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眾妙之門 1

眾妙之門

作者 : 憨醜窮傻

序章

~~~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 老子道德經

澳大利亞悉尼北海岸，已過午夜子時。

筆記本熒光屏上，一連串的英文單字， OK ， OK ， OK ， --- ，從私人聊天室底部的對話框中不間斷地跳躍出來，一個，兩個，三個，四，五， --- 看到第七個的時候，中年男子伸出雙手的食指輕輕的在鍵盤上，分別敲打了一下，然後，恰好待第八個 OK 出現在顯示器裏的那一瞬，才用右手的中指按下回車鍵。這也是最後的一個，第九個。

表決結束。

華裔中年人，邊稍稍抬高目光，再次去看那剛才已經通過的內容，或者，現在應當被稱為眾神的決定了，又習慣性的，再一次的在心裏感歎著，在不到一分鍾的時光裏，眾神陸續所做出的表決，就從美國東海岸開始，由西向東，橫跨歐洲的重鎮 , 倫敦，巴黎，羅馬，接下來是有歐亞路橋之稱的伊斯坦布爾，也就是中世紀東羅馬帝國的王城 --- 拜占廷，再經耶路撒冷進入亞洲，一路直下孟買，獅城，漢城，日本的京都 --- ，幾乎整整繞了地球一圈。

內容。

其實所謂的內容，隻有短短的兩行字，還是中文，現在，已經被從下麵跳出來的九個對話框擠到了聊天室的頂端，是用四號宋體，但是黑體敲出來的：

夏曆七月初七，子夜之前，北京三裏屯，隱蔽的樹。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幾秒鍾之後，那些對話框又開始從下麵泛濫起來，很快，兩行用中文書寫的，看上去像接頭時間和地點 , ，又好像密碼及暗語一樣，足以令外人莫名其妙的黑體字，就被衝出了熒屏之外。

留在屏幕上的，還是九個對話框，這次是在說，再見。不同的是，這一回，九個人卻用了八種半語言，當然，是算進了比較古典的語種和方言在內。

稍後，站在二樓臨近海灣的陽台上，被來自對麵南太平洋的冬季海風一吹，中年人瘦高的身形不由地抖了抖，盡管九月初已是南半球的深冬氣候，他，上身仍然隻穿著一件時下澳洲流行的，肩膀和腋下都繃得很緊，剛剛長過肚臍的 T-SHORT ，下麵，也隻是條寬大的，那種用可以遊水的布料縫製成的過膝沙灘短褲，光著兩隻腳。

雖然，稱他為中年人，但這屬於不十分精確的描述。實際上，他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很難分辨出真實年齡的男人。嗜茶者，高高的偏瘦，身體軀幹均稱，行動中顯得身材線條非常流暢，但臉上卻輪廓粗獷，好聽的說法，叫做蠻有男人味道。麵部稱得上光潤平整，幾乎沒有什麽皺紋。所以，這是一個均稱的不十分完整，流暢中又明顯能感覺到不協調的家夥。你碰上去，他可能像石頭一樣硬，也許如玻璃般易碎。

今夜，月光很好，被冷風吹過反到使他有了如釋重負的爽快，總算是將去中國的幾項日程和安排，都已經敲定下來了。大哥那裏，安排上不用操心，他會把事情想的很細，也最會照顧人，自己要做的就是了解他那邊的具備條件後，再提出一個澳洲礦業老板和投資銀行，證券商們也可以接受的方案，作為繼續談判的接點。

能源項目嘛，聽老 B 在電話中的感覺，又不是很順利！唉，快三年了吧，真是挺累！

回到臥室，換好睡衣，身心隨即放鬆，準備進入每日例行的吐納，靜功之前，他看見筆記本側麵的充電指示燈依舊亮著，在黑暗中忽然自嘲的笑了。誰會想到會是這樣？幾天之後在北京，嗯，可能還不止在北京，眾神就要見麵了！

所謂眾神，是湯姆 . 威靈頓，也就是教授，哈佛大學的教授，他以創始人自認為的天賦權力，最早，暫時性的封給團體私人聊天室的名稱，結果在沒人站出來明確反對的情況下，竟習慣成自然的發展成團體的代名詞。盡管，前些日子，他似乎感覺到某種不妥來自某種壓力，大概是緣與尼爾 . 蓋曼的新書吧，教授主動向團體提出，我們是不是，啊，換個名稱？豈料，各位眾神們網上竟異口同聲道：“什麽名字？我們從未投票表決過什麽名稱！”

“ ~~ 噢， [ 美國眾神 ] ，好像是，一本英國人寫的美國神話故事。”來自倫敦的對話框，說。接著， -----

最後，還是嗜茶者，串連了身在獅城的和尚和在印度孟買的僧侶 --- 他們兩位目前還隻是團體的觀察員身份，也有點像聊天室和一般網站中的管理員，經常在負責軟件升級，界麵策劃之時，還順帶安排些議事日程，等等 --- 幫教授下了個台階：就留待北京碰麵之後再說吧。

想想，有多久了？五個月，還是六個月？上次從中國回來吧，對。還是幫兒子在網上查老子道德經的英文版，發現短短五千字的中國道家天書，居然是除基督教聖經之外，在全球被翻譯成各種語言文字最多，也就是人類有文字史以來占世界第二位被翻譯的出版物！

震驚加汗顏之餘，中年人， --- 那時候還沒有嗜茶者，這個網名 --- 戰戰兢兢的在維基百科網站上留言，虛心求教那關於幾十種，上百版英文道德經的選本問題和閱讀經驗，然後就結識了教授和神父，後來人漸漸多起來，終於有了眾神成員在北京首次聚會的動議。

“這事還真是有點兒，挺 --- 神！”愰惚惚愰之中，已經逐漸分不清嗜茶者是在喃喃自語，還是在夢隨心動。

--- 這麽多漢語功底深厚又通曉古今中西宗教，人文及神秘信仰的東，西老外們聚在一起，幾乎每天在網上相互惡侃，起碼是證得“知不知，上，不知不知，病，聖人不病，以其病病”。

-------

‘濁而後徐清，安而後徐動’，會陰上幾分處漸漸有了感應，嗜茶者開始進入一種境界，似在有無之間，也恰是在有夢與無夢之間，不可思議的是他竟在夢的飄渺中，加進不是意識的意識，而且主導起夢的路徑 ---

美國，華盛頓特區，一個陽光明媚的秋日下午。

這是在喬治鎮上那漂亮林蔭道旁的一幢兩層別墅，一樓書房裏寬大，整潔的書桌後麵坐著房子的主人。這兒，依然是美國東部時間的周六下午，因此，他隻是隨便的穿了件寬鬆舒適的圓領 T 恤，盡管如此，那透過眼鏡投向來訪的中年客人臉上的犀利目光，還是會使人感覺到，這位渾身彌漫著知識分子氣息，還有著像金融家一樣保養得很好的飽滿臉頰的主人，其實，位高權重。

似乎感受到主人目光中的壓力，中年來訪客人不由自主地降低了視線，仿佛剛發現擺在書桌上的一個精製的方尖碑模型，這應該是當年被教皇麾下的十字軍從埃及擄掠到歐洲，又被自由的法蘭西送給了年青的合眾國，如今聳立在林肯紀念堂外麵那座埃及方尖碑的縮小版，仿青銅底座正麵刻著 P.A.N.G. 的標識；書桌一側自然是美國國旗。

“他們聽到了什麽？才一個小時，對方關注的層次提高了，”主人問，“這就是你的擔心？”

“但，這不正是‘眾神遊戲’對我們的意義嗎？”

客人知道，這些都屬於不用回答的問題，便輕輕地點點頭。

“先不要告訴米德堡和蘭利， --- ‘眾神遊戲’，現在還隻屬於我們”。

“麥克，在周一早晨的聖經詠誦會上，我們會告訴頭兒，大洋東岸的基督新教信徒已超過七千萬人，他聽了會非常高興，對嗎！”

被稱為麥克的客人聽到這裏，仍然沒有回答，但他明白遊戲有了新規則，界麵在不斷升級。

“去喝一杯，怎麽樣？安妮，一會要給孩子們烤鮭魚和小香腸，我是專門調料汁的副廚師長，哈！你也留下參加吧？”說起將與孩子們的共同動手的周末晚餐，主人不由的眉飛色舞起來，還真誠的邀請到。

“啊，不，謝謝 --- 我很抱歉，在周末打擾您，切尼先生。”

中年客人邊說，邊站了起來，向主人告辭。

中國，蘇州市太湖沿岸，一處靜默的院落裏。周日的午夜，在這裏剛剛降臨。

匯報結束了，一直是背身站立著聽匯報的中等身材的男子，慢慢地轉過身來卻非常果斷的做出決定：“第一，不要馬上就提升監控級別，人來的是多了一些，但重點還是放在境外的背景調查上”，看到對麵長短沙發坐著三人中，坐中間位置身材魁梧的辛副局長，那國字臉上一高一矮兩道濃眉左右各自一跳，伸手端起茶幾上擺在他麵前那杯，沏的碧綠碧綠的清茶，

“老辛，中東方向包括西邊的鄰居，你請二部特使處的同誌協助一下，他們對那裏更熟悉，也顯的更常規化一些”，說話的同時，他的右手敏捷地揮向身體右側，並停在空中，

聽到可以請二部幫忙，老辛又放下茶杯，

“記住，隻做調查。第二，境內，也是由北京局牽頭先養好魚，等我，陪首長回到北京後再議。”

他先注視一下坐在左側單沙發上部屬七局的劉副局長，“卞部，我們保證配合好老辛！”劉局的膚色略顯蒼白，臉上透出倦意，但回答的簡短，幹脆。

目光回到正麵長著兩條高低不一樣眉毛的辛局長，和坐在他旁邊長沙發上的北京局女處長後，稍有停頓，好似對他和她兩人的反應滿意，卞副部長那懸在空中的右手向身前一劈。

“就這樣定了！”

辛局長沒再理會那杯茶，領頭站起身，走過來與領導握手告別，突然，

“韓越，我記得你和 K53 是在同一所大學畢業的校友，見過麵嗎？”

部長問道。一米六左右身高，短發，麵容文靜的韓越，臉上流露出一瞬驚詫的神色，

“對，也 --- 見過，首長。 --- 我在外語係，他是老三屆的師哥，中文係畢業。三年前，他帶一個包括有海外政界人士在內的基金團到東北，我去陪團幾天，也順便配合地方局了解一下，他原來在當地的情況。”

韓越很快恢複如常，回答也自然流利起來，神情中親切的成份多於對上級的恭敬，宛如彎月般的兩隻眼睛帶著淡淡的笑意。如果離開今天的環境和匯報的內容，她看上去完全像任何一家正規公司裏很成熟的白領職員，甚至於不會屬於高層白領。她和老辛，晚上才從北京趕來，一會兒，又要開車去上海再趕早班飛機回北京。

待房間隻剩下卞和劉兩人，劉局拿出一份檔案，但注意到部長沒表示有看的意思，就放了下來。卞坐到對麵的沙發裏，頗似自言自語的感歎：

“ K53 ，真是個能惹事的家夥！”

聽了這份感歎，劉局長禁不住又下意識的去摸摸那份檔案，遲疑片刻，又笑了笑，說，

“這裏麵有個細節，是在一次他們哥們，姐妹的聚會上，有位現在開著連鎖酒店的老妹說他，‘小時候黑不溜秋不起眼，如今變成了雄蝴蝶。’他聽了還不高興！”

“真是隻招惹些女人，那還好。蝴蝶，間 --- 諜 ，一下子就招來十來個，”卞副部長說到這兒，停了停，伸出手要那份檔案。

接過檔案後，他隻是拿在手裏，卻猛然話題一轉，“你中午說，今天，保密局也要過這份東西？是誰？”

“是，小莫！”劉鳴局長微微怔了征，邊望著部長，邊謹慎的答道，臉色也隨之嚴肅起來，目光中透出了幾分疑問，剛剛想說話，就被領導打斷了：“小劉，嗯 --- ，你，看上去很累，要多注意休息！”，

“我再看看檔案，你今天就到此為止，早點兒去睡吧！”。

注 : PANG 是 << 推進新一輪美國世紀計劃委員會 >> 的英文縮寫 .

第一章

我坐在岸上

垂釣，背後是那片幹旱的平原 ~~~

----- 艾略特 . 荒原

每次都一樣，在走進北京機場國際到達廳的一瞬間，小東總是感到莫名。那感覺，就好像正踏足在兩個世界的邊緣上徘徊，又很像就要從海中浮出水麵；外邊也許陽光很好，也許正下著雨，海風裹挾大雨拚命吹打波浪，模糊了世界之間的界線。

小東帶著那熟悉的奇怪感覺，一邊拖著個蠻大的行李箱穿過接機人群，直到看見幾乎高出所有眾人一頭，形象顯著的大哥。大哥的膚色非常淺，有點兒白的像高加索人，表情生動的五官在一頭灰發襯托下，看上去很是醒目。從小，他就是小東這一夥哥們的頭兒，包括在那已逝去如煙的紅衛兵年代。

“東子！”

大哥身著精致的有領短袖衫，神態輕鬆，在看到了小兄弟之後，那大佬級的笑容中多出一片寬厚神情。他向前迎了迎，八字腳踱出幾步，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大哥！”東子有些感覺意料之外的叫道。

“陳總！”司機小張搶過來接住手拖行李和電腦包，領先走出 13 號大廳門，走向一輛直接停在到達廳門外的黑色奧迪。這是輛並不惹人注目的奧迪 A6 ，隻是在前擋風玻璃裏麵放了張印著國徽圖案的紙牌，寫兩個字，京安。

東子隨大哥剛走到車旁，還在看著小張開汽車後蓋放行李，突然聽見有人用怪怪的口音喊道：

“小 ~ 東”，接著，那聲音又換成地道的英語，“ Is that you ？”（這是你嗎？）

兩人回過身來，看見一個滿頭金發，彬彬有禮的老外，正站在他們背後幾步遠的燦爛陽光裏，笑著。

“丹尼，怎麽會是你！”

“當然是我，小東！”

洋哥們的中文很好，就是發音，在對漢語四聲的把握上還差了點兒火候，因此，感覺更滑稽。

“人 ~ 生 ~ 何 ~ 處 ~ 不相逢，對嗎？”

“ Yes ， you are right ！ But I thought you should be in UK some where to study and --- （ 當然，你說的對。我隻是以為，你現在應該在英國的什麽地方，學習 ~~~ ）”

小東習慣性的用英語回答丹尼的中文調侃，又馬上意識到大哥還站在旁邊，而且，還回憶起，丹尼也喜歡在有其他中國人在場的時候，用中文溝通。

“丹尼，介紹你們認識，這是我的大哥，劉先生”。

“劉先生，你好！認識你，我很 ~ 榮 ~ 幸。

大哥與丹尼握手，一邊笑著打量眼前這位看上去三十多歲，有著典型的盈格魯 . 撒克森血統特征的中國通，邊開玩笑說。

“丹尼，你的中文說的，和你的風度一樣好！”

“謝謝你，小東的大哥！”丹尼淺黃顏色眉毛下那對湛藍色眼睛，禮貌的注視一會兒大哥，又靈活地轉向小東。

“小東，你 ~ 的 ~ 大哥一定是位大 ~ 人 ~ 物！”

“哈哈，丹尼。你是在說我們的車停錯了地方，不遵守規則吧？”

“不，大 ~ 人 ~ 物應該有一些特權，在大不列顛也是一 ~ 樣 ~ 的”，

接著，他表情稍帶誇張的說道，還做著手勢。

“劉先生，相貌堂 ~ 堂，就像你們古代曆史上的大英雄。”

“哎，丹尼，你什麽時候變成了法國人？”小東嘲弄的提醒他。

“東，你忘記了，我有個意大利的名字和高祖母。”丹尼自我揶揄著，然後，“這是我的新名片，小東，有時間一起喝杯咖啡吧。”

大熱天裏，還西裝領帶整齊的丹尼，恰在好處的打住話題，向東子和大哥告辭。

坐在汽車的後排座位上，大哥拿著丹尼的名片，帶上小小的花鏡看中文的那一麵。

“這洋帥哥，有英國和澳大利亞的雙重國籍，在台灣東吳大學和上海複旦分別學過中文及中國曆史，曾經是澳洲駐北京大使館的一秘。”

“堪培拉國立大學，東亞關係，教授，還是什麽基金會的研究員。”大哥從花鏡上看著小東，黑灰相間的眉毛簇擁在高高的眉骨上邊，好象兩隻小遮陽蓬般蓋住了部分目光。

“做東北那個耗時又賠本項目時，幫過我的忙，他負責使館的商務處，去過幾次咱老家。”小東接過名片，“對，聽說卸任後，他去英國深造了，”看了一眼，又還給大哥。

“很有意思的一個老外！他對我說過，最佩服，最尊敬的中國人，是北京軍事博物館的一個看門老頭兒，抗美援朝時期的殘廢軍人。他引用魯迅的話，說那老人就是魯總所稱道的中國脊梁，哈！”

看到大哥不解的目光，便又試圖解釋道：“當時，我滿門心思做項目，賺大錢，不明白他的意思，也沒問。現在大概知道，他是 --- ”。

“你明白他，是啥呀。我看他像特務，嗬嗬 --- ”

“小張，你們劉總，咋看誰都像特務呐，啊！”

司機小張，邊笑著，邊抓緊機會問到：“劉總，我們直接去酒店嗎？”

“對。”

“他是不是特務，我可不知道，但他可能是共濟會員。共濟會是 --- ”

“我知道！”東子的補充被大哥打斷，“共濟會，歐美上層中的秘密社團，曆史非常悠久 --- 看過資料，這共濟會嘛，很厲害的， --- 連當年有份簽署〈〈 獨立宣言 〉〉的 58 位美國開國元老中，就有 53 名是共濟會員。”頓了頓，又問到。

“你電話裏說，晚上晚一點兒跟老外有安排，不是約了他們吧？”

“啊，嘿嘿，哥，你老人家親自跑來機場接我，就為這件事？

小東反應極快，立即反問。

大哥向後一靠，笑著說道：“你大老遠兒，飛回來一趟，來接接你也是應該的嗎！但，也別瞎給我惹事！”

同時，像小時候一樣，伸手作手槍狀，親熱的捅捅小兄弟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