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和我

 

一
幼時我怕上學堂，看見老師心發慌。
軟勸硬拖進教室，還須母親立門旁。
老師講課我不聽，雙眼頻頻門外望。
突然不見娘親麵，大哭一聲出課堂。
滿室同學皆大驚，老師苦笑看我娘。
此時萬勸都無用，死死揪住娘衣裳。
母親一氣抱起我，“把你扔進小河浜！”
鄰裏聽了俱竊笑：“哪有這種小兒郎！”
為此母親夜垂淚，父親安慰有主張。
“孩子也才五歲多，何必今日爭短長。”
總算後來開了竅，我如春苗節節長。
考試八九得滿分，學期年年拿獎狀
獎狀貼了半麵牆，母子相看喜洋洋。

 二
兒時家中囑作文，母親親釘作文本。
文章父母輪流改，一字一句細評論。
母親文章似冰心，也曾報紙留芳名。
《寄小讀者》我讀熟，始知為文貴有情。
母親愛誦《陋室銘》，常謂貧寒不自輕。
兩字家風唯苦讀，不比金錢比人品。
母誦唐詩意態祥，淺唱如歌聲抑揚。
幾首詩詞授我讀，從此愛詩似發狂。
詩詞伴我關山路，吟來如風如雨露。
樂時能添興采烈，苦時能堅誌和骨，
閑時好引情淡泊，悶時好解心頭濁。
莫看日後未從文，文學熏陶助一生。
此日詩壇能輾轉，不忘當年母育恩。

 

 三
國家後來逢災害，人禍天災難擺派。
雞鴨魚肉皆絕跡，豆渣菜梗市場賣。
俺在高中住校讀，天天但啃山芋塊。
饑腸如鼓神憔悴，聳膊成山顏麵晦。
周末回家人萎頓，母親見了心欲碎。
開櫃取錢進飯館，定要幫我補腸胃。
飯店大堂可羅雀，葷腥唯有雞蛋湯。
一勺蛋湯喝入口，勝似天子飲瓊漿。
一口兩口喝不住，母親一旁不動箸。
問娘為何您不喝？俺娘臉上淚如注。
此刻方知母愛深，此刻方知母心苦。
蛋湯轉眼變滋味，如同泡了黃連樹。
而今念及總唏噓，當年母淚猶在目。 

四
老母望九年已高，更添疾病長纏繞。
歲前猶能唱舊歌，而今通話言難表。
雙腳已衰尚可挪，上樓下樓得人抱。
經時獨坐望四壁，養老院裏度昏曉。
記得今春去探望，見我猶能眉展笑。
皺紋交錯眼半昏，銀絲平整如霜貌
娘握我手不言語，我撫娘肩心似絞。
此手撫養我長大，此肩擔盡煩和惱，
而今風雨入衰年，人隔天涯怎生好。
平生從不信蒼天，此刻也把蒼天禱。
蒼鬆添綠人增壽，娘與青鬆共年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