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北固亭想起的

 兒時，午睡醒了躺在床上賣懶。讀初中的大哥已起來了，正在背語文。那是一首詞：“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大哥背了一遍又一遍，我眼望著窗外明晃晃的藍天，也聽了一回又一回。後來大哥背熟了，我也聽熟了。我那時還小，沒有開竅，但仍然覺得這詞好。什麽“望神州”“滿眼風光”“千古興亡”，還有下半闋的“天下英雄”，覺得英武，昂揚，豪邁極了。這首詞，從此就在心中紮了根，再也忘不了。

 那年到鎮江，北固山就在城東北的江岸上，立刻就動了登山遊覽的興致。前一天豪雨連夜，次晨天晴了，馬路上仍積水如河，這兒那兒的陰溝裏，還咕嚕咕嚕地往外翻水泡。我們叫了一輛出租車，衝出一條花花的水路，直奔到北固山下。

 一見那山，才知道這是一座十分平常的山，穩穩地端坐在江岸。山上長著尋常的白楊和蓬蓬灌木。山頂上有一個用灰磚砌就的高台，台上四根柱子撐起一個四角尖尖的屋頂，這就是北固亭。這樣的亭子，在江南水鄉，在城市的大大小小的公園裏，幾乎觸目皆是。

 我拾級登上北固亭。眼前是長江，渾黃的江水，成片地飄流過去。對岸的煙囪在突突地噴著濃煙。兩艘江輪，拖著長長的木筏，嗚--嗚--地鳴著汽笛，向下遊駛去。這景象，和上海的黃浦江沒有什麽兩樣。我幾乎不能相信，就是在這山這亭子上，六十六歲的辛棄疾寫下了那首千古絕唱。然而正因為有了這首詞，這尋常的山水亭台，才有了思想，有了靈氣，有了生命，才能幾十年幾百年地立在江邊，讓知道“何處望神州”的人，到這兒來和八百多年前的詞客，交流一下共論天下英雄的感慨。

 然而那天，除了我們之外，沒有一個其他的遊客。空蕩蕩的亭子裏，祗有江風臘臘。我不覺有點悵然。正這時，來了兩位中年婦女。她們一走進亭子，就劈劈啪啪地拍了一通身上的塵土，而後席地而坐。各人從布包裏拿出一個鋁製的飯盒，開始進她們的午餐了。這是兩位園林工人。看著她們將細碎的魚骨隨口吐在亭子裏的地上，我問她們可知道這亭子的故事。其中一個不屑一答地說：“誰知道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反正我生下來時，這亭子就在這兒了！”

 北固亭因詞而傳世。倘無那首詞，充其量也祗是一個供人夏日野餐的地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