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吸引力
一位激起強烈反對的總統候選人,為什麽能夠獲得共和黨的提名?又為什麽至今仍有眾多的選民追隨他?
特朗普於2015年6月正式宣布參選,在各州預選過程中,一路奪關斬將。2016年3月,他就在全國範圍內贏得了過半數的共和黨選民的選票。5月初,他獲得的選票達1千4百餘萬張,創下了共和黨人有史以來在預選中獲票數最多的記錄。競爭者無一可與之匹敵,陸續退選。因此他早在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提名大會召開前就已確定成為共和黨提名的總統候選人。
特朗普靠什麽贏得了選民的熱力追捧?首先是政策上的允諾。透過他的言論,不難看出:國家安全、減免稅收、增加工作機會、大力強化對移民入境的管製、取消奧巴馬執政期間通過的醫改法等等,是他強調得最多的內容。所有這些,都是美國公眾近年來最為關注或擔憂、也是奧巴馬政府尤其是他第二個任期以來被批評得最多的話題。其中不少方麵,又是希拉裏麵對選民難以給出滿意答案的問題。
舉例說,許多美國人認為,如今美國在國際地位上的衰落,正源於奧巴馬政府的軟弱,身為國務卿,負責外交、國防等多方麵事務的希拉裏,對此難辭其咎。
奧巴馬的醫改,本以公平、合理為目的,意圖使一些低收入家庭和那些身體不好又無力購買醫保的人在就醫方麵有所保障,並希望以此為基礎逐步向“全民醫保、低支出醫保”等理想方向邁進。然而它的實施效果不如人意。老百姓看到,他們的醫療支出費用比從前更高了,尤其是老人,錢花得更多,得到的卻更少,一生的積蓄受到了損失,有的連房子也不得不賣掉。名為《支付得起的醫療與患者保護法案》或稱《合理醫療法案》(Affordable Care Act, ACA)在很多美國人看來,實在是一個支付不起的改革措施。
奧巴馬
正是由於奧巴馬醫改法的上述缺陷和爭議,特朗普說,“奧巴馬醫改法是一個災難性方案。它應該立刻被廢除、被取代。”因為它不僅“使人們花錢更多,還讓政府把一切事情都管起來”。這些話,在那些因醫改而受到損失或傷害的人群,以及不願意因之而受政府管製的小企業主聽來,確實是那麽回事。取消奧巴馬醫改法,對於共和黨人來說,也是他們一貫的立場。
讓特朗普的聽眾感到合乎心意的不止這一條。他還允諾,將大幅度的全麵減稅:不僅對富人減稅(高收入階層的個人所得稅由目前40%減至30%),也對一般企業主減稅(企業所得稅由目前35%減至15%)。希拉裏在第一次辯論中,指責特朗普代表富人說話。這是她爭取中產階級與社會底層選民的一個策略。實則特朗普所兜售的經濟主張主要指向美國社會的中下層。北卡羅來納的一位小企業主在在預選後就明確表示,她之所以投特朗普的票,正是因為他允諾要將企業的所得稅從35%降到15%。如此大的降幅能否實現?美國經濟學家吉姆·朗姿(Jim Rounds)認為不可能。但是普通選民情願讓特朗普試一試。他們並非不知道希拉裏也有種種扶持中產階級、救濟貧困人群的減稅方案。但是美國近半個世紀的經濟發展狀況顯示,中產階級在持續萎縮;最近二十年來,他們的收入有降無增。藍領階層的衰落就更為嚴重。他們大多沒有受過大學教育,主要就業領域在勞動密集型產業,而這些產業所能提供的工作崗位在美國總就業崗位中所占的比例不到9%。雖說2010年以來,美國經濟在緩慢複蘇,但新增的收入體麵的工作崗位,往往為受過高等教育者所占據。藍領階層的很多人不得不轉向低收入工作。目前的美國,陷入貧困階層的人口達到了4700萬。奧巴馬在任8年,一直致力於扶持和壯大中產階級,努力幫助貧困人群。但是,美國人看到,他有心無力。奧巴馬沒有做成功的事,憑什麽你希拉裏就能做到?的確,希拉裏從政多年。但多年的經驗不足以說服選民相信她的承諾。因為她的政策是奧巴馬政策的延續。現在美國人要的是改變。特朗普給了他們這個希望。
這個出身於有錢人家庭,年僅30歲就擁有了數百萬資產的富豪,對商機、談判等有著極其敏銳的把握力。上個世紀70年代初,當曼哈頓隻有寥寥幾人預測到地產業將很快繁榮起來時,二十歲出頭的特朗普就是其中一個。他低價買進地塊,迅速建起高樓,很快就成為令父母自豪的年輕人。因為他投資地產的成功,並且建立了他的商業王國,人們一度以“紐約王子”稱呼他。如今,他在商界的力量已經強大到了讓《福布斯》的財經分析人士認為不可能被打垮的程度。他的支持者也絕不僅僅由受教育程度不高的藍領構成。他的背後,還站著一大群富人。波士頓著名汽車經銷集團——博赫集團(Boch Enterprises)——的老板小厄尼·博赫(Ernie Boch Jr.),就是其中之一。他為特朗普的總統競選,提供了最大份額的捐助。他對BBC的采訪記者說,“無論人們是否喜歡特朗普,都不能否認,這個人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商業頭腦。他有能力為美國這個國家拿到最好的談判條約。”他還認為,“特朗普並不止代表富豪,平民百姓也可以把自己同他聯係起來,因為特朗普代表了成千上萬美國人的夢想。”特朗普也確實早在1988年第一次意欲競選總統時,就對記者說過:每個人都應該生活得像國王一樣。對於普通人而言,國王夢也許不現實,然而特朗普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幾乎無所不能的經營魅力讓很多人相信:他能改變美國。正如特朗普競選團隊中的經濟顧問約翰·鮑爾森(John Paulson)所言,“美國的經濟政策需要有人來打破,特朗普正是可以做這個事的人。”
由對現行經濟政策感到失望,而轉向與這種政策唱反調並因之顯得與傳統思維格格不入的陣營(即所謂的反建製派),固然是選民追隨特朗普的一種解釋(還有一部分人轉向了民主黨內部的反建製派伯尼·桑德斯)。但是我們看到,與這種失望相伴隨的,還有選民們投射在少數族裔和移民身上的那種深深的厭惡、憎恨與恐懼心理。這種心理來源於國際安全環境的惡化、大規模的移民潮和半個世紀以來被美國主流社會所遏製的種族主義。
從20世紀80年代起,美國就接納了大量來自拉美和其他地區的移民。迄今,他們中的數千萬人在美國獲得了合法身份。他們到了美國,很自然地會分享美國人的工作機會、教育資源、住房、醫療與其他社會福利。對於美國社會底層的白人來說,這就好比從自己的飯碗裏扒拉一部分給別人。倘若自己的碗大,給出一部分不會餓著自己的肚子,那倒也罷了。一旦美國經濟衰退,可供自己享用的工作機會、教育、住房等社會福利都不那麽充裕時,他又怎肯甘心讓給一個原本不屬於這個國家的人!何況一些非法移民還的確造成了社區或城市的不安全。近些年,在歐洲發生的一係列恐怖襲擊,也在不斷地提醒美國人:此類事件同樣可能發生在美國。在這樣的環境下,美國社會底層白人對於外來人群的排斥心理,確實是難以消減的。雖說美國是個移民國家,早在立國前,就已是多族裔並存,文化上有著多元主義的傳統,20世紀下半葉以來,主流政治人物說的都是寬容、和平、接納、平等等人道主義的話語;但這些被稱之為美國主流價值觀的思想,並非所有的美國白人都願意接受,都願意以犧牲自身利益的代價來實踐。他們當然知道,寬容與接納在政治上是正確的、高尚的;但他們更知道,政治上的正確不能彌補失去的工作機會、有限的福利資源。希拉裏的話,說得再好聽,也當不上餐桌上的麵包。他們正是希拉裏所說“那一籃子可悲可歎的人”(the basket of the deplorable),為了自己的工作機會與更多的社會福利,他們不想接受外國人。他們委實是承受不起物質利益的損失。他們批評希拉裏考慮的隻是有錢人的價值觀,沒有想過這些長期處於困境中的底層白人。對於他們來說,先保證自身的現實利益,再考慮其他。這有什麽不正確的呢?它不是現實生活中的行動準則或者說常識嗎?為了所謂的政治正確而犧牲美國人的利益,這究竟算什麽?
因此我們看到,以奧巴馬、希拉裏為代表的多元主義,或者說理想主義的政治觀,在極其現實的美國底層白人那裏,遇到了一個無法解決的困境:理想主義的價值觀取代不了現實利益;他們不願意為所謂的政治正確而犧牲自己的安全與工作機會、社會福利等等。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特朗普的口號“將美國人放在第一位”(put the American first)受到了眾多選民的歡迎與喝彩;也正是他不顧及政治上正確與否的態度,讓他說出了很多人想說卻沒有機會或勇氣說出來的話。佛羅裏達州的選民在歡迎他的集會上,打出了“沉默的大多數”(the silent majority)的標牌。這不能不說也是一種民意的表達。盡管這種民意長期以來被邊緣化,但它現在終於得到了一個機會,借助一個在其追隨者看來極其有力量、有勇氣的人物,噴湧而出。它讓美國人看到的,是美國社會底層一團憤怒的民眾,是強大的美國令民眾失望的另一麵。特朗普的吸引力,與其說靠其政策上的允諾,不如說,是他操縱民眾心理的能力。這個被很多人評為不靠譜的人,實則有著高超的情感操縱技巧。他非常懂得如何利用人的幻想與熱情。他自己也說很喜歡玩這種遊戲。他把美國的近三十年稱之為“恐怖的時代”、“憤怒的時代”、“糟糕透了的時代”,每一句話都迎合著選民們的不滿心理。每當他說,他有能力讓美國再度“富裕、安全、強大”起來時,聽眾總是報以熱烈的掌聲。在南卡羅來納——美國最窮的一個州,一位激動的選民在特朗普發表競選演說之後,連聲表示:我感覺真是太好了,因為他會為他們做這些!從社會學、心理學及政治學的角度來看,特朗普的確有著魅力型領導人的某些特征:強勢、自信、善於表演。
大選結果究竟如何?且看美國人如何選擇。無論誰當選,都將創造曆史:要麽是第一位女性總統;要麽是第一位就職前從無政府管理與軍事經驗的總統,也是當選時年紀最大的總統(特朗普現年70歲)。設若希拉裏當選,她在就任的2017年倘若回望曆史,也許會心生感慨。1917年,珍妮特·蘭金(Jeanette Rankin),作為來自蒙大拿州的眾議員,步入國會,成為美國國會中首位女性議員。一百年後,在距離國會大廈一英裏遠的白宮,迎來了美國第一位女性總統。返回騰訊網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