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先生早年的幾首七律

 

近讀《老舍散文精編》（舒乙編），文中有他的幾首舊詩，寫在離亂的戰爭年月。詩有真情，不做作，不賣典，不迂腐，既有時代氣息而又有舊詩韻味，幽默中蘊藏淡淡的悲戚，纖細處卻不失風骨。現依其書中出現的次序，抄如下。

一．
多少春光輕易去，無言花鳥夜如秋。
東風似夢微添醉；小月知心隻照愁。
柳樣詩思情入影；火般桃色豔成羞。
誰家玉笛三更後，山倚疏星人倚樓。

二．
一片閑情詩境裏，柳風淡淡柝聲涼。
山腰月少青鬆黑；籬畔光多玉李黃。
心靜漸知春似海；花深每覺影生香。
何時買得田千頃，遍種梧桐與海棠。

三．
且莫貪眠減卻狂，春宵月色不尋常。
碧桃幾樹開蝴蝶；紫燕聯肩夢海棠。
花比詩多憐夜短；柳如人瘦為情狂。
年來潦倒漂萍似，慣於東風道暖涼。

四．
茅屋風來夏似秋，日長竹影引清幽。
山前林木層層隱；雨後溪溝處處流。
偶得新詩書細字；每賒村酒潤閑愁。
中年喜靜非全懶，坐待鵑聲午夜收。

五．
弱女癡兒不解哀，牽衣問父去何來。
話因傷別潛成淚；血若停流定是灰。
已見鄉關淪水火；更堪江海逐風雷。
徘徊未忍道珍重，暮雁聲低切切催。

六．
半老無官誠快事，文章為命酒為魂。
深情每祝花常好；淺醉唯知詩至尊。
送雨風來吟柳岸；借書人去掩柴門。
莊生蝴蝶原遊戲，茅屋孤燈照夢痕。

七.
中年無望返青春，且作江湖流浪人。
貧未虧心眉不鎖；錢多買酒友相親。
文驚俗子千銖貴；詩寫幽情半日新。
若許太平魚米賤，乾坤為宅置閑身。

八.
曆世於今五九年，願嚐死味懶修仙。
一張苦臉唾猶笑；半老白癡醉且眠。
每到艱危詩入蜀；略知離亂命幽天。
若應啼淚須加罪，敢盼來生代杜鵑。

九.
茫茫何處話桑麻，破碎山河破碎家。
一代文章千古事；餘年心願半庭花。
西風碧海珊瑚冷；北嶽霜天翔角斜。
無限鄉思秋日晚，夕陽白發待歸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