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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風流:不合適宜的衛道國士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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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風流:不合適宜的衛道國士們
琅然  06/15/2009

習詩日久,也漸漸關心一代代的文人們。 這幾天閑時在讀鳳凰網上連載周為筠先生的《在台灣:國學大師的1949》(http://book.ifeng.com/book.php?book_id=299#advise_book) ,講的是1949年大決擇時去了台灣的名士學子們。很可惜,那裏的連載隻能讀到三個人物的事跡,分別是胡適,傅斯年,和徐複觀。前朝風流,讀來唏噓不已,於是忍不住散筆記些感受。

[一]

我在想,49年至今台灣香港的學術界之所以能煥然一新,跟胡適以及他所代表的學人們的努力而創造的自由寬鬆的良性環境是分不開的。從這個角度上說,他的學術對手,比如徐複觀先生,是應該感謝他的,若不然,在那個動蕩飄搖的年代,是無法在港台保存下儒學一脈的。 另一方麵,在我思考自己這樣一個新中國教育下不學無術的家夥是如何如何逐漸對儒學產生這麽大的興趣(盡管尚未上升到學術這個層麵)的時候,我忍不住暗暗吃驚。提到文革,讓人每每痛心疾首。我們可以想象熊十力先生當時粗布葛衣,容與滬市;秋風蕭勁,枯葉在滿是“批孔倒孟”橫幅的街道上翻飛而過,曳擦有聲。這位拓創新儒學的一代宗師口中喃喃囁嚅 道:“中國文化完了,中國完了!” 那是怎樣的一股淒涼和絕望啊。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也許正是因為那場胡鬧般粉碎一切的文化大革命,給了後輩的我們從零開始的機會。儒學千載經行,其中被詮釋歪曲反正,不知多少遍,可能早已經走樣。三國時的關雲長,熟讀者僅《春秋》耳;然則融會貫通,身體力行。教化於民,這才是大聖孔夫子真正需要達到的目的吧。而後世直到民國的人們從小便開始學習四書五經,學八股文格律詩,太多這些過於形式化的東西,對人們從心靈上親近儒學很大程度上講起的是相反的作用。經過文革的格式化,一代的人們表麵上失去了精神和思想支柱,可也隱隱為後來儒學的正本清源打下伏筆。 用清空了的心來學一樣東西,應更易到其精髓吧,不是嗎?我們可以預見在接下來的百年內,中國文化必將出現儒學的曲線大回歸。瞧著吧,似俺等理科莽夫都開始心儀國學了,複何疑哉?

胡適先生對國學研究是有“真才實學”的(傅斯年語),可我始終無法理解他是出於怎樣的真實想法和動機而說出“我們東方這些老文明中沒有多少精神成分”這番話的。胡適先生可能以為自由精神是西學的獨創吧,他大概忘了《西遊記》中孫大聖這樣的形象。這個詭異的論斷甚至在後來89年前夕以《河殤》為代表的徹底否定傳統文化的調調中驚人的重現。如今的我們或許唯能用“文似看山不喜平,語不驚人誓不休”這樣的話來解釋,大概要有所主張,就得有將錯誤堅持到底的精神,因為這比堅持真理更需要勇氣和毅力吧。又可能這主張與魯迅先生的一劑“猛藥”異曲同工吧,可是這裏畢竟有了時間差,胡適先生說這番話時已經是一九五幾了;要知道此時的祖國大陸,正如火如荼,準備打翻一切。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阻礙我們對胡適之先生這個人物的喜愛,題曰:“風雨如山晦一時,名垂宇宙謗隨之。先生儒骨無須證,假設若幹費所思。”


[二]

讀到徐複觀,不得不讓人對這位鐵骨錚錚毅力超人的前輩學者油然起敬。徐複觀先生的名字本身便是一段很有意味的表述。他原來的名字為佛觀,後來其師熊十力更作複觀。晚清之後的半個世紀,風雨如晦,山河頻改。熊十力少有異誌,早年曾為辛亥革命奔走疾呼,然而接下來的軍閥混戰,五四運動的西方思潮大舉入侵,讓其失望的同時亦於茫然中悟覺出救國之根本也許並不在革命,而在民族文化的保存。他認為一個國家民族的真正滅亡是其文化的滅亡,所以他強烈主張欲救中國,必須先救文化。事實上熊先生由早年主儒,奉六經諸子為圭臬;而立之年左右曾潛心於佛學研究,而最終複歸於儒,亦大成於儒。這也就不難理解他為何將自己的得意弟子由[佛觀]更為[複觀]了。而後來徐複觀先生因為在49年前夕因為去留問題而被熊逐出師門。這裏得說明一下,徐複觀先生軍人出身,當然不是一般的大老粗軍人。他少時博學,26歲左右留學於日本的軍學院,可以說比當時蒸蒸日上的黃埔軍校更資深些。後因激烈抗議日軍的[九一八]事件而被拘,退學歸國,遂為蔣中正先生重用。蔣對他而言,可謂有知遇之恩的。這也是為何徐後來清楚地認識到自己不可能留下來的原因。

四十歲不到時,他已經是陸軍少將了。這時候,一次偶然的拜訪卻改變了他的一生,他和熊十力原本同鄉,湖北浠水,人傑地靈,僅過去的百年裏,這裏出了殷海光,聞一多,熊十力,唐君毅,幾位堪稱得大師的人物。他先是因對王夫之的《讀通鑒論》的妄評而為熊痛罵,徐複觀後來回憶時說,這對他是“起死回生的一罵”。熊十力先生提倡以“孤往精神”來治學, 不僥幸於時名,縱“受世間冷落寂寞而能沛然自足”。他自道,“人謂我孤冷。吾以為人不孤冷到極度,不堪與世諧和。”這位大賢的見解,對當今象我們一樣自以為是心浮氣躁的年輕學者們無疑是醍醐灌頂。“一日不再晨,一生不再少,行將以浮慕而畢其浮生乎?”讀來直讓人震耳發聵!

徐為熊的學識而折服,亦為其獨到而深邃的見解而啟迪。他仿佛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歸宿。“亡國族者必先自亡其文化”,此後的一生,他開始秉承並光大著熊的主張,心如磐石,真正致力於傳統文化的研究和拯救。而先生給他的名字[複觀],他緣用終生。合上這一頁曆史的我們應該可以很確定地說,徐是熊最忠實的學生。


[三]

我得承認我是用充滿了崇敬的心來敘寫這位前輩的。抗日勝利後,他毅然辭去了軍部的高位,其中包括蔣中正先生的隨從秘書,開始專注於儒學的研究;《三字經》提到蘇老泉,27時始發憤讀書,終得大成,而徐複觀開始真正接觸學術時,已年近於知天命,然而他以頑強的毅力“窮深研幾”,當他的《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問世時,眾皆側目稱異, 1949去台灣後,輾轉於港台之間,於香港創辦主編著名刊物《民主評論》,倡揚“以傳統主義論道,以自由主義論政”;當胡適之先生公開宣稱“現在正是我們東方人應當開始承認那些老文明中很少精神價值或完全沒有精神價值的時候了”,徐以赤子之心之責拍案而起,奮而論戰,他聯合其他幾位儒學之士簽署發表《為中國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企為儒學治本清源;此事不久,胡病故,他轉以深情之筆來悼念這一代學界之宗,沉痛而真摯;其後,他勤耕不輟,遺下多篇宏著, 象“憂患意識”這個概念便是他提出的。

然而,我們應該認識到很重要的一點,畢生倡導儒學的熊徐,當時無論是在奉了三民主義的台灣還是在共產至上的大陸,都注定了是那麽的不合適宜。過去的一世紀,中華民族文化遭受到了曆無前例的速凍和否定。因為落後,所以完錯。西來的民主自由科學技術生產力,裝點著各種主義,仿佛一切都是好的。順便說一下,有一件事是很諷刺意味的,西方將共產國家全力打造成洪水猛獸:比如武裝鬥爭是如何如何暴力;再如“共產共妻”,這類鬼話低級而下作,卻能騙倒很多red necks。可是,共產主義本身卻是最地道的西方製造。

在滾滾而來的西學洪流巨浪中,熊徐等是中華文化的最英勇的戰士,他們堅守著最後的壁壘。我剛去了趟加拿大多倫多的皇家博物院,那裏中國館的介紹裏開宗明義:“中華文化已曆七千載,人類最古老而連續的文化”。海納百川,我大中華帝國的民族文化曆千年而生息綿長,應該在其廣大,其包容吧。如同時彥們於西學之崇尚,在美國最著名的連鎖書店Barnes & Noble的哲學書架上,占很大份量的卻是介紹和研究孔子老子之學的各種書籍。

在中華傳統文化如何容納吸收西學的這個角度,熊徐無疑是先行者,可謂山之泰嶽星北極,新儒學當是初端而積極的探索,承前傳以啟後世。江河日夜,大道雖迂回曲折而終不改。形形色色,林林總總,風靡一時的三民,後來居上的共產,或許都是風景而已。最終年歲會為我大中華帝國的民族文化描出她勃勃的生命曲線的。“歸根之念,也正是知識分子良心的自然歸結。”徐複觀先生如是說。

題曰:“百思執取孰恒是?燈前呼汝複觀之。殉我一生全我道,丈夫何必定逢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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