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

在夢中我又一次走進了那片桃花林，粉色的花瓣象雪花一般漫天飛舞，幾乎遮住了我的視線，但我還是在刹那間捕捉到了那一角鮮紅。她又回來了，仍是瘦小的身子掩在紅色的小褂裏，腳步遲疑，怯怯生生；但是她的小臉不再掛著淚花，她的嘴角還帶著微笑。是的，她笑著向我走來，但這不再是一場噩夢......

 

1.

自從高中畢了業，我就一直在鎮子裏遊手好閑，哪兒打個架我就躲在邊上，瞅個冷子揣一腳撩陰腿，而且少不了是兩邊都揣。尋架滋事成了我的主要愛好，直到有一天被兩邊的人都痛打了一頓。盡管我咬著牙不吭一聲，忍住每動一下都會牽扯傷口導致撕心裂肺的疼痛，盡量表現滿不在乎，但當父親看到我豬頭一般的腫臉和渾身的青紫，還是長歎一聲：“唉！到我的診所打下手去吧，省的到處造孽。”於是我跟著父親學了點醫術，開始了我山村行醫的生涯。

那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春天，我在高某村剛看完一個病人，正蹲在院子的太陽地裏眯著眼睛咂著病人家屬端上來的涼白開。一個看起來十四五歲的男孩突然闖了進來，劈頭就問：“許大夫在麽？”

我抬眼望了他一眼。這男孩滿頭大汗，一臉的泥土，靠在院門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看就是跑了山路過來的。看來又有急診病人了。

我暗自歎了口氣，心想好端端的晌午和甜滋滋的涼水又泡湯了。一邊這麽琢麽麽著，一邊臉色就開始不自覺地陰沉下來，反問道：“你找許大夫幹嗎？”

“孫某家的姐姐難產，接生婆也沒辦法了。”

“哪個村的？”

“孫某村的。

“什麽?!”我一下跳了起來：“那得要走30多裏路，根本來不及！”

男孩囁嚅著說了幾個字，我還沒聽清，高大媽（也就是病人家屬）猛地從身後竄了出來，喝道：“不行！絕對不行！”

我吃驚地望著她，問道：“什麽不行？”

“他要帶你抄近路，走望霞穀，這絕對不行！”

“望霞穀？”我愣了愣，不知是因為在這荒僻的角落裏許久沒有聽到如此雅致的名字，還是因為這個名字不知不覺觸動了一些連自己也無法說明的情緒，我心中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陣隱隱的痛楚。

高大媽靠近我，又壓低了聲音說道：“據說那地方鬧鬼。凡是經過那裏的人有不少都被鬼掠去了。”

“望霞穀？”我又念叨了一遍這個名字。“奇怪，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這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因為鬧鬼，現在沒人提、更沒人走那條道了。你們年輕人當然就不知道了。”

我回頭看看那個仍然氣喘籲籲的男孩，他睜大了眼睛，滿臉期盼地望著我，嘴張了張又合了合， 終於鼓足勇氣道：“我可以帶你走。我走過那個地方很多回了，從來沒事，他們都說鬼怕我.....”

 

2.

我和小滿順著一條小路上了後山。山不高，長滿了雜草和灌木，充滿了靜謐，偶爾撲楞楞飛出一隻受驚的黃嘴小鳥。 小滿不愛說話，隻顧悶頭向前走。我很想問問“望霞穀”到底是怎麽一個樣子，或者小滿自己有沒有見過鬼，如果見過鬼又是個什麽樣子，但是看到小滿滿頭是汗，一臉緊張，我隻好把問題又咽了回去。

開始下山了，小滿突然停住，指著右前方一塊突出的石頭，說：“看，望霞穀！”

我順著方向望去，隻見石頭上刻著三個字：望霞穀。我走近石頭，發現三個字底下又刻了一行小字：別進來，有生命危險。字體歪歪扭扭，筆劃又淺，而且危險兩個字也是七拚八湊，完全不對，倒像是鎮上的小孩子嚇唬人玩的。

我轉頭問小滿：“這行小字是誰寫的？”

小滿搖搖頭：“不知道，也從來沒注意過。”

我抬頭望了望遠方的山穀，隻見小路一直通進密密的樹林，除了雜草叢生表明很久沒人走過之外，倒也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我向來不怕鬼，也不相信鬼，每次老人們一講起什麽“紅眼睛”、“長毛骷髏頭”的故事，我總是聽得津津有味，而且還經常添油加醋講給比我更小的孩子，然後笑嘻嘻地看著他們臉色煞白，張大著嘴，一副傻楞楞、魂不附體的樣子。在我的觀念裏，鬼不是人，也不是一件東西，而是用來嚇唬人的故事。

正遲疑間，聽見小滿說道：“呆會兒進了林子，要一直走，無論聽到什麽都不要回頭。”

穿過樹林，繞過山腳，眼前突然出現一大片桃花林，遠遠望去宛如籠罩著一層淡紫色的雲霧，朦朦朧朧的仿佛隨時都會走出一位仙女。我在這附近的村子經常往來行醫，竟然不知道、也沒有聽人提起過有這麽一處絕妙所在。走進桃花林，一下子就投入到花海的懷抱之中。粉色的花瓣仿佛被我們的腳步驚醒，紛紛從樹上懶洋洋地飄落下來，隨著微風輕輕柔柔地轉幾個圈，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加上林中彌漫著淡淡的一層薄霧，一時間我真的有些分不清自己在那裏，隻聽見腳下踏著軟軟厚厚的花瓣，發出輕微的批啪聲。

我一言不發地跟著小滿，生怕一出聲就破壞了這裏仙境一般的氣氛。恍惚間突然覺得眼前一抹紅色一閃，好象是一件紅色的衣服。我使勁眨了眨眼，那抹紅色又瞬間消失在密林深處。我瞥了一眼小滿，他明顯已經緊張地臉色煞白，目光四處逡尋著什麽。

我壓底嗓門問道：“你也看到什麽了嗎？”

小滿搖了搖頭：“不知道。你一定記住，無論聽到什麽都別回頭！”

我心想：小滿一定嚇糊塗了。為什麽是“聽到”？我明明是“看到”了什麽嘛！

但還沒等我再開口，一陣女孩子的哭聲隱隱約約傳來，悲悲切切的，而且好象還在喊著：“媽媽！媽媽！”我一驚，本能地要扭頭四處張望，突然想起小滿“千萬別回頭”的囑咐，硬生生又把脖子轉了回來。

桃花林很大，根本望不見盡頭。我跟著小滿飛快地走著，耳朵裏仍然傳來小女孩的哭聲，絲毫沒有逐漸遠去的跡象。此時，原本仙境一般的桃花林也變得陰森起來，撲撲簌簌不斷落下的花瓣也仿佛執意要阻擋我們的去路。突然，小女孩尖叫起來，淒曆而絕望，似乎受到了什麽突如其來的傷害。

這回，完全沒有經過大腦，我轉過了頭。我終於看見她了。真是一個小女孩，紅紅的小褂，就站在我的身後。她的眼睛噙滿了淚水，淚花一顆一顆掛在她長長的睫毛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