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父親傅作義——有關北平和平解放的往事
2009年02月 來源:
天津日報
在父親身邊“臥底”與第二次入黨
1948年9月,我又到北平來組稿,任務完成後,我就要返回天津了。就在火車即將開動的時刻,李炳泉同誌上車來找我,一把把我從火車上拉了下來,對我說:天津那邊來電話了,叫你留下來,以照顧你父親生活的名義,向黨多提供一些你父親的思想動向等方麵的情 報。還讓我轉告你,北平黨的學委書記佘滌清近日可能與你接頭,由他領導你的工作。沒過幾天,我愛人周毅之也來北平了。從此之後,我就留在了父親身邊,並與佘滌清書記接上了頭。我將能觀察到的父親情緒上的細微變化,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黨組織。
我和佘滌清接頭不久,由於我的組織關係沒有從天津轉過來,佘還以為我是“民青”盟員,沒有加入黨組織,於是便對我說:你寫個自傳,黨組織決定發展你入黨。我當時一是年輕,二是新黨員,與佘又不像與李定等同誌那樣熟,也沒敢問,就照佘說的辦了。這就是我第二次入黨。
初次試探父親
1948年11月2日,遼沈戰役結束。3日,蔣介石來電,要我父親到南京去開會,說是最高級的軍事會議。這天夜裏,我就在父親的屋子裏等他回來。
父親回來後,囑咐我說:我明天去南京開會,我不在北平,你少出門,免得特務們盯你的梢。
我問父親,開幾天會?什麽時間回來?
父親很不高興地說:這些事,你不該問。
這時,我想,父親去南京開會,肯定與平津的戰局有關,我怕他像過去一樣,蔣介石給他升個什麽官,他再跟著蔣繼續去打內戰,於是我說:爸爸,今天我見到了一位老同學,他非常關心我。他說:戰爭的形勢發展這樣快,你父親是抗日英雄,和共產黨、八路軍合作抗日,並肩作戰,所以有接受和談的可能,共產黨希望你父親再次合作,和平解決平津問題,避免文化古都北平和工業城市天津再遭戰火摧殘!
我父親一聽,馬上反問:你說的老同學是真共產黨還是軍統特務?你可別上當,要碰上假共產黨就麻煩了。
我說:是真共產黨,不是假的,更不是特務!
他又問:是毛澤東派來的?還是聶榮臻派來的?
我說:是毛澤東派來的!
他沉思了一會兒說:這是件大事,我要好好思考思考才能告訴你。不過你的行動,一定要小心,沒事不要到處亂跑,正因為你是我的女兒,特務們會加倍地注意你的。
致毛主席求和電
1948年11月7日,父親從南京開會回來了。於是,我就用話套他的警衛秘書段清文。從段那裏知道了9日中午,他請杜聿明吃了一頓飯,不知二人談了些什麽。10日,他到孫連仲官邸去看了衛立煌,並把蔣介石給他發來的讓他扣留衛立煌的電報,給了衛立煌。由此我想到,父親肯定是在考慮前途問題。
連續幾天,我在向佘滌清或崔月犁匯報上述情況時,他們對我說:11月8日、9日,山東《大眾公報》連續發表了在濟南戰役中被我軍俘虜的王耀武的《告國民黨官兵書》和《告國民黨黨政軍機關書》,11月15日王耀武又親自在山東新華廣播電台發表廣播演講,你父親要是知道了王耀武講話的內容,肯定會有反應,會有新的決策,我們希望他向有利於和平解決平津戰事方麵決策,你這幾天注意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11月17日早上,我來到父親的房間,父親說:近日你與那位同學又見麵沒有?他到底是真共產黨還是假共產黨?接觸中有沒有讓你生疑的地方?
我回答得很肯定:是真共產黨!是毛澤東派來的!沒有讓我生疑的地方!
父親說:“那好,我有一件十分機密的事,能不能請他幫我辦一下?”
“能!當然能!”我回答。
於是,爸爸說:請他替我給毛澤東發個電報。
我說,好,就要去拿筆、紙。
父親有些生氣地說:“一個字也不能用筆記,隻能記在腦子裏,對你的同學,也隻能口授,決不能字傳,一點痕跡不能留下。”於是,父親口授了兩遍,又讓我複背了兩遍,沒有錯誤,這才罷休。
電報的原文大意是這樣的:
我已認識到過去以蔣介石為中心來統一國家、複興民族和隨蔣戡亂是完全錯誤的,決計將所屬的約六十萬軍隊、二百架飛機交毛澤東指揮,以達救國救民之目的,請求派南漢宸來平商談和平事宜。
這個電報發出後,一直沒有得到回音。父親問過我,我也問過佘滌清和王漢斌,誰也沒有正麵回答過我。
毛主席“元旦六條”的由來
1948年12月14日,解放軍包圍北平後,第二天,父親就派了崔載之為代表,在李炳泉的引導下,到平津前線指揮部談判去了。正在談判期間,解放軍連續攻克了新保安和張家口,消滅了三十五軍和一○五軍,25日淩晨,中共又宣布了頭號戰犯,我父親的名字也在裏麵,一下子激怒了他,他把辦公桌上的電話、茶杯、筆筒以及文件等等,統統橫掃於地,跌跌撞撞走向臥室的時候,撞在門框上,摔倒在地。當我聞訊趕到時,他已躺在床上,嘴裏念叨著:“完了,一切都完了,政治生命也完了!”我剛要說什麽,劉厚同老先生來了,他說:“宜生,不要悲觀,舊的生命完了,新的生命正好開始!現在要緊的是,你要認清形勢,下決心,把和談道路走下去,我不相信共產黨非要用武力解決平津問題。”
父親說:“人家要價太高,我無法滿足。”
“高!不就是讓你把中央軍的軍師長抓起來,宣布起義嗎,你辦不到,說明情況再談嗎!”
“人家要的條件,是讓我對不起朋友,也對不起死去的郭秀山(郭景雲的字),是讓我當叛逆,落千古罵名!”
“宜生,此念差矣。前些日子,我不是對你講了,什麽叫忠,忠要忠於什麽人。”
關於“忠”的問題,劉老對父親是這樣說的:商湯、周武是桀、紂的臣,後來討伐桀、紂,後人不但不罵他們是叛逆,倒讚美他們是聖賢。忠,要忠於人民,並非忠於一人。目前國事敗壞到這個樣子,人民流離失所,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人民希望和平,政府必須改造。如果你能按照曆史發展,順應人心,起來倡導和平,天下人會簞食壺漿歡迎你,誰還會罵你叛逆呢?
接著劉老還針對父親企圖依靠空投、固守平津,與城共存亡的想法說,文化古都不能毀在你傅宜生的手裏,解放軍四麵而來,城是守不住的。蔣介石自顧不暇,哪有力量支援你。現在與中共和談的資本雖然不如過去了,但議和一成,平津免遭戰火破壞,城內軍民生命財產得以保全,人民會感謝你的。共產黨說話是算數的,政策也是很明確的,高樹勳起義就是一個見證,你隻要接受了和平起義,共產黨是不會虧待你的,你和你的部屬,都會有個光明前途的。
我把父親大鬧居仁堂的情況向佘、崔匯報後,1949年1月1日,毛主席為父親不理解為什麽宣布的戰犯中也有他的名字,寫了一個電報給父親,電報發到平津前線指揮部,林彪派李炳泉回來傳達的。這封電報,後來人們把它稱為“元旦六條”,一下子解除了父親的思想疑慮,把父親又拉到了談判桌上,這才有了派周北峰出城進行的第二次談判。
不尋常的一頓飯
1948年12月底,父親把鄧寶珊將軍接到了北平。當天晚上,他們一起到馬占山將軍家吃飯。他們三人早在抗日戰爭年代就拜了把子,成了異姓兄弟。鄧伯伯來平不久,就與崔月犁同誌接上了頭,二人商量著如何做父親的工作。
1949年1月12日,鄧伯伯把我叫去,說他與父親一起吃了一頓飯,這頓飯好像是鄧伯伯張羅的,弄了五六個菜。這對我父親來說,是第一次,因為平時,父親吃飯隻有兩個菜,有客人時,才加一個。這次這麽多菜,我就感到可能有好事。
後來,我去向崔月犁匯報情況時,我還沒開口,崔問我:前一兩天,你與父親和鄧寶珊將軍一起吃了一頓飯吧?我很驚奇地說:你怎麽知道?他答:鄧將軍對我說的。他說你父親的問題解決了,下決心與我們黨合作了。我當時聽了這話,高興極了!
沒有封口的信引起的波瀾
1949年1月25日、26日的晚上,鄧寶珊將軍和解放軍最早入城的蘇靜處長,來到中南海居仁堂來看望父親,父親就讓值班的勤務兵端茶倒水,與蘇靜處長熱情地聊了起來。我就退到了裏邊房間。緊接著,鄧伯伯也隨我進了裏屋,並把一封沒有封口的信交給了我,他說:冬菊,你先看看,爾後抽個適當機會交給你爸爸。
我看後,感到措詞很嚴厲,好像一份通牒。信一開始就指責父親率部大肆進攻解放區,先後占領了70多個縣鎮,並且一一列舉了縣鎮的名稱。接著就指責父親所部所到之處,奸淫燒殺,無所不用其極。最後給父親指了兩條路,一是自動放下武器,一是出城改編,並限1月20日下午12時前作出抉擇。
我看到信時,國民黨軍正在向城外開,父親看到信後,一旦生了氣,把協議推翻了怎麽辦?我決定,等國民黨軍隊都開出城之後再說。
誰知2月1日,《人民日報》以《北平解放經過》為題,全文發表了這封信,我父親看後大發雷霆,說什麽登報前不給他看,這是打他的悶棍,有意把他在全國人民麵前搞臭。
後來我聽段清文說,父親把鄧伯伯找了去,問這是怎麽回事?鄧伯伯說:這封信是林彪在通縣談判完後交給他的,他看後認為已經簽了協議,沒有必要再交給父親看了,所以回城後就把信交給我,讓我收起來存檔就行了。鄧伯伯就這樣把事情搪塞了過去。
可是這件事並沒有到此結束,1953年“三反”“五反”時,我所在的支部有人把這事提了出來,說我扣壓中央給我父親的信。我不僅寫了文字檢查,還在支部委員會上作了檢討,這才算完事。(傅冬菊口述 據《文匯讀書周報》)
小資料:
年輕時候的傅冬菊
青年周末 在今年熱播的戰爭劇、諜戰劇中,《北平戰與和》頗引人矚目。該劇再現了北平和平解放的曆史,以及國民黨高層將領傅作義由戰到和思想轉變的全過程。在傅作義轉變過程中,他的長女傅冬菊在其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關鍵作用。傅冬菊是中共秘密黨員,其真實身份曾是我黨的高級機密。正是在她的努力下,北平這座五朝古都才得以保存,千萬百姓的生命及大量稀世文物,才免遭塗炭,因此其被評為北平和平解放“立頭功者”。
解放後,傅冬菊先到天津任《進步日報》副刊編輯,還參與了《雲南日報》的創辦。1951年3月,她被調入人民日報社工作,之後,她感到自己“在政治上越來越受歧視”。“文革”開始,傅冬菊受到了衝擊,在毛澤東親自過問下,她才獲得了自由。“文革”後,傅冬菊在新華社香港分社工作了十幾年。1995年後她在美國與孩子生活了兩年,此後一直生活在北京。
晚年的傅冬菊生活十分平淡,甚至可以用窘迫、困頓這樣的詞匯來形容。她微薄的退休金幾乎讓她看不起病,住不起院。前些年房改需要個人將公房買下來,而這象征性的不多的錢她都拿不出。平時,傅冬菊深居簡出,從不向人提及自己對和平解放北平做出的貢獻。有時,她還把省吃儉用存下的零錢,捐獻給希望工程。她曾聯係各方人士捐款,在山西省建設了兩所希望學校。2007年,傅冬菊在北京逝世。
晚年,傅冬菊曾接受記者采訪,詳細回憶了當年如何勸說父親的往事。
寫這篇文章的人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離休幹部的醫藥費用是100%報銷的?"
傅冬菊顯然是解放前參加革命的吧, 不至於她為顯"窘迫困頓"而故意不去報銷醫藥費吧?
在傅作義轉變過程中,他的長女傅冬菊在其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關鍵作用。傅冬菊是中共秘密黨員,其真實身份曾是我黨的高級機密。正是在她的努力下,北平這座五朝古都才得以保存,千萬百姓的生命及大量稀世文物,才免遭塗炭,因此其被評為北平和平解放“立頭功者”。
解放後,傅冬菊先到天津任《進步日報》副刊編輯,還參與了《雲南日報》的創辦。
1951年3月,她被調入人民日報社工作,
之後,她感到自己“在政治上越來越受歧視”。
“文革”開始,傅冬菊受到了衝擊,
在毛澤東親自過問下,她才獲得了自由。
“文革”後,傅冬菊在新華社香港分社工作了十幾年。
1995年後她在美國與孩子生活了兩年,此後一直生活在北京。
晚年的傅冬菊生活十分平淡,
甚至可以用窘迫、困頓這樣的詞匯來形容。她微薄的退休金幾乎讓她看不起病,住不起院。
前些年房改需要個人將公房買下來,而這象征性的不多的錢她都拿不出。
平時,傅冬菊深居簡出,從不向人提及自己對和平解放北平做出的貢獻。
有時,她還把省吃儉用存下的零錢,捐獻給希望工程。
她曾聯係各方人士捐款,在山西省建設了兩所希望學校。
2007年,傅冬菊在北京逝世。
晚年,傅冬菊曾接受記者采訪,詳細回憶了當年如何勸說父親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