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程山水一程歌

一程山水一程歌。 在走過的每一段路,都會有不同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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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我們喜歡的一篇老文:木衛二

(2007-05-23 18:59:00) 下一個
2062年,我住在木衛二上,一天,阿祺從天上掉下來,和我討論 關於蝴蝶和交配的事情。
 這件事情其實是這樣的:在21世紀的前期,地球上爆發了幾次核大戰, 地球變得越來越難以生存,僥幸活下來的人們紛紛開始實行星際殖民計劃。 我的祖父因為一個很偶然的因素(這件事情我後麵還會講到),來到了木 衛二上。那時科學家們模擬了一套重力係統,利用核力在木衛二的中心產生 了類似於地球引力的空間彎曲,所以我們這些從小出生在木衛二上的人們才 能和我們的祖先保持類似的沉重。但是由於這套核力係統不是很穩定,因此 經常人走在路上會突然飄了起來。當然人類的影響不是很大,最有意見的是 那些從地球上遷移過來的鳥兒:因為重力馳預,包圍木衛二的大氣層會突然 膨脹,這時那些鳥兒正在天上飛,突然搞不清楚為什麽大氣一下子稀薄了 起來,這件事情的直接後果就是腦部缺氧,因此每次我感覺身體輕飄飄的 時候,總會有許多鳥兒紅著眼從天上掉下來。但是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掉 下來一個女孩子。
當時我正在讀植物學的學士,那天我捧了一本關於哲學的書,躺在 亞熱帶的睡蓮上。應該說清楚的是,亞熱帶的植物是我研究的對象,因此 我有一間模擬亞熱帶的溫房。中午的時候,我吃飽了飯,躺在正午的陽光中, 正在琢磨康德為什麽說空間和時間是綜合並且先驗的。康德的意思是 這樣的,他說,時間和空間並不是外在的,而是我們人類內部存在的一種 尺度,就象一個人戴了一副紅色的眼鏡,盡管外界不是紅色的,但是在我們 眼中世界就是紅色的。他其實就是說,時間和空間隻是人類獲得外界 感覺的一種秩序,也就意味著,實際上我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實際上 都是一會事,在真實的世界中,它們都是渾然一體的,無論你在那兒,在 地球還是木衛二上。
 那時我覺得康德在耍花槍唬人,於是我抬起頭望著玻璃頂外的天空, 發現天空越來越淡,我知道重力又在開始馳預了。這時有個黑影越來越大了, 等到我發現她是個女孩子時,已經晚了。我閉上眼睛,聽到頭頂“汀玲框” 的一聲,然後一個女孩落在水池裏,臉上一副誌得意滿的表情,手裏還捏著 一隻蝴蝶。這個女孩就是阿祺。 阿祺後來說,她當初見到我時,就覺得我很有意思。這個意思實際上是 說,她一見到我就想勾引我。我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麽會覺得我很有意思。由於 學植物學的緣故,我長得像一株熱帶的植物,身材頎長,頭大如鬥,沉默寡言。 我記得我當初是這樣對她說的:當時我笑了笑,歎口氣,指著天花板問道: 你吃飯了嗎? 阿祺後來告訴我,當時我的樣子好可愛。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其實是說: 我好衰。那種自認倒黴的樣子很好玩。
 木衛二在那時是一個浮躁的星球。因為大氣層稀薄的緣故,好多給木星 引力吸引過來的流星都能穿過大氣層砸到木衛二上。因此木衛二上的人口平均 壽命是45歲。其中最主要的自然災害就是流星。指不定哪一天你走在路上就會 給流星砸死。因此在這樣的壓力下,人人都沒有安全感,人人都在追求生命的 輕鬆。在木衛二上,很少有人會自認倒黴。也很少有人會有固定的房子,感情, 及生活。就像一些不安定的水流,一切都在喧囂的流動。從前在地球上被公認的 美德例如忠誠,對於性愛的保守,在木衛二上都是不存在的。這裏是一個檢驗 人類倫理基礎的一個臨界實驗室。 在這個實驗室裏,我大概是個例外,因為我天生反應遲鈍。我想我也許 第一次見到阿祺的時候是有一點不高興的,但是我沒有感覺到。阿祺當時 是這麽回答我的:你知道亞熱帶霜葉蝶嗎? 我是學植物學的,因此知道這種蝴蝶是一種罕見的品種,它隻生活在 亞熱帶睡蓮的花蕊裏,因此我點點頭,表示我對於她從天上掉下來很理解。
 因為阿祺馬上就告訴我她是學動物學的。我想我如果見到有一株七心海棠在 天上飛的話,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從五樓往下跳的。(前提是重力馳預) 然後阿祺就開始告訴我關於這種蝴蝶的一些東西。比如說,這種蝴蝶的 雌蝶在和熊蝶交配後就會離開雄蝶,飛到睡蓮的花蕊裏靜靜的等待生產等等。 後來阿祺就走了,我和阿祺第一次見麵的事就是這樣。 
阿祺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個傷感的眼神,還有一張她的身份卡.如果我當時 知道這是她故意留下的,我想我是不會去找她的.這個道理和釣魚一樣:如果魚知道 那條蚯蚓是魚餌,沒有魚兒會去上鉤的. 身份卡的事情是這樣的:每個人和旁人交往通過身份卡來聯係.因此每個人 都有不同的身份卡,代表你對於他人的好惡.最好的是青卡,最壞的是白卡.這和中國 古人稽康的青白眼表達的是同一種信息.如果你收到的是青卡,那麽代表人家很欣賞 你,當然收到白卡意味著有人要和你決鬥.但是阿祺留下的卡是灰色的,這件事情有 些古怪。身份卡的另一個作用就是傳遞一些信息。這和VCD的作用差不多。在木衛二上很少有愛情的說法。異性之間滿足的方法就是通過身份卡。如果彼此都有好感,那麽就會互相交換青卡。卡上往往帶有一些個人資料例如三圍尺寸,更有甚者會有一些寫真照片。如果雙方都滿意,那麽一方就會和另一方聯係,另一方如果回答說:i will。那麽這件事就成了。過了一段時間,如果彼此厭倦了,那麽就 分手。這是木衛二上基本的道德。
 我把阿祺的身份卡插入電腦,電腦屏幕上頓時出現一種很茫然的表情。 當然這樣的說法不夠準確。我們知道,電腦是沒有什麽表情的。但是那天電腦 的運行很怪。先是在屏幕上出現了一大串稀奇古怪的符號,然後有個精靈古怪 的小姑娘探出頭來,嘻嘻一笑,咳嗽一聲,縱聲唱道: 小小姑娘,清早起來,提著褲子上茅房。 身體健康,東張西望,新的一天多明亮。 然後這個小姑娘(阿祺)就開始跳舞。跳著跳著,一個低沉的聲音命令道: take off your cloth。阿祺就開始脫她的衣服。 我不是一個偽君子,所以我對於阿祺小時候的樣子有點興趣。這也是 為什麽我就下去看的原因。然而屏幕上突然出現一個狗熊,展開大嘴“嗷”地 大叫了一聲,接下來我的電腦就死機了。 我歎口氣,知道這是阿祺的小把戲。但是我覺得她有點過分。設想一下,如果有個色狼撿到了這張身份卡,而這個不幸的小狼恰好有心髒病的話,那麽 後果可想而知。因此我覺得阿祺應該在身份卡上寫上“色狼不宜”,但是這樣 的效果簡直和“兒童不宜”一模一樣。 生活中有些事情你是無能為力的。我覺得保護色狼不是我的義務,因此 我所能做的就是把身份卡收起來,然後根據身份卡上的信息去找阿祺。
 第二天,我去了女生樓,穿過了一片恐怖的樹林。這片樹林的位置就在 女生樓的前麵。它的不尋常之處在於靠路邊的樹上吊著許多的貓幹,也就是貓的木乃伊。我不知道這是她們動物係女生的傑作。後來我聽阿祺說,她們寢室每個月都會死一隻貓,但是那些女生舍不得扔掉,於是就把貓用繩子吊起來。後來我每次看到有女孩子抱著一隻貓故做愛戀狀的時候,我就會毛骨悚然。但是當時我是不知道這些事情的,我隻覺得那些貓的屍體在傍晚的空中伸展出去,有些很恐怖的意味。因此我一直管那片樹林叫“阿茲貓的森林”。因為我總覺得在那片黑魆魆的樹林後麵,有雙格格巫的眼睛在盯著我。我的預感是很正確的,但是這個格格巫是阿祺。
 我上女生樓的時候,有個男生在前麵走著,手裏拿著一株玫瑰花。我很快 就認出來了,這是我們溫室中培養出來的馬鈴薯玫瑰。這種玫瑰是我研究的課題, 它的上麵是玫瑰,下麵是馬鈴薯。蘇東坡曾說過一句話:若對此物仍大嚼,世間 哪有揚州鶴。其實世間是有揚州鶴的,它就是我的馬鈴薯玫瑰。她的上半部分 是用來浪漫的,下半部分是用來大嚼的。 這幾天我們實驗室的玫瑰老是被盜,我終於知道是誰幹的了。但是我能做 的就是跟著那個男生,因為這是女生樓。你不能在女生樓捉小偷,這是一個基本的禮貌,這就好像你不能在廁所裏吃麥當勞一樣;當然,我這樣的比喻有點過分, 我不應該把女生樓比作廁所。更準確的說法是不能在麥當勞裏上廁所。 我跟著那個小偷走上了六樓,然後一個寢室的門突然開了,阿祺端著一盆 洗腳水風風火火的衝了出來,潑了小偷一頭一臉。 後來阿祺告訴我,這盆洗腳水原來是要潑我的。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阿祺那天回到寢室,和她的室友說起有個男孩很衰,當然那個男孩就是我。 她的室友們不相信,他們一致公認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不在乎阿祺砸壞了他的 天花板而問她:吃飯了嗎。然後阿祺就和她們打賭說:即使那盆洗腳水潑在我的 頭上,我也隻會歎口氣問道:你還好嗎? 女孩子是木衛二上比較有活力的一族,因此一個寢室六個女孩的洗腳水 也分外的刺激。這其中有個典故叫做:饒你奸似鬼,也要喝老娘的洗腳水。 我走進女生樓的時候,阿祺她們就已經看見我了。但是她們沒有想到 我前麵還有個小偷。當時我看見小偷被潑了一盆洗腳水,我對他的氣也就消了。 我甚至有些同情他,畢竟被六個女孩的洗腳水緹醐灌頂的感受是很難得的, 這就好像戴綠帽子,不是人人都能經曆的。 我帶著一些幸災樂禍的微笑,走上前去對阿祺說:你還好嗎?這是 你的身份卡,昨天忘在我那兒的。 阿祺說了一聲謝謝,就關上了門。隻剩下 那個小偷戴著一身洗腳水站在門口,手裏還拿著一束馬鈴薯玫瑰,不知道招 誰惹誰了。
 我和阿祺第二次見麵的事就是這樣。 五月,英文是may。這就意味著許多的可能性,開始一次浪漫的戀愛 或是得一次心髒病。對於我來說,這兩件事是同時開始的。 五月的一天,我躺在睡蓮上,正打開那本康德的書。康德還是一本正經 的在討論他的先驗與綜合。我歎了口氣,知道自己應該尊重前輩,因此我不 應該說出什麽罵人的話,但我實在認為康德是在唬人。我相信他在哥尼斯堡 不能靠這些玩藝活著,他也要吃飯,拉屎,追女孩子。 然後隔壁及時的傳來了一些罵人的聲音,我知道又是動物係的那個老太婆 找上門來了。她和我的老板有仇。這件事的原因是這樣的:動物係因為眾所周 知的原因,經常養了一些兔子和羊。這些羊和兔子經常跑出來找東西吃。而我們 實驗室的周圍種滿了七心海棠。因此某些兔子和羊跑來吃七心海棠這件事成為 必然,這就好像老鼠吃老鼠藥一樣。所以動物係的那個老太婆整天嘮嘮叨叨, 要找我的老板算賬。當然來得久了,我的老板也就習慣了,整天泡了一杯茶 等著她。她來後,我們老板很有風度的說,你坐,喝茶。然後那個老太婆扯開 嗓子叫到:小強,你這麽就這麽地走了,你怎麽忍心拋下我一個人就這麽走了。 這時她的手上有一隻死兔子或是羊,就是所謂的小強。 開始我也很同情她,因為老太婆的叫聲很淒厲,讓我以為她和那些兔子和羊 之間有過什麽關係。不過來的多了,我也煩了。因為老太婆已經60幾歲了,就是 罵人也沒有什麽創意。翻來覆去就是幾句:我真傻,真的,我原以為五月份七心 海棠不會開花,而我的阿毛(不是小強了)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來了..... 隻是我沒有想到那天她會帶上阿祺。阿祺是個罵人的高手。所謂高手,意思就是不同凡響。這件事是這樣的:我首先聽到了一聲深深的呼吸。然後接下來 就是一些菲疑所思的罵人話:“你不要以為你坐公車裝白癡逃票就沒有人知道, 你兒子做手術割了屁眼就能隨意放屁了。如果被你騷擾的女學生揭發你,你就 不可能天天用望遠鏡去偷窺女澡堂了。你看什麽你,再看你也是一個混賬癲婆 病,赤佬加八級。” 我的老板唯一的反抗就是在阿祺換氣的空隙說出一個字:你..... “你什麽你,你帶著綠帽子也不找個鏡子找一找。我要像你這樣活著, 我早就用你從女生樓偷來的內褲上吊自殺了......” 我倚著門聽得津津有味,必經這麽富有想象力的嗎語不是誰都能聽的到的。 隻要不是罵我,我覺得這是個享受。 但我想我的老板不這麽想,因為我接著就聽到咚的一生。老頭子不太想得開 ,又有心髒病。我急忙衝過去,隻見阿祺雙手叉腰,朝地上罵道:你以為你裝死 就能騙過我嗎?你這個老狐狸精,現在不是原始社會,你也為人人都和你這樣 頭腦簡單...... 我急忙做了一個手勢,阿祺這才閉嘴,對我笑笑,說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他來真的。這時阿七的臉紅紅的,一副小姑娘害羞的樣子。但是我已經來不及欣賞她的樣子了。我把老板從地上扛起來,就像一隻大麻袋。我可憐的老板,這時已經麵目青紫,呼吸急促了。 阿祺也跟著我來到醫院,這件事她逃不了幹係。不過阿祺老是伸伸舌頭, 好像剛才罵死的是一隻貓。我突然覺得那些女生樓外的貓都是這樣被罵死的。 老板在急救室的時候,阿祺坐在我的邊上,向我埋怨道:你們老板有心髒病 也不告訴我一聲。 女孩子有時就是不講道理。雖然我沒有空和她羅嗦,但是 我心情不好,所以我向她吼了一句:shut up!!!然後阿祺就老實了,乖乖的坐 在我的邊上,像一隻可憐的小狗。
 如果一個女孩子和你坐在一條長登上一起過了一夜而你們的邊上沒有別人,那麽結局隻有兩個:或是和她發生關係,或是和她戀愛。我沒有和阿祺發生關 係,因此阿祺就和我談起了戀愛。阿祺在早上從我的肩膀上醒來的時候,說覺得很感謝我的老板,因此想買幾斤蘋果去慰問他。但是我的老板已經半身不遂了, 因此不會在乎幾斤蘋果。更何況他馬上就認出來,這些蘋果是我們實驗室的。 因此他附帶我也恨上了。這也是為什麽他後來要給我穿尺寸不對的鞋的原因。 但是當時我是不知道這件事的,我隻是沉浸在戀愛的陷阱裏,看不見周圍的 東西。 
女朋友有的時候是很麻煩的,就像阿祺,有的時候會抱著我的脖子 說我愛死你了,但是當著她同學的麵卻不肯承認是我的女朋友。不過我是 不在乎的。我的性格就像一棵樹,喜歡無聊地站在路邊,看著人來人往, 卻不喜歡卷入這一切的是非。如果有人非要在我的樹皮上刻上“男朋友”, 我想我是受不了的。 阿祺說她喜歡火,其實她的性格也就是一團火。她自由來去,海闊天空, 到處在尋找能夠點亮她生命的東西。最原始的莫過於木頭,因此我們在一起 其實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木頭在地下,火在上麵燒。阿祺經常哼的一首曲子 就是《烈火般的愛》,她哼這首曲子都是在半夜裏,因為白天我們不見麵。 每天半夜的時候,我會找出一個二戰時我曾曾祖父留下的鋼盔。然後我 去找阿祺。半夜裏,我穿過“阿茲貓的森林”;一陣風吹來,那些貓的屍體 隨風飄蕩,讓我想起從前童話故事裏那些女巫的聚會,而我就是童話中的白豬 王子,去營救城堡上的公主。這時我心中充滿了一種英雄的氣概,我覺得自己 隨時都能哼出幾句“芝麻開門”的咒語。但是當我走到女生樓下的時候, 我實際發出的是狗叫。 即使是狗叫,其實也分許多種,尋常人分別不出來。不幸阿祺是學動物的, 因此她告訴我,我叫出的是最難聽的一種。我立刻反駁說:一條狗叫的好聽或是 難聽,隻有狗才有發言權。 阿祺說,汝非吾,又怎麽知道我不知道狗的叫。 幾千年前,莊子也說過類似的話,他說,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魚之樂。為了尊重 前輩,因此我隻能對於阿祺的反問表示沉默。 事實上我表示沉默還有一個理由,因為我知道自己叫得確實很難聽。 阿祺告訴我,每次她半夜從六樓走下來的時候,她寢室裏的貓總是很興奮。 眾所周知,貓和狗是天生的對頭,所以貓對於拙劣的狗叫,總是要表達一些 優越感。 女生樓在這時通常已經關門了,所以阿祺隻能從二樓的窗戶裏爬下來。 這時她會叫我一聲:狗熊,過來。 然後我伏耳貼首的過去,戴上我的鋼盔。 阿祺褪下她的鞋子,提在手上,然後一跳跳到我的腦袋上。這件事看起來有點 玄乎,但是老天保佑,我的鋼盔是很結實的。這對於阿祺更是小事一樁,因為 她從前練過體操。這時阿祺會打個響指說道:走! 我心領神會,像個孤魂野鬼 ,走向阿茲貓的森林。阿祺便趁機在我的腦袋上複習她的平衡木動作。 女孩子有個最大的優點,就是腳不臭。阿祺的襪子甚至還有點香氣。 所以盡管阿祺在我的腦袋上咚咚直跳,練習她的前手後空翻,我卻沒有什麽 意見。阿祺有時候會給我一個鏡子,我就用手拿著鏡子看她在我腦袋上的表演。 這時我會掏出一些紙條,在上麵寫上,難度係數:5.6 得分:-10。阿祺通常 的反應就是蹲下身來,用手來捏我的耳朵,說:別逗了,狗熊。 阿祺常常愛說起她在我腦袋上的表演,她說她在子夜的風中覺得自己 仿佛變成了一隻快樂的小鳥。對於這種說法,我基本上沒有意見,隻是需要 補充一點的是:這是一隻澳洲的鴕鳥。 鴕鳥下地的地方,一般是在一個小山坡上。這個小山坡坐落在阿茲貓的 森林後麵。阿祺是在地球上長大的,她說這個山坡常常讓她想起地球上東亞 西部的荒原。這時她倚在我的懷裏,我的手從她的肩下伸過去,握著她小小 的柔軟的胸脯。有的時候,我對阿祺說,我們發生點關係吧。阿祺總會打我一 下說到:小孩子還那麽不老實。我頓時顯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這也難怪: 如果你把一個桃子放到猴子的手裏,然後告訴猴子:不準碰它。 猴子的表情 也會像我這樣。阿祺知道我的感覺,所以她也會善解人意地哄我:狗熊乖,阿姨 給你糖吃。 偶爾,阿祺還真能掏出幾顆糖來。不過我疑心這是她用來哄貓的, 所以我拒絕接收嗟來之食。 然後阿祺就會在我的懷裏沉沉睡去。有的時候我半夜醒來,看見阿祺躺 在我的懷裏,像一個樹袋熊一樣的微笑著,我就感到很安靜。我覺得自己仿佛 逃離了時間的荒野,和阿祺一起躲在了某個沒有坐標的角落裏。在這個角落裏, 我和阿祺的生命連在了一起。我不知道我們在一起渡過了千年萬年,隻覺得時間 的經過脫離了我們的存在,變得沒有分量。 我覺得這樣的愛情渾然一體,橫無涯際。
 新年的時候,木衛二上有一個化妝狂歡節。阿祺那天早上興衝衝 的跑來,手裏帶著兩副狗熊麵具。我說:這樣不太好吧,把我變成一隻 狗熊。 阿祺說:傻瓜,是兩隻狗熊,還有我呢。 老天保佑,阿祺拉我上街的時候我在心裏念叨,千萬別碰上一個 化裝成獵人的家夥。 我這樣的擔心是多餘的,街上仿佛變成了一個動物園,什麽樣的東西 都有。我和阿祺(兩隻狗熊)在街上走過時,一些河馬,兔子和長頸鹿向 我們問好。於是這兩隻狗熊麵帶微笑,向動物們揮手致意。阿祺說,動物最通 人性了。你看,這些動物們多友善啊。 我歎口氣,知道阿祺又在向我灌輸動物 至上論了。我說,如果你是小紅帽你就不會這麽想了。眾所周知,小紅帽是被 大灰狼給吃掉的。 小紅帽倒是沒有,卻有個小孩帶著小綠帽從我的屁股後麵跑了上來。 那個小孩大概是扮成了一個機器貓的形狀,頭頂上還帶著一個小螺旋槳。 我隻聽到小孩在後麵喊:雙胞胎熊,雙胞胎熊。 然後小孩就來拍我的屁股。 應該說我不是老虎,因此大概我的屁股還是拍的得的。但是這個小孩是個小色 狼,因為確切的說,他不是在拍我的屁股,而是在摸我的屁股。而且小孩的 手指還不老實,頗有些色情的味道:他大概把我當成了一隻母熊。 對於色狼,我的態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是對於小色狼,由於他的 潛力值很大,因此我一向沒有什麽好態度。於是我回轉身子,向那個小孩 齜牙咧嘴作了一個恐怖表情,喝道:去你媽的小孩,滾。 小孩一愣,大概沒想到我是公的,然後就嚎啕大哭起來。我知道他是 因為吃不著豆腐而感到悲傷,對於這種悲傷,我一貫來沒有什麽同情心,因此 我挽著阿祺的手說:我們走。但是我們沒有走掉,因為一個巨人拿著一炳大鐵錘 橫在我們麵前,嘴裏吸著冷氣,說:是誰欺負我的孩子。 我想我當時臉都嚇白了,幸好帶著狗熊麵具,阿祺看不出來。我急忙 回轉身軀,抱起小孩,努力微笑道:令郎真是可愛,你看,天庭飽滿,地闊方圓, 和合四象,印堂發黑。我好久沒有看見這樣可愛的小孩了。 我一邊說,一邊 用手去撫摸小孩的頭。小孩眨巴眨巴眼睛望著我,不哭了。接著巨人就命令道: 放下我的兒子。 我趕緊放下這個災星,確切的說是扔下。然後我拉著阿祺就跑。 跑到一個角落裏,我放聲大笑。阿祺不明白,說:熊,你樂什麽呀? 我一邊笑一邊說:我,我在那個小孩的,哈哈,頭上放了,放了七心海棠的花粉。 七心海棠的花粉有個特點,沒有毒,卻奇癢無比。小孩當時不哭也是因為這個 原因,他還沒有從悲痛的角色中適應過來這種癢。我想小孩這時肯定被癢地活蹦 亂跳。然後阿祺翻了我一個白眼:死相,就知道欺負小孩。 我心裏想:什麽呀,我不欺負小孩,難道還讓小孩欺負。 新年的晚上,我和阿祺坐在小山坡上。阿祺告訴我,她又想起了地球。
 我從小出生在木衛二上,對於地球沒有什麽感情。但是我想那是一個很美麗的 地方,因為我的祖父在去世前經常向我提起它。關於我祖父,我還有話要說: 當年我祖父能到木衛二上來,是因為一個很偶然的因素。當時移民局為了避免 種族矛盾,因此選擇了木衛一和木衛二作為不同人種的居住地。木衛一上都住 著一些歐洲血係,木衛二上住的是亞洲血係。移民局檢測血係的方法就是讓每個 人讀一些小卡片。一張卡片上寫著:我操你的奶奶就是操你父親的母親。 另一張上麵寫著:my loving your grandma is my loving your father's mother。我祖父兩張卡片都認得,所以他搞糊塗了,當時移民局的官員不停 的催促他,然後我祖父火了,大罵道:我操你的奶奶.....他老人家的脾氣不好。 然後他就到木衛二上來了。 我和阿祺互相談起這些往事;新年的晚上,我們能看見木星上閃亮 的光環,還有神秘的火山。偶爾有一些流星雨穿過大氣層,劃出一係列的燦爛, 就好像節日裏的焰火。 我和阿祺當時都沉醉於這樣的美麗,不覺得似水流年過得飛快。
 我的家裏有一些祖父留下的東西,那都是一些上個世紀的古董。其中有一本書 叫做餘敏紅讓我覺得很詫異。這是一本紅皮的書,上麵唧唧歪歪的寫了一些單詞。 我不知道上個世紀的人原來那麽無聊,吃飽了飯去背那東西幹嗎?其中更有一張卡片 讓我很好奇。因為上麵寫著三行字: 我愛你就象老鼠愛大米。 我是五顏六色的大米。 我是饑渴的老鼠。 我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於是我就去問阿祺。阿祺想了一下,告訴我,上個世紀 有些老鼠藥是五顏六色的。於是我更不明白了,幹嗎我的祖父要管自己叫做老鼠藥。 幸好我的祖父留下一些日記,於是我耐著性子去查他老人家那些狗爬一樣的字跡,終於 發現老鼠藥原來不是我的祖父,而是我的祖母。這件事是這樣的: 上個世紀的某一天,我的祖父坐在一個大學的圖書館裏,正在背那本被他稱之為 紅寶書的餘敏洪,抬頭看見我的祖母。當然我的祖父那時還不知道坐在對麵的是我的祖母。 但是他老人家在日記裏是這麽描述的: 今天我的生活充滿了陽光,因為我今天在圖書館碰上一個美女,她有一雙不大不小 的眼睛,不大不小的鼻子,不大不小的嘴巴,她的笑容是那麽的不亢不卑,她的膚色是那麽 的不黑不白...... 我看到我祖父的日記寫成這樣,的確有些不好意思。坦率的說,我認為他的日記 不三不四,但是畢竟他已經死了,我也不太好意思編排一個死人的長短,所以對於這一點 我表示沉默。其實也可以理解,他老人家當時在背這樣的書,也難怪他老人家犯迷糊。 不過我還是可以從他的日記裏看出一些始末,這件事是這樣的:我的祖父連續三天在圖書館 見到我的祖母坐在他的對麵,於是他固執地認為我的祖母對他有意思,然後祖父春情萌動, 在一張卡片上寫下了那句傳家名言:我愛你就象老鼠愛大米。 據祖母的說法,她那時也在背那本寶書(我至今還不明白他們為什麽這麽變態), 背的五道七迷(可以理解),然後見到了我的祖父。她說我的祖父長的好像一隻狗熊。 (我們家的遺傳基因)祖母說:狗熊好可愛噢! 但是她沒有想到狗熊會向她求愛。 所以她接過祖父遞來的紙條後沒有心理準備,她想了一下,就把自己比作老鼠藥。她的意思 是說:你要追我可是很危險的。 但是她沒有想到祖父那麽饑渴,祖父的意思是說:隻要你是根蔥,我就會要你。 既然祖父那麽堅決,接下來的事就可想而知,我的父親就是這麽誕生的。 過去的事就是這樣,就像凋謝了的樹,隻剩下一些枝椏,那些美麗的花,一點一滴 的細微感情,都了無痕跡。我相信當年的他們之間有過許多神秘的往事,但是如今剩下的 隻是一張卡片,告訴我曾經有一隻老鼠,還有一些大米。
 阿祺有一天問我:熊,我們以後會不會也是這樣。 我想了一下說:也許吧。 阿祺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總有一天會離開你的。我們之間的事情,也總會有一天 成為過去,了無痕跡。 看得出來,阿祺是認真的,我很少看她不嬉皮笑臉地對著我。我於是伸出手去握著她, 說道:祺,過去的事是不會沒有意義的,就像我們的現在塑造我們的將來一樣。也許我們有一 天會變成許多的原子在宇宙中流浪,但是我們的兒子,孫子將繼續存在。 阿祺笑道:臭美了,你。 然後阿祺翻開我祖父母的相冊,大叫道:啊呀,原來你的祖母長的也不怎麽的。 女孩子對於同性,總是有些排斥,這種小心眼與生俱來,對此我很理解。其實我的 祖母長的還是可以的,盡管她不高不低,不胖不瘦。 然後阿祺又是大叫一聲,我說:又怎麽了,你。 阿祺說:原來你的祖父長的這麽帥,比你好多了。 當然我不會去吃死人的醋,更何況他老人家是我祖父。但是我還是板著臉,狗熊 也有自尊嘛。阿祺看到了,說:不高興了,其實你們還是很像的哦。 我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她的意思是說:我是另一隻要吃大米的老鼠。 一個人一天中最脆弱的時候不是在夜深人靜的晚上,而是在一天 開始的清晨。我們妥帖細密的睡眠,被清早時分的光線驚醒,這時候感覺 上會有一個躍遷,就象一個胎兒剛從母體的溫暖中脫離出來,這時他的全身 是赤裸的。然後這種赤裸的心情,隨著時間的一點一滴推移,會慢慢成長, 結成一層厚繭,將心中的脆弱密密麻麻的包圍起來。 我在一天清早起來,發現我懷中的阿祺變成了一隻狗熊,這種驚詫是 莫名的;就象唐三藏發現觀音姐姐原來是白骨精。這件事是這樣的: 那天晚上,我和阿祺在小山坡上聊地很晚,然後阿祺在我懷中睡著了, 清早醒來,我發現自己躺在一隻狗熊的懷抱裏,我嚇了一跳。狗熊正在睡覺, 它的熊掌摟著我。我當時迷迷糊糊的,以為這又是阿祺的玩笑。因為阿祺是 動物係的,她可以搞到熊皮。於是我主觀地認為熊皮下就是阿祺,我心想, 搞什麽嗎。然後我一拳就往熊的鼻子上捅了過去。這件事的直接後果是狗熊 大叫一聲驚醒了,然後舉起熊掌向我砸下來,這時我聽到幾聲槍響,然後我眼 前一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家醫院裏,阿祺在我的身邊。我說:嗚嚕嗚嚕, 狗熊。 阿祺聽到了,臉有憂色,說:熊,你不會給嚇壞了腦子了吧。 我望著他好一會兒,才說:你,你不是狗熊吧。阿祺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臉上, 說:你看我象嗎?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是這麽回事:原來阿祺在早上 起來的時候,偷偷地和她同寢室的室友把一隻狗熊運了過來,把我放在狗熊 的懷裏,這是一個明顯的惡作劇。據阿祺說,狗熊是上了麻藥的,隻要我不 接觸它最敏感的鼻子,它是不會醒的。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她和她的同學 都在附近,舉著麻醉槍瞄著狗熊,這就是為什麽狗熊沒有把我拍死的原因: 因為當時狗熊身中三彈,當場暈了過去。 但是,後來阿祺有個叫做“蘋果”的室友告訴我,事情不是這樣的, 事實上,身中三彈的是我,狗熊才中了一彈。狗熊中槍後條件反射地一愣, 因為平時的經驗告訴它,這時它應該倒下了,(驚槍之熊)但是狗熊眨眨眼, 覺得自己還行,然後再來找我時,發現我已經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 眾所周知,狗熊是不動死人的,於是狗熊東看看,西瞅瞅,慢慢等著麻醉藥 的發作,然後它四腳朝天的一躺,這樣小山坡上就有兩隻狗熊暈了過去。 我知道這件事的始末後,當然很生氣,但是阿祺卻躺在我的懷裏, 說:熊哥哥,我知道錯了,你想把我怎麽樣就把我怎麽樣好了。 我當然不能把她怎麽樣,碰上這樣的女孩子,你還有什麽話說嗎? 我撫著她光滑的長發說:以後多準備幾隻麻醉槍,隻有四支怎麽夠? 阿祺笑了一下,親了我一口,說:一定一定。
 某種程度上,大學就象妓院,我們懷著純潔的理想進入大學, 卻不能懷著純潔的心情走出校園。當年我正是大五,快畢業的時候, 我正好二十三歲,處在我一生中的黃金時代,但是我的心情很無聊。 我知道自己應當有所作為,我鞭策自己,海森堡在二十六歲寫出了量子力學 的矩陣表達,愛因斯坦在二十三歲時發展出了相對論的最初思想。但是我 卻隻能和阿祺開些有聊無聊的玩笑,寫些有聊無聊的文章。我的老板整天逼著我幹活,做一些縫縫補補充滿匠氣的工作。我對於這樣的工作深惡痛絕, 它埋葬了我的青春。但是我沒有選擇,因為我要畢業,就要寫出一些唬人的 論文。大家不都是在混口飯吃嗎? 愛因斯坦說:單純的論文工作使人淺薄。 他的意思是說,我們還 應該有些理想的追求。但是在這樣的大學裏,空氣隻能使我窒息。我隻能 整天象一隻狗熊一樣的生活,整天端了一隻碩大的狗屎盆吃飯睡覺。古希臘 有一個哲學流派叫做犬儒學派,他們的一句名言就是:請不要擋住曬在我身上 的陽光。 我生活中的陽光就是阿祺,但是我清醒的知道,阿祺是我生命中最亮 的一點,卻不是我生命的全部。 某天夜裏,我失眠了,披衣起來,我從水房的窗戶外望見天空。這時 木星已經轉到木衛二的另一麵去了,我隻能見到天空中恒古寂寥的星光。 那些星光冷峻而真實,我突然想起了康德的一句名言: 使我敬畏的隻有兩件事:我心目中的道德法則和頭頂上的星空。 在這樣的寂寞的夜裏,阿祺早就睡著了,我卻在想著她, 想著我的過去和將來。
  每件事總有一個傷感的結束,就像電影散場後的曲終人散或是合上 一本曾經愛過的書。阿祺的離開我早有心理準備,但是我沒有想到她會 如此的突然。 就在某一天,我發現不見了阿祺。她就好像消失在了空氣裏,在我 的生命中,她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我到處在打聽她的下落,但是木衛二 上好像從來沒有過她這樣的一個人。我買了一個月的報紙,在報紙的死亡 名單上尋找過阿祺的名字,僥幸沒有尋到。我想她一定是離開了木衛二。 我去找過蘋果兩次,蘋果說: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阿祺的那些小玩藝還留在寢室裏,蘋果要把那些東西送給我,我說: 算了,你們自己留著吧。我不願意見到了這些東西而傷感。 我知道阿祺的脾氣,她是一個天生的流浪者,從地球到木衛二,從 木衛二不知又會走向哪裏。她曾經對我說過,也許她七八十歲的時候會 來找我。我當時以為這是一句笑話,那時我正在準備我的畢業論文,沒有 在意這其中的意思。誰知道她說走就走。 像她這樣的流浪者,心裏充滿了背叛的勇氣。她想背叛她過去的日子, 她時刻在尋找新的生命。她的年輕中,包含著一種張揚,就像這個古老而又 常新的宇宙。 我常常會想起我和阿祺在醫院裏的那段時光。那時我的老板躺在手術 台上,我愁眉苦臉的坐在醫院的長凳上,阿祺在我的身邊。阿祺勾引我說話, 她說:你猜我口袋裏是什麽。我說:不知道。鬼知道這個女孩的口袋裏會有 什麽。然後阿祺說:你可以把手伸進來摸一摸。 我把手伸進了她的口袋, 結果發現是一隻老鼠。我嚇了一大跳,因為那隻老鼠是紅色的。阿祺一把 捏著老鼠的尾巴,向我詭譎的笑道:好不好玩哪?我用染料染的。我覺得阿祺 的笑容有些恐怖。然後阿祺在我的麵前轉那隻老鼠,直到老鼠口吐白沫, 不醒鼠事。然後阿祺要我講一些恐怖故事給她聽,我搜腸刮肚地想出一些故事, 但是阿祺認為沒有多大意思,接著她說:我困了,借你的肩膀用一下。於是 她一頭靠在我的肩上,沉沉睡去。 我經常在夢中見到阿祺,阿祺靠在我的肩上,在我的耳邊講一些稀奇古怪 的話,我們在夢裏出去閑逛,穿過春天的風聲,穿過金黃的油菜園,一些如雲霞 一般的紫雲英。有天晚上,我醒來,在漆黑的夜裏,我突然感到一陣荒涼感向我 襲來。這種荒涼,就好像小時候我在森林裏迷了路,讓我覺得無助而又恐怖。 我知道自己迷失在了時間的荒野裏,找不到一絲星光,一點指引。這樣的荒涼, 是生命中的一種大孤獨。我輕聲呼喚:阿祺,阿祺。 我不知道阿祺現在在宇宙 的哪個角落裏,是不是也覺得孤單。 有一天,我收到一個匿名的email,我打開後,隻見電腦屏幕上出現一隻 狗熊,上麵寫這兩個字“愛你”。然後我的電腦就死機了。我知道這是阿祺寄來 的。後來我檢查我的硬盤的時候,發現上麵寫滿了“love you"。 我知道自己忘不了阿祺,畢業論文完了後,我突然對阿祺出生的地球 充滿了好奇。我渴望見到阿祺生長的地方,見到她跟我說起的西部的荒原。 於是,我決定去一趟地球。
 這是地球上東亞西部的一個荒城,正午的時分,陽光在空氣中 自由穿梭。我躺在這個荒城裏,聆聽光線在空中穿行時發出的輕微的聲音。 我閉上眼睛,仿佛又看到阿祺在正午的時候,從天上掉下來。我不知道 地球上原來這麽美。在這些荒原上,天空和大地默默的注視著,這種注視 讓我亢奮不已,這時天空上有幾隻禿鷹在盤旋。 我想這些禿鷹不用擔心重力馳豫,但是他們還是紅著眼往下衝,我 明白他們的想法,他們想要吃掉我。當然我如果就這樣被他們吃掉,那麽我 也太沒有麵子了,於是我掏出一把鳥槍,不幸的是,我發現自己沒有帶子彈。 事實上,這些子彈都是給阿祺拿跑了。我突然有個感覺,我覺得阿祺拿走 這些子彈就是為了到地球上來打鳥。因為在木衛二上,鳥兒的生存很不容易, 人們是禁止打鳥的。這個想法讓我很興奮,但是那些禿鷹也很興奮,因為我 沒有子彈。沒有辦法,我隻能戴上我的鋼盔,躲在一個荒城的角落裏,準備 等到晚上再衝出去,因為鳥兒都是一些夜盲。 我抱著頭,嘴裏表達出一些願望,大體的意思是想和禿鷹的十八代祖宗 發生肉體關係。禿鷹大概能聽懂我的話,變得亢奮無比,我的腦門上不時會 發出“祖兒...亢亢....祖兒....亢亢”的聲音,這是那些禿鷹在啄我的鋼盔。 後來我看見那些禿鷹的嘴都歪了,然後禿鷹的叫聲開始漏風,禿鷹大概覺得 很不好意思,他們也有自尊的嘛,於是過了一會,那些漏風的禿鷹都飛走了: 他們覺得很沒有麵子。 然後我站起身來,心想:不知道阿祺看見這些禿鷹會有什麽想頭?她大概 以為這些歪嘴禿鷹都是一些新品種吧。 這時候,來了一陣旋風,接下來就是打雷和下雨。我剛和禿鷹大戰完了 一場,又淋了雨,當天晚上就發起燒來。這個燒發地好像是一曲弦樂四重奏, 忽快忽慢,忽冷忽熱。由於我是個高等生物,所以對於細菌的十八代祖宗還沒有 什麽想法,我隻能歎口氣認命了。這說明我燒的還不是很迷糊。 清晨的時候,我仿佛聽到遠遠的傳來一陣清涼的鈴聲,我的幻覺開始 代替我的理智。我覺得自己好像是生活在公元九世紀的唐朝;然後我看到 一行商隊穿過霧氣的絲綢之路,為首的駱駝靜默而沉重,叮當叮當,將單調 的駝鈴聲貫穿了整條絲路。這時我是一個絲路上的馬賊,然後我會騎著一匹 高頭大馬衝出去,大叫一聲:青海馬賊在此恭候多時,汝等速速將金錢於美女 送上前來。商隊的首領走上前來說:兄台,吾等在此碌碌,皆為混口飯吃是也, 何苦斷人財路乎? 我說:老兄,我也是沒有辦法呀,要不是沒有飯吃,誰幹這行啊? 然後我凶相畢露,戴上一個鋼盔,大喝道:脫。 商隊首領瑟瑟發抖,脫下他的衣服,露出穿在裏麵的金縷衣說:兄台 格調果然與眾不同,連這也要嗎? 我又大喝一聲:滾蛋,誰要你脫了,我要的是她。 這時我用手指著商隊首領漂亮的女兒。那個少女歎口氣說:我要脫也隻 給你一個人看。 這個女孩就是阿祺。 然後我就完全清醒了過來。我的頭還是很暈,但是我發現自己能夠站起 來了。年輕是一種無與倫比的療救。這時太陽出來了,明亮而銳利。我突然覺得 我的祖先就是生活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我對於這片土地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親切。 我感覺到祖先的精魂在我的血液裏蠢蠢欲動,他們對於這片曾經繁衍生息,縱橫 馳騁的土地有著強烈的共鳴,這一刹那,我完全忘了阿祺。
 於是,我在地球上住了下來,我決定改造荒城,我要把這兒變成一片綠洲。 一天,我和往常一樣走出荒城的時候,看見門口豎了一塊牌子,上麵寫著: 狗熊莫入。 我東張西望了一會,小心翼翼地走向這個牌子,我想知道是誰在這裏惡作 劇。然後我撲通一聲,掉進了一個陷阱裏。陷阱裏刻著八個字: 狗熊乖乖,把門開開。 我大叫道:阿祺,阿祺,我知道是你!! 這是我看見陷阱口出現一隻白皙的手,手裏轉著一隻老鼠,那隻老鼠口吐 白沫,目光呆滯。然後阿祺穿著一身阿拉伯麻袋衣從陷阱口探出頭來,說: 嗚嚕嗚嚕,狗熊。 我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望著阿祺,說:阿祺,我好想你。 阿祺皺皺眉頭說:怎麽才見麵就這麽肉麻啊! 後來阿祺變成了一個黃臉婆,我也成了一隻大懶熊,那時我已經五十 八歲了。由於我生活在地球上,所以我一直沒有被流星砸死。有時我會想起 木衛二,想起那天中午阿祺從天上掉下來。但是我怎麽也沒法把當初那個 古靈精怪的女孩和今天身邊這個整天絮絮叨叨的老太婆聯係起來。 不過阿祺有時還會顯示一些當年的風采,例如她把我的洗腳水煮成湯 給我的鄰居們喝,美其名曰:熊掌湯。 對此我沒有意見,我當然不能告訴我的 鄰居們說這是我的洗腳水,更何況鄰居們都喝慣了。
 木衛二的事已經過去很久了,所以我也忘得差不多了。我翻出我年輕 時的一本日記,扉頁上寫著這麽一行字: 如果你失去了力量,不能飛翔, 不妨落下地來,做一株植物,去等待朝陽。 我不知道我年輕時的文筆原來這麽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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