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南洋闖北美,我的詩與遠方(5)
11.組屋區的人間煙火
特別喜歡丹麥著名女作家凱倫-白烈森(筆名Isak Dinesen)寫的名著《走出非洲》。她以細膩優美的筆觸描寫了她在非洲肯尼亞經營咖啡種植園時經曆的人和事。那些描寫之所以如此生動、引入入勝,除了作者的文學素養,最重要的是她描寫的都是她的親身經曆。這與蜻蜓點水似的遊記是大不相同的。同名電影裏由斯特裏普演繹的凱倫是永遠的經典,讓人難忘。
新加坡是一個美麗的旅遊城市。作為遊客,看到的是一個幹淨、摩登、管理有序的現代化城市。但是想要了解深層次的普通民眾的生活,必須要住到組屋區裏去,住在Gillman Heights是了解不到的。
新加坡人的生活,離不開一座座稱為“政府組屋”的高樓。“政府組屋”可說是新加坡最獨特的一道人文風景。
“政府組屋”即是新加坡的公共住房、國民住宅,由政府機構建屋發展局(Housing and Development Board,簡稱建屋局、HDB)規劃興建,以優惠價格出售給人民(少量租賃給人民),讓人民分期付款購買。政府會給符合條件者提供各種購房津貼。
新加坡政府組屋
新加坡有80%的人住在政府組屋內。可以說組屋裏的生活才是新加坡人的真實生活,而不是那些美輪美奐的高檔公寓、豪華酒店與高檔商業區。
在我老公合約滿之前,我們就在武吉巴督地鐵站對麵買了一套三室一廳兩衛的二手組屋。這種房子被叫做4S,就是連廳一起是四間房。購買價是9.5萬新幣。當時我在日本小鬆亞洲總部做軟件工程師,年薪加獎金超過5萬,用了一部分公積金,由於新加坡是一個低稅少福利的國家,再加上我們很節儉,所以幾乎沒有貸款就買下了這套房。它的最大優點是交通方便。還有一個人稱小桂林的景點,實際上是炸山取石造成的一個大坑,坑裏積了雨水形成了一個小水池。炸山剩餘的部分與小水池形成了一個小型的山水景點,裏麵有許多放養的烏龜。
人生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房產,那種喜悅與興奮是無以言表的。前屋主留下了幾乎全部家具,所以家具也不用買了。
組屋區的生活才是新加坡人真正的生活。由於新加坡麵積小人口密度高,要讓這麽多人有房住,組屋的建築密度自然很高,通常都是十幾二十層的高樓,而且樓與樓之間間距很小。小到什麽程度呢?舉個例子,你可以看到你的鄰居家的床單多久換一次。我的臥室緊挨著鄰居家的衛生間,每天早晨我都被鄰居打噴嚏的聲音吵醒。那個鄰居每天早上打許多噴嚏,一次我數他打噴嚏的次數,居然達五十多次。
由於樓與樓之間間距小,而樓又寬又高,住家多,所以每天都能聽見裝修的噪音。無論是本樓裝修,還是對麵樓裝修,那噪聲在撞到對麵樓又被反饋回來經反複震蕩增強後讓人難以忍受。
武吉巴督家庭合影
小桂林
組屋樓的一層通常是像高腳樓那樣隻有柱子沒有牆的空間。這種空間是辦紅白喜事的場所。華人在那裏辦喪事,請來和尚超度亡靈要念一個星期的經;馬來人、印度人辦喜事,音樂歌聲鬧哄哄,時時處處都是一片市井喧嘩。
最有趣的是華人陰曆七月的盂蘭盆節,要過一個月,不僅僅是陰曆七月十五中元節這一天。政府為了方便華人為亡靈燒紙錢,在每棟組屋前都放置了大的柏油桶。紙錢隻允許在柏油桶內燒。在整個陰曆七月,你可以在組屋區的每一個路口看到橘子蘋果等供品,還有插在地上的香燭。我的同事非常認真地告訴我,你千萬不能碰那些供品和香燭,碰到會倒大黴的。他們是那麽虔誠地相信他們的祖先的魂靈會順著香燭供品回來與他們相聚。
盂蘭盆節的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是牛車水一帶的華人同鄉會舉辦的標福物活動。所謂福物花樣繁多,有神像、俗稱“烏金”的火炭、米桶、撲滿元寶、大彩票、發糕、酒,應有盡有。就像藝術品拍賣會似的,出價高的人可以買到福物。通過售出福物得到的錢通常用來資助經濟困難的同鄉,例如治病求學等。
盂蘭盆節的美麗記憶是帶著兒子在小桂林放紙船。一條條紙船載著一支支小蠟燭,在7月15的月光下被放入池水中,看著那些船兒漸漸消失在明媚月光籠罩下的清澈水中,一瞬間覺得天上人間融為一體。我在池水旁,月光下,教兒子吟頌東坡先生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兒子認真地學,反複地背誦,那情那景,回憶起來都是滿滿的溫馨與感動。
我想,要尋找中華名族古老的民俗,應該去海外華僑集聚的地方,那裏沒有意識形態的破壞,民俗被完整地保存下來了。
12、兩個鄰居的故事
我從我家的兩戶鄰居中看到了新加坡社會的悲喜劇。先說喜劇。此鄰居是一戶錫克人。新加坡政府特別會管理,為了社會安定,政府規定每個組屋區要有一定比例的華人、馬來人和印度人(這個比例要與全國人口中各族裔比例相同)。我的錫克人鄰居是一對30多歲的夫婦。他們家吵架打架是家常便飯。常常在半夜裏會聽到女人尖利的哭叫聲,那是男人在家暴。那男人因此被警察帶走好幾次。我也因此平生第一次接受了英文報紙《海峽時報》記者的采訪。有趣的是,當那男人被警察關幾天放回來時,會看到他們夫婦手挽手同出同進,宛如新婚戀人。但是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又會聽見女人的慘叫。如此循環往複不知何時了,為何他們不離婚呢?另一個鄰居告訴我,錫克教徒是不允許離婚的,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我的另一戶鄰居的故事就比較慘了。這是一個華人家庭。也是三十多歲,一家四口。有兩個男孩子,大的叫義祥,十歲左右,小的叫凱祥,5歲左右。家裏的男主人是卡車司機,他的薪水是家裏唯一的經濟來源。悲催的是,小凱祥患有先天性腎功能不全的疾病。需要洗腎才能活下去。而新加坡沒有公費醫療,對於一個低收入的家庭來說,醫療費是難以承受之重。好在有慈善機構資助,靠洗腎凱祥活到了6歲。非常幸運的是,剛好找到一個匹配的換腎的機會,那是在一場慘烈的車禍中死難的孩子的腎。換腎成功了,但是小凱祥並沒有獲得新生。首先是吃的抗排斥的藥使得小凱祥的臉像一個吹起來的氣球,腮幫子鼓得像青蛙。其次是抗排斥藥居然讓這麽小的孩子長出了胡子,這太奇怪了。於是,他就遭到學校裏的孩子們的欺負。有一次他同我說:“阿姨,我不想活了。”聽到這麽小的孩子說這樣的話,我心都要碎了。他的媽媽告訴我,為了凱祥,義祥以後結婚都是問題,哥哥要承擔起一輩子照顧弟弟的責任。而小義祥在我兒子的影響下,居然喜歡起交響樂。在我們離開新加坡時,兒子把許多交響樂的磁帶送給了義祥。21年過去了,小義祥、小凱祥都已長大成人了,阿姨想知道,你們過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