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朝鮮新娘”的越境生活經曆
(2007-06-21 19:48:54)
下一個
在中國東北長白山區,有很多非法越境的朝鮮女子隱藏了下來,她們因為生活所迫去國別鄉,國際上對她們通常的把她們看作“朝鮮新娘”。 2003年10月,中國的國慶長假期間,記者深入長白山區,對一位先後三次進入中國、兩次被遣返朝鮮的女子進行了采訪金順姬說,在她的家鄉,十分之一的女人為了生計到過中國。而在十分之一的朝鮮女人中,有很多是像她一樣受過朝鮮政府的高等教育的人。“沒有文化的人自然沒有冒險到中國的膽量和能耐。” 在長白山區的一個小鎮上的朝鮮族教堂裏,朝鮮籍女子金順姬講述了她7年來的經曆。
1、向西,
沿著冰凍的鴨綠江麵向西她在嫁給現在這個丈夫之後,文了眉毛,這是當地中國女人的一種愛好,或許,文眉之後,她走在小鎮街道上的人群之中,已經和當地女人沒什麽兩樣了,或許,這是掩飾她的身份的方法。 36 歲的金順姬已經先後三次進入到中國境內,兩次被中國邊防部門遣返回朝鮮。
而這一次是在6個月前,也就是2003年的春天,在她第三次進入中國之後,在吉林省長白山地區一個小鎮上的教堂的幫助下,嫁給了大她兩歲的一個礦工。而這個礦工已經是她在中國的第二任丈夫。“我現在已經有了中國吉林省的戶口和身份證。”金順姬的普通話已經能夠和中國人交談而不至於被人懷疑是從鴨綠江那邊過來的女人。她說,7年的中國生活磨難已經把她鍛煉成了一個東北人。
7 年前的冬天,在朝鮮中部一個城市的鐵路醫院做護士的金順姬“下崗”了,她和3個並不相識的朝鮮女人做伴,從朝鮮中部的家鄉一路討飯來到鴨綠江邊,又沿著冰凍的江麵進入到了中國。“我們開始並不知道到了中國,但是聽當地人說話發現聽不懂了。”金順姬說,邊境上的一個小鎮上的朝鮮族居民告訴她們,如果被邊防武警抓到,就要被遣返回朝鮮。而金順姬她們知道,如果被遣返麵臨的可能是極刑。
於是,她們躲到了長白山裏麵,冬天長白山的氣溫常常零下幾十度。晚上,她們為了躲避野獸的襲擊,藏身在荒草之下,把雪蓋在身上。後來,她們中間的兩個凍死在了山上,而另一個的手和腳也被凍成了殘疾。金順姬伸出手,“你看,還有那時留下的傷疤。”她的手被嚴重的凍傷折磨得有些畸形。
金順姬和僥幸活下來的另一個同伴,順著長白山中的小路繼續往中國內地前進,她們知道,越往裏走,可以吃飽飯的機會也越大。可是,長白山區的居民是很少的,往往是走上一天的路程也很難遇到一個村莊,所以,饑餓仍然是無法排解的難題。是長白山林區的護林工人救了她們,在她們餓得無法支撐的時候,一個個在山中的護林點上的工人拿出不多的口糧,把她們救活了。不知走了多少天之後,她們來到一個小鎮上,這裏距離中朝邊境的直線距離隻有數十公裏,而如果順著公路,繞開座座大山,卻有近300公裏的路程。
這是長白山邊緣地帶惟一一個盛產煤炭的地區,大大小小的煤礦遍布在一個個山上,而每一個煤礦周圍都形成了一個小鎮,來自全國各地的礦工和這裏的土著居民混雜在一起,組成了這裏的人文特色。金順姬和同伴決定留在這裏,最初的希望是找份工做。 金順姬第一次的中國婚姻就發生在了這個小鎮。
2、第一次被遣返,她用10元人民幣買通了朝鮮士兵
第一個中國丈夫也是一個礦工,婚姻的介紹人是小鎮旁邊一個朝鮮族村莊教堂裏的年邁的阿媽尼。“這些姐妹的命苦啊,我們能幫姐妹一些的就要幫一下。”老阿媽尼在記者采訪金順姬的時候,用手撫摩著金順姬,滿眼的愛意把小小的禮拜堂都溫暖了。
“這些年有很多朝鮮的姐妹跑過來討飯吃,我們也幫不了太多,都是送她們一些路費,給點幹糧,讓她們往更裏麵走。”阿媽尼說,有時,也會幫姐妹們找個人家。金順姬的第一個礦工丈夫是一個賭徒,隻要從井下上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人賭,家裏的日子因為丈夫的好賭而異常艱難。生活了將近1年之後,金順姬離開了這個丈夫,之後,她來到長白山腹地一個由林業工人的聚集形成的城鎮上。和金順姬一起過來的那個被凍傷的姐妹,卻一直留在了這裏。
1997年春天,為了謀生,金順姬依* 離開那個礦工時留下的一點點錢,做起了賣朝鮮小菜的生意。林區有大量的朝鮮族人生活,於是,金順姬的生意* 著朝鮮族同胞的照顧做得還算可以,除了能夠維持自己的生活,還有剩餘的錢存下來。她計劃著賺些錢給朝鮮那邊的家裏郵寄過去。在朝鮮的家裏,金順姬有一個在工廠裏開車的丈夫,一個男孩。“現在,孩子應該有9歲了。”提起孩子,她哭了起來,離開家以後,她再也沒有見到過孩子,關於孩子的消息隻是在後來兩次被遣返回朝鮮時,從認識的人的話語中多少知道一些。賣朝鮮小菜的生意並沒有給金順姬帶來太長的吃飽飯的安穩時光。
一年以後,那個礦工不知道從何處得到了她的消息,得知她做了生意還賺了錢,就跑來找她要錢去賭。金順姬拒絕了這個礦工的要求。於是,沒有要到錢的礦工向長白山區的邊防武警告發了金順姬。中國邊防部門很快對金順姬采取了措施,她先是被送到吉林省的一個邊境城市,那裏有專門關押朝鮮人的看守所。
幾天後,金順姬被遣返到朝鮮邊防。在離開中國看守所之前,她將5張10元的人民幣卷成卷,用塑料口袋纏上,吞進了肚子裏。“這是很多朝鮮人的做法,這樣才能把人民幣帶到朝鮮而不被查出。”她說,有了人民幣就可以打通關節。
在朝鮮的監獄裏,朝鮮邊防花了三天的時間核對金順姬的身份,並將她的情況向她的家鄉和原來所在醫院的領導進行了通報。之後,審訊人員對金順姬每天都要提審一次,每次都是相同的問題,每次她都要交代了在中國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審訊人員告訴她,按照朝鮮的法律,第一次從中國遣返回朝鮮後要判勞動改造1年,第二次則是3年,第三次5年。
從審訊人員的嘴裏,金順姬得知,丈夫開車去俄羅斯運輸物資,在一次車禍中死了,孩子跟著奶奶生活。在被審訊了不知多少天之後,金順姬和其他從中國遣返的人一起被押送上了一輛卡車,他們都因為偷渡到中國而被判刑,他們將被送到朝鮮北部的一個勞改農場。半途上,金順姬拿出在中國境內吞進肚子裏,又在朝鮮監獄裏排便出來的50元人民幣,從中取出一張,給了她身邊一個持槍的人民軍士兵。
金順姬隨即被放下了車。她沒有繼續向前走,她知道,往前走是家所在的地方,有孩子和家人,但是沒有糧食。她看押送她的汽車走遠了,轉身又朝鴨綠江的方向走去。
3、 第二次遣返,曾經是法官的父親說,我養活不了你
1999年初,金順姬再一次越境進入中國,有了第一次偷渡中國的經驗,第二次的偷渡就非常順利,這一次,她選擇了在中國朝鮮族聚集更多的吉林省延邊自治州的一個邊境村莊上岸。從這裏沿著鐵路一直向西是人口稠密的地方,而不再像第一次經過人煙稀少的林區,討飯都很困難。因為有了在中國境內生活近兩年的經曆,金順姬此時對中國東北的生活習慣和語言都比較熟悉了,即使在不是朝鮮族人多的地方,她已經基本上可以和漢族人交談。所以,在向西行走的過程中,沒有人懷疑她是從朝鮮偷渡來的人。她沒有回到那個林區小鎮,雖然在那裏生活不成問題,但是因為當地人知道了她的朝鮮人身份,對她來說,安全是最大的問題。還是第一次收留她的那位阿媽尼幫了她的忙。有一天她打電話給阿媽尼,善良的老阿媽尼給她說可以去哈爾濱找一個養雞場的老板。
從延邊州到黑龍江省會哈爾濱,金順姬一路討飯過去,從年初走到北方的天氣漸漸有了暖意的時候,才找到了這家養雞場。老板果然是一個好人,將金順姬安頓下來幫她養雞,包吃包住之外,老板每個月還要給她 500元人民幣的薪水。“我現在還得要感謝那個老板。”金順姬說,那是她在中國遇到的和阿媽尼一樣的好人。
就這樣,金順姬在哈爾濱的養雞場一直工作到了2001年秋天,她說這是很難得的一段生活安穩的時光,不再有挨餓的感覺,但是在一個人的時候,她還是要想起孩子,家鄉,父母,死去的丈夫。在此期間,通過幾個中國人的幫助,金順姬獲得了吉林省一個地方的戶口和合法的居民身份證。但是,在公開場合,她仍然不能暴露自己原來的身份。就在金順姬拿到中國居民身份證之後一個月的一天,為養雞場運貨的卡車司機將她告發給了黑龍江邊防部門,隨後,她再次被遣返回了朝鮮。
這次,她用塑料袋包著吞下了250元人民幣。 金順姬被朝鮮法院判決在朝鮮北部的一個監獄農場做3年苦力,並且被通知,在她家鄉的那個城市,她已經被官方注銷了戶口。 “我們每天的工作是搬運外國支援朝鮮的糧食。”金順姬說,監獄裏的犯人有的是像她一樣從中國被遣返的人,有的是政治犯。“每天要幹很重的活,但我們吃的隻是很小的一個玉米麵窩頭。”金順姬用拳頭比劃了窩頭的大小,“還有一大碗鹽水。” 每天都有人因為嚴重的饑餓而死去,還有很多人被看守的警察打死。“我們含著淚,就在勞動的地方,挖一個坑,把死去的人埋掉。”金順姬說到這裏哭了起來,常常是剛剛埋葬過一個人,就又有人倒了下來。
在金順姬被送進監獄之後,她的家人在外麵托人找關係,想把她從監獄裏弄出去。她的父親是退休的法官,在朝鮮政府方麵還有些朋友。金順姬委托刑滿出獄的同鄉把她的250人民幣帶了出去,父親用這些錢賄賂了朝鮮政府的人,2002年10月,她走出了監獄。金順姬隨後回到了父母身邊,因為她被告知,不能到其他地方去,包括她丈夫和孩子的家,而且,孩子和公婆也已經宣布與她脫離了親屬關係。
此時,她沒有了戶口,沒有了工作,沒有朝鮮政府按照人頭分配的口糧。父親72歲了,從地方法院退休多年,雖然可以從政府那裏得到在當地人看來不錯的退休津貼,但是不足以養活一家人。父親流著淚對她說:“孩子,我沒有辦法養活你啊。”金順姬於是到曾經供職的鐵路醫院找領導恢複工作,但醫院的領導告訴她,凡是偷渡到中國被遣返的一律開除。
4、第三次偷渡中國,好心的老板向人民軍賄賂了500元
2003 年2月,鴨綠江還沒有解凍的時候,金順姬的心又開始活動了,總不能在家裏被餓死,她想,與其這樣等死不如再冒一次險。
從家鄉的城市到鴨綠江邊最快的路程是坐火車,但是沒有政府的介紹信,她是得不到火車票的。曾經在鐵路醫院做護士的經曆幫了金順姬。她找到一個認識的火車司機,給了這位司機1000朝鮮幣。兩天後,她被火車帶到了鴨綠江邊朝鮮的會寧。但此時,鴨綠江被朝鮮人民軍封鎖得更加嚴密了,偷渡幾乎成為不可能的事情。金順姬在會寧停留了數天,她每天都在街上轉,希望能夠碰到機會。
一天,她遇到了幾個中國人,她馬上攔住幾個中國人,希望借用一下他們的手機往中國境內打一個電話。其中的一位同意了,她將電話打給了哈爾濱養雞場的老板。
金順姬至今非常感謝好心的哈爾濱老板。那位老板在接到電話後的第二天就趕到了與會寧接壤的中國一方的吉林省龍井市,並很快辦理了赴朝手續。金順姬和老板找到了會寧的人民軍,向兩位軍官分別賄賂了200元,並向一個哨所裏的人民軍戰士賄賂了100元人民幣,他們得到了朝鮮邊防的許可,金順姬得以第三次到了中國。
這次,她再次來到第一次幫助她的老阿媽尼的教堂裏。“我想,最安全的辦法還是給她找個合適的人家。”阿媽尼說, 2003年4月,金順姬找了第二個中國丈夫,也是一個礦工。在金順姬看來,這個丈夫並不比第一個好多少,但是命運的折磨已經讓她無從選擇。“他總是喝醉酒,然後就罵我是從朝鮮逃出來的。”金順姬提起丈夫哭聲更大了,“我也有心離開他,但是他們家人對我都很好,求我留下來。”
其實,更重要的是,金順姬不知道該往哪裏去,祖國和家鄉都已經漸行漸遠,而前途更沒有目標。“隻要能活下來。”阿媽尼說,“孩子,隻要保住命,將來會好的。”金順姬滿眼淚花,她終於匍倒在禮拜堂的土坑上,小小的教堂,充滿了她不知所措的哭聲。對“朝鮮新娘”在中國東北地區的廣泛存在,非官方的說法是有很多種,究竟有多少朝鮮女子冒著生命危險越過了鴨綠江,融入到無數個中國家庭,沒有一個準確的數字。在中國,“朝鮮新娘”的現實存在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當數以萬計的朝鮮女子被遣返回國後,她們遺留在中國的兒童亦將成為一個問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