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通過第一輪考試,劉文炳、劉伯承父子二人的成績都很優異,雙雙上了初榜。不料,初榜剛剛貼出,就被人向官府檢舉了他們的上輩曾經當過吹鼓手的身世。父子二人一同被逐出考場。
本文摘自《劉伯承的非常之路》,作者:劉備耕 出版:人民出版社
幼年劉伯承在本村私塾讀了6年書。他的兩位啟蒙老師,任壽田和任賢書。常以古人刻苦攻讀的事跡啟發少年劉伯承。如西漢的匡衡鑿壁偷光,晉朝的車胤囊螢取亮,南齊的江泌追月等等。
對照古人勵誌勤學的故事,少年劉伯承想起幼年在張家壩私塾念書時的一幕難堪的情景。一天,放學回家,母親要他背誦一遍當天學習的課本。母親不識字,他便胡亂扯了一通哄騙她。在屋裏的父親聽到了,很是惱火,把他斥責一番:“你欺負你娘不識字,我可告訴你,我沒有南莊田、北莊地,隻有一管筆、一錠墨留給你,你不用功,看你日後怎辦?!”母親周寅香聽了劉文炳的話,方知受騙,傷心落淚了。這一下,幼年劉伯承的心靈震動很大,自己已經夠頑皮的了,貪玩逃學不算,甚至帶領張家壩的娃兒同鄰村“打石頭仗”,曾經腦殼上打出疙瘩流了血,叫母親提心吊膽。他開始感到對不起父母,決心改過,並做了保證:從今以後,再也不逃學了,一定好好念書!
果然,從此以後劉伯承克服了頑皮好鬥的缺點。可是真正從思想上認識學習的重要性、艱巨性,還是在這兩位老師的言傳身教下所得到的。他愛惜寸陰,把精力投入學習,重要的書不但能背下來,而且用圈點、批注表達自己的理解,比如《孟子》他曾圈閱多遍,批注滿書皆是。文史的基礎紮實,成為他掌握現代文化科技的前提。他寫字也是異常認真,反複習練,直到貼近字帖為止。他的優異成績,深受任賢書老師的稱讚:
“明昭這個孩子學習刻苦,記性好。不僅能背誦正文,連注釋也能背誦,將來是一個很有才能的人。”
有年臘月十五的清晨,劉文炳去禦河溝煤廠挑過年的煤炭。他對劉伯承說:“孝生,我送你去學堂,免得你一人在路上害怕。”父親的話充滿愛心。而劉伯承的口氣十分剛強,答道:“爸爸,你放心吧!我每天都在這條路上走,朗朗明月光,還怕啥子喲!”於是父子二人分路,各自行動。
沿著蜿蜒起伏的山村小路,翻過小山包,穿過麻柳林,清明的月光下,劉伯承見到了學堂的房棋屋宇和周圍竹林樹木的大體輪廓。突然間,樹林裏傳來了一陣“咚咚咚”的響聲,連續不停地有節奏地響著。劉伯承就鑽到路旁幹田溝裏,貓著身子,躡手躡腳地摸到了樹林邊。他躲在一個大石頭後麵,朝響聲處看去:原來是任賢書老師在練武呢。任老師穿著一身緊緊紮紮的黑色衣褲,那根又長又粗的辮子盤在頭上,他從肩上挎著的麻布口袋裏,連續不停地取出一顆顆石子,準確地朝大樹擲去,顆顆石子都擊中大樹的同一節疤。過了一陣子,隻見他走到大樹下,撿起石子又裝回了麻布口袋。緊接著,任老師提起一根大木棒,在樹林中空壩裏有規則地舞弄起來,又蹦又跳,連劈帶刺,越舞越快,呼呼呼的節拍聲,看不見棒形了,隻見人影翻騰,劉伯承在一旁看得眼花繚亂,興高采烈,情不自禁地拍手歡呼:“舞得好!真是舞得好!好極了!”
任老師立刻收住勢子,走近學生,問道:“噢!劉明昭,你來了多久了?”
“您還在甩石子的時候,我就來了。”
“今天來得這樣早?是你自己一個人來的嗎?”
“我同爸爸一道出門的,他去禦河溝挑煤炭,去晚了就挑不到。中渡口下麵這截路,是我單獨走來的。”
“你不害怕嗎?”
“我才不怕哩。要是碰見了賊娃子呀,我會把他捉住的。”
劉伯承信心十足地說,接著提問道:“老師,甩石子、舞大棒是耍的啥子把戲呀?”
“不是耍把戲,明昭,我是在練武。”
兩人回到屋裏,任賢書細心地講解道:“習練武術有益無害,小則可健身除病痛,強壯筋骨,磨練性格,陶冶心誌,護家自衛,使惡人不敢欺侮你。大則可以懲惡濟善,除暴安良,保國安邦。”劉伯承由此得到啟發,開心不已,懇求說:“我也要練武。老師,您教我練武吧!”學生能理解尚武精神,任老師當然高興,於是他加深闡述習武的重要:“而今呀,豺狼當道,虎豹橫行,東蠻西夷屢犯我中華,貪官汙吏施暴政於黎民,民生凋敝。吾輩老矣,拯國救民重任,全賴爾輩後生。惟有文武皆備者,方能承擔此曆史重任!我早有心傳授武藝給你,隻是顧慮你尚年少,恐怕經受不了這般苦累。”
“老師,再苦再累我也不怕。”劉伯承坦陳自己的認識:“孟子倡導‘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我是要身體力行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任書賢以孟子的話表示讚揚和希望。從此,劉伯承練武和讀書同樣用功刻苦。聞雞起舞,風雨無阻,身心都有受益。功夫不負有心人,劉伯承有鐵杵磨成針的恒心,半年多的苦練,他的腰、腿、手有了較紮實的功底。任老師又教他練習騰、落、閃、躍、滾、撲、摔、打,以及南北拳術,使槍弄棒,拋擊石彈等武藝。幾年的苦練,不知流了多少汗水,劉伯承終於完成了任老師所傳授的武藝課程。
劉伯承後來在重慶求精中學當了一期體育教師,足以證明他還在國術的底子上汲取了現代體操和球類運動的路子。我國著名畫家四川內江人張大千,原名正權,當年曾受教於劉伯承,名畫家晚年還在回憶錄中記敘這一段求學情景,足見劉伯承的體育是有修養的,堪為人師。任賢書在劉家院教了幾年書,和劉文炳的友誼與日俱增,彼此以誠相待,他的富有傳奇色彩的身世使劉家父子深為同情和敬重。
任賢書原是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部下,大渡河一戰石達開全軍覆滅,他死裏逃生,長期隱姓埋名,晚年流落到趙家場,被劉文炳留下設館執教,依照清政府的法規“窩藏皇犯”要滿門抄殺的。劉家如此冒險保護這位反清誌士。任賢書惟有全心投入教學,方能報答劉家的知遇之恩,這種俠士磊落的精神,實際上也是一門品行修身課程,對劉伯承的成長起了好的影響。學生們愛聽老師講述嶽飛、辛棄疾、文天祥、鄭成功等民族英雄的事跡。他經常教學生吟誦《滿江紅》《正氣歌》等振奮愛國主義精神的詩詞。
任賢書指導學生既重學識又重品行,一方麵覺得對得起家長們的重托,孩子們都有長進,劉孝生最為突出。而另一方麵,他產生了顧慮:如果自己繼續把劉孝生等教下去,的確不能勝任了,畢竟自己不是專業教師。同時當戊戌變法之後,辦新學興起,“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思潮澎湃,辦學也存在一個改革的問題,況且孝生正處於進修最佳年齡,絕不可耽誤他的前程啊!而劉文炳也有同樣的想法。兩位長者經常交談有關劉伯承如何深造的升學問題。
在劉伯承求學時期,1903年,發生了一件對他震動很大的事情。雖然幾十年過去了,可是一直到50歲談起自己的略曆時,他依然憤憤不平。《劉將軍伯承略曆》中是這樣寫的:“五歲入學,家貧苦讀,至十歲,文字已通順,稍長,父偕往考試,因祖父曾業吹鼓手,被密告,登時逐出考場,他在精神上,受極大的刺激。”通過第一輪考試,劉文炳、劉伯承父子二人的成績都很優異,雙雙上了初榜。不料,初榜剛剛貼出,就被人向官府檢舉了他們的上輩曾經當過吹鼓手的身世。父子二人一同被逐出考場。
為此,劉伯承的幼小心靈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開縣考場的這次事件,實際上給他上了一堂“什麽是封建製度?封建製度反人民的本質,清政府的腐敗、黑暗,森嚴野蠻的等級製度必須革除”的課程。而且這門課程刻骨難忘,成了劉伯承人生觀的一個內容。
4年後,1907年,開縣爆發紅燈教起義。義和團骨幹分子結合開縣幾千名紅燈教徒,舉起了“反清滅洋”的旗幟,四鄉群眾紛紛響應,聲勢浩大。當時劉伯承15歲,學校教體操的邵師爺站到清廷一邊,為侯知縣充當幕僚兼保鏢,隨同去浦裏鎮壓紅燈教。6月6日,陳家場三寶庵一仗,官軍團練大敗。侯知縣隻身逃脫,邵師爺當場被紅燈教徒亂刀砍死。由於清軍調集重兵,6月17日嶽溪場一仗,雙方力量過於懸殊,教軍失利。侯知縣派人把邵師爺的腐屍抬回了開縣城,棺材放在忠烈祠,祭奠活動鬧了七八天。
鄉民對此非常冷漠。人們關心的是一群群無辜的貧苦百姓被清政府殘酷鎮壓,有的戴上鐐銬枷鎖,有的被打得遍體鱗傷,有的被關進大牢受刑,有的被推到校場壩殺了腦殼,開縣處於一片恐怖淒慘的血腥統治中。滅絕人性的鎮壓,使劉伯承加深了對封建統治的認識,而帝國主義在這一事件中所顯露出一副猙獰的真麵目,更增強了他的反帝意識。學生們紛紛議論邵師爺倚仗官府殘害同胞的卑劣行徑,個個義憤填膺,在高壓下怎樣表達各自的抗議呢?
劉伯承同摯友鄒靛澄、謝南城商量好,每人用草紙寫一副挽聯送到靈堂,利用合法名義,行抗議之實。這三副挽聯掛貼出來,由於詞句是從哀調中含有深沉的譏諷和譴責,特別引人注目,盤桓詳看,反複默詠。劉伯承寫的挽聯是:
上聯:戰馬長嘶浦河岸上湘楚壯士八麵威風,
下聯:昏鴉悲啼鳳凰山下洞庭孤魂四季寂寞。
橫批:嗚呼哀哉
當局對劉伯承等三個學生找不出什麽岔子,隻好自認晦氣,不敢聲張。
開縣,今屬重慶市。當年有“小天府”之稱,所謂“金開銀萬”(萬,指萬縣)。地理上,開縣離長江不遠,境內有三條河,匯合後經雲陽縣境的雙江鎮直通長江,近達重慶,遠達武漢。中國西北部陝西等省和長江中下遊之間貨物交通往來,有很大的一部分須得走開縣這條路。在“蜀道難”的四川,開縣的交通算是方便的,因此,這裏並不閉塞,容易受到時代新潮流的衝擊。開縣在辦新學方麵也頗有作為。
一天中午,任賢書老師到趙家場購買文具,聽到讀書人讀論劉華英創辦漢西書院的事情,他十分高興,立即來到劉文炳家中,告知這個喜訊。兩位長者一番商量,劉文炳決定第二天天明就動身去燈草壩,為劉伯承解決入新學這件頭等大事。劉文炳關心兒子求學的心切,清晨出發,走110華裏的路程,到燈草壩要翻兩座高山,除了中間打了一次尖,飲水歇腳,盡全力趕在黃昏前到達燈草壩劉華英的府上。
劉華英,屬於具有新派思想的開明人士,宣統年間曾任四川省谘議局議員,早年當過石柱廳訓導,後棄官經商,長年來往於上海、漢口、重慶,同維新派、洋務派等人士廣泛接觸,受到現代文化與民主思想的熏陶,接受興國先興教育的主張,辦起了漢西書院。他自認為劉氏家族是西漢王朝皇室後裔,應當效法祖宗,有所作為,同時也含有排滿複漢思想。他辦學的目的,主要是為了培養本家的十多個少爺,但也收納少許成績優異的貧苦生,並膳食免費,供給書本、文具和紙張。
劉文炳與劉英華雖然貧富懸殊,又不同宗支。可是十多年前開縣劉姓續譜連宗時,彼此互相認識。當劉英華知道劉文炳的來意時,他滿口允諾,讚許關心兒子學業的劉文炳。兩天後,劉文炳帶著喜信回到家中,任賢書特別興奮,而劉伯承更是高興萬分。他手腳利索,翻兩座高山步行110裏,一點不犯難,求新知的欲望給他--一個12歲的少年,增加了難以估量的力量。
漢西書院的算術、地理等自然課程,使劉伯承的知識領域大為開闊,一切都感到新鮮。他如饑似渴地勤奮學習,好在他有善於利用一切時間的良好習慣,又有觸類旁通、舉一反三等合理的學習方法,因此他能切實地理解並掌握課程的要領,他的各科成績,總是名列前茅,每次考試穩得第一名,那些富貴家少爺也得甘拜下風。
劉伯承學習的出色成績,他的聰明智慧和勤勉學風,使劉華英頗感欣慰,漢西書院出人才,為辦學者大增光彩。劉華英讚歎不已地對人說:“明昭這個娃娃,家貧誌宏,勤學善思,大有造化,無愧炎漢子孫,實乃吾族中之佼佼者!”
劉華英並以劉伯承為榜樣,借以教育他的子侄們:“明昭年少誌誠,對學業鍥而不舍,頑強剛毅,堪為汝輩楷模,宜效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