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父親的自傳,很感動。真不知道父親受過那麽多的苦,一生有那麽多的故事,很傳奇,就象讀小說一樣。見全文如下:
我從七歲就開始能記事,我的故事就從七歲講起。
隻記得別人都說我們家大業大,騾馬成群,是周邊幾個村的首富。七歲的年紀小了點,還記不太清楚。多富?有多少土地也不知道,隻記得房屋有幾十間,院落十分寬敞,大院被小院隔成了幾塊。父親兄弟四人,他是老大,我是父親的“老大”,也是這大院裏第三代中的“老大”,長子長孫是將來的當家人,倍受祖父母的寵愛。一生下來就由祖母撫養,母親隻有喂奶的份,想抱抱兒子都沒有機會。很小祖父就教我讀書,三字經,百家姓,唐詩都能背誦,這我就成了老兩口子的掌上明珠。第三代中還有一個比我大的,就是我的姐姐,那時女孩子不值錢,盡管她也很聰明。
就是我七歲的那年冬天,母親去世,九歲那年也是冬天,祖父同另一名財主(當地人的稱呼,即地主)去看望一個朋友,晚飯後月亮天,兩人回家,半路遭土匪綁架,消息傳來,我家像發生了地震,祖母當場休克,全家放聲大哭.為救祖父,賣掉了大部分土地,辭去全部雇工.剩下的幾畝地隻好自己種.
母親是方圓幾百裏知名度高的人,大家閨秀,美麗,聰明,賢惠,父親經不起兩次打擊,離家出走了,他一年最多回來過一二次,其餘時間都在外雲遊.靠行醫(中醫)賣字畫為生.相繼二叔二嬸去世.家窮了還放不下架子,祖父,母親,二叔和二嬸去世又花去了很多錢.祖母整天處於悲痛之中,什麽也不想.大人們因為心裏煩,常拿孩子出氣.最壞的是四叔,對我開口就罵,動手就打.我一天到晚不停的做事:天不亮就起來喂牲口,早飯後去放牛,如果用牛了,就去割草喂牛,晚飯後別人休息了,我摸黑挑十幾擔水,挑水的桶是為我做的小桶,一擔約五十餘斤.水井有幾百米,井深約三丈,把水提上來挑著過三個門坎,內宅是四五個門坎,過一個夾道,一天下來筋疲力盡,在炕上便睡,早上自然醒不了,耽誤了喂牲口,就一頓毒打.冬天要把豬趕到種過紅苕花生的地裏放,我的身體特別好,放豬小夥伴們都凍傷過,有的腳上專凍瘡,有的裂口子,我沒有.而他們都穿的比我多,至少他們腳上有雙襪子.有時,我腳凍的很疼,木了似的,但熱炕頭睡一覺,好了.這裏,我真誠地感謝敬愛的祖父母, 還有母親,他們的心血造就了我的結實的體格.可不是,被他們打的青一塊,紫一塊,有時腰快被踢斷了,有時腳被踢的扶著牆走,睡上一夜也就好了,照樣幹活,不少幹.累了一天骨頭架子快散了,一覺醒來全恢複了.冰凍三尺的冬天,頭沒有帽子,腳上沒有襪子,炕上沒有被子(炕是熱的),沒有凍出大病來,隻得了個支氣管炎,小意思.強健的體格,加靈敏的頭腦使我在九死的勞工路上迎得了生還.
十三歲那年我長大了,開始考慮改變自己的命運。在鄰居的大娘,大嬸,叔叔,大爺們鼓動下,我一個人去了青島。他們同情可憐我,常背著我家裏的人對我說,孩子快長,長大出去找條活路吧,她們這些話對我起了很大作用。去青島幾百裏裏路,還得坐火車,火車什麽樣,光聽人家說沒見過,那時我出遠門是我外婆家裏十二裏,一個人坐火車去青島要點勇氣,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還有一個初生牛犢不懼虎,加上救生的欲望。找外婆要了幾塊銀元,絕然進了青島。決定去青島找姐姐。也倒黴,前一個月姐夫被汽車碰死,她的公婆很迷信,怪姐姐命中克夫,正打算把她趕回娘家,對我自是很冷淡,我姐到處托人,我找了一家木工廠當上一名學徒工。我們的工作是把木頭割成板子,做成煙箱子,每天勞作在十幾個小時以上,吃包穀窩窩頭,就鹹蘿卜,工資極低,隻記得每月的工錢全部隻能買一條褲子,這種褲子很“水”,下水就縮的不能穿了,買來就穿,不敢洗,反正勞作時不穿,穿麻袋裝。對這種生活我很滿意,同在家相比好多了。飯能吃飽,可以睡上囫圇覺,最最重要的是不挨打,挨罵,受氣。我幹的很有勁,老板常誇我。十六歲的那年(我記不起年月日,隻記得時間發生的季節和自己的歲數)。是夏天,萬增任告訴我們人家的工錢都長了,鼓動我們去老板那裏要加工錢。萬增任就是青島人,為人好,能幹,有技術受老板器重也受工友尊重。他對別的工人加錢講的有根有據確實不假,把我鼓動了,約好當晚一同去找老板加錢,說好都去,但真去的時候一些人動搖了,20多個人隻去了一半。一些人臨陣動搖了,老板平靜的說,各位回去睡,讓我想一想,天明找你們商量。第二天賬房先生單個找我們去算帳,說,老板有交待,沒有錢加,他用不起你們了,算了賬你們回去吧,……我們幾個商量,找老板鬧,肯定沒有好結果,找他說好話,請他不開除我們,又拉不下麵子來,隻好走了……從此走進了運輸行業,那年頭的青島隻有一條柏油馬路,餘皆青石板或石子鋪的。幾輛破汽車,運輸貨物全靠板車,這個運輸公司約百餘輛破汽車,當時的板車沒有滾珠的軸承,一根鋼棍,串上兩個兩個鐵鑄的車輪,走路咣當咣當地兩邊擺,一個人拉空車都很費力,規定三個人拉,力大在中間拉,叫架轅,兩邊各一個叫拉邊繩,駕轅的工錢是兩個拉邊繩的綜合。我隻能拉邊繩。苦累我都不怕,隻是這點錢吃不飽。冬天來了怎麽辦?每年我都親見蹲在人行道上的窮人,他們都衣不遮體,寒潮一來凍死一大批,屍體像拉柴一樣丟上板車拉到海岸火燒。每想到這裏都為自己著急,現在年輕好辦,老了怎麽辦?我們幾個人經常在商量出路,經反複商量一致的鬥爭下去,鑽山溝當響馬,劫富濟貧,逐漸擴大隊伍,形成力量占據一方山林。這是鋌而走險,但也隻好如此,正在這時廟裏的保丁來了,他這一來改變了我的計劃,也改變了我的命運。
保丁首先約我在飯館吃飯,這叫我受寵若驚,他三杯酒下肚就對我說:村裏攤派了兩個勞工名額,每個是三畝地,一千元現金,流珠報了名。(流珠孤身一人,是個遊手好閑不勞動但也不做壞事的人)。問我去不去?話頭一轉又壓低聲音說:兄弟我是奉保長之命來的:“你要三思,凡去了的沒一個能回來,周圍的人都不去,保長還在發愁呢。”我簡單的說了句:不怕!說不怕也真的不怕,餓死凍死怎麽死也是死,萬一死不了活著回來,一個人有三畝地也可好過了。(當地人均上隻有半畝地)別人都說這是一條死路,對我來說看到了生的希望。當天就回家辦了手續,左鄰右舍的人都勸我不去。我絲毫沒有動搖,我對他們說隻要日本鬼子不把我吃了,我總會跑回來的。三畝地我托人管著,用這到手的一千元做了一套棉衣,棉鞋,棉帽……嗬,一身棉好暖和啊,舒服極了。幾個小夥伴也動了心,也想幹,但不行,他們都有父母管著。一切安排停當,日期到了,保送去了鄉(流球早去了)鄉裏立刻把我們幾個人送到縣裏,縣丁交上人辦好了手續低聲對我說,小兄弟能跑就跑,鄉裏不負責了。哪裏跑?馬上把你們三人送進大牢。
從鄉出發到去偽縣政的幾十裏路,我三個人加上鄉丁像老朋友一樣。鄉丁首先說,你們三個現在不能跑,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等出了縣能跑就跑,和縣裏沒關係了,我們看鄉丁不夾生也就打開了話匣子。首先互通姓名:李丹停20多歲,身材高大,強壯,一表人才,隻知道他當長工,孤身一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人老實,可惜膽子太小,以至成了我的累贅,這是後話。鞏雲忠,約30歲出頭,一臉麻子,身高約1.5上下,腿短,兩片厚唇外翻,要多醜有多醜,比戲劇舞台上的武大郎毫不遜色。後來知道他膽大,心細,幼年隨家長在吉林種田地,才由東北回來不久,鍛煉就了一付結實的身子骨,性格爽朗。以後成了我的助手,這也是後話。到了偽縣政就把我三個關進了大牢,這裏也關了十餘人,以後不斷關人進來,最後人多了沒地方坐,小便流成河,快把鞋都濕了,怎麽坐?就那麽站了一夜,天剛亮就把我們趕出來,一根繩子栓幾個,一串一串的,荷槍實彈的士兵把我們夾在中間,趕到了火車站押上火車,這火車是裝豬運牛的,奇臭無比。但我們還是坐下了,因為站了一夜,肚子又是空的,實在沒勁了。再說一串人中,都在坐,不坐也得坐。出了青島就把大家押在院子裏,周圍是高牆,上有鐵絲網,在中間的房子又寬又大,好像是大廠房,地上鋪了一排新磚,就睡在磚上,罐頭魚一樣擠在一起。聽管事的人說有三千多,外邊下小雪,屋裏沒有任何取暖設備都不覺得冷,這是因為人太多了,那時我也不怕冷。我在家時睡過草垛都不覺冷,可見我當年的體質非同一般了,說起睡草垛很多人沒聽過,我後來看了許多文藝書籍,也沒見過哪部小說講這樣的故事。睡草垛就是把寒牆外邊的草垛扒一個洞,口要朝南,把從垛裏邊扒出來的草做成球狀,捆好,睡覺時頭朝外屁股先進去,然後把草球拉過來堵上洞口,第二天出來,再把洞口堵上,草垛必須是小麥捆好,我們那裏是小麥產區,所以麥棍草垛格外大。小麥在場裏曬幹,打成寸把長用來喂牛。大草垛的是大戶人家。你不敢睡,因為睡在這種地方的人命不值錢,你把他得罪了,一把火草垛全完了。當然,那時睡草垛不隻我一人,冬天家裏沒有柴草燒炕的都來睡,沒有棉被,炕又是冰涼的,凍得不能入睡,睡草垛不失為好辦法。後來聽說別的莊子上也有鑽草垛。不管有多少人鑽,發明權是我的,隻可惜那年月沒處申請專利。
在這三千多人的集中營,日子難熬,每餐一個窩窩頭,約2兩,吃不飽還可以忍受,最難受的是口渴,大院裏隻有4個水龍頭,天一黑就凍了,沒有水喝,一直到第二天出了太陽,再用火燒了幾段(水管是臨時安得,全在地麵上),水來了,那麽多人,一哄而上,裏三層外三層,後去的要等先去的喝飽才能接到水,不少人因為接水把碗打破了,從此沒了水喝。體弱和正在生病的隻能渴死,醫生穿白大褂檢查兩次,對快死的人打上一針,死的更快。身體好的人碗破了還可用帽子接,用鞋子接……整個屋裏隻聽見人們說話的嗡嗡聲夾雜著慘叫聲。李丹停整天唉聲歎氣,時不時還抹眼淚,說“真不該來,真不該貪圖這三畝地,怎麽辦,怎麽辦,……”不時地重複,鞏雲忠不說話,有時對老李說,既然來了,後悔也沒有用,好好活著……我呢?沒事人一樣,早就想明白了,怎麽死都一樣,反正都是個死,還不時地想著未來美景:有機會跑回來,一個人三畝地吃不愁穿不愁不受氣……想著想著臉上露出笑容,他們倆問,你笑什麽?我就把編織的美景將給他們聽。他們兩個齊聲說:唉,真是那樣可就好了,老李加上一句“怕沒有那一天了。”半個月以後的一天,有人告訴人們說今晚跑!聽哨子一響,每人一手拿半塊磚頭向外衝,衝出去自己找出路。沒有辦法的向東跑上嶗山。這下子人們既緊張又興奮,停止了嗡嗡聲,隻有慘叫聲。我對他們兩個說機會來了,衝出去我們三人千萬別走散,我在青島有熟人。
這次暴動死傷很大,原來有漢奸夾在我們中間,其中一個我已識破。我對老鞏和老李說,你看那家夥同別人不一樣,沒見他吃,也不搶水喝,一出去半天不回來,他過來我們說話要小心。隻可惜我不知誰是暴動的組織者,如果知道了,我一定提醒他,也許能避免這次大流血。
半夜光景一聲哨音,人們像瘋了似的一陣風向大門口衝去,這時全部電燈亮了(鬼子到了物質奇缺的地步,平時電燈不亮)機槍,步槍響成一片,衝在最前頭的人中彈倒下一大片,後邊的全部就地臥倒,動一下就是一槍,我們三人在中間幸免於死。臥在地上直到天明,鬼子不讓吃飯,叫集合。一排人雙手綁著站在我們麵前,鬼子講一句,漢奸翻一句。講完了掄起大刀把他們的頭砍了下來。真慘!老李的褲子尿濕了。發生了這次事件後,第二天就把我們裝船運到大連的老虎灘。當年的老虎灘很荒涼,鬼子就在那裏支起了窩棚,整整齊齊的排列著,門口一個人把守著,周圍有鐵絲網,說是網上有電,我們不相信,你鬼子窮得點煤油燈,還有電放到鐵絲網上?有膽子大的伸手一摸,果然沒電。每天早晨跑步,完了有漢奸教練講話。第一次說,我們很幸運,要是挖煤下去了就永遠別想上來,你們是撐船的,五十人人一條大船……你們是水手,日本人很重視你們,發給你們衣服穿,挖煤伐木的勞工不發衣服,吃都吃不飽。你們要好好學駕船的知識……。哪有這麽好的事,說不定是安定人心,怕我們跑?後來證明確實不假,不假是不假,可都害怕了,原來用我們駕駛的船把掠奪來的物資運往日本,更糟!傳說去日本的船沒人保護,在去日本的路上全被英美飛機炸沉,沒一人生還。老李又抹起眼淚來,我安慰她說,二哥別急,鬼子要我們學船我們好好地學,學好了等他個冷不防天黑裏向煙台開,到了煙台就算到家啦……他抬起頭來問:五十多人誰聽你,就怕人心不齊,我說誰不想逃命?現在先不講,到時候誰都讚成。課程開始,講在大海裏辨別方向,怎樣使用羅針儀(指南針),一堂課下來全都說沒聽懂,教員搖了搖頭說,真笨,聽了他這話我沉不住氣了,就說我聽懂了。他忙對我說,你說說看,我就照他講的講了一遍,他說了聲好,你的腦筋不錯,第二天上課大家還是聽不懂,怎麽能聽懂呢,下課時他讓我留下,他首先問我家住哪裏,怎麽當的勞工……。在漢奸麵前,我當然是不會說實話的,靈機一動謊話連篇地說:我在中學讀書,放學回家的路上被捉來了……。他說可惜啊可惜,表現十分同情,我當然不放過這種機會,於是又說,我學習成績全校第一,家裏很有錢,完全可以把我贖出來,隻是家裏不知道,家裏人快急死了,雲雲。他問娶媳婦了沒有?我說沒有,就這樣對了一個多小時的話,我沒敢問他的名字,大家都稱他許先生。從此後他在課堂上不斷向我提問,我總是對答如流。下課後也要同我說一些話,十幾天後他對我說,我已經對這裏的管理說了,要你到我家去掃掃院子,走吧。我聽了別提多高興,天天想的是逃跑。許先生家院子不大,三間房磚牆,屋頂蓋草的房子,他的太太約三十餘歲,人很端秀,一個女兒九歲,許先生對她說這就是我常對你說的XXX,她很客氣地說快進屋,許先生把我讓到炕上,許太太拿一個玉米餅子,一小盆白菜燉豆腐,剛出鍋,許先生說吃吧,吃個飽。對他們說是要你給掃院,其實是要你來吃頓飯。我看他是真心就想吃吧。漢奸中也有好人。因為不到吃飯的時候,就我一個人吃。我吃時他就一個人說,“我叫許健奇,你的老鄉。我大學畢業就到大連,現在也回不去了,也不知家人怎麽樣……”。日本人的計劃,訓練你們兩個月後就起航東京,船上是搶奪的中國的物資,他們國內很困難,缺人,缺東西。到了東京,船,人,物全都留下。你們是第二批了……聽說第一批多數船都被英美的軍艦打翻,少數活著到了東京。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真可惜,將來你是個了不起,能成大器之人。不能白白地送死阿。我不失時機地說,許老師你能幫我出去,我永不忘你……。說了一連串好聽的話(這是真話)。他說小千島我有個朋友,在上海做生意,也回不去,隻好住在老家,有地沒人種。問我:“你種過地嗎?”我連忙說沒種過,一學就會。他說你怎麽個逃法我都幫你想好了,不穿棉襖,從鐵絲網鑽出來,我帶上棉襖在外邊等你。
原來勞工住的窩棚(每個五十人)一頭出進,鬼子怕我們逃跑,棚口設一盞煤油,一個人守棚口的規定,夜晚出去大小便穿上衣就不許穿褲子,穿褲子就不許穿上衣。其實扯球蛋!煤油燈鬼頭似的,守門的人總是半睡不睡,特別到下半夜睡得還挺香的,怕冷的人就穿著一身出進很少被他看破。當然,被他看見就一頓臭罵“媽拉個巴子你想跑”天明我就送你給日本人。這時你得連連賠禮道歉,一口一個先生。這些小漢奸雖然小的不起眼,也都在為自己備後路,盡量不得罪人。不出一年鬼子就完蛋了,誰不考慮後路。裝腔作勢的幾句也就完了。
我對許偉奇提出我們三人一起走,他堅決不同意說,這太危險了,弄不好你也逃不出去,我也受連累。懇求再三他還是不同意,我隻得說許先生,那就算了。他說怎麽?你不想出去?我說,出去就是活路,我當然想,可是我們三人已經對天盟過誓,是同生同死的結拜弟兄。這句話,對他觸動很大,感動也很大,不禁慢慢地點了幾點頭:“你這仗義難得難得。說到這裏,忽然把話停住三思不語。我見狀著急但裝作平靜,問許先生你有難處?他嗯了一聲,停回又說,不行啊,兩個人怎麽出來,光著半截身子寸步難行。我哪裏來兩套棉衣?這是實話,他家確實不富裕,自己一個棉大衣,一條圍巾,皮鞋是舊的,太太和女兒穿著也很一般。在鬼子時代一個教書的能養活三口人已經不容易了,我靈機一動:有了,叫他兩個一個穿兩件上衣,一個穿兩條棉褲,一高一矮,高的穿在外麵就蓋著短的,那個小煤油燈照不出來。他猛的把大腿一拍(嚇了我一跳)說:“你真聰明,我說你能成大器,希望你以後拉我一把。鬼子快完了,我雖沒做壞事,靠教書,但外界人凡給鬼子的都看成是漢奸。”我滿口答應,這也是真話,我已認定他是好人,研究一下定下來了,為了縮小聲勢,分兩批走,他在送我時,順便問那邊商量為鞏李二人找事幹,我回窩棚向他交待清楚,一切停當了就動身。很順利在他的幫助下逃出勞工營,又送我去了小平島,劉北墐的院子很大,二進的,前排房是雜貨店,廚房,傭人住的,後排方式劉北墐和他的家居們。許偉奇帶我進見時劉正在大煙塌上吞雲吐霧,見許來就坐起,招呼他坐下,寒暄之後許開始介紹我,說成聰明至極,當然忘不了那句話--將來必成大器。很高興,問了一些話劉用唐詩考了我,背誦唐詩是我的強項,爺爺教的。他誇我的同時伸出了大拇指。他說種地的人再找,他就在前邊站櫃台。這對當時是多麽高的賞賜!其實因禍得福,當年在青島當童工時想都不敢想。我施樂一禮說謝謝劉先生,他也說了好幾個好價回頭對許說賢弟還得幫我找幾個人,我兩個兄弟的地沒人種,又對他的女人說,送給賢弟XX元做酬謝。正中許的下懷,如是說我一定想辦法。從此,我就在這家當起了店員,當年的小千島散落著幾十戶人家,販賣報紙,加上賣的貴,一天沒有幾個顧客,沒多少事。隻有我和帳房先生兩人很閑。多數時間看書,三國,隋唐演義,水滸傳等都看過。說也奇怪,開始有近一半的字不認識,可又好像懂得其中的內容,多了字也認得多了,這多虧這位老帳房先生的不厭其煩,老先生好像沒有家,很喜歡我。戴著老花鏡,書中內容不懂,字也不認識又問必答,很耐心。我真喜歡他。這一段過的真開心,開心的做起了美夢,常夢見我成了大器,當了將軍,用兵布陣……。好像是十幾天以後許先生引老鞏和老李來了,三人見麵別提有多高興,許先生還給我帶來好吃的,說是太太親手做的。劉北墐有三個兄弟都是務農,老三有個長工,就把他們兩安排在老大和老二家,不用說和我一樣隻管吃,不給工錢。不給工錢,我們也高興。晚飯後回來同我擠在一個抗上,雖說沒有被子,炕燒得熱不會冷。
高興了一個冬天,開春一忙老李每天回來的很晚,筋疲力盡。原來他的那家地多,每年用兩個人,今年他見老李人高馬大,身體強壯,就不再花錢雇人了。兩個的活一個人做,當然累。每天剛亮就上工,一直坐到天黑,中間還不讓休息,又一次老李坐下來抽煙被老板看見了,就大聲責怪起來沒個完。老實人逼狠了也說話:“我退什麽錢,我沒拿你一文錢。”你說什麽,你知道沒給你工錢?哼!老板說到這裏停住不說了,晚上老李回來訴說了和老板吵嘴的經過,我全明白了,說給老鞏聽他也同意我的分析:許偉奇拿了劉北墐的錢,劉北墐又拿了他們兩個人家的錢,因為我們是勞工沒有行動自由,沒有東北的“良民證”,哪裏也不能去,隨時就有被捉的可能,就算有了“良民證”,也不能過(山海)關,諒我們也不敢跑,隻有老老實實的依靠他們,看樣子我們是被許和劉當奴隸一次性的賣了。但是我還是感謝許偉奇,他救了人得到了一份報酬,應該。對我也可能有惜材的一麵。那年頭不做傷天害理的事,弄幾個錢養家糊口,平常又平常。許不是壞的,從鬼子投降起我一直打聽他,真想報之以恩。一直到我南下離開山東也沒打聽到他。
我在劉北墐家當店員一直很輕鬆,很開心。不期找到一個修養讀書的去處,這一段我的生活水平飛快地提高,劉北墐對這店鋪每放在眼裏,從不過問,全托給帳房先生,這位老先生是個學究劉的遠房親戚,為人忠厚。對我就別提多好了。有書我就讀,不管什麽書,但最喜歡的是領兵打仗的,我想,我將來領兵打仗一定是個常勝將軍。就是這些每每鼓舞著我積極讀書,大將軍要有知識有學問,老先生見我用功更器重我,我讀書廢寢忘食,他年紀大睡覺少,一盞小煤油燈就是半夜。
他們倆就不同了,開春以後活越來越多,老李都是很晚回來,到底忍受不了,又開始抹眼淚,進而提示要逃跑,這個主意老鞏也同意,我不同意,哪裏跑?累是累不死的,可盲目的跑必是死路一條,那時想再回來也回不來了。這時我在他兩中已是絕對的領導,說一不二的獨裁者,我不同意自然不能走。從此以後對累活從無二議。記得小麥拔高的季節,一天帳房先生對我說四掌櫃的(即老板,為了方便也改叫老板)家的長工病了。大老板答應你去他家做幾天,等他的長工的病好了,你再回來。這還用問,老先生不會假傳聖旨,不去不行,從此我成了劉北墐四弟的長工,四老板隻四間房,沒有院子,除了一畝菜園子和幾畝桃樹地還有一群羊,山上一片桃樹,快開花。四老板自己放養,對我很不錯,老板娘看樣子是個莊稼人,很和善,約有40多歲,無兒無女。我去的第一天,沒叫我幹活,兩口子同我談了半天,主要問家裏有些什麽人,怎麽被捉勞工,讀了幾年書,想不想家?我就把回答許偉奇的問話又說了一遍,他們兩個都很同情,最後問我你會不會幹莊稼活,我說家住鄉下,長輩們種地種菜看都看會了,雖說沒動過手,真動起手來我會。第一天就去給玉米苗鬆土,玉米苗出土一寸多高。我因頭天夜裏被兩個哥哥哭動了心,說他非走不可了,可又不願走,一夜未曾合眼。第二天暈乎乎的,大月離一刻不停的轉:走!怎麽走法,人像掉了魂一樣,因為精力不集中不斷的鋤壞了幾棵玉米苗。老板很不高興數落了一頓。我說老板我放羊行嗎?老板一下就答應了。放養這活我向往得很,很浪漫……。第二天他把放羊的鞭子,麻袋交給我說,這裏有狼,一來就是兩頭以上,見了人就走開,如果又來?狗丈人勢,你在場狗才不怕狼,你不在場狗就有點怕。所以你不能離羊太遠,我問他天天來?他說,背風的地方,鋪上麻袋在地上,一躺,嗨!別提有多開心了。枕這兩支手看看天想心思,想著想著睡著了。天天如此舒服,狼叼羊的事慢慢的忘了,每次選擇地方睡覺隻管舒服,不問離羊遠近,有一天正在舒服,睡得迷迷糊糊的,猛聽見兩支護羊犬狂叫,我一下跳起來向羊群快跑,見羊群在一堆咩咩的叫,兩條犬同兩隻狼打鬥在一起,人都說狼最狡猾,也夠狡猾的,我邊跑邊大聲吆喝,它全然不理,一隻狼纏住了兩隻犬,兩一直拖著一個個頭小的羊就跑,一個護羊犬衝上去救這隻小羊時,狡猾的家夥丟開死羊急衝到羊群叼出另一隻個頭小的羊。羊在吃草時,不停的向前移動,離我有點遠,加上跑時,摔了一跤,兩隻犬見我快上來了,狗仗人勢地來了精神,向狼猛烈攻擊,狼見實在沒希望,才不情願的走開了,還不時地回頭看,我沒想這事的嚴重性,一手抱著一隻戶養犬的脖子親熱起來,這兩隻狗都是輕傷(狼也受了傷)熱乎了一陣子,站起來想這兩隻狗是真可愛,狼真狡猾,又想說狼聰明也可以,不敢攻擊成年人,就是它懂得成年人比它大的多。
等我把羊趕進羊圈老板破口大罵,我聯想到上次也因貪睡,死了兩隻小羊,本想他罵夠了,氣也就出完了,我再向他認過錯,根據他平時對我態度,認錯賠禮就完了,羊沒叫狼叼走嘛。誰知他沒完沒了,罵了爹娘罵祖宗八代,一下子我的無名大火衝上來了,我衝過去想說理,他給我一個耳光,我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順手抄一把掃帚,我拿起挑水的扁擔,這時老板娘急忙出來站在中央,疾言厲色的對我說,你敢打老板,反了!我和氣地說。我怎麽敢打老板,這是用來招架的,您都看見了他打我的耳光我都不還手。隻推了他一把……。這話說得在理,也可憐老板娘語氣緩和了一些,批評完了我又轉向老板說算了,人家是個學生,說來也可憐。這年頭誰知道自己以後是死是活,老板怕老婆,多虧他怕老婆,我才免了一劫。從這以後老板對我變了樣,老板娘還好,她沒記仇。當天晚上我向老鞏老李說我也想走,他倆一聽可高興了。
第二天我找到一個老李山東諸城人,他的地同我幹活的地相鄰,早拉上了老鄉關係,他說給200元他能把我們送出金州,金州是大連的關口,除了金州,就出了大連,這一帶他很熟,我相信了他。這時我身上有400多元,就答應了。約好三天以後半夜啟程,天亮前出金州。回去給我的兩位仁兄一說,別提有多高興了。我當場把考慮好事項向他倆作了交代:1,從明天起積存幹糧,吃飯時如沒人在就把玉米餅揣懷裏,越多越好,路上吃。2,找一根齊眉棍,路上防身。3,一根繩子,平時捆在腰裏暖和,爬長城用。齊眉棍豎起來與人的眼眉齊,用起來得心應手。長短都不合適,這是我再武俠小說裏學到的。爬長城的繩子,使考慮到山海關過不去,隻能爬城牆,五短身材的大哥肯定不行,隻能靠我兩個爬上去再用繩子把他吊上來。我說他倆點頭,看樣子佩服的五體投地。到了約定夜晚老李果然來了,東北的春天中午有太陽已很暖和,小麥快一尺高了,早晚還很冷,我們都還沒脫棉衣。一出門就開始下雨,越下越大,衣服都濕了,我們像棋盤上的卒子不能退後隻能向前。老李迷了路,領著了我們轉了一個山頭,天亮才到金州,關口過金州市柵欄孔子鑽出去。白天不行,再崗哨的視線內。關口有兩個鬼子,兩個漢奸分列兩邊。兩邊有可鑽出去的空子,都在站崗的視線之內,很危險。老李表示沒辦法要回去,我強調有言在先不能後悔了,爭論紅了臉,他回去壞了我們的事,我就把200元塞到手裏。他錢也不要了,這種情況不能強留,隻好讓他走,說:李大哥,我不怪你,咱們都是老鄉,再見麵就是朋友了,你走吧。老李走了我反而覺得輕鬆了些。三個人趴在一個小溝裏我叫他倆不要動,我一個人伸出來觀察:兩邊的柵欄有許多破了的缺口。天黑鑽出去。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後來一直鼓勵著我,忽然一疾馳的摩托把正在過關的人撞倒,鮮血直流,人死了,鬼子扶起摩托跨上車揚長而去,圍觀的人很多,連鬼子漢奸兵也湊上去看,機會來了!我對他倆說,把腰上的繩子解下來挽好。串在棍子上裝做砍柴的,跟著我快走。到了關口,我們裝作圍觀的人,很快擠出了關口,跳進了一條溝,回頭看看沒人來追長出了一口氣,我對他倆說好了,到家一半了。為了解除他倆的緊張,加了一句玩笑話,大哥快見到爹娘爾,笑話沒引出他倆一點笑容,太緊張了。為了絕對安全,我們大路小路都不走,鑽山林。我為了讓他倆放鬆又說我們不走人走的路。專找野獸的路走,這回他倆笑了,老鞏還加了一句:“就是”。我們改成白天睡覺,夜晚走路,老李不解的說話:那為什麽?黑夜走山地又沒有路,一腳高一腳低的,弄不好掉到溝裏去。老李接話,是啊!我說你們想想,白天走路容易被看見,夜晚睡覺容易受野獸的攻擊,很危險,這山裏少不了狼,熊,虎,豹,我們不睡它們不敢,一條大漢,手裏不有一根棍子,老李說它來攻擊咱們也不怕,別說我們三個人,我一根棍子也能對付一陣子,我相信老李的話,它人老實不吹牛,對猛獸他不那麽怕。老李的態度鼓舞了我,他人高馬大,有力氣隻膽大是活武鬆,放心走夜路不怕了。沒有路沒有指南針,隻知道向西走幾天再向南折,辨方向靠太陽也不很準確表,弄不準哪是中午就不能確定正南正北,多虧老鞏認識北鬥星,是在家跟媽媽學的,帶的幹糧幾天就吃完了,要是秋天還可以采野果子,蘑菇之類的東西,隻是現在是春天沒有這些。這時我真想來隻野獸向我們進攻,隻要交手我們必勝,弄些肉吃。可是沒有,野獸真的怕我們,常聽見遠處有動靜就跑而且越跑越遠,也看到過遠處兩隻眼睛,想動物自來送死是不可能的。餓急了眼就想下鄉去村子裏去討飯,可這時危險的。鬼子為了控製抗日遊擊隊的活動,實行了拚村,把小村拚成大村,除保甲外,還設一名警察。他們兩個下山都不合適,老鞏腿短遇到危險跑步快,老李膽小不敢去,隻有我一個人了,而且我很自信,不會出差錯,出了事我跑的快。就這麽著他們睡覺。
第一次討飯就很順利,我找了村頭一家單門獨戶,一個快步進了門,隨手把門關上,我說來討口飯吃,行行好吧,人家問,聽你口音是山東人(這一帶多數山東來的,我也聽出了它們的口)我說是山東人,被捉勞工到了大連,那你怎麽出來的?逃出來的,主人已經判定我說的是真話,忙把屋裏的苞穀餅子,地瓜幹給了我,看樣子是全部。並說,小心啊,出門先兩邊看看再走,我向他深深施了一禮。回到睡得山上說,我們有活路了。從此一路討飯一個村隻討一家,由於我的異常謹慎,一直沒碰到麻煩。約半月光景,老李漸漸不支,開始隻說腿軟走不動,幾天後不能走了,餓的。想想我對不起他,討飯有時多有時少,少了自不必說,多的時候,他飯量大,也吃飽。但每次討來的飯一律三分,我們尚且吃不飽,他怎麽行?最後一次討飯回來,他搖搖頭不吃,說,我不吃,你倆吃吧。天黑你們就走,別管我了,不能都死在這裏……。聽他這話,我才知道什麽是心如刀絞的滋味,我說不行,大哥你守著二哥,天無絕人之路,我去冒冒險,已記不清當時走了多久,聽見狗叫,我迎聲走去,見三間木屋前一老人,一個中年婦女,一個小男孩六七歲,我走上前說,大爺行行好給口飯吃吧,老人說,聽口音你好像是山東人,我說是,你怎麽到這沒人煙的地方來,聽老人也是山東口音,我就放心的說,我是逃出來的勞工,老人再沒多問,讓站在旁邊的大嫂拿來餅子說,快坐下來吃。大爺我們逃出三個人,快餓死了,你多給我一點,我拿去一起吃,老人說那你就叫他們來吧,又說我同你一起去,老人家帶上幹糧和獵槍,在老鞏的勸說下,老李吃飽了飯,好些了,在我們的攙扶下到了老人家。他們這一家平常很難見到個人影子,我們又是逃出來的勞工,又是老鄉,自然很親熱,大嫂忙著做飯,老人問這問那,小孩子圍著轉來轉去,沒多久就把熱氣騰騰的擺在我們麵前,三人誰也沒吃,老人在旁邊還一個勁說吃吧,吃吧,餓壞了。大嫂以同情的眼光站在一邊看我們吃,小家夥也站在那裏,他是好奇,二年多沒見過人了。晚上圍坐老人的熱炕上像一家人一樣談起家常來。原來老人的兒子被鬼子抓了勞工,逃跑時被槍打死了,打死人還不算完,揚言要懲辦他們的家人,老人一家三口當晚逃到這地方,再也沒回去,他說這鬼地方見不到個人,可就是靜,鬼子到不了。我們三個打了地鋪,可睡了個好覺。第二天我對兩個兄長說吃了飯就幹活。這幾天把他們家的活都做完,一天下來老人和大嫂都很高興,一連住了幾天我們也不說走的話,三口人的小戶家,事能有多少做的?我對老鞏講:明天我兩個去修理房屋子,叫李大哥幫大嫂做家務雜活,老鞏一下子就理解了我的用意。把大腿一拍說,這可是好事。我說,我看能成。要是成了對誰都好,就這樣我們爬牆屋的幹起事,破木屋要修理好,還真要點時間,把幾間屋修補的差不多了,老人很高興,老說,多住幾天,多住幾天。我不斷觀察老李和大嫂有說有笑的。雜活全做完了,大嫂就為我拆洗棉衣,一件拆作兩件,好心的大嫂送給我和老鞏每人一雙鞋,說這是為老人做的,老李的腳大穿不得。,再單給他做。我們時間不長,都恢複了元氣,我對老鞏說我們要走了,老鞏說那事(指老李和大嫂的事)你怎麽走?有辦法,你看我的,我說。就坐在一起,晚上我說,老大爺我們得走了。不管是從表情上,還是挽留的言辭中,他們是真心留客。但老人知道留不住,也就不強留,隻是說走也得多帶點幹糧路上吃。沒辦法。我又說,老大爺還有事和你商量,看你這大把年紀了,孩子又小,我們走了不放心,想把二哥留下幫你幾年,反正他是光棍一個,回去也是回去,我用眼角掃了一下大嫂,她不加掩飾的笑臉微微的紅了,有門,老人說,這怎麽好,這位大嫂真沉不住氣,趕忙說,爹!別推辭,要把叔叔留下。難得他們一片好心,小家夥也來湊熱鬧,他最喜歡老李。老人看看老李,老李點頭當同意,這是早商量好的,一切順利,我非常高興。這位細心的大嫂,把做好的玉米餅子切成小塊,把醃好的野味切成小塊分別裝在兩個袋子裏。一切停當互相灑淚而別,我們兩個上路了。這是我覺得很輕鬆。
鬼子投降了,他們回山東老家,我去看他們,我一進門就見大爺在掃院子,大嫂說,大兄弟,你是我們的大媒人,又是我們的大恩人。我叫了她一句大嫂又故意的說,叫錯了,該叫二嫂,大嫂是鞏家的媳婦,這把他們全都逗笑了。男孩長成小大人,女孩也能在地上跑來跑去。吃了飯我就要走,他們死活不放。經過交涉我勉強同意住了一夜,這一夜幾乎沒睡覺,如同當年吃罷晚飯坐在一起,徹夜長談,隻缺了鞏雲忠。這又是後話。
我兩個同老李告別後,頓覺輕鬆極多,經過休養也有勁了,經過考慮決定下山,夜晚找個小火車爬火車,經過偵查一天夜晚在一個小火車上了車。原來就知道沒有“良民證”不能過關,現在從旅客中證實了,我同老鞏商量跳火車,從廁所的窗口跳,老鞏不同意,他從來聽我的,這次卻堅決反對我跳火車,理由是摔斷了腿不是餓死就喂狼。我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再說,我們防身的武器--齊眉棍已經丟了,兩手空空碰上大猛獸很危險。隻好聽他的到了山海關車站,下了車我盡量走在後邊,好有時間觀察,找缺口就溜,我隻顧東張西望,被人群擠著走,一回頭看,老鞏已快到檢票口。糟了,就是找到缺口也來不及了,果然,不打一會,老鞏被叫到一邊了,我也隻好過去。警察見我沒有證件,一擺手我同老鞏就站到一起了。大江大海都過去了,旅客都走完了,警察就把我交給一個穿便服的人,他把我們領到一邊說:“你們運氣好,碰到了我們,要是被地方抓了,不是進森林就是下煤窯,別想回家了。我們是為皇軍蓋兵營,管吃。不要兩月就完了,完了我就送你們過山海關,說話算話,你們別跑。就這樣在山海關腳下蓋了一個多月的房子。完了真的送我過了關。我原本不相信,直到過了關才認定是真的。一進了關查的鬆了,又長出了一口氣,我身上全部的錢隻能買兩張到濟南的車票,出了濟南車站,我對老鞏說,用不著夜晚走了,白天走餓了我兩一起去討飯,邊走邊討飯,也不用再山林中睡覺,就在大戶人家的屋簷底下過夜。這是老鞏第二次反對我的決定,他說,在路上要走好久,萬一碰上八路就遭了。鬼子漢奸在民間把八路說的像洪水猛獸一樣,聽了他的話我也就不敢走了。不走就得坐火車,坐火車沒錢買票。兩人坐在地上發愁,我想起了當年在青島打毛子,有辦法明天我們就去打毛子工。老鞏不懂什麽叫毛子工,我告訴他大城市都有一塊地方叫毛子工市場,每天清早打工的就去那兒,用工的人站在高處大聲地說:我今天找XX工,一天多少錢,你想去就站在他的名下。他把人找齊了,就帶你走,你賺錢少就再做別的,不過他們打出來價錢大體相當,我在青島打過這樣的工。當天我們就打聽到了毛子工市場,為了不誤工,就想就地找個地方住下,恰好附近一排大水泥滾子,我兩鑽進滾子低頭躺下說了幾句話,不覺一覺到了天放亮,趕快起來,不用洗臉,更不用刷牙,很快到了毛子市場。就這樣打工,省吃不用,過了些日子,計算著可以買到高密縣的車票了。
到了車站一看隻能到維縣,老鞏說我有個表叔在維縣,找到他就會送我們回家。我說好,到了維縣找不到他再打工。到了維縣順利地找到他的表叔,一家住的十分擠。但是他們把我兩個看成是自置死地而後生的英雄。他們擠了擠還是擠不下,就到鄰居家求助過夜,讓出了一個鋪炕。我們歸心似箭,第二天就想走,他給我們買了車票,還給了一點吃飯的錢。上了去高密的火車,照樣一路上不斷拉警報,一拉警報,旅客下火車躲飛機轟炸,就留下我兩個不怕死的隨便吃,吃好的。從高密縣車站到鞏家屯隻20裏,天黑以後就到了,進了村摸到老鞏家,怕村裏住軍隊不敢叫門,就爬牆進了院子。月光下一人摘了一根黃瓜咬了一口就叫門。屋裏沒人應,轉到窗口下再叫,就聽老鞏娘說:“孩子,娘知道你是屈死的,不要來嚇唬娘了,娘明天給你燒紙……”我一陣心酸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又是一次心如刀絞。我算知道什麽叫心如刀絞了,真不是滋味。原來這裏流傳當勞工的全死光了,死的很慘。走大門關著我們就進了院子,難怪老人真的把我們當成屈死的冤魂了。我拉了老鞏一把說,吃黃瓜吧,別急,叫急了吧老人下著。我們坐下說話,他們自然聽到了。不多時燈點上了,門開了,老鞏爹開的門,老鞏叫了一聲爹就泣不成聲了,一家三口抱頭痛哭,老鞏又介紹了我。老兩口圍著我們問長問短……。
在這之前我信心十足,我自以為我堅強,膽大,不知道什麽叫怕,我聰明什麽事一看就懂,沒有難倒我的事情。但現在開始退化成一個意誌薄弱,表情脆弱的人。經受不了反複的刺激和反複打擊的人。在這裏住了幾天,本來是舒服的,我卻莫名其妙的坐臥不安,失眠,煩躁。當我回到家時有時當頭一瓢冷水使我病倒了。我的弟弟極其聰明,除常賣弄點小聰明有點搗蛋外,人見人愛。就在我失業的那年出走,村裏的人說法不一,有的說當遊擊隊犧牲了,有的說當漢奸被打死了,反正是不在人世了。我姐姐因姐夫(即她命中克夫)不堪夫家的冷落離開青回鄉下,但她沒有回家,在那年月一個年輕女子一人流落在外,誰都說可怕,(其實她在外婆家)不敢露麵,打聽起來也沒人知覺。當勞工換來的三畝地被我爹賣掉換鴉片,我氣憤悲痛,不想活也沒法活了。這是我萬念俱灰,厭世極了,想一死了之。想到死下不了決心,好容易死裏逃生阿。(我爹也不能再外遊蕩了,他必須回家幫繼母種地才能養活她們的三個孩子)他因實在對不起我,就把半畝地的甜瓜地給了我,算是對我的補贖。從此我就生活在這塊地裏,四周無人,一人睡在瓜棚裏倒覺清靜,瓜地周圍是高粱和玉米地。生活開始有條不紊,很舒服。每天太陽偏西就摘瓜放進櫃子裏,第二天趕早上市,,瓜好賣,賣完了,就把賣瓜錢買吃的,至於喝的不用買,路上吃瓜,回來到河裏提一桶水,幾天可吃一次鹵豬頭肉)趕集回來美美地睡上一覺,太陽偏西摘瓜,兩筐的瓜滿了坐下來就著涼水肯幹糧,天一黑,就爬上去一躺用唯一的一床被單蓋的嚴嚴的,隻聽見蚊子瞎嗡嗡就是把我沒辦法。挺舒服的,一會兒就進入夢鄉。夜長自然夢多,討厭的是盡做噩夢,怪啊,以前盡做美夢,這是怎麽了?八成是要倒黴了。從小就不怕鬼不信神,不害怕,現在開始信了,膽子變小了,夜黑如果有風周圍的玉米,高粱葉子被吹的花啦啦的響時,我就害怕,盼著有個人做伴。秋天將至,瓜的產量開始降低,原來從想過,沒瓜賣了怎麽辦,吃什麽?現在有主意了--當和尚。鋪鎮有寺廟,從此五天趕一次鋪集,賣完瓜就挑著空框去寺廟看和尚打坐念經。主意已定,就不愁了。
我一個遠房妹夫叫鍾世欽,實際年齡比我大,在村裏教小學,幾乎每天下午放了學,就到我那裏去,我也挑最好的瓜留給他吃。他一有機會就向宣傳八路軍的政策,不聽也得聽,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他向我灌的多了,我也就對八路軍不那麽怕了。一天夜晚正睡的迷迷糊糊的。聽見身旁有人叫老鄉,我睜眼看糟了,是軍隊,什麽軍隊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軍隊不是好東西,我這半畝瓜怕是完蛋了,坐在我身旁的人小聲說,你不要怕,我們是八路軍,剛到這裏路不熟,請你帶帶路好嗎?哪還敢不帶,經過老鍾的宣傳,我不怎麽怕了,再加上這人說話和顏悅色。商量的口氣,這人見我出神,說不要怕,八路軍都是好人……。到哪裏去?去鍾家王吳,不遠,不過二裏路,我用一指說。這人又說,老鄉,不管怎麽說你的辛苦一趟。我一想趕快走,引走了他們我的瓜就保住了。那人同我並肩走在隊伍的前邊,月光下看的清楚,是個青年,臉上沒有半點凶相。老鍾說八路好,是曆史上沒有過的,果然不假。想到這裏,就心生一計;試試到底有多好,於是我說長官,我肚子餓了,那人說,我們帶的有幹糧,就叫身後的兵給了一個大燒餅。這是我對鍾世欽所說的深信不疑了。回來說給老鍾聽,他伺機動員我參加八路軍,我堅決不肯,說,出家修行的主意已定,不動搖。隻等菜地不結瓜了就去。我還對他說,我走前痛痛快快地吃幾斤紅燒豬肉,鹵豬頭肉,把錢全吃完。當了和尚就吃不成了。他聽後很震驚,不再說話了,其實他了解我為什麽出家。但他每天還是來。幾天以後他來說,放了兩天假,這兩天就幫你趕集賣瓜。我連聲說好好。第二天到集上擺開攤子,老鍾替我賣,我說他賣便宜了,他不聽,隻管賣,我插不了手,不一大會賣完了就說,走找地方吃紅燒肉,我順從地跟他走進一個大院子,院子裏都同老鍾打招呼,進了屋鍾世欽向我介紹:這是武工隊的韓隊長。韓隊長從炕上跳下來同我握手,問道你還認得我嗎?阿,原來是你韓隊長,怎麽不認得,那晚上月亮像白天。老鍾對韓隊長說就是那天晚上他才對八路軍轉變了印象,聽口氣我為他們帶路的事老鍾早就知道,莫非他們合謀設圈套拉我下水?逼上梁山的故事我聽得多啦,你們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亡規,不管怎麽說我不參加,脫離紅塵出家去。吃飯了,除了玉米餅子沒有別的,隻一盆紅燒肉,韓隊長說,老鍾說你愛吃紅燒肉,我也愛吃這玩藝,咱三人把他吃完,說是這麽說,韓隊長並不能吃,隻挑幾塊瘦得吃,老鍾也不行,他們兩是文人,家裏有錢從小就不缺這一餐。往少處說我吃了也有一斤。老鍾笑著對我說,就你這樣還能當和尚?光紅燒肉這一關你就過不了,英雄難過燒肉關,要當頂多當個魯智深,到頭來被人趕出廟門,永遠得不了道,說得韓隊長哈哈大笑,也觸動了我的神經,是阿,我沉思起來,韓隊長見我半天不說話就說,不說這些人,就是當和尚也得在我這裏吃幾天紅燒肉再說。就這樣住下來,中間幾次要走。無奈他們堅決留人,我出於盛情難卻就再住幾天。再住幾天就不想走了,從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猜他們合謀逼我上“梁山”,我沒猜錯,但不是逼而是引導和點化。後來在一次閑談中老鍾說了這一過程:韓隊長,魯南人,高中參加了革命,他足智多謀,文武雙全,膽量過人,上級命他從部隊挑選了三十多個人組成鐵道武工隊,在高密鐵道兩旁開展工作。我們這一帶是國名黨的模範區,很難打開局麵。他從魯南帶來的小隊員都是魯南一帶的人,也都不認識字,他需要本地人最好要有文化。由於任務特殊,選人的條件很高:堅定勇敢,機靈,動作快,能爬牆上屋,跑得快,勝了時能追上敵人,敗了能甩脫敵人。被俘不叛變。老鍾對我分析來分析去認為我具備了這些條件就把我介紹了韓隊長,說可惜他死活不肯幹八路。你想法把他弄來我看一下,我有辦法留下他。老鍾是我們那一帶的地下黨的小組長,教書時用來作掩護的。他同韓隊長常有聯係,後來打開了局麵,當地幾十人參加了武工隊,老鍾身份公開了,兼任武工隊指導員。我是這個隊伍中的一名戰士。就在韓鍾的帶領下,活躍在鐵道兩側,直到當年南下,經河北下河南經山西,再河南,最後定居武漢。
關於我的革命曆史我自認平平,不值一提。
愛
如
山
=.=
很有意思。
老爸很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