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 作者：宋德利

 
說明：

近來，一進文學城，剛要搜視目錄，大煞風景的事旋即發生。說時遲，那時快，一幅醒目的廣告，宛如洲際導彈迎麵襲來，令人窒息。廣告詞曰：優雅、堅實、長久。不過，等你定下神來，卻又另是一番情趣。與己無關的廣告雖然令人煩惱，但畫麵上的數竿翠竹，令人心曠神怡。心情好轉則多思，多思則多憶，憶起《酒》的姊妹篇《竹》。周末又到了，發出來與大家分享，興許能為喜歡竹的朋友帶來一絲溫馨。






竹

作者：宋德利


我是北方人，卻很愛竹。然而，竹隻喜歡南方，不願生長在北方。即使因禦令難違而不得不離開南方，千裏迢迢地進了北京故宮的禦花園，也隻是象受氣包那樣，終年委委縮縮地躲在假山後麵。由於不開心，長得麵容憔悴，弱不禁風。生在南方時的那種瀟灑的風采似乎永生不再。

說來奇怪，孩提時代的我本是一介村娃，哪裏來的這份愛竹的閑情逸致呢？細想起來，啟蒙者隻是一幅對聯。記不得是哪一年了，肯定是小學六年級以前。有一天早飯後，我到一名同學家等他一同上學。我一眼就看到他家鏡框裏的對聯寫道；“竹疏煙補密，梅瘦雪添肥。”真是神奇的靈感天上來，我竟然一下子就背了下來，而且一直銘記至今。這使我對竹有了初步的，然而卻相當深刻的印象。後來我又參照《芥子園畫譜》自學過一陣國畫，而且對竹情有獨鍾。至今我還記得畫竹的口訣：個字起，介字破。就是畫竹先從“個”字形的三片竹葉開始。第二個“個”形竹葉的第一筆要畫在前一個“個”字裏麵，破了原來的“個”字形，呈現“介”字形。

這樣以此類推，依次畫下去，畫出的竹便生動活潑，而且有章有法，不致亂如雜草。哪一位不信，不妨一試。通過對畫譜裏竹的欣賞，和自己畫竹的切身體驗，使我初識了竹的風采，領略了竹的神韻。不過僅此而已，因為我一直遲遲沒有看到實實在在的竹，最多隻能從滿塘蘆葦那種隨風搖曳的風姿中獲得對竹的幻覺，加深對竹的情愫。直到1962年高中時期的一次暑假，我才喜獲良機，進了北京故宮禦花園。也隻是在那時，我才終償夙願，第一次見到日思夜念的竹。雖然見到的不是生長的南方山林裏那種自然飄逸的竹，畢竟聊勝於無。後來，隨著時空的變遷，我不斷有機會到南方，看到地地道道的南方竹，而且不斷地從書中看到有關竹的知識，這才對竹有了更多的了解。

“竹”是一個象形字。金文和簡帛文字裏的“竹”字，象兩對竹葉下垂的樣子。篆文中的“竹”字也象竹竿上兩片對生的竹葉。“竹”是直接從篆書中演變而來的。漢字裏有許多竹部首的字，他們多與竹子和竹製品有關。筍，是竹的嫩芽。筠，是竹的青皮。筱，是小竹和細竹。籜，是竹皮和筍殼。篁，指竹林和竹叢。蔑，指編製席子的薄竹片。竽和笛，是竹製的管樂器。筆的杆是竹製的。笏，是古代朝見時大臣手持的竹板。策，是竹製的馬鞭。筐、籮、籃，是盛放東西的器物。竹的用處很廣。在紙發明之前，人們除在龜甲獸骨上刻字，在青銅器上鑄字之外，也在竹片、木片上寫字。

用來寫字的竹片叫簡，木片叫牘。將木片、竹簡穿連起來就稱其為策。因此有秦簡（秦代竹簡）、漢簡（漢代竹簡）、簡牘、簡策之稱。當然，除了竹片木片之外，古人也用白絹來寫字，所以古文裏又有“竹帛”、“竹素”等名稱，來指代書史典籍。《漢書.蘇武傳》中有：“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這是誇獎蘇武的功名超過史冊上記載的所有名人。“竹帛”即指代史書。又如《三國誌.吳.陸凱傳》也說：“明王聖主取士以賢，不拘卑賤，故其功德洋溢，名流竹素。”意思是說聖明的君主任用那些有品德的賢士，不管他的地位和出身如何卑賤，所以聖明君主的功德被史書記錄下來，流傳千古。“竹素”也是史冊的美稱。

竹子也可用來製作管樂器，如竽、笙、笛、簫、管等等。可以通稱為竹。竹常與指琴、瑟、琵琶等弦樂器的“絲”連用，叫絲竹，可用來泛指音樂。

民間有一種消暑的用具，叫竹夫人。也叫竹幾、竹奴、青奴。用竹編成長龍，或取整段的毛竹，中間通空，周圍有孔，可以通風，放置床席之間，用來取涼。唐代稱之為竹夾膝。宋代開始稱之為竹夫人，又稱竹姬。蘇東坡《宋竹幾與謝秀才》有句雲：“留我同行木上坐，贈君無語竹夫人。”有一種遊戲叫騎竹馬。就是用竹竿放在胯下當馬，來回奔跑。而這種遊戲的來源卻是李白的長詩《長幹行》：“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後來人們就用“青梅竹馬”來形容男女小的時候，天真無邪，在一起嬉戲相悅。

用粗竹竿編排而為竹排，也叫竹筏，是一種水上交通工具。既可用來運載貨物，也可用來載人。即使是短竹頭，也能派上用場。晉朝時有個叫陶侃的人，非常勤儉節約。他擔任金州刺史期間，一次公家造船，剩下許多木屑和短竹頭。他叫辦事人員將這些東西全部登記收藏起來。人們見他收藏這些廢物，都覺得不可理解。第二年春天大集會，由於雪後初晴，大廳前泥濘不堪，非常難走。陶侃便叫人把木屑取來，鋪在地上，解決了行走不便的問題。後來由於軍事需要，要造一批船，急需釘子，陶侃便拿出短竹頭，做了造船用的竹釘，派上了大用場。後來就用“竹頭木屑”來形容可利用的廢物。也含有精打細算，珍惜物力的意思。

有關竹的故事還有不少。竹林七賢的故事很瀟灑。斑竹的傳說很淒美。竹林七賢指魏晉期間嵇康、阮籍、山濤、向秀、阮鹹、王戎、劉伶七位文學家。《三國誌.魏誌.嵇康傳》稱七人“相與友善，遊於竹林，號為七賢”。七人均尚老莊，縱酒放浪，以清高自許。其中尤以嵇康和阮籍的文學成就最高。

而斑竹的傳說講的是，古代堯帝有兩名女兒娥皇和女英都嫁給了舜。舜為了除掉九嶷山的惡龍，累倒在那裏。百姓們感激舜的恩情，為他造墓。墓的周圍翠竹環繞。在家的娥皇和女英二妃一直等待舜的歸來。久盼不歸，她們就外出尋找。餐風宿露，跋山涉水，曆經千辛萬苦，終於到達九嶷山，可是見到隻是舜的墳墓。姊妹二人於是抱頭痛哭，竟然哭死在那裏。她們的眼淚灑在九嶷山的竹子上。竹竿便呈現點點斑痕。人們就把這種竹叫“斑竹”。又因傳說娥皇和女英二妃死後變成了湘江裏的水神，所以又把這種竹叫“湘妃竹”。

由竹構成的成語有不少。如，“勢如破竹”，是指形勢如刀劈竹子一樣，節節順利。竹籃盛不住水，因此就用“竹籃打水”就常用來比喻隻費了力而沒有效果。在諸多與竹有關的成語中，最有名的莫過於“胸有成竹”。大文豪蘇東坡不但詩文寫得好，書畫也很出色。他在介紹畫竹的經驗時說，要畫好竹子，在動筆之前先要有一幅生動具體的竹子形象在心裏。這樣畫出的竹子才能生動。成語“胸有成竹”和“成竹在胸”就是由這個故事引申出來的。

蘇東坡之所以對畫竹有如此深刻的體會，是因為他對竹有特殊的情感。他曾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蘇東坡是幸運的，因為他生活在無處不生竹的南方。而我雖然愛竹，卻根本不能與他相比，因為在中國的北方偶爾看到竹都屬奢望，更遑論與竹並居了。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有時卻莫名其妙。也算是有情千裏來相會吧。出人意料的是，在國內我的居處與竹無緣，沒想到來美國第二次搬家時，竟然無意中發現，對麵的樓旁就有一叢翠竹臨風搖曳。似乎是在歡迎我的到來。真是難得呀！按說在四季分明的新澤西要想看到竹，那簡直是天方夜談。也真是難為它們，一年到頭送我早出，迎我晚歸。尤其是大雪紛飛的冬季，也絲毫不怠慢於我。當我看到沉甸甸的大雪壓得它們彎下腰時，心中不禁淒然。而它們卻似乎滿不在乎，向我吟詠一首詩：

雪壓竹頭低，低下欲沾泥。
一朝紅日起，依舊與天齊。

注：此詩引自陶承《我的一家》，學生時代讀後所記，但詩作者忘記了。

2001年5月26日 紐約
 

  
 

 

[YuGong]

酒

來源: 宋德利利 於 08-10-10 04:52:14 [檔案] [博客] [舊帖] [轉至博客] [給我悄悄話]

酒

宋德利


按：文學城今天載文：“奧運冠軍王皓酒後欲隨地小便，保安製止遭猛踹”。核心提示語：奧運乒乓球冠軍王皓酒後失態，在北京騰達大廈停車場欲隨地小便，被保安阻止後連踹了對方4腳。王皓大嚷著自己就是“著名的王皓”，並叫囂“我是世界冠軍，打你能怎麽著”。 讀後頗有感概，突然想起數年前寫的一篇“酒”，現發表在此與大家分享。


我怕是白來一世，因為我不會喝酒。不過，說起酒來，我也許並不比會喝酒的遜色。我知道在金文中，“酒”字都寫成“酉”。酉，是容器的形象。其形狀很象盛酒的容器。它的含義是“有”。吃不飽的人當然釀不起酒。我還知道《說文解字》中關於酒的解釋為：“酒者，就也。從水從酉。酉亦聲。”將固體的東西，糧食也好，果木也好，製作成液體的東西，就成了酒。水也是它的一種形象。所以金文以後的文字，如在篆字中，酒字就是在酉字前麵加上三點水，以便和酉區別開。我也知道酒字的發音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它與“長久”的“久”字也存在意通的聯係。比如人們常說的，越是陳年老酒就越好。

酒在古代是百藥之長。《漢書.食貨誌》中有患病飲酒食肉的說法。在古代，酒還是祭祀祖先神靈的必需品。中國古代許多一流的文豪都有飲酒的習慣。李白就自稱是酒中仙。就連嚴謹的杜甫也是終身嗜酒的。蘇東坡寫過一首《水調歌頭》的詞，其中有“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這首詞十分著名，在中國幾乎是無人不曉。《水滸傳》中水泊梁山上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則構成了另外一種場麵。將酒喝到正好的時候，叫作“醉”。《說文解字》說：“醉者，卒也。卒其度量而不至於亂也。”平時所說的“一醉方休”，本不是今天的神誌錯亂，癱軟如泥的樣子。而是獲得一種四體融和的快感。酗，是今天大醉的意思。《尚書》有句雲：“酗是酒怒，以酒為凶謂之酗。”

相傳中國第一位喝酒的人是夏朝的開國君主大禹。傳說大禹奉命治水，因北方酷寒，需要一種能增高體溫和提神的飲料，於是他就請好友狄儀想辦法。狄儀研究一陣後終於釀出酒醪的成品。大禹喝了之後覺得渾身舒服，飄飄欲仙。於是頗為感慨地對狄儀說：“你的發明不得了。後代人必有因為喝酒誤事亡國的。”從此以後他就開始疏遠狄儀，並且不再喝酒，還嚴厲禁止夏國王室人員喝酒。

另一種說法是，酒的發明者是周朝的杜康。還有更遠的說法則是早在黃帝時代就已經有酒了。不管如何，酒的發明幾乎與人類有文字記載的曆史等長。有關釀造美酒的傳說甚多。其中有趣的是，據說最初的釀酒者是女子，而且是未婚少女。用以發酵的“酵母”竟然是女人的唾液。印證於今日高山族以嘴嚼小米釀酒，似乎不是空穴來風。

酒是一種奇特的“催情劑”。它可以使一個懦弱的人豪情突發，也可以使一名昂藏大漢愴然涕下。在朋友把臂言歡之際，他無疑是最佳的“觸酶”，輕而易舉地拉近彼此距離，泯除相互隔閡。

在中國文學史上，酒是最重要的元素之一。很難想象，如果沒有酒，綿延數千年的中國文學史中，還會剩下幾多值得低回吟詠的雋言佳句。中國的辭章之學發源於商周的《詩經》時代，但是在《詩經》裏並沒有醇厚的酒味。一直到魏晉的亂世裏，酒才在文人圈內大放光芒。

魏晉文人縱酒的記載俯拾皆是。最著名的要首推“竹林七賢”。而關於醉酒放縱最著名的事跡，則莫過於七賢之一的劉伶。這位老先生外出喝酒時，搭乘的車後總是帶著鋤頭畚箕，以備隨時“死便埋我”。有一次，劉先生大醉而臥，地當被，天當床。用今天一句時髦的話說，就叫“裸睡”。不巧有朋友一頭撞進屋內。劉伶驚醒怒斥其友，何以未經允許便鑽進他的褲襠。他的意思是，既然以蒼天為被，大地為床，屋宇自然就是他的衣褲了。

稍後的陶淵明在曆史上的酒名尤有過之。陶氏傳世之作大半與酒有關，許多名句流傳千古。象陶淵明這樣偉大的文學家，為了酒，有時也不免鬧出荒唐事來。當他擔任彭澤令的時候，因為怕酒不夠喝，竟然下令全縣的公田都種植釀酒用的黃米，隻是由於夫人極力反對方才作罷，把一部分公田改種稻子。

然而正是由於這種寄情田園詩酒的情懷，方才開啟了隋代的唯美文學和初唐的浪漫文學。說起名人與酒的關係，名氣最大的當首推詩仙李白。千年之後的今天，讀李白的詩集，扉頁間仿佛還彌漫著醉人的酒香。傳說李白有胡人血統，喝起酒來大有不要命的氣勢。今天從他的詩篇中，還可以看出隨著年紀的增長，他對酒的品嚐與體驗也有層次上的差異。關於這一點，僅從以下幾首詩就可略見一斑。“五陵少年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十足一副無所事事的紈絝子弟之賴皮相。“君愛身後名，我愛眼前酒。飲酒眼前樂，虛名複何有？”已經懂得享受現實的歡樂與曠達。“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尊空對月。”“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這些名句則已近乎成哲的味道了。

雖然文人們在那裏喝酒吟詩，但大都能持有清醒的理智。其實，古人對酒早有全麵的認識。“酒有大樂，亦有大苦。酒猶水也，可以濟舟，可以覆舟。”中國曆史上出現了許多關於酒的著作，如《酒譜》、《酒經》、《酒史》、《酒乘》、《酒中趣》等等，不一而足。其中以清代揚州人石成金的《酒中趣》最為別致。書中對飲酒的趣味作了仔細的解說：一、酒趣在於放慮，即飲酒之時應放下各種憂慮。二、酒趣在於娛心，即一心享受飲酒的歡娛。三、酒趣在於緩酌，指緩緩含咀杯中佳味。四、酒趣在於微醉。五、酒趣在於晝飲。作者認為夜晚飲酒，酒毒停於胸腹，容易引起疾病。六、酒趣在於易致，就是酒須常備，興到即飲。七、酒趣在於癲狂，飲酒半酣，癲狂自得。八、酒趣在於率真，自然隨意，反對矯柔造作。九、酒趣在於小集，三四知己，飲酒賞月，最是
自在。十、酒趣在於淺令。淺顯酒令可以助興。石成金雖然好飲，但反對暴飲。所以他在陳述酒趣之後，還列出酒的八害：因酒折福、因酒昏誌、因酒失事、因酒浪費、因酒肆言、因酒取怨、因酒致病、因酒殺身。

有關酒的成語也很多。比如，人們用“酒囊飯袋”來比喻隻會喝酒吃飯不會辦事情的人。用“花天酒地”來形容吃喝嫖賭、荒淫腐化的生活。“酒色財氣”是說喝酒好色，貪財逞氣為人生的四忌。其它象“酒色之徒”、“酒肉朋友”等等，也都不是什麽好聽的詞。可見人們對酒還是有比較正確認識的。

在我們今天的生活當中，酒也是無處不在的。酒的本意是指用糧食和水果發酵製成的含乙醇的飲料。比如酒杯、酒令、酒吧等詞語都是取酒的本意。現在許多賓館飯店用酒家、酒店來命名。這些場所不僅供應酒，也供應飯。還提供娛樂住宿等多種服務。酒字在這裏已經由其本意擴展到點心、飯菜等意思。比如酒席、酒會等。


講到這裏，我還有一段笑話要說。還是開頭那句話，別看我不會喝酒，可是還有人請我寫酒詞呢。有一年秋天，朋友開的酒店裝修，請我出一段酒詞，準備寫好鑲到鏡框裏，掛在牆上。我的那段酒詞是：

我的名字叫美酒，常來助興酬情。
既能陶情冶性， 又可解悶消愁。
三杯五盞樂悠悠，鯨吸牛飲禍臨頭。
敦厚化作凶險鬼，精明變成糊塗蟲。
如若不聽諄諄誨，當心損壽！


心想朋友一定會高興，沒想到他半開玩笑地說：“老兄，你這是在幫我，還是在砸我的飯碗？”我一想可也是。我的這段酒詞要是掛出去，誰還到他的酒店去喝酒呢？


2002年8月26日 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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