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王攮夷,知人用人……管仲擔任宰相以後,像是一匹識途的老馬,憑借自己的智慧和眼光,牽引齊國這輛大車向前行,目標明確,道路通達,高歌猛進。
高價買鹿:不戰而屈人之兵
有一次管仲派了許多商人到楚國去買鹿,當時鹿這種動物在其它地方是比較稀少的,隻有楚國才有,但是在當地人們隻把鹿當作一般的肉食,二枚銅幣就可以買一頭了。
管仲派去的商人在楚國到處揚言,我們國君喜歡鹿,不惜重金前來收購。楚國商人一看,有利可圖,趕快到各處采購,紛紛進貨,然後再賣給齊國的商人。
鹿的價格迅速飛漲,起初三枚銅幣一頭,過了十幾天已經漲到五枚銅幣一頭,快翻一番了,此時管仲覺得,這個價格還是有點便宜,要把鹿價再提高到四十枚銅幣一頭。
管仲為什麽要加價購鹿呢?他又是如何通過這招輔佐齊桓公成就霸業的呢?
這是他的一個計謀。這樣一來的話,楚國的國君楚成王和大臣都很開心。
之前,衛國有個國君叫衛懿公,好鶴,結果衛國亡了,所以,他們認為齊桓公這樣好鹿,是步衛懿公的後塵,玩物喪誌,所以他們非常開心,想坐觀其變,坐享其成。這一招對楚國的一些人來講刺激非常大,一頭鹿能賺那麽多錢,於是農民不種田了,放下手中的農具換成獵具去獵鹿了,甚至一些士兵也放下武器,偷偷去獵鹿。全民皆獵。這樣,地就荒了,仗也沒人打了,槍頭都生鏽了。
這也是管仲的意圖所在,一年以後,楚國土地荒蕪,銅幣堆積如山,但是你銅幣再多也沒用,買不到糧食。
這時管仲封鎖楚國的糧食進出口通道,他利用齊桓公是諸侯霸主的身份,向各國發出命令,不準跟楚國通商、買賣糧食。
這樣,楚國糧食奇缺,部隊沒糧食吃,戰鬥力就大打折扣。這時管仲看時機成熟,組織聯軍,找了一個理由,討伐楚國。楚成王一看沒辦法,弱勢,求和,不再侵略周邊的小國家,聽齊桓公的號令。這樣管仲不動一刀一槍,就是《孫子兵法》上講的“不戰而屈人之兵”,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
尊王攮夷
尊王攮夷是在怎樣的背景下提出來的?管仲為相以後,盡心竭力地輔佐齊桓公,富國強兵。不久後就使得齊國迅速崛起,成為當時首屈一指的強國了。
他當時采用的一些政策中有兩點,一個是尊王攮夷,另一個是挾天子以令諸侯。
尊王攮夷的含義是什麽?這要從周王朝的衰弱開始說起,就是周朝是文王立國的,但到周幽王的時候開始走下坡路了。周幽王比較昏聵,他寵信一個女人叫褒姒。為了博她一笑,他點燃烽火。褒姒笑了,大臣們火了。這個典故就是“烽火戲諸侯”。
到周平王的時候,國家不行了。公元前770年,平王東遷,周朝分成兩截,一個叫西周,一個叫東周。公元前770年平王東遷,就是西周跟東周的分水嶺,也把這一年作為是春秋的開始。
到這時周天子雖然還是名義上的皇帝,實際上他已經無力管製天下。好多諸侯國都不聽他號令,原來周文王立國的時候封了100多個諸侯,到這時諸侯國還有幾十個,吞並掉一點,滅亡掉一點,還有幾十個,比較大的有齊國、晉國、楚國、燕國、魏國、中山、陳國、蔡國,各國之間經常發生戰爭,弱肉強食,互相兼並。
好多諸侯國憑借自己的實力不聽周天子號令,所謂的尊王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提出來的。“王”指周天子,因為周朝再衰弱,它畢竟還是中央政府。尊王就是要尊重周天子,尊重周天子的名分、權利。
這樣有什麽好處?實際上是管仲的一個策略,因為齊國再強大,畢竟還是諸侯之一,實際他就是一個策略,“挾天子以令諸侯”,打著尊王的旗幟來發號施令,挾製諸侯。
但尊王令諸侯以後,攮夷又是什麽用意?“攮”本意是排除、排斥。“夷”指的是非華夏地區。過去講中國,實際就是中原,它的區劃大致包括了今天的山東、山西、河南、河北,還有安徽、湖北這些在長江北岸的部分。
此外其它地區泛稱“夷”。還有具體說法,東夷、西戎、北狄、南蠻,總稱為“夷”。
所謂“攮夷”,周朝周邊的一些國家和少數民族部落好多是遊牧民族,利用兵強馬壯,習慣打仗,經常來侵略中原。“攮夷”一方麵要抵抗侵略,另一方麵對非華夏文明的要排斥。
當時華夏文明是最先進的文明,所謂“夷”,它就包含了落後、蒙昧、野蠻的含義,“攮夷”還有維護正統、維護文明,作為一種口號,容易引領團結其他諸侯國。
管仲深謀遠慮,且具有相當的戰略意義。具體說,他是以政治目的為先導,以軍事實力為後盾,以外交活動為中樞,從而幫助齊桓公爭取各個諸侯國的支持與服從,奠定齊國在國際上的地位。
管仲拚命督促齊桓公要多參與整個的國際事務。在公元前661年的時候,北方的狄攻打邢國,次年,狄又消滅了衛國。
齊桓公當時想,關我什麽事,又沒危及到我,所以不願意出兵救援,而且沒事就吃喝玩樂,不聽朝政。管仲就批評他說,齊國周邊的戰事不斷,兵戈四起,其實已經威脅到我們了,您竟然不聞不問,這是悲哀。齊桓公一聽,馬上振作起精神,毀掉了他自己吃喝玩樂的那些東西以後,決定以武力對外進行幹預,之後就真的收到了效果。
公元前651年,周惠王去世了,齊桓公就做主,擁立了太子鄭即位。所以後來太子鄭,也就是周襄王很感激他,送了祭肉給他,向他表示獎賞。
齊桓公抓住這個事情大做文章,正所謂“挾天子以令諸侯”,大肆張揚其事,搞了一個盟會,一方麵顯示自己擁立周天子的功勞,同時又顯示周天子對他的倚重,這是一箭雙雕。好多諸侯國都來參加了,盟會當中定了一些條款,誅不孝,不能更易太子,不允許以妾為妻,都在維護周朝的宗法製度和宗法觀念。
知人用人各盡其才
管仲年輕的時候曾經在口外買過一匹好馬,這匹馬渾身墨黑,惟有四蹄如雪,賣馬人叫它“雪裏站”。有一次跑生意,馬被偷了。管仲非常難過。等了三四天,這一天,管仲鮑叔牙正悶坐在店中,忽然聽到遠處有馬的嘶鳴聲音,二人忙出門一看,“雪裏站”回來了。馬見了管仲之後還用舌頭舔管仲的手。這是“老馬識途”的典故。
其實這是民間傳說,真正有文獻依據的來自韓非子《說林》記載,管仲跟大臣隰朋跟著齊桓公去攻打一個國家孤竹國,春天去的,冬天回來。回來的時候部隊迷失道路了,找不到原來的路,管仲把一匹老馬的韁繩解開,讓它帶路,於是部隊很順利地回來了。
而部隊行軍想喝水,沒水喝,隰朋就找螞蟻的窩。螞蟻窩都是靠近水源的。很快就找到水了,所以這個成語實際上是八個字,《韓非子》裏說:“老馬識途,蟻穴近水”。《韓非子》也可能是寓言故事,但那是有文獻依據的。
老馬識途這個成語,可以象征管仲對齊桓公在政治上治理國家的引領關係。他在用人上的一些觀念跟做法也很獨到。在用人方麵,史料記載也比較明確,管仲在齊桓公剛剛拜他為宰相之後不久就向齊桓公提出了一些建議,其中就有任用賢能這一條,而且他當時比喻得非常好:建成大廈,決不能單憑一根木材,匯成大海也決不能僅靠一條涓涓細流。國君想要成就大業的話,必須任用咱們齊國的五位傑出的才俊,號稱“五傑”。
管仲在推薦這五個人時,是拿什麽來說服齊桓公的呢?
管仲說,“行為合乎規範”、“進退合乎禮節”、“言辭剛柔相濟”,“吾不如隰朋”。請任命他為大司行,讓他做外交部長,負責和各國之間的交往,負責外交。
開荒地,建城池,種糧食,管行政,他認為增加人口,我不如寧戚。所以請任命寧戚做大司田,掌管農業,做農業部長。
讓軍隊進退有節,將士視死如歸,我不如王子城父。所以請任命他做大司馬,是國防部長。
斷案合理公道,不殺無辜,不罰無罪,我不如賓胥無。請任命他為大司理,掌管法律、司法、刑律,是司法部長。
敢於犯顏直諫,不避死亡,不圖富貴,我不如東郭牙。所以請任命他為大諫臣,主管監察諫議這方麵的事情,是監察部長或者是紀委書記這樣的角色。
他用了五個“吾不如”。這就是宰相之才。誰該幹什麽工作,他都了然於胸。一旦要用的時候,就讓他們各得其所,各盡其才。
推薦這五個人後,他還說了一句話,如果要管理好齊國,想富國強兵,用這五個人夠了。但是如果要成就霸王之業,那則非我管仲不可。幾個“吾不如”隻是說他們各自的特點,但沒有否定自己,非常自信。齊桓公聽從了管仲的建議,任命了這些人,讓這五個人各施其職,並且拜管仲做宰相,這就組成了強有力的內閣。
寧戚是個名人,有句成語叫“寧戚飯牛”。照《淮南子》的說法,寧戚是衛國人,到齊國來經商,有一天傍晚,他在城門旁邊住宿下來,正在喂牛,這時正好齊桓公在城外迎送客人,寧戚就敲著牛角唱一首歌,很悲哀,齊桓公一聽,這個人不平凡,就把他帶回去了。這就是“寧戚飯牛”,有名的典故。
寧戚主管齊國的農業生產,在管仲一些政策的引導下,他采取了一係列具體的措施都很好。當時齊國鹽堿地很多,叫“瀉鹵”,他們就治理鹽堿地,興修水利。還有“相地而衰征”,這是管仲提出來的,就是根據土地的肥沃還是貧瘠來相應地多收或者少收稅收,這個政策很靈活,很實際,提高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
東郭牙呢,有人認為就是鮑叔牙,過去對人的稱呼有一種習慣性的說法叫“村東頭、村西頭”,東郭就是東城。
鮑叔牙還有一個特點,性情耿直,敢於說真話,敢言直諫。他對一個人的優點,極力表揚,對一個人的缺點,極力批評,包括齊桓公有一點不是他都敢犯言直諫。
曆史上有這方麵的記載,齊桓公在成就了一些事業以後,洋洋得意,想鑄口大鍾,要把自己的功業銘刻在鍾上麵。他認為自己可以與堯舜相媲美了。結果,他去征求鮑叔牙意見,鮑叔牙非但不說他的功德,反而數說他的過失,齊桓公感到很慚愧,
齊桓公這個人很有肚量,他對鮑叔牙講,如果不是您及時批評的話,我可能就要犯大錯誤了。
齊桓公拜管仲為相以後,經常向管仲請教治國安邦、稱霸圖王的大計。有一次就問這麽一個問題,他說,管仲你有沒有發現其實我身上有很多毛病,第一,我這個人好打獵,管仲說這沒大礙。齊桓公又問,我這個人好喝酒,管仲說這對齊國的霸業也沒有妨礙。第三個毛病寡人好色,管仲認為不妨害國家。
管仲講這個話有一個前提,他是以退為進。齊桓公很意外,但是管仲緊接著就講了,有三件事不能做:一,得賢而不能任;二,用而不能終;三,讓賢人幹事,而和小人一起議論賢者。
如果國君做了這三件事那就會危害到國家的大業。好獵、好酒、好色,不是沒有危害,危害性與這個後麵所說的三件事相比,要小得多。所以這次談話,好多書上都有記載。
這裏可以反應出管仲的一些人才觀念,第一,作為一個國君要重視人才,要有識別人才的眼力。第二,任用賢者要能夠信任人,用到底。第三,與賢人謀事而與小人議之,管仲認為是最不好的。對待賢才要公平,要有一個公正公開的價值評判尺度。
當時,在齊桓公的身邊也有小人。一個叫易牙。這個人把自己兒子殺了,讓齊桓公嚐嚐人肉是什麽滋味的。一個叫公子開方,據說是摒棄了榮華富貴,父親去世他也不回家奔喪,要留在齊桓公身邊討好他。還有一個叫豎刁,自己把自己閹割了,做了宦官,以便更接近齊桓公。
這三個小人,齊桓公對他們很信任。管仲病重,齊桓公就問管仲接班人的問題,而且就一個個把這三個小人推出來,問問易牙可以嗎?不行,這個人殺自己兒子,非人情。推薦公子開方,管仲也認為悖逆自己的親人,非人情,不行。豎刁更不行,自宮。他自我閹割然後做太監接近齊桓公,違背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毀損。管仲看事,看人,既高屋建瓴,登高望遠,還注重事之常理,人之常情。有一種說法叫“大奸若忠”,看上去這種人忠得不得了,實際上這種人最壞。所以管仲認為這三個人是堅決不可以用的。結果這三個小人在齊桓公的幾個兒子中間拉幫結派,製造摩擦,爭權奪利,相互殘殺,齊國搞得大亂。齊桓公後來被他們關在一個深宮之中,連飯也沒吃。一代霸主最後的結局就是害在這些小人手裏,自作自受。事實證明,管仲的確有識別人的非凡眼光,他洞察細微,預測未來,人們稱之為“管仲預見”。
管仲治理齊國四十多年,實行一係列改革內政外交的重大措施,使齊國在政治、軍事、經濟等方麵都取得了優勢。
管仲既是學識淵博的思想家,又是政績斐然的政治家。即使在今天,管仲的思想遺產也仍有深遠的意義。
善於運用經濟杠杆
古代,國民經濟非常單一。農業生產一直是國民經濟的支柱產業。而管仲比其他思想家更高明、更睿智的地方在於,他不僅重視農業生產,也十分重視工商業。
他把富民放在首位,以極其敏銳的洞察力看到了一個社會穩定和發展的根源,是首先要解決人們的基本生存。正是這樣,齊國一躍成為了最富有的國家,為稱霸奠定了雄厚的基礎。
有個故事跟前麵說的哄抬鹿價非常相似。
齊國和魯國積怨很深,近鄰總免不了有點摩擦。
齊桓公就和管仲商討對付魯國的辦法。管仲出了一個主意:魯國百姓從來是以織綈為業的,“綈”是一種厚而滑的綢子。
管仲就讓齊桓公帶頭穿綈做的衣服。齊國百姓也都紛紛效仿。一時間綈服遍及齊國。
管仲同時還下令,齊國百姓自己就不要織綈了,並宣布了一個價格優惠給魯國。魯國商人給齊國販來一千匹綈,可得三百金。販來一萬匹,得三千。於是綈的價格拚命往上漲。魯國百姓覺得有利可圖了,就都放棄農活,織起綈來了。
其實這是管仲的一個計謀,是打經濟仗。他讓魯國人都不種田,都去織綈。糧田荒蕪,糧食就緊缺了。有道是叫做“人誤地一天,地誤人一年”。
到時魯國沒糧食了,要問齊國買,問其他國家買。齊國封鎖糧食通道,就把魯國的國君搞得焦頭爛額,管仲輕而易舉,一下子就讓魯國服帖了,老老實實向齊國求救,聽從齊國的擺布。
管仲非常善於運用經濟杠杆,刮起一陣金融風暴,給對方的經濟體係造成巨大打擊。從現代的眼光來看,他也是一個無比高明的操盤手,很懂得用經濟杠杆來左右。
管仲的好多經濟觀念非常新潮。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稱霸是有基礎的,就是齊國的經濟實力。而齊國的經濟實力強於其他國家,和管仲搞的一係列經濟改革措施分不開。
重視農業,也很重視工商業
管仲有一句話,大家很熟悉:“治國之道,必先富民”。這是他提出來的。
《管子》一共十八篇。裏邊有一篇叫《牧民》。《牧民》篇裏,管子就提出一個非常著名的觀點,要把天下治理好,首先就要順合老百姓的心思。一個國家的政治興旺還是敗落,首先一條取決於民心的向背。你順應了老百姓的心思,國家就興旺發達。你違逆了老百姓的心願,國家就要敗落衰亡。
怎麽能夠順應老百姓呢,要讓人民先富起來,要能夠讓他們有基本的生活保證。
他是怎麽做到富民呢?管仲是宰相,他可以把他的一些思想觀念通過他的職權變成現實。如何讓人民富裕起來,管仲認為他應該先抓農業。因為中國古代很長時間是農業社會,糧食生產就是國民經濟的支柱產業。一切事情首先是個溫飽問題。曆代的一些政治家、政論家重視農業這一點是一致的,但有不少人同時輕視商業,叫“重農抑商”。
管仲不僅重視農業,他對工商業也很重視。他提出一些措施,由國家鑄造錢幣來促進商品流通,鼓勵齊國當地人到其他國家從事貿易。甚至他提出一個類似今天“招商引資”的觀念來刺激經濟發展,所以他對齊國的經濟發展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他當宰相不久,就向齊桓公提議,叫齊桓公下個命令,要為到齊國來的各國商人提供方便,給優惠政策。很具體。他說,帶一輛馬車到齊國來的商人,提供住所,免費供給食物。對帶著三輛馬車到齊國的商人,除了提供住所食物,還免費提供馬的飼料。對帶著五輛車來經商的商人,還提供其他服務,如仆人。
他有眼光,好多觀念是有開創性的。
比如,他把稅降到2%這麽低的額度,在當時是很少的。在諸侯裏麵他是首先這樣做的,於是“天下之商賈歸齊若流水”。隨之而來的就是大量的金錢、許許多多的物質財富。
用了這樣一係列政策以後,把周邊很多國家的財富都聚攏到齊國來了。齊國還能不強大嗎?作為一個政治家,他高明之處在於,不是通過戰爭手段,而是通過經濟手段。《孫子兵法》講的“不戰而屈人之兵”。
在兩千多年以前,已經有人能夠這麽樣靈活地運用經濟手段,製訂一些很有效的經濟政策,達到富民強國。真叫人佩服。
縮短貧富差距:滿者洫之,虛者實之
但是,經濟的快速發展也會帶來一種社會現象,就是貧富差距過大。當時管仲就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了嗎?他是怎麽考慮的?
他說過十六個字。一個國家要“上下有義,貴賤有分”、“長幼有等,貧富有度”。
最後四個字,他認為,社會貧富差距過大的話,就會產生極大的危害。富人太富了,錢太多了,他不聽你使喚。而一個人太窮的話,一無所有,一貧如洗,他就不怕你處罰他。這樣的話,國家的法律、條令就得不到貫徹和實施,一個國家的秩序就會受到影響。
所以管仲的思想非常先進,他認為統治者很重要的一個任務就是調節,包括通過行政手段、經濟手段、稅收手段,來調節社會的貧富差距。
他也有十六個字:“長者斷之,短者續之”,就是長的話你要把它截掉一點,短的話你要把它接一點。“滿者洫之”,腰包太滿的人,你要讓他出點,“虛者實之”,腰包裏空空如也的人,你要稍微裝一點錢給他。
在這種思想指導下,他采取了很多措施。比如說調節稅收,向富人征收有關稅收,窮人免稅。還有一些行業不準富人插足,以免與民爭利。
同時,他又采取一些手段來扶貧,讓國家發一些財物給貧窮的人。他有一句很自得的話,他說“富而能奪,貧而能予”,“乃可以為天下”。第一句給人的感受相當與眾不同,“富而能奪”,直接把你拿走。這個“奪”是采取一些政策措施在把握一定度的情況下的。貧的話你要給一點。他把能否均衡貧富差距,提高到能否統治天下的高度來衡量。
這個思想就是對我們今天依然有借鑒作用。
特立獨行的個性
有一句名言叫“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這句話也是管仲說的,後世引用特別多。精神文明必須建立在物質文明基礎之上。
從他自己本人的經曆中,似乎也透著這樣一種觀念。據說他當年也曾經有過小偷小摸的行為,那是非常窮的情況下。這是劉向說的,說他“雞鳴狗盜”,即便如此,相信他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管仲做齊國宰相四十年,政績斐然,可圈可點之處很多。
但據司馬遷的《史記·管晏列傳》和劉向的《說苑·尊賢》的有關記載,管仲這個人年輕時表現卻實在不怎麽樣。除了偷雞摸狗,做生意欺負朋友,打仗的時候逃跑……按現在眼光看至少是一個問題青年。
司馬遷和劉向都是嚴肅的曆史學家,一般來說他們也不可能去故意貶低筆下的人物。一個曆史人物年輕時有過一些不太好的行為,後來怎麽就變得這麽好、這麽厲害呢?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中國有兩句老話,一個叫“三歲看到老,還有一句話“女大十八變”。“十八”不單指身材、臉蛋,還包括性格。一個人從小到大,總歸有變化的。但是總的來講,管仲變化不大。他的思想觀念、為人行事,好多方麵跟人家不一樣,但很有個性,特立獨行。
有幾件事,是一般人接受不了的。
在春秋戰國時期提倡“士節”。作為臣子,主子死了,你應該盡忠,也要為主子死。
當時和公子小白,也就是後來的齊桓公爭奪王位的是公子糾。他的左膀右臂一個是管仲,另一個是召忽。公子糾死後,召忽就自殺殉主了。可是管仲沒有自殺,而且還接受了主子對手的邀請,成了齊國的宰相。
他有他的理由。他說我這個人要死,要符合三個條件:宗廟不存在了,祭祀滅絕了,社稷滅亡了,我才會死。我不會為某一個國君死,我會為齊國死。他認為如果我當時為公子糾像召忽那樣死了,對國家沒利。我活著才對齊國有利,實際他不是“忠君”,他是“忠國”思想,把君和國分開。
實際上儒家有些思想,也繼承了管仲的一些說法的,像禮義廉恥,在孔子之前,就是管仲提出來的。事實證明管仲這樣做沒有錯,在為相三年後,齊國就突飛猛進,再次富強。
齊桓公與管仲,兩個人之間關係挺有意思。齊桓公盡管是國君,但是好像挺怕管仲的。齊桓公叫管仲“仲父”,既有尊敬的成分,也有畏懼的成分。
齊桓公說過一句話:“仲父命寡人東,寡人東。”“仲父命寡人西,寡人西。”
這件事有這麽個起因。一次,齊桓公主持諸侯會盟,被魯國的一個勇士叫做曹沫的(有人說就是曹劌)威脅著,說你一定要歸還你們齊國霸占的我們魯國的土地。但那是在車裏用暴力脅迫的情況下,齊桓公答應了。
事後想想不對,齊桓公想反悔。可是管仲不答應。一定要讓他信守諾言,把土地還給魯國。
齊桓公心裏窩囊歸窩囊。但這個時候他就不敢違逆仲父,履行諾言。事後就講了這段話。
司馬遷《史記·管晏列傳》記錄兩個人,一個管仲,一個晏子。
晏子也是齊國的宰相,大概比管仲晚了一百多年。
晏子做宰相就跟管仲不一樣,非常謙和。司馬遷在後來的“太史公曰”(《太史公自序》)裏,對晏子就表明了一種非常恭敬的態度,想為他牽韁繩、執馬鞭。對管仲他有批評的話:管仲這個人霸氣太重。司馬遷不明說,他用了很巧妙的一種辦法,把管仲和晏子寫在一塊兒,讓明眼人自己去比較,看這兩個人哪個更值得尊敬。這就是曆史學家的“春秋”筆法。
不光是在禮節上管仲有點逾越君臣關係,在生活上好像也有一點逾越。
《史記》上說了管仲有三處建築華麗的府邸,都安置隻有國君的級別才能使用的供祭祀、宴會所用的土台子,而且生活特別奢侈。這在古代是一種罪,叫“僭越”。用孔子的話說“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齊國老百姓對管仲倒沒什麽大意見。《史記》上有句話“管仲有三歸”(三處祭台),“齊人不以為侈”。管仲這個人做事一直就是這樣。
他不守陳法,經常出格。他能做上宰相,完全得益於鮑叔牙的推薦。但是等到齊桓公想讓鮑叔牙做宰相,做他管仲的繼承人———因為管仲後來身體不行了,將不久於人世了。
他卻不同意。照理說“投桃報李”,這“特立獨行”到讓後世很多重朋友情義的人感到不理解。
他有自己的理由。他認為鮑叔牙這個人非常正直,“千乘之國不以其道予之”,“不受也”。就是說你沒道理的話,你給他再高的職位、再多的俸祿他也不會要。但是這個人太過剛直。人有一點好,他記得很清楚。人有一點惡,他也記得牢得不得了,而且疾惡如仇,眼裏揉不得沙子。
做一個諫議大夫,監督人家可以不徇私情。但是要做宰相,總理政事,管仲認為不妥當。官場魚龍混雜,良莠並存。必須跟這些人共處共事,要能夠和君子打交道,也能夠跟小人打交道,有時還要和魔鬼打交道。要能夠包容、能夠協調、能夠平和,所以管仲認為鮑叔牙在這一方麵有欠缺。所以他不推薦鮑叔牙,推薦隰朋。
到底是“管鮑之交”,還是管仲為鮑叔牙考慮得更多。
過去一直講是鮑叔牙對管仲好,從管仲不推薦鮑叔牙,或者說不同意鮑叔牙做宰相這件事可以看出,管鮑之交是雙向互動的。
他們對對方都非常理解。管仲還要為國家利益考慮。
所以管仲這個人,看他做事情出格、超常,但這個人是有深度的。曆史上有個性的人下場都不太好,但是管仲不一樣。
他平安無事,善始善終,活到生命的最後一天。
盡管他是嚴厲如此,齊桓公對他還是有包容的,包括他的僭越。他是一個真正的智者。曆史上有兩種人,一種才智超群、品格高尚,但是中道而逝,英年夭折,如諸葛亮、文天祥……令人欽佩、敬重,也惋惜。還有一類像管仲、張良這類人,既能兼濟天下,又能獨善其身。他們演示的這種人生,是一種理想的人生。管仲的個性、智慧,有很多值得我們去思考和學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