的藝術形象逐一顯現在讀者眼前的。這在當前文學藝術作品普遍存在的思想貧血症非常嚴重的情況下實在既是難能可貴又是特別值得倡導的。
小說主要寫寡居多年的茹嫣(網名如焉)在兒子出國留學之後通過網絡認識了民間思想者達摩,並由此走近了原青年馬克思主義小組的一些成員以及他們的精神導師衛立文。與此同時,她經同事、高幹子女江曉力的介紹,與副市長梁晉生相識,並演繹出了一段最終雖然流產卻仍不失為動人的愛情故事。當“sars”悄然肆虐的時候,各方麵的矛盾日益凸現,茹嫣披露“sars”真相的文章在網上的公布和流傳給梁晉生的處境和仕途帶來了相當的威脅,原來眼看得不到梁晉生並將其介紹給茹嫣而現在終於看到了希望的江曉力借助這樣一個時機既曉之以理又動自以情,更是添遊加醋地搬弄是非,把個茹嫣說得一無是處,斷然地拆散了他們,並為梁晉生“變被動為主動”積極出謀劃策,最後梁晉生與茹嫣不聲不響地分手,選擇了前此他並不愛的江曉力。在這裏,作者幾乎是不動聲色、一箭雙雕地使江曉力險惡的人性以及梁晉生把升遷作為權衡一切的出發點的官位思想暴露無遺,前者為了自己而不惜出爾反爾奪去朋友的愛情,後者為了自己的地位和利益而不惜用真愛去保自己的烏紗帽。當這一切成為事實時,茹嫣和衛立文的夫人趙姨說及此事,趙姨說“一個人想追尋普世的價值,追尋終極意義。另一個人,怕是脫不了現世的功名。”為茹嫣給了一個最恰當的評價,由此我們心中也生出了對茹嫣的深深的敬意。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敘述這些故事過程中把過去發生的胡風案、文革、三年困難時期的曆史往事以及現在發生的“sars”有機地穿插其中,這樣就把曆史和現實連接起來了,使一個看似偶然的傳染病事件有了前因後果的必然關聯,作品以一貫之的思考和追問在縱橫兩個方向上越來越透徹地展開。
同現實生活中的人們一樣,作品中當年那些青年馬克思主義者這些年來隨著社會的轉型,他們或者改弦更張放棄了原來的追求,或者審時度勢變得畏首畏尾裹足不前,有的滿足於名望地位香車美女豪宅,有的無所事事飽食終日,對什麽都毫不關心,真正堅持原來的追求和探索的如鳳毛麟角,前後的變化形若霄壤。因此,他們現在相見,開始的話題是工作事業、老婆孩子、住房收入、飲食身體等“形而下”的內容,接下來的話題就是時尚的懷舊感歎,再繼續的話題則是男人們都喜歡聊的時政,從中美說到台海,從中東說到西亞,從南聯盟說到北朝鮮,又說到國內的經濟狀況,吏治腐敗,貧富衝突……接下來話不投機,於是喝酒喝酒,抽煙抽煙,黃段子、黑段子上場,笑浪一波接一波。當年的思想探討、信仰求索、精神追求,甚至憤世疾俗也飄渺得如煙消雲散一般。
然而,人類社會向來就不乏孜孜追求者、默默守望者。作品以簡練的筆墨塑造了達摩這樣一個特殊的人物。這個達摩早在青年時期就是稟賦最高的,文采也好,以致有人預計將來最有造就的非達摩莫屬了。事實上,也正是這樣,他現在在一些思想文化網站上是一個很犀利的網文高手,西方宗教、明清野史、文革、抗戰、時政、經濟、文學、影視……總而言之,政經文史哲什麽都來,涉獵的範圍很廣,人們據此猜測他是哪個大學的教授,或哪個研究機構的學者,有的還說他在海外,有的則言之鑿鑿地說他是誰誰誰,實際上他什麽都不是,隻是一個電器修理工。小說有一段描寫他到茹嫣家修理電器的情景:
達摩幹活很癡迷的樣子,不說話,不旁觀,不喝茶,不抽煙,如入無人之境。甚至手邊的工具都不待看的,一伸手便準確輕巧地抓住,用完又準確輕巧地放回原處。拆卸起來,如庖丁解牛,螺釘,墊圈,細碎零件,一樣樣從他手裏落下又一樣樣擺放齊整。裝配時,猶如老兵裝槍,那些個零零碎碎自己往上吸去,看那有板有眼的韻律,幾乎是不用眼也不用腦子。那粗糙短拙的手指就在零件、工具和器物之間翻飛,像十個默契又優美的小精靈在舞蹈。一個多小時,電飯煲,遙控器,吸塵器,耳機,冰箱……就全部修好。然後又輕巧利索地壘起兩層椅子,將櫥櫃門修好。一切停當後,順手就將一應工具家雜收拾得幹幹淨淨,還原成剛剛來時的那一隻帆布袋。
茹嫣第一次看人如此美麗地勞動,幾乎讓人陶醉。
茹嫣讚美說,沒想到,幹活會這樣好看。
一方麵,這些都不是閑筆,作者借此表明達摩是一個淡泊名利、遠離喧囂、不事張揚的人,是一個物質財富貧乏精神財富則非常富有的人,是一個總在思考的人,是一個執著於靈魂與精神持守的人,是一個閃耀著理想之光的人,是一個讓人看到希望的人。另一方麵,這裏明顯地存在著一種對比,一種反差,這麽一個有才華有思想有見解的人終究隻生活在社會的邊緣,而那些才華早已用盡、思想蒼白、見解滯後、安於現狀、隻知阿諛趨奉的人卻占據著學術研究的茅坑,多年來並不“拉屎”,即使拉屎也是不肥“民間的田地”,而一味地討好巴結某些權勢者。
作品中另一個寄予作家理想的人物是當年青年馬克思主義小組的精神導師衛立文。這衛立文十七歲就發表文章,到過延安,再南下,當過省委宣傳部副部長,以後被定為“胡風反革命集團反動骨幹分子”,飽受政治磨難,曾經牢獄之苦,文革中更是身受其害,到了清汙,反自由化,他再次成為“異端”。然而,他“雖九死其猶未悔”,已是八十歲的高齡,仍沒有停止對現實的關注和對社會問題的思考,一個髦耋老人竟“又石破天驚地成為一位思想文化界充滿活力的鬥士”。他社會閱曆豐富,看問題敏銳犀利,並作出鞭辟入裏的分析,他一方麵看到現在社會的進步,另一方麵又清楚地知道“這種進步遠遠不夠,要是我們自己都滿足了,他們就更不會進步了。他多次對達摩等人說:年輕人,特別是年輕的知識分子,理想主義熱情燒完了,緊接著而來的,就是市儈主義犬儒主義。利益的誘惑,對於年輕人來說,更加不可抵擋。當精神的滿足、道德的滿足已不可得的時候,物質的滿足、權利的滿足,就是最好的代用品。衛立文是時代的一麵鏡子,也是我們的一麵鏡子。
讀這部小說你不能不進行自省和反思,不能不重新思考一個人的精神和靈魂,不能不為已經漂泊了很久的精神魂靈重新找到應有的歸宿,即使是在精神家園裏失舵了迷航了甚至是經不住風雨而一度觸礁了,現在也得重新回來,因為這裏才有精神的棲息地理想的棲息地人類的棲息地。小說以藝術的形式告訴我們,經濟應該發展,科學技術應該進步,人的生活水平應該提高,但我們的社會我們的人類應該有對理想的執著,有對真理的堅持不懈的探索,我們任何時候都不能背叛信仰,不能背叛崇高和聖潔,我們應該是一個有思想的人。做人是這樣,文學創作也是這樣,所有的人文研究和科學研究都應該是這樣,思想的執著與守望的堅忍是永遠都需要的。
《如焉@sars.come》,胡發雲著,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06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