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論:震災一年,公民社會意識的覺醒
(2009-05-13 08:2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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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蓋了他的屍體之後/他所遺留給世界的/是無數的星佈在荒原上的/可憐的土堆中的一個/在那些土堆上/人們是從來不標出死者的名字──即使標出了/又有甚麼用呢?──艾青《他死在第二次》
設計北京鳥巢體育館的藝術家艾未未,是詩人艾青的兒子。艾青名句「為甚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愛這土地愛得深沉」,在抗戰期間激勵無數青年。溫總理也公開誦讀過這兩句。《他死在第二次》就少為人知了。艾未未說他遺傳了父親的個人主義、自由化、公平與人性的一麵。這首詩的意思是:生命是有價值的,我們要珍惜每一個生命,那怕他已經死去。「我們對死去的生命不認同的話,實際上是對生的不尊重,是對我們自身價值的貶低」。
不重視個人生命價值的掌權者,從不尊重沒有地位的蟻民的個人價值。「人民英雄紀念碑」是紀念麵目模糊、無姓無名的群體。昨天各級領導人獻花致悼的,也是一塊碑──遇難群體。儘管早前中國當局公佈《國家人權行動計劃( 2009-2010年)》,規定要公開震災中死亡學生名單,然而地震發生一年,那怕少數名單都沒有公佈,而且學生死亡總數竟越報越少了。去年 8月公佈學生死亡 5,659人,去年 11月四川省副省長魏宏說在校師生死亡總數是 19,065人,而今年 5月 7日公佈的遇難與失蹤學生人數是 5,335人。一個籠統的數字,具體人名就欠奉。
四川作家譚作人對死難人數進行調查,竟被當局以「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正式逮捕。艾未未基於對個人生命的尊重,找了約五十名誌願者接手調查。儘管調查工作受到阻撓,調查人士常被不明來歷的人毆打,不過,到上周為止,他們已收集到 7,600多個遇難學生的詳細名單,並在網上列表刊出這些學生的姓名、年齡、性別、所在學校、父母姓名。(見無綫電視《星期日檔案》)暫時收集到的有真名實姓的人,已超過官方的 5,335人了。
對任何一位遇難者的親人來說,死難者不是一塊群體的碑,不是「十三億人在災難中奮進」,不是多難興不興邦,而是如一位遇難者母親所說,「我不希望得到國家的賠償,用我女兒名義領任何一筆錢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羞恥,我隻希望人們記住她在這世界上開心生活過 7年。」
因此,內地博客楊恆均在他新的貼文中,說他設想的地震館,是一座空空蕩蕩無一物的大堂,前後左右、四麵八方,包括地板上、門把上都密密麻麻寫滿名字,名字後有他們的出生與死亡日期,儘管死亡日期是相同的。
他這個設想,或許來自美國華府的越戰紀念碑。不過,楊的想法是,「要建一座紀念地震中遇難者的紀念碑,而不是弘揚救災精神的大會堂,更不是對領導人和救援隊員歌功頌德的功德廳,也不是樹立一個旨在激勵活人繼續愛國的文藝大舞台」。遇難者家屬,會在這裏找到他們親人的名字。中國同名同姓的人不少,你至少可以找到一個與你或你的親戚朋友同名同姓的人,然後你會想到:他們曾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
民間為尋求個人生命價值而無畏無懼地到災區調查,為豆腐渣學校的劣質建築而抗爭,為政府的包庇腐敗而不斷提出訴求,這一年來,如果說災難帶來有甚麼進步意義,就是這種公民社會意識的覺醒。
也許我們可以對比一下中共官方《瞭望》周刊的《汶川大地震一年祭》,滿篇不斷重複的句子是:「感恩中國」,說中國「在災難中奮起,在災難中超越,在災難中凝聚……一場地震激發人心,十三億人努力照亮靈魂。……」恕筆者語文根底差,竟看不懂甚麼是「努力照亮靈魂」。
中國人現在對這種空洞的群體亢奮已無動於衷了,人們要的是對每一個生命價值的尊重,那怕是一個離去了的人。群體亢奮則是要讓人們遺忘。但公民社會意識已開始抬頭。艾未未說,「那些對公民存有不該有的幻想的人,請記住了,我們一天沒有離去,這些孩子就不會離去。這是生活理由的一部份,我們不會放棄的。」有這樣的知識分子,應是中國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