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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現象:在一個人身上解構全世界

(2016-11-23 05:51:28) 下一個

江淩飛/清華大學國家戰略研究院資深研究員

2016-11-23 16:43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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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30年代,為應對資本主義世界的第一次全球性經濟社會危機,美國總統羅斯福打破傳統的執政規製,在內對自由放任的市場經濟注入國家幹預的力量,在外徹底結束了孤立主義的外交傳統,推動美國全麵介入國際事務,史稱“羅斯福新政”。
 
今日,美國和世界再度遭逢全球性危機。當選總統特朗普同樣拿建製派開刀,發誓要打破傳統,推行“新政”,其主張之另類出格令人錯愕。特朗普一人對全世界的衝擊,實質是以美國為中心的世界體係的震動。特朗普“新政”向何處去?將決定世界的未來。
 
一、“特朗普現象”釋放的全球信號
 
一個近乎粗俗、毫無執政經驗的體製外商人,在並未得到本黨主流精英支持、幾近於單打獨鬥的情況下,戰勝強大的傳統勢力和一邊倒的強勢媒體,贏得總統大選——這在一切皆有可能的美國也是十分罕見的事。特朗普現象,加上與之相類的桑德斯現象、杜特爾特現象、勒龐現象、英國脫歐公投現象等等,絕非個人和個別國家的現象,它們共同釋放出的是具有全球意義的信號
 
首先,這些特朗普們都表現得口無遮攔,蔑視傳統,標新立異,以救世英雄自居。這應了《沙家浜》的一句話“亂世英雄起四方”,一代梟雄的湧現,說明我們身處亂世之中。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這個世界就開始走向動亂,特朗普現象是世界陷入全麵亂局的征兆
 
其次,亂的原因是什麽?冷戰後,世界的動亂是一波一波演進的。先是蘇東劇變、蘇聯解體——東歐社會主義國家先亂;接著是走在工業化道路上的一大批國家的現代化轉型失敗,大中東地區的一些國家尤為突顯——發展中國家跟著亂;“9.11”事件後,美國和歐洲陸續發生了安全、經濟、社會、民主製度的一連串危機,直至英國退歐、特朗普勝選——亂局在西方發達國家也普遍出現了。
 
全球化的生產力及其技術力量,在衝垮柏林牆,漫過一個個前現代國家的壁壘之後,又回到了它的源頭,直接衝擊資本主義心髒地帶的政治和經濟製度。可以說,各種類型的國家在全球化的力量麵前都失守了,既有的機製已無法應對全球化所滋生的巨大矛盾。今天的世界之所以呈現出解構性強和建構性弱的特征,是因為我們的世界體係已經滯後於全球化生產力的發展。而特朗普們所扮演的正是這個時代解構性的角色
 
最後,特朗普現象的背後,都有著向民族主義回歸的社會心結,湧動著強化本國主權而非超越國家主權的逆全球化潮流。我們的世界,大致可以分為前現代、現代和後現代三個部分。分屬這三個部分的國家,由於發展層次的錯落,其利益與行為方式有很大差別。然而,它們又同處於一個世界,在一個共同的時空中交往和碰撞。
 
總的來說,後現代國家有著更多的全球化成分和因素,例如主權部分讓渡和命運共同體意識等等。歐盟國家簽署的《馬斯特裏赫特條約》和實行的申根機製,代表著全球化發展的方向。然而,這種超前的理想社會與世界的大部分現實相去甚遠。特朗普現象所宣泄的民族主義、本土主義和民粹主義的社會情緒,就是曆史進程從後現代向現代和前現代的退回。如今這種情緒籠罩著歐美,各國紛紛築起籬笆,保護主義大行其道。這是全球化的倒轉,也是全球化的無奈。上文說過全球化的無序造成了世界的動蕩,特朗普新政也包含對這樣一種無序的抵抗。這說明,如果隻實現了全球化的物質進步而缺少了社會改造,全球化時代就沒有真正到來。全球化的弱化和威斯特法利亞體係的再度強化,意味著世界將要走過一段曲折和黑暗。
 
二、特朗普新政理念並非不靠譜
 
美國精英社會對特朗普的質疑,在於他“毫無從政經驗”、信口開河言談粗鄙以及不加自控的牛仔性格。其實結合特朗普近20年來發表的政見及主張看,他的主要理念一直沒有改變並且是相當清晰的。
 
正如他的支持者們所確信的,作為一個極其成功的商人,特朗普必定有過人之處,經營商業帝國的經驗也可以用來治理國家(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在體製外旁觀了這麽多年,他對這個體製的弊端和政策上的失誤會有更為客觀的把握。
 
而更重要的是,其執政理念植根於美國的主流,即被稱之為WASP的龐大群體(美國白人、來自老歐洲的盎格魯撒克遜移民的後裔、新教徒)。近幾十年來,隨著全球化的推進以及美國社會多元化的加深,這個群體頗感壓抑,非但利益訴求得不到釋放,甚至人口數量上也麵臨被趕超。2004年亨廷頓寫作《我們是誰》(Who Are We),反映的便是對WASP及其所代表的價值觀日漸式微的擔憂。十多年過去,這群人的處境更為尷尬,美國的國家認同也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誰是美國人?美國人要什麽?美國的國家利益何在?
 
在許多白人選民看來,以華盛頓為核心的體製已經背叛了他們。隻有體製的“局外人”特朗普才有可能為他們重整河山,而不是向陳腐的“政治正確”低頭。
 
三、孤立主義回潮是個看點
 
特朗普將其外交政策的主旨概括為“美國第一”(America first),“我的外交政策永遠將美國人民和美國安全擺在第一位”。說白了,就是將美國利益最大化放在第一位,美國的責任則退居次席。這再恰當不過地體現了特朗普的商人本色,也重新喚醒了美利堅民族實用主義的政治哲學,用大家熟知的那句表達,就是“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久的利益”。
 
當然今時今日,特朗普要完全退回到19世紀那種孤立主義狀態中去是不可能的,但他對外奉行諸多具有孤立主義色彩的政策則是可以預期的。一則,美國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國力透支是根本原因,必須正視這個現實。二則,孤立主義傳統曾使美國受益,美國(包括英國)的霸權在相當程度上得益於它長期以來所扮演的離岸平衡手的角色。一旦美國判定“入世”得不償失,轉頭重拾孤立主義的某些政策並非全無可能。三則,美國曆史上不乏進一退二、以退為進的先例。如威爾遜之後的柯利芝時代,美國就從對歐洲事務的幹預退回到自保的立場上,隻做生意不問是非,贏得一代人的和平發展,為美國在二戰時重新出手以及戰後奠定霸權做了鋪墊。
 
在特朗普的治下,如果孤立主義果真在美國回潮,那麽世界將進一步失序,隨之而來的問題是——誰來收拾美國留下的爛攤子?屆時,中國麵臨的壓力和責任也將空前放大。事實上,特朗普剛剛宣布美國將退出《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他領導的美國會在這條道上走多遠?將成為未來幾年的一個看點。
 
四、大國關係或有大變數
 
競選中,特朗普在對待中俄關係上的表現形同冰炭。他公開讚賞普京,表達了要改善美俄關係的意願;同時在一篇競選演說中30多次提到中國,全都是負麵發泄,指責中國這些年裏“偷竊”和“強奸”了美國。
 
有人把這僅僅看作是特朗普與普京個人的惺惺相惜,殊不知它可能預示著冷戰結束後美國對俄政策顛覆性的改變。蘇聯解體後,美國為首的西方對俄奉行持續打壓的政策,類似於二戰後的對德政策,亦即肢解德國,使其降格為一個“普通無害國家”,方能有接納它的空間。這也是後來北約東擴的邏輯以及烏克蘭、克裏米亞危機的真正根源。
 
在這場持續緊張的較量中,美俄都耗費了大量的資源,頹相盡現。與此同時,中國則和平崛起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在競選中,特朗普反複承諾,他將使美國“重新成為贏家”。而在與俄羅斯的漫長較量中,是不會有贏家的。這一點,特朗普在局外已經看明白,也已經說出口。如果美俄關係發生戰略性改變,則中美俄大三角就要重組,美歐關係、歐俄關係、俄日關係也都會連帶發生重大調整。大國關係的整體格局亦將改寫。
 
五、族群分裂將成特朗普新政的製肘
 
分析人士普遍認為,特朗普雖懷揣遠大抱負和改變美國的奇想,但他畢竟不是美國的“王”。相反,作為一個成熟的法治國家,美國及其三權分立製度終將改造特朗普,並把一切納入正軌。
 
的確,未來的特朗普政府不能為所欲為,行差踏錯甚至可能被彈劾。但我們似乎也不該將樂觀建立在對美國體製機械性的慣常讀解上,從而低估了特朗普改造美國社會的能量。應當看到,特朗普主張的這一套是得今天美國主流社會民眾的授權的,而曆史上從來不缺乏領袖人物利用民眾授權而打破傳統大幹一票的事例。
 
上世紀90年代,布熱津斯基寫過兩本展望冷戰後美國霸權前景的論著:一本叫做《大混亂》,另一本叫做《大棋局》。兩本書的觀點判若兩個人所寫,從今天美國的現實看,前一本要靠譜得多。書中指出,如今的美國既當不了世界警察,也當不了全球銀行家和道德家,甚至美國自身潛伏的內亂很可能發展成國內的城市遊擊戰。眼下,美國各族群派別的衝突已有武裝化的跡象,如果特朗普執政後不改其種族歧視的立場,激化社會矛盾,則美國支持希拉裏的另一半不會沒有反抗。質言之,族群分裂及矛盾將成為特朗普改造美國的掣肘。
 
 
責任編輯:單雪菱澎湃新聞報料:4009-20-4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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