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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

(2007-06-04 12:40:02) 下一個

想寫父親已經是很多年的事了,可總是因為不成其為理由的理由,以及對自己肚子裏那幾滴不多的墨水的擔憂一直下不了筆。父親的一手好字,還有那深厚的文學功底,總讓我擔心寫不好會褻瀆了他老人家。可我日複一日為生計忙忙碌碌,出國多年漢語都難得寫幾次,這幾滴墨水非但沒有長進的希望,怕是隨著歲月會變的一滴不剩。看來也隻好勉為其難了。好在有爸爸對我毫無條件的疼愛,即使看到我這不成氣的文章,也隻會慈愛地笑笑,“我丫頭盡力了”。既是本事有限,索性就想到哪寫到哪兒吧。

 

從小就喜歡象個小尾巴似地跟在爸爸後頭,每天晚上出去散步。靜靜地走出好遠,常常是天黑了才回家。後來才知道,那時候是爸爸被打成了右派,心理憋悶。媽媽把我推出去跟著爸爸,是為了爸爸能平平安安地回來 (有他最心疼的小女兒在身邊,他不會幹傻事)。久而久之,我就順理成章地養成了每日跟爸爸散步的習慣。爸爸要是坐在寫字台前批改作業,我就會站在他身後拿沾著酒精的棉球給爸爸擦背上那條長長的刀疤。那是他五三年肺部動手術留下的,多少年了總是癢,爸爸喜歡酒精涼涼的感覺。到了我四五歲的時候就開始坐在爸爸懷裏背唐詩,背高中課本裏牛郎織女的故事。記的第一次參加演出,要我上台背牛郎織女的故事,我想臨陣脫逃,最後還是爸爸拿了椅子坐在台上把我抱在懷裏才救了場。

 

爸爸是個才華橫溢的中文教師,是重點中學的台柱子。講起課來聲情並茂,引人入勝。上公開課總是吸引很多本校和別校的老師,常常是走廊裏都擺滿了椅子。爸爸的朗誦更是堪稱一絕,他錄製的《紀念劉和珍君》讓人聽得心顫。市廣播電台不知播了多少遍。他的同事寫了一篇有關他的文章,題為《風流儒雅亦我師》。爸爸說他擔不起,可我卻覺的“舍他其誰”?記的剛來美國不久,在一個party 上碰到一個老鄉,剛巧在爸爸任教的學校上的中學。說起爸爸的名字,他驚呼道“就是那個挨鬥時也那麽漂亮瀟灑的那個張老師?”隻可惜我卻沒有得了爸爸的真傳,既不漂亮,也無文采。上學時偶爾在寫作時將爸爸平時隨口說出的詞用上兩個,被老師拿來當範文在課堂上讀,自己便很得意,以為自己到底是爸爸的女兒。隻到長大了才明白有多麽可笑。學習從不用功,因為爸爸就是個活字典活辭典,每當遇到不明白的,不需問,隻需將那幾個字慢慢地讀一遍,或將句子讀的缺一個字,在邊上看書的爸爸就會清清楚楚地把我不明白的講出來。就好像他和我看的是一本書似的。說來大概是因為我屬猴,凡事都能做得,但無一精通。慚愧!

 

生活上,爸爸可就沒才了。隻怕是就是燒水,都能燒糊了。不過你要問起媽媽做的哪道好菜,爸爸可都知道是怎麽做的。 用老公的話就是爸爸用嘴炒菜,那是一流的。但這所有的工夫都是嘴頭上的,和實際毫無聯係。 記的有一次媽媽生病,我和爸爸決定殺一隻雞給媽媽燉雞湯。我把雞抓了來,一並將刀遞給爸爸。爸爸連忙說,不行不行,我怎麽能殺雞呢?我是柳媽,我急道“別鬧了,人家柳媽是吃素的。你老人家可是能一頓飯一隻雞的”。你不懂,我是半個柳媽,吃葷,可不殺生!鬧了半天,他是真的不知道雞怎麽殺。一心要給媽媽燉雞湯的我隻好一刀將雞頭砍下,把雞按在盆裏好半天直到它死去。現在想想好殘忍!爸爸的拿手好飯就是煮麵條。高考後二嫂生了我們家第一個孫子輩的千斤,自然是引起了爸爸媽媽的高度重視。媽媽在千叮嚀萬囑咐之後離開了家去照顧二嫂。等到媽媽一個月後回來,我掉了好幾斤肉。媽媽心疼地問,你門都吃了些啥?我答道,“麵條”。還有呢?又答道“麵條”。怎麽盡是麵條?“我們很會做麵條”。這一條我到是得了爸爸的真傳,也不會燒飯。 可實在不是我們笨,著實是媽媽給慣壞了。可就在那個月裏,我生病發燒,西瓜已經下市了,爸爸坐著公共汽車跑到鄉下抱回來兩個西瓜。用白糖拌著西瓜喂我硬是把我的燒給退下來了。

 

爸爸書生氣十足,滿心裏都是書。隨手拿起一本書,便似在天堂一般。就是當年工資被減,媽媽要省吃儉用地安排全家的生活時,爸爸每個月也要討價還價地領取用來買書的“月錢”。害的我也心甘情願為了幾本書折腰。文革開始時,街道主任天天到家裏來讓媽媽把我長及腰際的兩根細辮子剪掉,名曰“減掉這四舊的東西”。我哭哭啼啼,不願割舍這兩根“四舊”。爸爸靈機一動,說剪了就給你買書,一根辮子一本書。就這樣為了兩本書,我便折了腰。 那可是胎毛啊!在大學裏和老公開始戀愛時,爸爸媽媽如臨大敵。 爸爸立刻趕往學校進行審查,在招待所裏單獨召見老公。老公戰戰兢兢地走了進去,我心裏七上八下地在外麵等著。好像過了半個世紀,老公才興高采烈地出來,我迎上前去問道“怎麽樣?”老公一楞,“壞了,我忘了他是你爸爸。因為聊起了文學,就一門心思地討論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不敬之嫌。”這哪是審查女兒的男朋友,這明明是要招研究生!這樣的審查程序自然不能讓老媽滿意,她老人家隻好又親自出馬,害的老公著實地又狠狠地表現了一番方才過關。

爸爸現在已經是八十四歲的高齡,仍然是手不釋卷。因而思維敏捷,口齒清楚,更加上底氣十足,要想跟爸爸爭論什麽問題,趁早想透了再開口,否則一個回合你便回敗下陣來。

 

這就是我的父親,隻要想到他,我心裏就甜甜的。因而每年回去探親是我天天的企盼。而為了不讓爸爸知道了日子就天天勾日曆,我也就常常突然襲擊。看著爸爸驚喜的笑臉,比中了樂透獎還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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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9)
評論
心之初 回複 悄悄話 父親和母親是把我們帶到人世的兩個人,當我們不能自理時,是他們幫我們.祝福天下父母.
娓娓 回複 悄悄話 寫得好親切~~ 祝福你父親,願他老人家快樂長壽!
t89 回複 悄悄話 每次上網要能讀到這樣的文章就值.
隨意了 回複 悄悄話 回複風中秋葉的評論:
也是含著淚讀了你的"父親"。好文章。了不起的父親。
隨意了 回複 悄悄話 回複piao11的評論:
感謝上蒼讓我們都有個好父親。趕著上了這篇文章也是給父親的節日禮物。原天下的父親都幸福長壽。
piao11 回複 悄悄話 隨姐姐的文字生動得了不得
將個好父親書寫的明明白白。。。。


有這樣的一個好父親
真是隨姐姐的好福氣


終於能進來看姐姐
以前沒有圖片不能點進來(不知道怎麽進來)
今天進來了
讀的姐姐第一篇文章就是父親
真的是緣分
隨姐姐的父親跟我父親有很多相似之處呢
如果唐詩宋詞美妙的毛筆字等。。。

不過
我父親好像比隨姐姐的父親多一個“優點”:燒得一手的好飯菜。。。



祝福天下的好父親們在即將來臨的節日裏快樂!
風中秋葉 回複 悄悄話 父親是自己心中永遠的豐碑!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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