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旅遊的朋友常常有一個“此生必去的n個地方”的清單,我也有這樣一個清單,它雖然沒有列在紙上,但是寫在心裏。在我心裏的清單中,紹興絕對是排在前麵的。
紹興吸引我的,即不是奇山異水,也不是曆史名勝,而是名人遺跡。紹興出過多少名人我沒有研究過,但是,一提起王羲之、陸遊、魯迅、蔡元培、秋瑾,大概沒有幾個國人不知道。
在此次江南遊之前,我雖未曾踏足紹興,但紹興於我卻絕不陌生。魯迅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社戲》,周作人的《烏篷船》,使我對紹興的風土人情充滿興趣;陸遊和王羲之又讓我對沈園和蘭亭心向神往。
汽車甫進入紹興,眼前便見寬闊的大道,道路中間的綠色植物隔離帶很有氣魄,水鄉的規劃者顯然是要把千年古城建設成一個現代化城市。心中嘀咕:我還能在這裏找到“水如空,橋如虹,一葉扁舟煙雨中”的水鄉詩韻嗎?
找到酒店,辦完登記手續後,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鍾。到魯迅故居時,已到關門時分。正不知該去哪裏,一個蹬三輪車的極力推薦去坐烏篷船。啊,烏篷船,被周氏兄弟多次描繪過的烏篷船,在我心中有著威尼斯的貢多拉的位置。於是不由分說登上三輪車直奔烏篷船碼頭而去。
為了體驗烏篷船的味道,買了黃酒、茴香豆。一位幹瘦的船夫扶我上船坐定。這麽有名的烏篷船其貌不揚,黑黑瘦瘦一如船夫。帶著烏氈帽的船夫指指自己的帽子,給我介紹了紹興有名的三黑(烏篷船、烏氈帽、莓幹菜),之後便穩穩地坐到船尾,一手扶著夾在腋下的劃楫,兩腳踏在槳柄末端,兩腿一伸一縮,槳就一上一下地擊水推進,船兒便輕快地駛入水巷人家。
這位大嫂專心地在洗涮,視來來往往的遊客為透明,而遊客卻視她為一道水鄉生活的真實風景。這裏的人們世世代代倚水而居,據說洗菜、淘米、洗衣、涮馬桶都是在門前的河水裏,不知現在是不是還是如此。
怎樣節省能源?隻消看看這滿樹飄飄的衣裙,足以讓用慣了烘幹機的北美人深思。
無論環境多麽逼仄,都有美的容身之地。這些擠在窄窄的欄杆上的精美的盆景讓喜歡園藝的我內心中湧出一陣感動。
小船兒劃入暮色,船夫為我唱起了童謠“劃到外婆橋”,那帶著濃重的紹興口音的童謠把我帶到遙遠的過去,帶到純樸的鄉下,我撿一粒茴香豆細細地咀嚼,濃濃的香味溢滿唇齒間,仿佛在咀嚼紹興厚重的曆史。尋常的水,尋常的山,為什麽卻能養育出那麽多不尋常的人物,這的確令人深思。
暮色越來越濃,船兒輕快地劃開暮色,水巷兩岸粉牆黛瓦的民居倒映在水麵,古樸而安詳。這景象讓我想起了5年前在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的一幕:斑斕的暮色中,老公、兒子與我同乘一葉小舟在水巷裏穿梭,眼前掠過的是古老而華美的住宅。我呷一口黃酒,酒味醇厚。一東一西兩個水鄉在眼前腦海中交替閃過:一個古樸淡雅如水墨畫,一個優雅華麗像油畫;一個似黃酒般醇厚,一個如咖啡般濃香。 無論哪一個,都有她獨特的魅力,都是不可取代的。但願中國城市的規劃者們,在城市建設中少一點與國際接軌,多一點鄉土意識。
遊魯迅故居時正趕上周末,人山人海觀者如潮。我被人群推擠著匆匆走過魯迅的祖屋、臥室、堂屋、書屋。好久沒有經曆過這麽擁擠的陣勢了,完全是不由自主,想停停不住,講解員的聲音此起彼伏,鬧哄哄的場麵與魯迅冷峻的麵容形成鮮明的對比。
魯迅祖屋的堂屋:
魯迅的臥室:
百草園滿眼的翠綠消解了喧鬧,我與兒子徜徉於魯迅兒時的樂園。《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是我最喜歡的散文之一,小時候可以大段大段地背誦。兒子在國外呆的時間長,對魯迅不熟悉,我抓住這個機會給兒子補課。我試著背誦那段優美的文字:“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葚;也不必說鳴蟬在樹葉裏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雲雀)忽然從草間直竄向雲霄裏去了。單是周圍的短短的泥牆根一帶,就有無限趣味。油蛉在這裏低唱,蟋蟀們在這裏彈琴”,但是,露怯了,斷斷續續的背不完整,還好,園中的景點介紹中有這段錦繡文字。兒子饒有興味地尋找泥牆、石井、菜畦、皂莢樹,看著興奮的兒子,不由地想到,相較於在水泥森林裏成長的現代兒童,魯迅的童年要幸福得多。他有殷實的家境,衣食無憂的生活,良好的教育,還有一個諾大的園子,在此他可以接觸大自然,與植物動物為伴,讓他得以心智健全地成長。若是沒有這個園子,周樹人還能成為魯迅嗎?
離魯迅故居不遠處便是著名的沈園:
陸遊與唐婉淒美的愛情故事使這座古園林曆經千年而魅力不減。我想,如果要評選一個愛情聖地,那麽沈園一定會當選。
公元1155年春天,這裏演繹了一個傷感的故事。這世界上幾乎天天都會有相似的故事,但是,故事發生在詩人身上就不尋常了,詩人使故事變成詩歌,詩歌使故事變成了永恒。855年之後,在同樣明媚的春光裏,我挽著兒子,漫步在沈園的畫廊水榭中,念著千古名篇《釵頭鳳》,有幾分淡淡的感傷,更多的是對詩人詩才的欽佩。哈哈,又是一個對兒子普及中國古典文化的絕妙時機,我絮絮叨叨地為兒子背誦陸遊,一首又一首,兒子聽得很是津津有味。不管他能記住多少,這個沈園一定會留在他的記憶裏。
將近一千年過去了,沈園年年柳色新,這些柳樹不知經過多少代了,吹綿也好,不吹綿也罷,他們的祖先是陸遊唐婉愛情的見證。如今,讓詩人感傷的傷心橋不知在何處,每一座橋下都是春波碧碧,那照影的驚鴻又在何方呢?莫不是變成了鴛鴦在碧波中悠遊?
蘭亭在紹興郊外,乘出租半個小時便可到達。和王羲之當年一樣,我遊蘭亭時也是“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隻是“茂林修竹”與“流觴曲水”已非昔日的原貌,諸多建築也是後人修建的。幸好這些年改動不大,仍然是古樸幽雅。
王羲之父子寫的“鵝池”二字碑:
駐足禦碑亭前,再一次欣賞康熙和乾隆的書法。大石碑的正麵刻的是康熙臨摹的《蘭亭集序》全文。
人們在演繹曲水流觴:
在一天的時間裏馬不停蹄地玩了三個景點。入夜,來到著名的鹹亨酒店。在魯迅故居附近,真真假假的鹹亨酒店有許多處。誰都說自己是最正宗的,作為遊客,我們也無法辨別真偽。
走進其中的一間,裝潢還算雅致,菜色也不錯。茴香豆、臭豆腐、醃魚都很有特色。我與兒子大塊朵頤之際談起了鹹亨酒店的來曆,談起了可憐又可憎的孔乙己。他為了一碟茴香豆,一小盅黃酒受盡了奚落與侮辱,不管他怎樣不堪,店家還肯賒賬給他,要是在現今,我敢肯定他連走進鹹亨酒店的門的可能性都沒有。世道是變了,隻是變得更沒有人情味,心頭突然湧出了重讀魯迅的衝動。
在江南遊的最後一個晚上,終於買到了一本魯迅選集。坐在嘈雜的候車室裏,手捧魯迅,嘈雜變成了背景聲。孔乙己、祥林嫂、阿Q陪著我等待午夜的火車,環顧四周,魯迅小說裏的人物仿佛就在周遭,差不多一個世紀過去了,中下層的中國人並沒有變太多。
不知道《世說新語》中提到“山川自相應發,使人應接不暇”的山陰道,在現代旅遊中是什麽樣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