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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夢回

(2005-02-01 10:52:37) 下一個
海上夢回 引子 我在汽車轉彎之前拉了一下窗邊的黃繩,車廂內的某一個部位發出了“叮”的一聲,在發動機的轟鳴中幾乎聽不出來。司機頭頂的屏幕上顯示“STOP REQUEST”(停車請求)。司機是個黑人,那寬大的手掌轉動方向盤,整節車身便跟著搖晃起來,轉過十字路口,汽車在第一根路燈柱子邊停了下來。我在經過司機邊上的時候,他正微笑的看著我,並對我說:“周末愉快。” 我回了一句:“你也一樣,謝謝。”便下車了。 那時北方最後的黃金時刻。世界上大概所有的高緯度地區的秋天都是一樣美麗而短暫的。我好像昨天才發現樹葉的金黃,今早便起風了。我坐在車裏聽人們議論明天有大風並急劇降溫時,便下意識的向窗外望去:馬路兩邊健壯的銀杏樹已經一陣接一陣地抖動了,千百片樹葉交接著落下,在風中旋轉,彼此擁抱著,糾纏著,一堆堆一團團的劃過空氣,落到人行道上,馬路上,碾入疾馳而過的輪胎下麵,又揚起一陣黃色的風塵。於是我決定提前下車。 我走上包圍住研究生和已婚學生公寓的巨大草坪時,禁不住打了個寒戰。風簡直是有點刺骨呢。前方是園藝係的實驗花園,木頭搭就的象征性的入口處,那個為慶祝萬聖節擺放的稻草人還立在門廊下,風在他的破洞的牛仔褲裏鑽來 鑽去,還順便捎出幾根稻草呢。他卻全然不顧,笑嘻嘻的望著我,那個圓圓的紅鼻頭更加紅了,紅的令人擔心快要流下鼻涕來,他卻隻是笑我。我簡直有點 不安起來,聳肩縮背難道要比破衣爛衫更好笑嗎?我盯了他一眼,挺直胸脯從他 麵前過去了。 木頭的遊廊曲曲折折,圍出一片小小的庭園,庭園的後麵是一畦小小的菜地,前一陣夏蘭還和我商量趁夜色挾帶一點辣椒什麽的回去呢,現在已經基本上荒蕪了。菜地的邊上,一個圓形的大花壇便展現在眼前了。這些全是園藝係的實驗室,越過左邊的雜樹林,還能看見係館那穹窿形的玻璃屋頂呢。若是風和日暖的日子,一定是值得好好流連一番的。隻是今天我的心思全不在此。我匆匆穿過花壇,幾乎以奔跑的速度向不遠出的小丘奔去。 一條黃色的大狗橫裏躥出來,在我的褲腳,鞋麵上拚命的嗅著,我一陣心慌,原地站住,“CHESTER------”,一個棕頭發的姑娘拖長了聲音,老遠的叫道,那狗回了兩次頭,直到那姑娘又叫了起來,才戀戀不舍的放下我走了。 這裏是“狗的天堂”。據說本來並沒有很多人來遛狗的,皆因幾年前草坪的西端修建了那座日本屋,修房子的時候不知為什麽還在旁邊挖了一個大水塘。於是這兒頓時有山有水起來,再加上花園和風格獨特的日本屋,人和狗統統被吸引來了,那水塘也成了狗的遊泳池了。 在另一條黑狗向我馳來之前,我終於成功的爬上了土坡,並注視那黑狗衝刺到我曾經立足的一棵小橡樹下麵,不知叼起個什麽,搖搖尾巴離開了。 我坐在土坡之上,向南望去,星星點點的房屋便散布在草坪和林間了。尤其是從小丘往西南不遠處,巨大的橡樹,栗子樹林在公寓區和農場之間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大風之後,經常可以在那林子裏撿到栗子的。那一片天空下麵是完全的黃色,但原來黃色也是可以分那麽多層次的,我竟不曉得。還有那些林子外邊和公寓樓前的楓樹,一棵一棵紅得發紫,就要燒起來了,卻是溫柔的火焰。夕陽的光影從林子邊上掠過來了,鳥兒一群群的飛過,吵吵鬧鬧的,或者不分先後地紮進林子去了,或者倏然離去了。夕陽把草地都染成金黃的了,更不用說那些固執的鬆樹,柏樹了。於是顏色就更加複雜起來。一切都是火熱而悠長的,火熱的是色彩,悠長的是光線,我卻顛倒起來,不知心中泛濫的究竟哪一個。 風拂過的時候,突然暖暖的了,像女人的手。不是我曾接觸過的,母親的或是夏蘭的,母親的手太纖細了,拂過都不會感覺,夏蘭的手太結實了,弄不好等於挨過一個巴掌。不過夏蘭對我一直是溫柔的。這樣的想起她的手,我不禁有些歉意了。 暖暖的感覺撩撥著我,我不由地收回紅黃的視線,四下裏尋找。一個小孩穿過坡底的小樹林斜著跑上來了,並不時在散落的樹下打一個滾。那是個漂亮的東方小男孩,灰色運動褲上麵套了一件寬鬆的草綠色毛線衣。他因奔跑的用力,臉頰通紅,鼻尖還泛著微微的汗星子呢。他又停下,撅起屁股,看樣子想在平緩的坡上翻一個筋鬥,一個拿照相機的女人忽然出現在他的身後,把鏡頭對準了他的屁股,他大叫一聲,朝著坡頂跑來了。我不清楚那女人按了快門沒有,總之她看見了坡頂上獨坐的我,便喊住那小孩。我聽不清她對他說些什麽,隻見那小孩轉身朝池塘一邊衝過去了,然後是那女人跟隨的背影。 然而那背影幾乎嚇住了我。 第一章 背影 巧合真是一位了不起的編劇,每次看完電影或小說,我都會在心裏感歎。當然我從來不會說出來,我不是一個很善於言談的人,這令我從小對那些嘰嘰喳喳的女生充滿了敬畏之心。我縮在書桌後麵,從課本的一角偷窺那些厚薄不一的嘴唇,暗暗詫異為什麽它們中的大部分隻要一打開,漂亮的,甚至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詞句就不停的冒出來,到了和男生吵架的時候,我簡直是震驚了,我隻能盯住那些嘴巴飛速關張,心髒感受到急劇的頻率,連呼吸都不能持續了。偶爾她們注意到我緊張的樣子,會非常開心的大笑一番。我從不介意,那時我以為自己和她們是異類的。 那所學校是非常好的,是我母親通過十分過硬 的關係才讓我插班的。母親已經改了嫁,這樣說顯得有點怪舊式的。我跟父親,他剛剛調進畢市的一所大學當老師,據說從外地進畢市比登天還難呐 (大約是祖母說的),很多事我到今天也不太明白,那時就更糊塗了。比如說我一直納悶為什麽我們和母親終於到一個城市裏了,卻仍舊不住在一塊兒。好在我已經習慣她經常來看我們,就沒有費更多的腦筋。我的新同學都是很有見識的樣子,相比之下,我原來的朋友都顯得很土很小氣了。我當然也是很土很小氣的,連普通話都說不好呢。在這樣的情形下過了很久,普通話已經沒有問題了,我還是不喜歡和別人多說話,況且我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麽非常值得一說的話。 我時常思索書中的那些巧合,並把自己的生活加以對照,這種工作對於少年人來說實在是太過羅曼蒂克了,弄的我做夢都想生出一點巧合來,隻是又不知從何開始起罷了。我看著鄰班的漂亮女生從窗下走過,便想她最好碰巧是我鄰居的朋友,下一個雨天去串門忘了帶傘,鄰居又正好出門,我又正好開門去樓下倒垃圾。。。。,幾何老師進來了,正好提問我,“張禹行,上來把這道題證明一下。” 我在巧合之中進了大學。 我住校了,連周末也很少回家。有時會給父親打打電話,聽他在電話那頭嗓音嘶啞的咳嗽。他仍舊抽煙很凶,尤其是在趕寫文章的時候。那都是些沒用的玩意兒,用來評職稱,漲工資或者唬人罷了。不過我父親可不是沽名釣譽之徒,他從來都是認認真真做學問的,隻是他那個學問不僅脫離傳統而且脫離實際,除了一間煙熏火燎的小屋和四處雜散的稿紙,我看不到任何出路。他是個哲學教授。 我也很久沒有看見母親了,開始有一點異樣的感覺。大約是想吧。我最後一次想起某個人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十年,還是十一年前,我的祖母去世了,我們回到那所南方小城參加葬禮,我母親也去了呢。我的童年時代隨同祖母一起被埋葬了,那是一個難以理解的象征。我的目光在悼念的人群中穿梭,越過母親,檢閱每一個女性的親屬,最終隻流下滾滾的熱淚。母親走過來拉住我的手,那是一隻柔軟芳香的手,卻不是我尋找的手。 我沒有母親的電話號碼,她給過我,不止一次,卻總是丟了。我知道她過得很好,有車,有別墅,還有許多細節。她總在每個星期三下午來看我,像是和父親約好的。父親那天下午一定會去係裏,政治學習或者教學會議,並耽擱的很晚,母親會替我們稍稍整理一下家務,準備一點簡單的晚飯,她這一方麵並不很在行,大約她自己家裏雇著保姆的緣故。我們說話很少,大部分的時間她坐在桌邊看我寫作業,有時也檢查一下我的功課。所謂檢查,就是翻閱一遍吧,難得有什麽評價。我偶爾停下筆來翻書,會在眼角之外瞥見她,真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呐。我歎口氣,覺得哲學真是一個害人的東西。那歎息是很輕的,隻打算自己聽見的,卻每次都好像暴露了,母親站起來,幽幽地說,“休息一會兒吧。” 聲音很輕,像說給自己聽的。她轉身去做別的了,好一會兒才會轉回來。 母親在一個頗有名氣的出版社工作。她大學的專業是英語語言文學。我偶爾會在書店看到她參與翻譯或修訂的外國文學作品。不過我稍微成長一點以後便對文學書失去了興趣,一本也沒買過。奇怪的是,母親從來也沒想起過送我一本。 我和母親是疏遠的,但並沒有因為她與父親的離異更加疏遠。這在那個時候的中國簡直是一個奇跡。他們之間那種淡然與彬彬有禮,我隻在外國電影裏看到。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沒有意識到事情的真相。也許是因為他們之間那沒有血緣的親戚關係,也許是為了保護我,也許隻是性格使然,誰知道呢,事如今,誰又還在乎呢。 母親在她的第二個婚姻裏沒有孩子。這也許是一件傷心的事,可她從未讓我看出來。她總是乘公車或打的來看我,穿著也很樸素。但是經過幾次巧合之後,我竟多多少少明白了一點真相,不禁感激她的用心良苦。她曾經含蓄的在暑假裏邀請我去她的家小住,我支吾搪塞地拒絕了。她便再沒有提。她離開的時候,我站在窗口目送她的背影。她看上去那麽從容,那麽安靜,是的,那麽安靜,在那個喧鬧地不能再喧鬧的都市裏,她不真實地像一個人偶。 我不禁想起了那個人偶。 功課很重。有的女生考完試坐在桌邊便開始掉眼淚。據說這是係裏的傳統,為了給新生一個下馬威,要這些高考過來的尖子明白,現在不用說拔尖,就是想及格也難呢。 我匆匆回宿舍。母親打過電話來說今天要來看看我。我希望她來的時候宿舍沒有別人。 她已經站在門口了。我請她進去,放下書包,打算給她倒杯水,好不容易找到一隻不大肮髒的杯子,提了提暖瓶,全是空的。我簡直是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母親也笑了,說不渴,說話的時候,左右地看了看。這大約是最典型的B大男生寢室了,三張上下鋪,兩張相對的床鋪間是一張窄窄的寫字桌,另一張鋪的對麵是一個儲物櫃,一人一格,加鎖的。 屋裏亂作一團的床鋪,橫七豎八的球鞋,以及不知揶在哪隻枕頭下麵的臭襪子統統散發著異味。我慌忙打開窗戶透氣。母親泰然地坐在那裏,以欣賞的神情注視著我的忙亂。我正待提議去哪裏吃晚飯,雖然離晚飯時間還早,走廊裏傳來了一陣低沉的哀號,“狼回來了”,我話音未落,一前一後兩個人影已撲將進來,眼看其中的一個就要跌進我母親的懷裏了,母親正笑著望他,他驟然意識到一個陌生人正坐在那裏,駭然停住了腳步,羞得滿麵通紅,笑了笑,算是打了個招呼,兩個人一起匆 匆溜走了。 母親來是為了兩件事。一是送我一件禮物,二是社裏有一個出國培訓的機會,她已爭取到,下月出發。她用征詢的目光望著我,我覺得也沒什麽好說,隻應道,“那挺好。” 然後想起宿舍不是個好呆的地方,便邀請她校園裏逛逛。這正經是她的母校呢。 校園裏秋意闌姍,到處落葉繽紛。通向南門的大道兩邊,幾天前閃亮的銀杏樹還黃的透不過來氣呢,現在每一陣風過,都有無數葉片悄然而落。用不了幾日,就隻會剩下禿梢頭了。 母親罕有明確地送我禮物。不過這一次也許是個例外。她送的可不是一般的禮物啊,是台計算機!我們宿舍的老五,畢市的理科狀元,也沒有人送一台計算機給他呀。想到周末我不用再去擁擠嘈雜的機房,我的心止不住一陣跳動,沒想到這麽輕易就被收買了。 晚飯時間很快到了。我們繞過俄文樓前的花壇時,已經有人端著飯盒,三三兩兩地超過我們,向食堂方向去了。母親一點沒有告辭的意思,我隻好請她一起吃晚飯。作決定的時候我頗費點躊躇,不過一旦定下來,我旋即又輕鬆了。 她離開的時候,說走前大約沒有時間再來了,稍稍叮囑了一番衣食住行,又說,如果需要她在美國買什麽東西,就打電話。她說話的時候盯著我的眼睛,好像看穿了我不會給她打電話一樣。然後她塞了一個紙片在我手裏,轉身匯入了燈海與人流之中。我的手中仍舊握著她的電話號碼。 計算機和母親的美國之旅加速了一些事情的發生,雖然結局隻是證明了‘欲速不達”這句老話而已。 二年級開始之後,我加入了“寄托”一族。這一方麵,母親的影響是不容忽視的。另外就是父親開始考慮再婚,還是母親轉告我的。父親和我都是不善言辭的人,但這許多年相依為命已在我們之間建立了深厚的默契。初聽聞的時候,我吃了一驚,既而又有些怨憤,這麽重要的事父親為什麽不自己告訴我。母親顯然已探查了我的內心,解釋說父親怕看到我受打擊,失去再婚的決心。我沉默了一會兒,先前的怨憤已消失,也沒有感受到太多的失落。我忽然覺得這事早該發生了,隻是人為的原因一直在阻撓它罷了。我不想繼續充當這個原因了。於是我對母親說,我會給父親打電話的。 父親不久就結婚了,並且搬了一套新的三居室。繼母我認識,是他們係圖書館的資料員。她的丈夫幾年前癌症去世了,留下她和一個上小學的女兒。繼母長相一般,但為人樸素隨和,我暗地裏希望他們從此生活美滿幸福。 盡管新家給我保留了一個房間,我卻回去的更稀少了。唯一遺憾的是那台計算機用不成了。我當然想過把它搬到宿舍來,但這個念頭幾乎一出現就打消了。宿舍太小,又實行普遍共產主義,計算機搞到最後,非拆了拿到中關村變賣不可。 好在我忙得不可開交,除了必需上機完成的作業,根本沒時間進機房。 那個時候計算機已是高考的熱門專業,但是很不容易申請外國大學的獎學金的,高中班裏好幾個成績優秀的尖子都因為這一點報了物理,生物等專業,便宜了我。我沒有什麽遠大理想,比如像老五那樣做夢都想成為中國的比爾蓋茨。學計算機的理由很簡單,畢業後可以很容易找到工作。 但是事情變化的速度常常出人意料。我是認真地做出國的打算了。 我的托福,GRE 成績一般。母親建議我早點出去,接著念本科。我試了幾所學校,居然都被錄取了,當然獎學金是沒有的。這並不意料外,母親說,她會幫我辦好經濟擔保證明。三年級下學期開始以後,我往返奔波於畢城的大街小巷,辦理與出國有關的各種文件。三月的畢城春寒料峭,騎自行車一久,手指會凍得生疼,我的心中卻蕩漾無數暖意。我很少作夢,那一段時間卻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黃梁美夢。 有一天下午,大約是 周六吧,我和老五站在宿舍窗口向樓下張望。宿舍樓是工字型的,我們屋位於“工”字的一端,並且這一端正好扼守校園的要衝 ------- 全部女生樓通向布告欄和教室的最主要道路。這可真是看得見風景的房間呢。 畢大是一所文理兼收的綜合性大學。女生在這裏並不是當然吃香的,雖屬寶貴,還算不上稀缺。當然象老五孜孜追求了三年的吳倩那樣的女孩子又該另當別論了。老五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找到她,不知是故意躲避還是真的有事。不過這已不是第一次了,老五的遭遇早已把宿舍其他人都搞得不近女色了,唯有他自己仍舊執迷不悟。這會兒無事,老五便拉著我和他一起在窗口守株待兔起來。 老五一邊張望,一邊套問我出國的情況。他也是“寄托”一族的。 隻不過沒我那麽著急罷了。他說要等到畢業拿了獎學金,帶上吳倩一起出去。他是認真的,我隻好哼哼哈哈。吳倩是生物係的,漂亮而且精明,就算她願意,誰帶誰還說不準呢。我忽然想趁老五走神的時候一下, 逗他一下。“哎呀,你看,她過來了。” “真的? 在哪?我怎麽沒看見?”他使勁地張望,幾乎快要從窗口掉下去了。 我忽然覺得四周異常安靜,行人稀落,濃雲低垂,光禿禿的樹椏四處書寫著寥落。老五轉過頭來,質問的看著我,我沒有騙她,我的確看到了一個女孩( 或者女人?) ,隻不過不是吳倩而已。 她的背影最終消失在灰色大道的盡頭。 “怎麽好像在哪裏見過?”老五收回目光,眼睛在鏡片後麵眨了眨。我沒有答,等著他說。 “哈,有幾分像咱媽?” 他發現新大陸了,煩惱一掃而空。“咦,我怎麽感覺你認識她?”他纏上我了。 “沒有的事。”我否認。 “別裝蒜了。哥們兒還保密?”他來勁兒了。 “真沒有的事。”我堅持。 “甭硬挺著了,我請你吃飯,怎麽樣?” 老五是這一層樓裏的“大款”,而且絕對不是為富不仁的哪一種。他家境很好,又肯吃苦,課餘和假期給小公司鼓搗一點程序,掙了不少錢。我義不容辭地蹭了他一頓飯,卻矢口否認與那女孩有任何瓜葛。 我的確不認識她,隻是差不多兩周以前在出入境管理局領表格時見過她一次。那天她穿的是同樣的衣服,一件小領腰身很緊稍有下擺的黑色呢子大衣。她站在台階上,站在許多人中間,等待管理局開門。我在人從之中瞥見了她,卻無法形容那一刹的感受,她不像真的,整個像從三十年代老電影裏搬下來的。她的卷發散落在衣領間,白色絲巾圍住脖子的下半,並揶進衣襟,裸露的皮膚潔白,剩下的便是黑,黑的手套,黑的鞋子。我看不出她的年齡。 那一天的天氣也是薄陰的,沒有什麽顯得特別真切,她看上去就越發虛假了。 她不是這個城市土生土長的。我非常肯定的這麽想時,簡直對自己有點驚訝了。她的大衣一定不是在這所城市買的,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哪怕是相似的一件。我對畢城女子的時裝品味盡管沒有興趣,卻屢屢注意到滿大街移動的一模一樣的服飾經常可以湊夠一個兵團。 她和這個城市卻是親近的。莊嚴頹唐,繁華散盡之後的淒涼,喧囂掩蓋的死的沉寂,她感受著它,容忍著它,並愛著它。 她真的是和我母親有幾分相似的,但不是讓人誤解的那一種像。 我見到她兩次,並不認識她。然後她就隨著記憶不知滑落到哪一隻角落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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