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和周佛海的較量,到底有多血腥多恐怖
繁華的新街口,人群熙攘的中山東路,一棟坐北朝南的民國建築吸引了眾多過客的目光——那就是中山東路1號的交通銀行南京分行舊址。它的門口矗立著四根高達九米的愛奧尼亞式巨柱,氣勢恢宏,綻放出一種西方古典主義的粗獷與細膩微妙銜接的完美風格。這棟1935年7月竣工的民國建築,已有近75年的曆史,在歲月的風塵中,它承載了如同自身一樣“沉重”的過往:1941年1月,汪偽政權的首腦汪精衛將這裏變成汪偽中央儲備銀行所在地;誰也沒有想到,牽一發而動全身,南京汪偽中央儲備銀行的設立,隨即便引來了一場上海灘上的血雨腥風……
銀行拒收汪偽中儲券埋下禍根
1940年3月30日,大漢奸汪精衛在日本侵略者的扶植下,在南京成立傀儡政權——偽國民政府。汪偽政權為了培植自己的經濟命脈,於翌年1月6日設立偽中央儲備銀行,地址就在南京中山東路1號,由汪偽集團的第三號人物、偽財政部長周佛海兼任總裁。偽中央儲備銀行一成立,便迫不及待地發行了偽幣“儲備券”,又稱中儲券,以期代替法幣、軍用票、華興券和聯銀券的流通。同時,汪偽政府在上海外灘前華俄道勝銀行舊址設立了偽中央儲備銀行上海分行,試圖在中國的經濟中心推行中儲券。
汪精衛的司馬昭之心,激起了眾多國民的反抗。記者在南京圖書館民國文獻資料室發現,就在1月6日當天,事先得到南京偽中央儲備銀行開業消息的上海的《申報》,發表了一篇名為《商界擁護法幣,拒收雜鈔》的文章,明確提到“至於各行業拒收雜鈔,仍秉初衷”。上海銀行錢業兩公會一致決議,堅決拒絕與偽中央儲備銀行上海分行來往,全市大小商店也一致拒絕收取中儲券。
毫無疑問,上海金融界接受中儲券與否,成為其能否最大限度順利推廣的風向標。於是,汪偽為了達到推行中儲券的目的,要求堅守在上海的重慶國民黨政權中央、中國、交通、農民四大銀行撤離公共租界。鑒於汪偽特務尤其是“76號”(汪偽特工總部)在上海令人發指的恐怖行徑,為安全起見,中國、交通、農民三行都遷往法租界霞飛路。而中央銀行作為“銀行中的銀行”,礙於麵子的關係,不願遷移。此時,偽中儲銀行上海分行向四行提出中儲券各10萬元開戶往來的要求,均遭婉拒,由此引起日偽不滿,禍根也就此埋下蔣介石指使戴笠針對偽中央銀行用非常手段
汪偽中央儲備銀行在南京的成立以及其分行在上海的行徑,使得遠在重慶的蔣介石焦慮萬分。汪偽政權將自己所掌握的法幣盡量投放出去造成市場法幣充斥,中儲券缺乏的假象,從而把收兌比率壓低到100比50,即100元法幣隻能換50元“中儲券”,法幣被大規模地回收,外匯市場變化加劇。蔣介石一麵要求上海四行“堅守立場,不能絲毫讓步”,一麵指示戴笠,要求潛伏在上海的軍統特務對偽中儲銀行職員,不惜采取襲擊、恐嚇和暗殺的手段,盡全力阻止中儲券在上海的發行。
但汪偽中央儲備銀行從南京本部到上海分行的職員,都得到了保證:有“76”號汪偽特工總部作為後盾,他們根本無需為人身安全擔憂。同時,“76”號用各種手段,強行各大銀行接收中儲券,中儲券在上海已漸成規模。
而汪偽政權在南京發行了大批儲備券,推行得遠比上海順利。他們強迫南京市民將國民政府的鈔票一律調換成汪偽儲備券流通市麵。同時,汪偽政府派出很多人,用調換下來的國民政府鈔票,到全國其他使用非中儲券的城市搶購大批黃金進行囤積,變相地大肆榨取淪陷區人民的血汗錢。
麵對這種局勢,戴笠明白,僅憑嘴上的威嚇和對汪偽銀行職員的人身威脅是遠遠不夠的。於是,一場針對偽中央儲備銀行上海分行的襲擊在醞釀中。
1942年2月的一天,軍統人員在營業時間,對偽中央儲備銀行上海分行進行了襲擊。一時炸聲四起,子彈橫飛。行裏的偽職員,本來都是提心吊膽的,一聞警聲,立即拋下手中的活計,各自奪門逃避。但還是有人被彈片及子彈擊中,尤其是該分行的會計科副主任張永綱受到重傷,被送至大華醫院救治。
“76號”用兩顆定時炸彈還以顏色
軍統的此次襲擊收到了預期的效果,偽中央儲備銀行上海分行連續幾個星期不敢有人上門,行裏的職員更是惶惶不可終日。而偽中央儲備銀行的總裁周佛海,得悉之後,大為震怒,即以特務委員會主任委員的身份,命令“76號”主任李士群,對國民黨中央銀行進行至少是同等級的報複。
怎麽報複?李士群也費了一番腦筋。中央銀行行址在上海跑狗場內,一般的銀行業務,則撤在公共租界白克路一家汽車行的後門內(前門在靜安寺路,因嫌它太出露,故改由後門出入)。李士群讓手下做了兩顆定時炸彈,一個把它送進了逸園跑狗場中央銀行臨時辦公室,放置在水泥樓梯底下的黑暗處;另一個則由一個特務扮作郵差,冒充投遞郵包,把它送到了白克路。
兩顆定時炸彈果然先後都爆炸了。第一個炸彈擺放的位置因為這水泥的樓梯,正是出入要道,或許還由於水泥的關係反應力大,受傷人也多一些。而第二顆炸彈,因為傳達室把它當作郵包收下後,還未送到裏麵就已經爆炸了。雖受傷的人不若逸園那麽多,但已將銀行的門麵炸壞了。周佛海聞訊後,十分高興,立即表示賞洋三萬元。周佛海一向以出手大方聞名,這一次,三萬元的數目也是十分闊綽的。但李士群對這個數目卻異常不滿意,他認為,這可能是周佛海出手最闊的一次,但對於他而言,卻是太少了,他對其他人說:“還不夠我兩個炸彈的成本哩!”
中行職員的生死被抽簽的辦法決定
中央銀行被炸後,軍統和汪偽特工總部之間的較量也開始升級了。戴笠聽聞消息後當即決定要再次出擊,以牙還牙實施報複。可是中央儲備銀行必然有了戒備,如果再度襲擊,肯定不能占便宜。軍統人員出去調查一番,打聽到偽中央儲備銀行上海分行在上次襲擊中受傷的會計科副主任張永綱在大華醫院治傷,於是,於4月16日又派了三個特務,趕到大華醫院,闖進了病房,向其連開數槍,將其擊斃。
剛剛揚眉吐氣沒些日子的周佛海,聞訊後更加氣急敗壞,立刻要“76號”進行再報複。李士群覺得兩處中央銀行都炸過了,再炸也沒勁了,就讓手下去打打中國農民銀行,誰知手下卻弄錯了,炸了當時在霞飛路上由中統特務任經理的江蘇農民銀行,僅炸傷了兩個人。周佛海將“76號”大罵一通,還要其繼續進行報複。李士群於是讓手下繼續完成打擊中國農民銀行的任務,這次采取的方式是向中國農民銀行投放炸彈,傷了十幾個人,現場慘不忍睹。可是周佛海認為這樣的威懾力不夠,要“76號”作更大的報複。
李士群隻好再想辦法。當他站在“76號”辦公室苦思冥想的時候,目光停留在與其鄰近的中國銀行別墅上,這棟別墅是中國銀行的職工宿舍。於是在晚上,李士群和爪牙楊傑等人帶領了大批特務,將中行別墅團團包圍,從住在裏麵的眾多中國銀行的職員中,揀出六個重要的職員,押到“76號”,其餘人員被以警政部的名義全部扣留在中行別墅裏,被限製人身自由,不得外出。
到底怎麽處理這麽多的“人質”,李士群頗為躊躇。後來不知誰給了他一個點子,不出人命肯定沒法對周佛海交代,但將這六個被押的高級職員全殺了,影響也太大了。幹脆用抽簽的辦法,抽出三個來槍斃,這樣也可以消了周佛海的氣了。這些職員無奈地接受了強加於身的命運,有三人中簽。但到了最後,隻槍斃了兩個,另一個則由於人脈較廣,家中經濟殷實,花了大把的銀子給了“76”號,等於是贖了張肉票,才撿了條小命。
那麽,其他扣押在中行別墅的那些職員,又會被如何處置呢?記者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的《汪精衛偽國民政府紀事》一書中看到:“警政部軟禁國民黨政府在上海的中國銀行職員一二八人……警政部宣布,準予保釋,恢複自由。”但這些獲得自由的銀行職員,很快就被“76號”驅逐出了中行別墅,而這棟房產,則由“76號”接收去了。
李士群鬆了口氣,這下周佛海應該消氣了吧。可事實上,周佛海仍不滿意。
中國農民銀行職員再遭屠殺
一向以儒雅示人的周佛海在這件事情上露出了其嗜血的本性,他認為殺了兩個中行職員還是雷聲大雨點小,這口氣出得還不夠。他想得到這樣一個效果:狠狠地報複,要讓軍統明白,“76號”會以更嚴重的方式對待其打擊偽中央儲備銀行的行為;同時,也要讓老百姓一想起這件事就會毛骨悚然,再也不敢對偽中央儲備銀行產生異議。李士群受領命令後,顯然看出周佛海已對“76號”不滿了,隻要了中行兩個職員的性命對於周佛海來說,是一丁點血腥味兒都沒聞到。
李士群知道,周佛海不是一般的可以應付的主兒,他想要的那種效果,隻有通過一場更大的血腥行動才可以達到。但是,要想把中行別墅裏已驅逐的那些職員再找回來,勢所不能。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李士群命楊傑帶領了大批特務,乘車駛至1412弄中國農民銀行的宿舍裏,把在睡夢中的銀行職員,全部喚起,驅趕至樓下,一個一個並排站好。這些人睡眼蒙矓,尚未反應過來,隻能迷迷糊糊地聽命排好。誰知楊傑突然命人端起快機槍,一陣掃射,這排列的二十多人,全部倒在血泊中,無一幸免。楊傑見目的已達到,遂迅疾率眾跳上汽車駛回“76號”。
上世紀四十年代的上海灘,是“群雄”逐鹿的場所,每天都有火拚和非正常死亡事件在發生,各國租界都有許多的無頭公案。楊傑認為這次屠殺被自己處理得幹淨利落,他向李士群保證,此事辦得是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這次屠殺,出現了一條“漏網之魚”。
短促有力且密集的槍聲驚醒了整個裏弄的居民,他們知道弄堂裏出了亂子,可是如此亂世,人人都學會了自保,誰也不敢開燈起來查看事由。幸好,同弄3號的住戶蔣福田,是法捕房政治處的督察長,也是個軍統人員,聽到槍聲後,他偷偷地打了個電話給法巡捕房,期望巡捕人員早點過來控製事態發展。但“經驗”豐富的巡捕房人員,過了一段時間才趕來將1412弄全部封鎖,此時倒臥在血泊裏的人已全部身亡,凶手亦早已逃逸。於是到樓上再去踏勘,他們居然在浴室裏發現還有一位農行職員躲在其中。
原來,當“76號”這批特務們進門上樓的時候,他正起床小便,因窗外透進一些亮光,便沒開電燈。當他聽到大批人上樓,且氣勢洶洶地叫人起床,知道出事了,便躲在黑暗中屏住呼吸,特務們也沒想到,深更半夜有人會抹黑上廁所,隻想速戰速決的他們根本就沒查看浴室。這位幸存的職員記住了特務叫囂時的隻言片語,成為日後指證漢奸特務們滔天罪行的重要證據。當他跟著巡捕下樓後,看到自己的同事全部倒斃在血泊中,嚇得麵無人色,抖個不停。他是中國農民銀行宿舍裏,這次集體凶殺案的唯一幸存者。
雖然“76號”嚴格封鎖消息,全國各大報紙無一登載,但這件集體凶殺案仍在第二天被人們口口傳出,“76號”的行徑仍大白於天下,整個上海灘處於驚恐之中,尤其是那些銀行職員,更是連家門都無法邁出。許多職員家屬,寧願親人丟掉這隻銀飯碗,也不許去行裏上班,眼看上海灘金融界一片混亂,於是金融巨頭們紛紛出來調停。軍統和“76號”也都意識到,如此傷筋動骨,對誰都不利。大家偃旗息鼓,鳴鑼收兵。
日本投降後,在“76號”的特務中,作為直接的屠殺者,楊傑是最先被中統逮捕的,由中統把他移交給軍統後,南京軍事法庭將楊傑判處死刑。
1945年抗戰勝利後,中山東路1號曾被中央銀行南京分行借用,不久又歸還給交通銀行;其後,這裏又成為中國人民銀行的辦公地,後來又成為工商銀行的辦公樓。如今,這棟老建築正在維修,日偽時期強加在其頂上的小樓也在近期拆除。而六十多年前由這裏延伸開來的那段血雨腥風,卻鮮為人知。本版主筆 快報記者 張榮
感謝複旦大學曆史係曹振威教授對本文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