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1)
我們中國人常說“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但是,怎樣才能使桑榆之晚鋪陳出滿天霞光來,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這裏麵有生活理念、人生趣味、心態、修養等等許多因素在起作用。見多了養老院裏目光呆滯、神情木訥的等死的老人;公園裏塌腰縮背,麵無表情,神態萎縮,目光空洞的老人;屋子裏絮絮叨叨,滿腹怨言,無所事事的老人,真的害怕某一天,我也會有這樣的“桑榆晚”。直到今年四月去華盛頓探訪老朋友Jane和Roger Rainville夫婦,才親眼看到什麽是霞光滿天的退休生活。
Rainville夫婦年屆七旬。Jane退休前是芝加哥一所公立高中的數學老師,退休後還兼職做數學老師及博物館的義務導遊。Roger擁有自己的谘詢公司。畢業於麻省理工學院的Jane和Roger身上沒有國內理工科畢業生通常有的那種理工氣,相反,他們興趣廣泛,喜愛旅遊、收藏、藝術、考古。Roger還愛天文、地理、曆史、博物,政治(這好像是受父親影響,他的父親做過裏根總統的顧問),他喜愛的東西太多了,好像凡是我提起的事情,他都有濃厚的興趣。
走進Rainville的家,仿佛走進了一間博物館,視線立馬就被琳琅滿目的藝術品所吸引。三千多方尺的屋子,沒有一處不精致,沒有一件東西是隨意購置的。早就知道Jane酷愛藝術,尤其是印第安人的藝術和亞洲藝術,但不知道到她在這上麵花了多少心思,投入了多少財力物力。及至從晚上10點鍾踏進Jane的家開始,到午夜1點還沒有看完她的所有收藏後,才明白她的藏品有多豐富。
第二天Jane帶我們去了她做義務導遊的博物館 -- Freer Gallery of Art。此生參觀過無數博物館,第一次享受到隻為我和老公講解的高水平的導遊待遇。僅僅是一隻波斯的銅盆,Jane就講了將近半個小時。在獨特的Peacoke Room裏,她對這間Room的曆史、牆上的繪畫及房間的裝飾的精彩的講解吸引了每一個走進來的人,他們都駐足聆聽她的講解。她講完後要帶我們離去時,那些沒有聽到她的完整講解的進來較晚的人還懇求她再講一遍。在經過中國館時,她居然給我講解漢字的六種字體,讓我汗顏。一個退休的數學教師,對非本民族的藝術品的了解達到如今精深的程度,需要付出多少時間和精力啊。難怪每次她給我的信中都說她很忙。她也會抱怨,但她抱怨的是時間不夠用,絕不是生活無聊,閑得難受。
在Jane家短短三天的時間裏我們天天都在上課,上藝術課。Jane的藝術課還沒上完,Roger 就把我們劫持到三樓,急不可耐地要給我們展示他的寶貝。他把我們帶進他的巨大的office,它占據了整個三樓。沿四麵牆立滿了一排排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各種文件夾。書架頂端擺的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可樂罐,這是Roger到世界各地旅遊時搜集的。Roger帶著幾分驕傲,幾分得意,幾分神秘,幾分狡詰的神情把他的寶貝一樣樣展示給我們。這其中有來自世界各地的郵票、錢幣、地圖、門票、老照片、明信片還有可樂罐。末了,他打開一本精美的集郵冊,裏麵粘著一封封信,信上的筆跡十分熟悉,啊,是我給他們夫婦的信,居然一封封保存得那樣完美,白白的信封在黑色的襯紙上訴說著歲月磨滅不掉的友情。從1986年的第一封信開始,他慢慢地翻,每一頁都印著友情的腳步。翻完了北京那一冊,他打開另外一冊興奮地說,“Now,these letters were from Singapore"。原來這一冊裏的信都是我從新加坡寄給他們的。翻完了新加坡的,他又翻開了加拿大專輯。當他翻到最後一頁時,他停住了,用略帶傷感的口吻說:“This lady disappeared since then". 我好難為情,自從用慣了Email,我便停止了給他們寫信。哪裏知道,Email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取代那一封封殷勤探看的白鶴的。單是看著那信封的式樣,那字跡,那彩蝶般美麗的郵票,那帶著年輪的郵戳就勾起人心中溫馨柔曼的念舊情懷,更別說那細細柔柔的信紙上的密密墨跡所勾畫出的點點心跡。感謝Roger,你讓我懂得了怎樣去珍惜友情。回多倫多後,我馬上寄去了一封信,信封上貼上了精心挑選的郵票。我要把友情的腳步延伸到生命的盡頭。
在離開Rainville家的前一天晚上,Roger把我們帶進了他的車庫,我不明白車庫裏有什麽寶貝,但是從他的神情看得出來他的“芝麻開門”裏一定有名堂。我猜想過他車庫裏會有些什麽,也許是美國人過去用過的一些舊工具,也許是舊車牌。有舊車牌,這我猜對了,但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有一大堆中國月餅盒。我問他從哪裏搞到這麽多形狀各異,圖案豐富的月餅盒的,他告訴我是翻垃圾桶翻來的。這太讓我吃驚了。我很難想象一向驕傲的Roger,在中秋節後的某一個早晨,貓著腰,偷偷的去翻人家的垃圾桶。在行動之前,他首先要偵查哪幢房子裏住著華人,然後在黎明時分悄悄走近這家人家的垃圾桶,彎下高大的身軀,滿懷興奮與期待輕輕地打開垃圾桶,找到一個,一陣驚喜;沒找到,一點點失望,接著翻下一家。這哪裏是一個七旬老人的行為,分明是一個小頑童的心血來潮。我心裏說,老Roger,你永遠都不會老,因為你有一顆頑童的心。
在我們離開Rainville家的那天早上,Jane陪著我們走出她的家門,Roger並沒有跟出。就在我們剛剛走出他們家門口十來米時,突然從身後傳來Roger的聲音,回頭一看,Roger在家門口揮舞著一杆大旗與我們道別。這個告別場麵太有趣了,遂跑回去問他,揮得是什麽旗,他告訴我是他的祖上的家鄉法國諾曼底的旗幟。
我急忙取出相機,把飄揚著諾曼底旗幟的Rainville的家攝入鏡頭。一路上我都在想這兩個老人有趣的生活。他們的退休生活是那麽豐富多彩,那麽生趣盎然,那麽活潑豐沛,那麽令人豔羨。這讓我想到了生命的廣度和厚度的問題。我們都有兩隻腳,有些人的腳隻在自己生活的地方走動,另外一些人卻把腳印留在世界的五大洲四大洋;我們都有一雙眼睛,有些人的眼睛隻關注身邊瑣事,另外一些人卻能縱觀古今中外上下幾千年;春夏秋冬,四季更替,有人看到是大自然美妙無窮的萬千變化,有人卻抱怨冬天太冷,夏天太熱;由此我相信這世界不缺乏美麗,缺乏的是發現美麗的眼睛;生活並不單調,單調的是我們的內心。隻要你的內心世界足夠豐富,那麽,在可樂罐月餅盒上也會有找到生活的趣味。
It is a nice article! Agr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