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我們曾是誌願軍!傷殘老兵們的暮年時光[組圖]

(2011-10-28 10:32:43) 下一個
我們曾是誌願軍!傷殘老兵們的暮年時光[圖]
2011年10月  來源: 中國青年報

    陳富君

    周全弟

    吱呀呀的二胡聲從虛掩的門縫裏漏出來,陳富君端坐在窗前,對著室外一片明亮的雜草叢擺弄著手中的樂器。他沒有聽到敲門聲,這位誌願軍老兵的耳膜在上甘嶺戰役中被炮擊震破了。

    偏僻安靜的四川省革命傷殘軍人休養院裏,75歲的陳富君在這裏已經生活了55年。這座位於成都市郊區農村的大院裏,最多時曾有1000多位抗美援朝傷殘軍人,隨著他們中很多人回鄉安置和不斷去世,如今隻剩下28位抗美援朝老兵。

    那枚影響了陳富君一生的炮彈還將他衝倒,“我摔下陣地,頭部也負了傷。”他慢吞吞地回憶說。在他房間門口的傷殘軍人簡介銘牌上,“傷殘情形”一欄寫著:癲癇,腰骶部炸傷。

    穿過長長的走廊,休養樓另一頭和陳富君家對著的房間內,住著一級殘廢軍人周全弟。同樣是42.77平方米大小,一間客廳,放著雙人床和衣櫃,裏屋被分隔成廚房和衛生間。與眾不同的是,床頭擺放著一台可以上網的台式電腦。

    1950年,覺得“當兵好玩”的周全弟,背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38式步槍入朝參戰。嚴寒凍僵了一切,他和誌願軍26軍77師231團的戰友在冰天雪地裏埋伏了三天,阻擊美陸戰1師,在近零下40攝氏度的嚴寒中凍傷致殘,四肢被切除。那時,他跨過鴨綠江才兩個月,隻有16歲。

    “就像一株正在茁壯生長的樹,突然一天從中間被砍斷了。殘酷不殘酷?”周全弟坐在藤椅裏,揮舞著光禿禿的臂膊說。

    後方醫院的醫生護士提供給傷員們的都是兩本書——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和吳運鐸的《把一切獻給黨》。在休養院裏和陳富君、周全弟相處了50多年的一級傷殘軍人塗伯毅,也躺在病床上反複讀過這些書。

    抗美援朝第四次戰役中,他被美軍飛機投下的凝固汽油彈嚴重燒傷,麵部被毀,雙手殘疾。絕望的他甚至不願出門,後來即使考上了四川師範學院曆史係,他都沒去讀,因為老師總要麵對學生,他擔心自己“可怕”的麵容嚇著別人。

    幾乎每一名傷殘軍人都會經曆或長或短的精神涅槃。陳富君剛來休養院時下肢癱瘓,性格堅強的他躺在床上學習二胡,康複得可以下地走路後,他跟著休養院業餘演出隊到全國巡演。兒女們回憶,父親年輕時最擅長《賽馬》、《二泉映月》等名曲。“我要做個有用的人。”陳富君說。

    然而,失去了雙手雙腳,日常生活對周全弟都是困難。他將勺子綁在殘臂上吃飯,把襯衣改成按扣以獨立穿衣,他甚至學會了洗衣、做飯。“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他有些得意地說。

    頑強的周全弟還要“用筆再為人民服務”。憑著5年私塾的底子,他開始練習抱筆書法,幾十年來,他為別人書寫了幾千幅字,人們評價他的行書有“硬氣”,休養院正在籌劃為他出本“抱筆書法集”。周全弟喜歡寫的是“自強不息”、“梅花香自苦寒來”之類的語句,這樣的字句也雕刻在休養院花園的石頭上。

    在休養院編輯出版的厚厚院誌中,黑白老照片記錄著早年抗美援朝傷殘軍人與命運抗爭的努力。這些失去雙手、失去雙腿、失明、燒傷的殘疾軍人,寫小說、學作曲、練按摩、打毛衣,甚至養豬種菜,以不虛度光陰。他們發表的作品、編織的竹簍有的至今還陳列在休養院的榮譽館內。

 

    塗伯毅

    對於經曆過8次大手術、死裏逃生的塗伯毅來說,“做個有用的人”這麽多年來包括為戰友義務修理電視機、參加業餘演出隊演出、擔任義務地震監測員、做革命傳統教育報告,到如今,還剩下一項,擔任榮譽館的解說員。

    已經80歲的塗伯毅每天都穿著幹淨的舊軍裝,襯衣上的風紀扣係得整整齊齊,以準備隨時到來的榮譽館講解任務。“那裏是我新的陣地。”他擺弄著頭上的黑色棒球帽說。

    在這座大禮堂改建的榮譽館內,塗伯毅不知道講解過多少遍了。他熟悉這裏的每一件展品,從一樓領導人為休養院傷殘軍人的題詞,到二層的各類贈送紀念品,再到三樓的休養院曆史和英模人物照片,根據嘉賓的時間,他可以幹淨利索地在半個小時內完成任務,也能夠從容地侃侃而談一個小時。

    二樓國畫大師豐子愷贈給傷殘軍人演出隊的“菊花圖”常是介紹重點之一,顯然他很喜歡這幅題著“經霜猶豔的黃花獻給最堅強的英雄”的國畫,把它複製後裝裱在休養樓四層的家裏。

    傷殘軍人們同樣渴望愛情,休養院絕大部分抗美援朝傷殘軍人都建立了家庭,塗伯毅的三個孩子都已成家立業,他和老伴享受著天倫之樂。“我是一個幸存者,也是一個幸福者。”在演講稿裏和日常生活中,他常常這麽說。“我不和同學、戰友比,那隻會越比越悲觀。”他說,“我們要和安息在異國他鄉的烈士比,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有時候,塗伯毅會夢見自己的戰友,還有自己受傷的1951年2月14日。那一天的下午三點多,他和兩位姓謝的戰友大老謝、小老謝隱蔽在朝鮮漢江北岸文福裏的山坡上,他們忍受著敵機掠過的氣流和發動機的巨大噪音,塗伯毅甚至可以看清敵人飛機機身上的英文字母。

    那一天敵機總是在他們頭頂盤旋,就在他們想要轉移的時候,從漢江南岸飛來的敵機上落下一個黑影,塗伯毅習慣性地臥倒,四肢撐地,張開嘴巴,但他沒有等到重磅炸彈震耳欲聾的轟鳴,卻是一聲奇怪的“噗”——整個山坡一片火海。後來才知道,大老謝也被燒傷,小老謝犧牲在那裏。

    其實,休養院的醫生們並不主張休養員老沉浸在往事中。住在塗伯毅旁邊的一級殘廢軍人李舉洪就不喜歡回憶,在朝鮮戰場上他被敵機炸傷,雙目失明,手指受傷致殘。他歉意地說:“沒做什麽事情就殘廢了。”

    82歲的李舉洪喜歡聽評書小說,《封神演義》、《西遊記》、《隋唐演義》、《平原遊擊隊》,他都聽了個遍,“我不知道用壞了多少收音機。”戴著墨鏡的老人微笑著。說完,他就從抽屜和櫃子裏順手摸出大小四個收音機,熟練地調台。他又獻寶似地從口袋裏掏出一隻盲人表,用力一撳,一個響亮的女聲報時:“現在時刻上午8點45分!”

    老人不太想過去的事情,他說:“太殘酷了,村子裏出去5個人,就回來我一個。我不願意想,想了晚上會做噩夢。”有的學校請他去作報告,盛情難卻他就講講收音機裏聽來的抗日戰爭或者解放戰爭的故事。

 

資料圖片:中國人民誌願軍赴朝作戰。

    閑來李舉洪喜歡讓老伴陪著在院子裏的柏油路上散步,或者在長椅上坐一坐,聽聽香樟樹上的鳥鳴。在這座鮮花盛開、滿眼碧綠的休養院裏,到處可見搖著三輪車自在散心的休養員。
    10月11日上午,安靜的小院突然熱鬧起來,一場推遲的重陽節老人步行活動在休養區舉行。前麵是浩浩蕩蕩的三輪車隊,後麵是徒步的人群,圍著長方形的花園漫步三圈,每人都可以領到一大袋洗衣粉獎品。這是被記入院誌的年度活動。塗伯毅抄著手,在隊伍裏健步如飛。
    周全弟沒有參加今年的步行,老伴10年前去世後,他顯得有些落寞。屋裏的電視常開著,他還學會了上網,有時打開電腦打兩圈麻將,或者照看一下自己的“農場”。兒子每周會來一次,為他做好七天的菜,凍在冰箱裏,吃幾片餅幹他也能對付一頓。午後,他會搖著三輪車下樓,到花壇邊曬會兒太陽。
    老兵們年歲已高,疾病不知不覺中就纏上他們。周全弟有糖尿病,李舉洪心動過速,陳富君的桌上整齊地碼著治療心髒病、糖尿病的藥盒,時而發作的癲癇和神經疼還在折磨著他。
    老伴張光珍說,陳老發病時嘴裏常會喊著“衝啊”“殺呀”,晚上常常要吃止疼和鎮靜的藥才能入睡,心情好了才拉會兒二胡。陳富君帶著感冒的鼻音說:“醫生不讓我把二胡特長丟了。”
    “陳老,請您拉支曲子吧。”有人邀請說。
    陳富君興致很高地答應了:“我給你們拉支《上甘嶺》的主題曲!”擺好了架勢,他突然尷尬地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第一句是什麽來著?”略一提醒他就記起來,於是握定琴杆,垂下眼簾,很快就沉浸到了《我的祖國》的曲調中。(趙飛鵬 《中國青年報 》 2011年10月28日 09 版)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