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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納季·澤尤瑪與妻子及三個孩子在昆都士的家中合影
看著遠在烏克蘭的家人照片,這名蘇軍老兵依然有些傷感。
蘇軍入侵阿富汗的戰爭結束後,近300名逃兵及失蹤軍人留在了這個貧瘠、動蕩的國度,從此被外界遺忘並見證了之後20年的世事變遷。目前,這些老兵多已不在人世,幸存者對過去的一切依然曆曆在目,擔心北約重蹈蘇聯的覆轍,更擔心自己的未來。
從無神論者到穆斯林
時隔30年,根納季·澤尤瑪依然清楚地記得那傳遍整個山村的祈禱聲,它飄蕩在田野和河流上空,劃破了清晨的寂靜。彼時,澤尤瑪還是守衛阿富汗北部昆都士省渡口的一名蘇軍士兵,每當祈禱聲響起,都會覺得汗毛直豎。像許多同誌一樣,無聊與散漫在更多時候糾纏著這個年輕人。服役10個月後,在好奇心驅使下,他“不慎”成了逃兵。
來自一個奉行無神論的國度,他渴望了解祈禱是怎麽回事。“我們的檢查站緊挨著村莊,每天早晨毛拉召集村民時,我全然不明白會發生什麽,以為他們密謀要殺人,”澤尤瑪告訴美國《時代周刊》。“於是,一天清晨,我偷偷離開基地去探個究竟。靠近清真寺時,剛看到有位老人坐在那裏,幾名持槍男子便突然出現,將我團團包圍。在這之後,‘聖戰者’們威脅我皈依伊斯蘭教,不然人頭落地。我想,好死不如賴活著,從此成了一名穆斯林。”
29年來,澤尤瑪以及上百名和他一樣被遺忘在阿富汗的蘇軍老兵,目睹了這個貧瘠國度最動蕩的時期。蘇聯成為曆史名詞後,他們像本地人那樣繼續生活並戰鬥。從蘇聯撤軍到北約撤軍(預定2014年完成),仍健在的老兵們親眼見證了時代的輪回。
盡管過去10年來的生活大有改善,澤尤瑪——公開的名字是尼克·穆罕默德——還是覺得未來殺機四伏。“現在雖有道路、有路燈,但不妨讓我們等等看,一段時間過後又會發生什麽?燈火將熄滅,戰爭會再次打響,”他說,“人們會到處搶掠,重新開始互相殘殺。這個小村子呢?生活或許能夠繼續,但一定非常糟糕。”
“穆罕默德”關閉了電視機。他穿著阿富汗男子傳統的長衫,觀看的卻是俄羅斯的衛星節目。“莫斯科試圖尋找我們,但我不想讓他們找到,因為我已經不認得祖國,”他似乎看透了過去與未來。說來叫人難以置信,成為“真主的追隨者”後,他自稱沒有再開過一槍。
找回幸存者希望漸失
“他們現在大多50歲左右,看上去卻像花甲老人。”在俄羅斯退伍軍人委員會副主席亞曆山大·拉弗倫特耶夫看來,在混亂的形勢中,迷失的蘇聯老兵隨時會像一縷青煙那樣消散。經過反複確認,有29名和澤尤瑪情況類似者還在人世,其中22人已回國,其餘因為家庭或宗教原因而選擇留在阿富汗。失蹤人員尚有266名,其中很多估計已埋骨他鄉。
俄羅斯當局找回更多健在老兵的希望正在消失。據拉氏估計,266名失蹤人員中隻有20~40人可能健在,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曆史被遺忘,線索會越來越少。“我們很快就找不到能夠描述這段曆史的親曆者了,因為大家都年近六旬,況且,阿富汗人的平均壽命不長。”
蘇軍撤出後,澤尤瑪慢慢獲得自由,幾經輾轉當上了一名長途貨車司機,往阿富汗北部各地運貨。他幸運地躲過了上世紀90年代的內戰,不可思議的是,在塔利班統治下的生活讓他覺得更容易。“塔利班從來沒找過麻煩,他們因為我成了穆斯林而驕傲。”如今,他和鄰省的一名塔吉克族婦女結成了家庭,育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融入了當地“社區”。但是,隨著北約撤兵之日臨近,他開始擔心起家人的未來,說朋友、鄰居和親戚也憂心忡忡。
謝爾蓋·克拉斯諾佩諾夫對此有同感。克拉斯諾佩諾夫起初當逃兵,是因為私販軍用物資而擔心被軍法處置。他主動加入“聖戰”組織,皈依伊斯蘭教,改名“努爾·穆罕默德”,並同蘇軍戰鬥,甚至做過著名軍閥阿卜杜爾·杜斯塔姆的保鏢。他同樣娶了阿富汗女子,有6個孩子,現在當地電力部門兼職,偶爾去古爾省恰赫恰蘭市維修卡車。
“你搞不清楚誰是政府的人、誰不是政府的人。”克拉斯諾佩諾夫在接受電話采訪時說。“即使在城市裏,政府的能力也讓人缺乏信心。你可以殺死兩三人,然後跳上摩托車跑掉,根本不會有人過問或跟蹤。”農村居民也普遍擔心:一旦外國援助枯竭,阿富汗國民軍和警察將一哄而散。“這些士兵和警察拿著工資但根本不打仗。他們無所事事,到了月底領取薪水完事;他們不代表任何一方,隻認錢。”他對卡爾紮伊政府的觀感同樣惡劣,“他們隻懂得受賄,如果美國人不在便一點勢力都沒有,隻是一幫盜賊。”
循環往複是曆史的邏輯
第三位老兵亞曆山大·利溫尼茲也住在昆都士。他堅信曆史是循環往複的——蘇軍離開後,“阿富汗政權被徹底摧毀;現在我們又有了軍隊和警察,假如美國離開,他們也將完蛋,一個也剩不下。”像“努爾·穆罕默德”一樣,利溫尼茲曾經向敵人出售物資,被指揮官抓到後逃離了部隊,幾經周折開上了出租車,和做教師的妻子撫養5個兒女。
相比之下,喝著阿富汗綠茶的根納季·澤尤瑪對目前的事態所知不多,隻是對未來頗感悲觀。“美國人來這裏後沒犯多少錯誤,”他對新的占領者頗多讚許,“以前沒有電,現在通了電;以前沒有一條好路,現在有了;以前沒有醫院,現在也有了。”但他不清楚未來會怎樣。“美國人離開後,事態會以另一種方式豁然開朗,政府無法控製塔利班。”
“到頭來,遭罪的還是老百姓。塔利班一旦卷土重來,所有為美國做過事的人都將死去,因為人們要爭權,誰都想著報複。”至於現政權,他和別的老兵看法一致。“卡爾紮伊對每個人都這樣說,‘我們將捍衛國家。沒有人會攻擊這裏。大家會與我們站在一起。外國朋友會幫助我們’,但拿什麽幫助呢?靠上帝唄。可惜,這一切隻是說說而已。”
最冷靜也最悲觀的,依然要數改名艾哈邁德的出租車司機利溫尼茲,他始終在觀察並尋找曆史的內在邏輯。“蘇軍離開前,莫斯科也曾大力援助喀布爾,阿富汗一度很安寧。援助停止後,戰爭再次爆發。每個人都隻為錢打仗和工作。人們為了錢可以不惜一切。”
黃昏來臨時,澤尤瑪請我們留下來吃飯,對異邦來客的安全表示擔心。“很高興和你們共進晚餐,”他說,“這裏畢竟是阿富汗,不能亂說,更不能亂動。早點離開,外國人在這裏不安全。”跨出房門時,他忽地喃喃自語起來:“我們需要靠‘爪子’爬出去。”我記得,這是一句俄羅斯諺語,意為盡快逃離,因為,“天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