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8月25日清晨,400萬巴黎居民從窗戶裏探出頭,忐忑不安地審視著自己的首都。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迷人的城市毫發未損。經曆了人類曆史上破壞力最大的一場浩劫之後,巴黎奇跡般地保住了自己的美麗與光榮,但是,60年後又一個巴黎解放紀念日到來的時候,法國電視3台的一個記錄片《1944年的夏天》在法國全國引起震撼,法國人仿佛被別人從睡夢中搖醒,擦一擦眼睛,突然看到了被解放日那光榮與偉大深深遮掩的醜陋的一麵。
清算的日子來了!
1944-1945年法遊擊隊解放後的城鎮。親德的女人們,被強行剃光頭,剝光內衣褲,身上塗滿焦油,行納粹禮。一臉茫然,如何生存下去?注意在外圍的遊擊隊員,腰間別著M24手榴彈。
1945年,德國法西斯戰敗,法國光複。人們在歡慶勝利時,沒有忘記雪恥亡國之辱。於是在趕 走德國人之後,又把複仇之憤發泄到曾經喪失氣節的女人們身上:把她們剃光了頭,剝光內衣褲,身上塗滿焦油,行納粹禮。
1944年9月25日,法國圖爾農市抗德遊擊隊的周報上,刊登了這樣一段消息:“戰友們,你們看到那些禿頭女人了嗎?在圖爾農市,正義剛剛得到伸張,就在這個星期六,根據地方委員會的申請,我們駐紮在當地的遊擊隊的理發師拿起推子,剃光了這些法奸的頭發…然後她們被推上大車,在市民的唾罵與嘲笑聲中穿城而過,最後,在老百姓和我們英勇的遊擊隊員高昂的《馬賽曲》樂聲中,遊街的隊伍停在本市女子中學的大門口…”
親德女子被剃光頭
這些文字生動記載了解放日數周之後發生在圖爾農市的一幕-對幾個被揭發在德軍占領期間“通敵”的婦女的遊街示眾,這個隸屬阿爾代什省的行政專區發生的一切,在法國其它地方也同樣上演著。法蘭西曆史上最歡樂最燦爛的這段日子,因為這些事件沾染上抹不去的汙點。重獲解放所帶來的難以表達的歡樂,一方麵轉化成歡騰的群眾舞會,一方麵轉化成對曾與德軍合作過的法奸所進行的野蠻,殘忍的報複和清算。
通敵的婦女被剃光了頭,與德軍合作的法奸被草草定罪,有多少法國人在這場被後人稱做“血腥的清算”的行動中成為清算對象?在這場自下而上的“清算”中,有些人罪有應得,有些人無辜受過,還有些人逃過了懲罰。
親德女子被剃光頭
一群法國婦女,其中一個剃著光頭,在公開的侮辱中遊街。
浸滿鮮血的罪與罰
事隔多年,當曆史學和記錄片導演把目光投向60年前,許多檔案已經不翼而飛,令人尷尬的沉默遮掩了當年過激的清算行為,使後人難以中立而真實的書寫,這段攙雜著汙點的曆史,一些有心人紮進浩繁的曆史檔案,終於拚湊起隻鱗片爪:
1944年8月18日,在阿列日省小城帕米耶數名和幾個市民(一個理發師,一個鞋匠,一個工人,一個客棧老板和一個郵局職員)共同組成了“人民法庭”。在接下來的15天裏,這個法庭至少匆匆槍決了42人。這些人死前飽受折磨。一位曆史學家寫道:“女人被剃光了頭發,遍體鱗傷跪在地上,有些人還被剝光了衣服。男人的頭上箍著汽車輪胎,背對著行刑隊,在吃槍子兒前還要親手掘好自己的屍坑,所有這一切,都是在咆哮聲中,在倉促與混亂中完成的。”
在紀錄片裏,除去傳統的歌頌解放日的鏡頭-站在坦克上的解放者,遊行隊伍裏驕傲地戴著貝雷帽的遊擊隊員-之外,法國人第一次看到了令他們汗顏的畫麵:遊街的年輕女人被剃成光頭,還有人赤身露體,身上被塗上納粹標誌;或者,一群人圍著一個男人狠命地毆打。更讓人看不下去的鏡頭還在後麵;一夥人戴著袖章,嘴角叼著香煙,在圍觀眾人的喝彩聲中把受刑人頭朝下高高吊起,再到地上,而這一切,不過是冰山之一角。
一場泥沙俱下的清算
當然,在“血腥的清算”過程中被處死,關押或是受辱的絕大多數,確係罪有應得。許多報複行為發生在納粹和保安隊(二戰期間由法奸組成的治安部隊-譯者注)活動最瘋狂的地區,四年的高壓統治在1944年初達到高潮,已經足以解釋為什麽老百姓報複起來那麽殘酷無情,而戴高樂將軍的一席話更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將軍曾許諾,一旦“光榮的日子到來”,一切手拿到武器的叛徒會立即受到清算。"
但是,曆史學家今所質疑的是:在一群群殺紅了眼的老百姓,是不是人人都問心無愧?是不是人人都出於討還血債的正義感?作家讓·焦諾看到,大多數目擊者對自己看到的暴行心中反感,他寫道:“大家親眼看到,實施暴行的人既不是凶殘的德國鬼子,也不是飄洋過海而來的食人生番,他們全都來自我們自己這個國家,來自我們居住的村鎮,和我們住在同一條大街上…有一百多男人和女人誌得意滿的殺人。他們雙手染滿鮮血,嘴裏罵罵咧咧,興奮地毆打別人…”
這是一場泥沙俱下的清算,發生在1944年八九月間的搜查,逮捕,拘禁,拷問,毆打和虐待,遍布法蘭西的城鎮鄉村,一度處於失控製狀態。有些時候,抵抗組織在清算法奸口號的掩護下,幹著直接而純粹的強盜,勾當。在南部沿海城市尼斯,令人膽寒的一群人手持武器盤踞在阿德裏亞蒂賓館,在一個名叫馬克斯的家夥的領導下到處搜查。假若抓來的法奸不肯交贖金,下場就是一顆槍子兒,假若他願意"出點血",那就當庭開釋。濱海阿爾卑斯省省長在給上司的一份報告中寫道:“與當年在納粹那裏所嚐到的種種折磨相比,這些愛國者逼供的手段毫不遜色。他們把抓來的人扔進澡盆冰冷的水中,用香煙頭燙他們,或是毒打,一頓。所有這些,都打著清算的旗號,就算那些法奸確實不值得同情,但私刑拷問也是一視同仁地施加在那些無辜者或是通敵罪行極輕的人身上。”
在清算中,還有人公報私仇,很多雙手從未沾過別人鮮血的無辜者不幸被卷了進去,有些商人因為遭鄰居嫉妒而成了“法奸”;還有的姑娘就因當初沒有答應某人的求婚,現在被借機報複…在這場風暴中,最怵目驚心的一幕,可能就是那些被剃光了頭發的姑娘。曆史學家法布裏斯。維爾日尼在其著作《“須眉”法蘭西》裏統計出,在1943年--1946年這段時間裏,大約2萬名婦女當中確實有清白無辜的受害者。比如說,波爾多一個理發師的兩個女兒,就因為有鄰居嫉妒她們的美貌而被誣陷,慘遭剃發侮辱。
另一方麵,也有一些不該漏網的大魚躲過了,正義之手。這些人裏有政治家,也有電影明星,1942年3月,納粹宣傳部長戈培爾邀請達尼埃爾·達裏厄等三個電影明星去德國旅行,和她們共進晚餐。然而法國解放之後,這三個女演員出於“某種神秘的幹預”而無人敢動,繼續自己的銀幕生涯。相比之下,更曾和德軍將領有過瓜葛的女演員地戰後遭到清算,在潦倒中度過殘生。
法國夏特瑞城是一個小鎮。在德國法西斯占領期間,一個法國年輕姑娘與德國人同居,並生下 一個孩子。 1945年,德國戰敗,法國光複。人們在歡慶勝利時,沒有忘記雪恥亡國之辱,把複仇之憤發泄到這個曾經喪失氣節的姑娘身上:把她剃光了頭,驅逐出城。
誰之過?
60年重新審視“血腥的清算”,誰該為這段不光彩的曆史負責呢?有人認定法國共產黨在其中起了關鍵作用,他們認為法共當時清楚意識到,在美軍控製法國的前提下,自己根本不可能在國家政治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為此在法國南部抗德遊擊隊活躍的地區,(美英盟軍的勢力尚未到達這裏),法共遊擊隊私設公堂,自在為王。事實上,類似的行為早在1943年就已經開始了,還有學者認為戴高樂將軍多少也要負一點責任。
我們不得不承認,現在看來不可思議,令人羞愧的種種暴行,當時卻不缺少來自臨時政府的頌揚之聲,即使沒有明著鼓勵,至少也在愛國主義思想的影響下得到包容。對那些嚐過納粹迫害和虐待的人來說,把法奸釘上行刑柱,示眾,有時暴力加身,但極少處以極刑的懲罰,大體還算得上手下留情,至於讓通敵的婦女遊街示眾,則可以視為一個感到遭受恥辱的國家重拾丈夫氣概的象征行為。
1944年秋天,要求製止這種半無政府狀態的聲浪漸漸高漲。羅爾·唐吉上校和詩人保羅·艾呂雅成為揭露“清算”中可恥行為的代表人物,輿論也站在他們一邊,接下來,由戴高樂將軍領導的臨地政府,大力糾正出軌的報複行為。一批“血腥的清算”的製造者被逮捕,送上法庭並被判刑,在共和國法律秩序重建之前,究竟有多少人被私刑處決呢?所有調查都是不全麵的,但基本一致地鎖定在9000人這個數字上,戴高樂將軍自己撰寫的回憶錄裏提供的數字是10842人,兩相印證之下,60年前這段曆史的輪廓已經被大致勾勒了出來。
1944年法國羞辱與德軍交往過的科西嘉女子
法國在二戰解放後,對在戰爭期間與德軍有過往來的女子進行了盡可能最大程度的羞辱,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當眾扒光了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