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北洋水師創立至今的120年中,一場全軍覆沒的甲午海戰,使得這支曾經稱雄亞洲的現代海軍艦隊飽受爭議,圍繞著北洋水師的一些傳說,也因感情的左右被長期誤解,甚至取代了事實。 |
“在談到這個問題時,一定要先弄清楚,北洋水師是哪一年的“亞洲第一”,陳悅說,早在1888年時,北洋水師從艦艇裝備到官兵素質在亞洲無疑是排在第一位的。但是到了1891年,中日第一次現代海軍史上的互訪中,兩國都吃驚地發現,中國已經不再是“亞洲第一”了。“因此,準確地說,應該是1888年的亞洲第一,輸給了1891年的亞洲第一” ,陳悅介紹,“其實,1891年中日海軍互訪後,中國也看到這一危機,但正是這一年李鴻章的政敵翁同龢有個奏折獲準,基於財政欠收,3年內不許給水師拔款,李鴻章因此無法擴軍,即便是在戰爭中,也得不到資助。”
北洋水師,用100多年時間才能讀懂
在甲午戰爭的悲愴史中,曆來有一句聲討“直把昆明換渤海”,就是針對慈禧太後動用海軍經費修頤和園而言的。
北洋水師1887年在昆明湖練兵的說法,流傳了100多年,今天所有到過頤和園的人都會覺得,用這麽小的水域練海軍,不打敗仗才怪呢。
事實上,中國海軍從1866年由沈葆禎在福州創立“馬尾船政學堂”開始,到1890年創辦最後一所海軍學院“ 江南水師學堂”,總共創辦過6所傳播現代海防科學的軍事學院,為了與這6所海軍學院相配合,李鴻章還開辦中國第一所軍醫學院“天津總醫院西醫學堂”,專門培養海軍醫學人才,畢業後分配到北洋各艦、各營作軍醫。一直飽受詬病的“昆明湖水師學堂”,隻是各“水師學堂”中規模不大的一所。
中國早期各水師學堂中名人濟濟,即便是後來沒有在海軍服役者。第一所海軍學院馬尾學堂第一屆畢業生中有留英學生嚴複、留美學童詹天佑,最後一所海軍學院最後一批學生中,有魯迅及其胞弟周作人。
北洋水師不是昆明湖裏練出來的
醇親王奕譞是光緒皇帝的生父,1887年是16歲的光緒皇帝開始主政的第一年,這年奕譞到李鴻章創辦的北洋水師巡閱之後,發現李鴻章的這份事業已然初具規模,然而控製和培養海軍的全是漢人,同時海軍招收的也全部是漢人子弟,於是清廷的憂慮遠大於喜悅,開始考慮創建一支完全由滿族人操控的海軍勢力。
奕譞在考察後向慈禧稟報說,自己發現算學、地理、測量等技術,實在是不可缺少的知識,八旗弟子不乏聰明勇武,卻因為對於當代科技知之甚少,所以諸多優異才能無法表現出來。據此,他提議建立昆明湖水師學堂,隻招八旗弟子,並恢複每年一度的昆明湖水操。
昆明湖水操其實是有傳統的。中國海軍史研究員陳悅告訴本刊,從乾隆時期,昆明湖就是演練水師的水域,這片水域並不是現代海軍在中國發蒙後才開辟出來的。奕譞,或者說慈禧在這裏練他們的皇家水師,不過是借用了這一傳統而已。中國圓明園學會青年學者、從事皇家園林“三山五園”研究的劉陽補充了這一說法:“乾隆時期水軍不是主力,處於可有可無的狀態。慈禧的時候,水師已經是現代海軍了。”
在中國東南沿海福州已經建成了馬尾船政學堂、渤海灣裏已開辦了天津水師學堂多年之後,昆明湖水師學堂才開始興建。慈禧太後把日本國送給她的一艘明輪船,轉送給水師學堂作為教學訓練用船,這艘靠蒸汽機來運行的輪船被慈禧命名為“ 永和”號。但是從曆史的發展來看,中日之間很快就發生了她不願意看到的事件。
於是,1887年1月清廷皇家海軍學校“水師內學堂”正式成立,因其坐落在皇家禁苑昆明湖附近,同時又在昆明湖中訓練“永和”號的操作,所以被稱為“昆明湖水師學堂”。正是這一稱謂,將昆明湖與甲午戰爭的失敗連在了一起,掩沒了中國現代海軍史啟蒙時期先後開辦的其他6所更為重要的海軍學院。
北洋水師真是“亞洲第一”嗎
幾乎所有指向清廷無能的筆伐,一致認為朝廷腐敗、官員內鬥、水師資金挪作他用導致“亞洲第一的北洋水師”敗給了日本海軍。
既然中日兩國之間、中國與亞洲其他國家之間,在1894年甲午海戰之前從未有過大規模現代化海戰,那麽,北洋水師的“亞洲第一”是如何得來的呢?既然是第一,為什麽又會在1895年輸得船甲漂滿渤海灣?
“在談到這個問題時,一定要先弄清楚,北洋水師是哪一年的“亞洲第一”,陳悅說,早在1888年時,北洋水師從艦艇裝備到官兵素質在亞洲無疑是排在第一位的。但是到了1891年,中日第一次現代海軍史上的互訪中,兩國都吃驚地發現,中國已經不再是“亞洲第一”了。“因此,準確地說,應該是1888年的亞洲第一,輸給了1891年的亞洲第一” ,陳悅介紹,“其實,1891年中日海軍互訪後,中國也看到這一危機,但正是這一年李鴻章的政敵翁同龢有個奏折獲準,基於財政欠收,3年內不許給水師拔款,李鴻章因此無法擴軍,即便是在戰爭中,也得不到資助。”
俄羅斯沙皇太子1891年訪日期間的一次意外事件,把中日兩國海軍實力相互展露在對方麵前。
皇太子尼古拉22歲那年為了加強與東方各國的關係出訪遠東,1891年5月11日訪問日本大津城時,人力車上的尼古拉突然頭部被刀猛砍。凶手津田三藏的身份,居然是負責警衛尼古拉安全的警衛。這位極端仇俄分子認為沙皇太子此次出訪是來探日本虛實,為侵日做準備。他的這種思想正是日本政府最擔心的——尼古拉了解這種民情,對於日本很不利。
為了找到一個強大的同盟,日本政府想到了中國——中國在1881年時,北洋海軍已有了定遠、鎮遠這樣兩艘在英國(注:此處有誤,應該是德國)定製的世界一等鐵甲艦,1887年又從英德兩國接回了四艘巡洋艦。到了1888年,北洋水師世界第六位的裝備,在亞洲地區是無可置疑的第一名。這支強大海軍的出現,使日本把自己長期以來的假想敵俄國換成了中國,同時,中國也成為他們所要緊密聯係的同盟。
於是,日本發出了海軍互訪的邀請,陳悅說“這應該是中日現代海軍史上的首次互訪,北洋水師到達日本後,日本所有輿論都是積極正麵的,傾向性非常強”,北洋海軍也看到了日本海軍的在快船快炮上的飛速發展。
然而,當中國海軍編隊到達日本後,日本從政府到海軍都失望了,仍然維持1888年“亞洲第一”裝備的北洋水師,分明已遠遠落後於他們。此時,真正的“亞洲第一”海軍屬於日本。
降書到底是不是丁汝昌簽署的
關於北洋水師在彈盡糧絕之時與日本簽署的降書,多年來的定論是,在丁汝昌1895年2月11日,用酒服下鴉片一夜苦熬,早上7點才氣絕。部下牛昶盜用了丁汝昌的提督印,以丁名義與日方簽訂了《劉公島降約》。導致日軍長驅直入威海港,北洋海軍就此瓦解。
“日本是海陸配合,北洋水師外無援軍,在劉公島上死守到淡水也沒有了,隻能喝軍醫院的藥水,而這時清廷已經放棄任何援助”陳悅說。山東巡府李秉衡是李鴻章的政敵,他在整個海戰中隻給水師派了些民工和5把槍。在保守派以及李鴻章政敵們的眼中,北洋水師毀滅了,就是李鴻章完了,在他們看來北洋水師的覆滅隻能記到李鴻章的賬上,與整個國家命運無關。
陳悅查到日軍占領劉公島後戰利物資總清單,炮彈隻剩下幾枚。就是這種情況下3萬日軍合圍了島上的2000多官兵。官兵中不是沒有投降的意向,丁汝昌還在指望朝廷能派援軍到來,他答應水師:正月十八日,我給你們一個交待。他很清楚,這是島上生存的極限。
丁汝昌曾經問過他身邊的艦隊司令部成員陳恩燾,在西方,戰爭至此有什麽國際公約,陳恩燾是第三批留英學生。北洋海軍“廣甲”艦管輪盧毓英在一部回憶錄中有這一特殊時期的記錄,劉公島外援斷絕的最後日子裏,陳恩燾受命丁汝昌,起草了英文降書:“十八日(即1895年2月12日)丁統領命候補直隸州借補遊擊海軍軍械委員陳恩燾作英文情願輸服之書,並請釋海軍士卒,命‘廣丙’管帶都司程璧光乘‘鎮北’蚊船懸白旗獻於倭艦統領陸奧。先是海軍僅剩‘鎮’、‘平’、‘ 濟’及‘康濟’、‘廣丙’五艘並蚊船六艘,蓋以軍夥已罄,軍糧已絕,無可如何,乃問計於陳恩燾。陳曰,外國有情願輸服之例,遂引某國某人有行之者,丁意遂決,命陳書而獻之。”
陳悅說在最近查到的資料中,能夠看到降約的確是丁汝昌簽署的,此時,丁提督已決定殉國。這一說法在美國人馬吉芬的回憶中也有記載。無糧無槍無援被拋棄的情況下,即便他不簽署,他死後,洪水也會蹈天。以一人名譽換回數千人生命,降約簽署之後,丁汝昌吞了鴉片。此時他早已是一介草民,所有職務在戰爭中被一一革除。直到1910年,在載洵、薩鎮冰等的努力下,清廷恢複了丁汝昌的名譽。1912年已是民國,他的靈柩才得以歸葬於安徽無為縣西鄉小雞山梅花地。
因“盜用丁提督名義投降日軍”而受到誤解的牛昶,在甲午戰爭結束一年後抑鬱而死。
美國人馬吉芬,本想用加入中國海軍這段資曆,使自己進入美國海軍,最終卻把生命獻給了黃龍旗下的這個國度
這一天是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自殺兩周年的日子,他在自己的國家還背著投降派的罵名。在美國的海軍醫院裏,36 歲的馬吉芬,在眼球摘除手術前一天,讓護士拿來他從中國帶回來的那隻小箱子,他等不及第二天醫生在他頭骨上開出一個3 寸見方的口子,支走了護士,從箱子中掏出一把左輪手槍,冷靜地對準了自己。病房外麵的人聽到槍響一擁而入時,帶給馬吉芬痛苦的如潮往事已經平息。時間是1897年2月12日,兩年前的這一天,馬吉芬敬重的提督丁汝昌,一位枯瘦的中國老人,以及好友“鎮遠”艦管帶楊用霖殉國。現在,馬吉芬選了這個日子,向人生的告別。
為北洋水師力辯
馬吉芬作為唯一親曆中日甲午海戰的美國人,並任7000噸的“鎮遠”號戰列艦的幫帶,回國後一度引起同胞的關注。他參加過的這場海戰太特殊了,它有個關鍵的時代節點,這是第一次現代化軍艦之間的海戰,盡管它發生在遠東的黃海上,但是西方社會所聚焦的是,中日雙方如何操縱現代化艦艇、這些現代艦艇的運用對於戰爭以及國際關係,將帶來怎樣的變化。
所有理論家和軍械廠都不認為這場戰爭遠離自己,盡管隔著厚厚的亞洲大陸,這場新技術新戰術在亞洲的實戰,是對這些西方人的一次嚴格檢驗。
關注的結果是,北洋海軍戰敗後,西方各國輿論都認定日本海軍訓練有素、打得很勇敢,同時中國海軍的慘敗被認為是指揮不力,素質低下,總之一無是處。頭部和眼部傷痛經久不愈的馬吉芬不能任由西方傳媒的歪曲,於是開始了四處演講,他覺得自己有責任讓全世界知道這是一場什麽樣的戰爭、北洋水師到底敗在哪裏,當時沒有人能理解中國的現狀,為什麽海軍會全軍覆滅在陸地上。
馬吉芬的努力後來被認為是一個瘋狂的行為,他的同胞認定他是大腦受了傷,因而精神有些不正常。馬吉芬的力辯在當時並沒有為北洋水師挽回什麽,人們隻看結果,《馬關條約》以及此後不斷的割地和賠款。馬吉芬在臨終前還在給《世紀》雜誌寫他所經曆的這段戰爭史:“其中如提督丁汝昌,我不能不向其深切沉痛追悼。他既是勇敢的武士,又是溫和的紳士,他迫於濫命和強敵作戰而一敗塗地。及見大勢已去,盡畢生最後的職責,為了麾下將士的生命而與敵簽約。這是他自己的決定。他曾期望活著,但他知道祖國的不仁,對他的冷酷待遇將要超過不共戴天的敵國。在夜半孤燈之下,左思右想,飲鴆而逝。老英雄當時的感情究竟如何?”
這是馬吉芬最後的筆墨,這位年輕時一心想加入美國海軍的軍人世家子弟,在死後以一套嶄新的北洋海軍軍服下葬,按照他的遺囑,棺槨上是他曾經效力的國家的海軍旗——黃龍旗,這也是這個國家的國旗,它曾在馬吉芬與日本激戰的鎮遠艦上飄揚過,是他出於軍人的忠誠專門從中國帶回家鄉的。
加入北洋水師
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是馬吉芬的母校,1884年他臨畢業時,美國國會突然出台一個法案,隻有當軍艦上缺員了,才能有新兵替補,這一年隻有12個名額。馬吉芬不是前12名,因此他在得到1000美元安置費後,回家待業。
從小向往當海軍的馬吉芬並不想當待業青年,就在這時他聽說中國為了迎戰法國,將在福州開辦水師,為了不荒廢學業他搭了4個月的輪船,投奔中國海軍。1885年4月10日他剛到天津港就聽說戰爭已經結束了,事實上,這場戰爭根本沒能打起來,為中國建造艦艇的德國人,迫於法國的壓力,沒敢把造好的軍艦交付中國,中國海軍甚至是用土炮木船來應戰。所以在馬吉芬前往中國的途中,這場戰爭早已在法國強大政治攻勢和國際地位上不戰而勝了。
從布滿水雷的天津港登陸中國後,馬吉芬曾經請美國副領事派曲克把自己的求職信交給李鴻章,第二天他幹脆直接跟著船長進了總督府。李鴻章告訴他必須通過軍械局水師學堂的多學科考試,才能受雇。第二天,在一群頂戴花翎的監督下,馬吉芬通過船舶駕駛、槍炮使用、導航、航海天文學、代數、幾何學、球麵三角學、二次曲線以及積分等項目的考試,這也是中國水師學堂學生需要掌握的知識。
他覺得自己隻答了所有卷子的六成,但是中方考官認為這個24歲的洋人已經令他們滿意了。從此,馬吉芬成為李鴻章創辦的天津水師學堂的外籍教習,也是唯一能教授船舶駕駛和槍炮使用的人,這位漂洋過海來到中國的美國人還負責傳授領航和航海天文學知識,同時還要訓練陸軍和炮兵的學員教他們如何築防。這份職業帶給馬吉芬1800美元的年薪,聘期3年。因此,中日甲午海戰中有很多軍官都是他的學生。
這一時期的馬吉芬,心裏一直盤桓著他的“曲線就業”夢想,李玉生查閱並翻譯了他給家人的一封信,“如果美國海軍部長明白,我在這裏所獲得的技能上的收獲大大超過在海上服務所可能獲得的收獲,那麽他也許會給我開兩年假,隻發半薪或者1/4薪水,甚至不發工資,但把我繼續保留在美國海軍的軍官名冊上。”此後,他多次表達用在中國海軍工作的資曆來換取進入美國海軍的資格。
馬吉芬從教的10年中,提職加薪,他不曾在購買軍火時吃過回扣,這點與當時的一些中國軍官不同。因此具有極好的名聲,中國人對他的信任可以從各種重量級的委派上看出來:他曾帶領一組中國官兵前往英國造船廠驗收訂製的軍艦,他建議在威海創辦一所新型水師學堂也被李鴻章和丁汝昌接受,並委以威海水師學堂的總教習。有一次他個人舉辦了一場感恩節宴會,邀請所有留美的中國海軍軍官出席,前來赴宴者,不辭勞頓地來自旅順、上海甚至香港。
親曆黃海海戰
馬吉芬在中國度過了他一生中美好的10個年頭,他也把自己最好的年華給了中國,第十年,他34歲。馬吉芬想回家鄉休個假,但就在他回國前夕中日宣戰。“中國和日本馬上就要開仗了,我們很可能就此永別,但我必須留在崗位上。在中國服役的10年裏,他們始終以仁慈對我,如果這個時候遺棄他們,將是多麽可恥。”他在戰前給父母親發回這樣一封信。
主動撤消休期的馬吉芬用行動向中國海軍及政府表示了他對這個國家的忠誠,被任命為7430噸的“鎮遠”號戰列艦的幫帶(相當於副艦長),這是一艘與提督丁汝昌旗艦“定遠”號同型的艦隻。
浴血黃海的全程是怎樣的,頭部受重創的馬吉芬曾經多次回憶過,但是一直沒有清晰有序地描述過,《洋人舊事》的作者張功臣曾經想把馬吉芬的回憶理出個頭緒。他唯一不會遺忘的就是炮戰開始那一刻,他從此刻由一名教習變成出征的戰士。
不同於馬吉芬向丁汝昌建議的先發製人,他發現中國人非常善於忍耐和等待,中方的戰略是“避敵保船”,持重防守。這一點令馬吉芬百思不解。
“鎮遠”艦12英寸炮命中日本艦艇“浪速”號時北洋水兵的歡呼聲,還時時在海軍醫院病房中被回憶起來,在接下來馬吉芬寫給《世紀》雜誌的回憶錄中,“鎮遠”艦的情況急轉真下,它遭到3艘日本戰艦合圍。
馬幫帶的“鎮遠”號被日艦發來的重炮打中了前甲板,管帶林泰曾被震得當場昏死,馬吉芬在頭暈眼花中接替林泰曾指揮戰鬥。打到下午兩點,日本對中國的艦隻由12:12很快就變成12:8——“濟遠”和“廣甲”棄戰而逃,還有兩艘 13年前的陳舊設備“超勇”、“揚威”沉沒和擱淺。丁汝昌所屬旗艦也在日艦合圍下燃起熊熊烈火。
看到旗艦受損後,馬吉芬命“鎮遠”號逼近日本艦隊以分散日軍火力,日軍旗艦“吉野”號被吸引到“鎮遠”艦的近旁。馬吉芬命4門克虜伯主炮齊發,吉野因此喪失戰鬥力,並帶領兩艘艦撤退。馬吉芬隨後見證了彈盡後的鄧世昌率“致遠” 號撞沉正在逃離的日旗艦“吉野”號與倭寇同歸於盡的場麵。
多處負傷幾近雙目失明的馬吉芬在昏迷中被抬進船艙,此後有些戰爭場麵,他在兩年後無論如何也回憶不起來。馬吉芬所在的“鎮遠”號在9月17日開戰後,千瘡百孔的軀體一直燃著大火,馬吉芬本人在戰後留下了頭裹棉紗、渾身是血的照片。
這次黃海大東溝海戰結束了,清廷表彰了7位在加入中國海軍並作戰英勇的洋人,馬吉芬得到頂帶花翎和三等第一級寶星勳章。
回國醫治內創外傷
甲午戰爭打到了乙未年,1895年2月17日,日軍攻破威海衛,北洋水師全軍覆沒。還迷失在對這場戰爭速敗陣局中的馬吉芬,突然聽到一個令他更為不解的消息,朝廷打算把戰爭的失利算到他這位勇於為中國參戰的洋人顧問頭上,他將成為這場戰爭失敗的替罪羊。
作為軍人的馬吉芬是非常機靈的人,無論是否能理解中國人的用意,他決定一走了之。比他來中國時艱難百倍地被人藏在一艘美國貨輪中,偷渡回國。
回國後,他被人稱作馬吉芬少校,一時成為同胞們關注的焦點。他對於中日海戰的講述開始是新聞,後來被當作瘋話。他本人也表示出一些瘋狂跡象,他疼痛難忍、煩躁不安、恐懼醫院,還揚言要殺人。他在海軍醫院的病曆中寫著:“右眼視神經損傷,耳鼓膜損傷,肋部、臀部曾受傷,仍有殘留碎片”。醫生和護士都知道他是誰,他曾作為一名海軍軍官為遙遠的中國打仗。
情緒穩定的時候,他就給自己在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的同窗、《世紀》雜誌的理查德·沃森·吉爾德博士繼續寫他的戰爭回憶。
他在寫作的過程中,依然無法厘清中國所發生的某些問題,他所敬重的丁提督在死前早已被摘了頂帶,革了官職,讓他繼續留在海上和陸地上作戰,隻是因為無人能夠接替他。而提督死後,光緒皇帝還下了籍沒家產、不許下葬的聖旨,並令其子孫流落他鄉。至於他本人,一位想為自己祖國海軍效力的青年,在中國用盡10年韶華後倉皇出逃,並且繼續為自己的祖國所誤解。
那隻傷痛不已的右眼摘除後,他就能“一目了然”了嗎?似乎還是不能。困惑的馬吉芬不再等待明天大夫來動刀子了,他親手給自己做了最後的手術。
“謹立此碑以紀念一位雖然深愛著自己的祖國,卻把生命獻給了另一麵國旗的勇士。”
這是他的墓誌銘。
女人,是甲午海戰中一群看不見的犧牲者
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正月前後,北京城的夜晚在一片悲泣中變得更加陰冷。
紫禁城兩側、被後人稱為東城和西城,方圓50來平方公裏的範圍內,東富西貴地布滿大清官宦的宅邸。壓抑的女人哭聲就從這樣的胡同和街巷中幽幽地傳出來,連成一片。
自從1894年中日甲午海戰開始後,這種女人之悲,一直嗚咽了長達數月。從山東傳來的消息說,她們的丈夫,那些從英國和法國留洋回來的北洋水師將領、那些被西方培養成紳士加軍官的青年才俊,在對日海戰中或戰亡,或失蹤。
同樣的消息也傳到安徽省,地僻水遠的安徽巢縣(今巢湖市)高林鄉郎中村,在中日黃海大戰兩個月後,接回了全村兵士的屍骨,他們的遺孀在一夜之間全部守貞殉情。
這一悲劇過去了100多年後的一天,有位研究北洋水師史的年輕人來到高林鄉郎中村,這位叫陳悅的年輕人,是中國海軍史研究會研究員。他找到了一位在輩份上是丁汝昌第四代孫的老人,多年來,對文物販子打擾得不勝其煩的老人,把陳悅也當成了來他家買文物的。
這是一個很窮的村落,老人在村子裏給村委會看大門,問到祖先,他如實地說,自己也不知道太多的東西,隻聽說是 “好像是清朝的大官,和日本人打過仗”。
丁汝昌14歲離開家,20歲參加了太平軍,59歲在海疆飲鴆殉國。在他的家鄉,後人們的確無法了解和傳述他生活中的細枝末節。
看到陳悅並不像是來收文物的,而隻對丁汝昌本人感興趣,老人問他:“村子後麵的山上有點東西,你看不看”。跟著老人一起爬到村子後麵的小山坡上,荒草叢裏,是一片墓碑。在這一片夫妻合葬的墓地上,陳悅看到每塊墓碑上男人去世的日子都是1894年(甲午年)8月18日,死因皆為血戰身亡,而每個妻子去世的日子都是兩個月以後,全村投奔丁提督的男子犧牲兩個月以後,消息才傳到家鄉,這些北洋海軍下級官兵的妻子們,全部選擇了同一條路:自殺殉節。
今天,從時間上分析,這批殉國難的軍人,全死於8月18日的黃海大東溝海戰,中日甲午戰爭開戰之初。
正如丁汝昌的家鄉陷入全族性的悲傷一樣,作為中國水師重鎮之一的福州,在甲午戰爭開始以後每家都成了烈屬,這一悲情被少女謝琬瑩深深地記憶。在她成長為作家冰心以後,有過一篇文章,寫到了她們家在福州時住過的那條街,甲午之後家家掛孝,她的母親當時準備好了鴉片,準備一旦聽到自己丈夫殉國的消息,就自殺。
冰心的父親謝葆璋光緒七年考入天津水師學堂,三年後畢業,進入北洋水師服役。1894年8月18日的黃海大東溝海戰中,他服役的“來遠”艦在給日艦重創後,中彈200多顆,仍能衝出日圍,他與管輪配合,將已受重傷的“來遠”駛回旅順水洋水師基地時,海軍中人無論中西無不稱奇。在次年正月十二日淩晨,潛入旅順軍港的日本魚雷艇將“來遠”擊翻,並沉入海底,謝葆璋遊出大海逃生。
1899年,清政府新建北洋海軍,遣散回家的謝葆璋被起用為“海圻”艦大副。1902年,清政府在山東煙台設立海軍練營,調謝葆璋任管帶,兼任練營內附設的海軍學堂監督,冰心在煙台的大海邊度過了童年時光。謝葆璋告訴女兒:“ 我們是被擠到這裏來的,威海衛是英國人的,大連是日本人的,青島是德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