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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之七 陳圓圓:流浪在男人身邊

(2007-09-10 14:47:12) 下一個




























  

   如今,我已無從考證,陳圓圓什麽時候開始了長齋茹素的生涯。



   我隻知道,那時節,她花明雪豔,技壓群芳,掙得五陵少年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的繁榮局麵。換一個沉不住氣的女子,不知道輕狂成什麽樣,她卻能於夜闌更深之際,從那喧嘩與騷動中斂退,回到自己幽僻的住所,對著香煙嫋嫋的神龕,緩緩地行禮如儀。



   一個人的虔誠,往往因為有恐懼,由此判斷,陳圓圓是個有智慧的人,她早早地從眾人的目光中讀出了自己的美,亦早早地明白,就自己的身份與處境而言,做美女,是一件機遇與風險並存的事。機遇的得與失,最多影響幸福指數,風險的有與無,卻性命攸關,所以陳圓圓在規避風險上花的工夫,大大多於爭取機會。



   崇禎十五年,聖上對才貌雙全的田貴妃恩眷正濃,田父宏遇卻目光長遠,知道要想占領不敗之地,須得不斷推陳出新,把兩個女兒送進宮中還不夠,他又借去普陀進香的機會征集佳麗,好呈給崇禎,再加一層保險。



   這消息如秋風掠過江南岸,美人們紛紛花顏失色,陳圓圓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得趕緊把自己處理掉,也不講究營銷手段了,見到可能的買主,就開出了跳樓價。



   冒辟疆是這些可能的買主中的一個,雖然,看這廝的文字,好像陳圓圓對他情有獨鍾,執意托付終身,但我猜測,未必沒有其他的候選人,隻不過人家可能不是文化人,又沒有找槍手寫情史的愛好罷了。



   形勢那麽緊急,陳圓圓怎會把寶全押在一個隻見過兩麵的人身上?後來她被田家搶走,亦有人糾集上千人眾把她搶回來,我想這個如此賣力的人,和陳圓圓的關係,不見得隻是歌迷會會長跟偶像。



   她不是沒有防範,卻都是弱女子的手段,情急之下,還常走眼,冒辟疆這鳥人我就不說了,她的那個歌迷會裏,好像也都是有勇無謀的烏合之眾,結果她被拉鋸似的,搶過去又弄回來,弄回來又搶過去,兩個來回之後,還是,上了田家的小轎。橫塘雙漿去如飛,何處豪家強載歸。她就這樣,告別了花明柳暗露重煙微的江南,踏上她的不歸路。



   當然了,對於野心勃勃的人來說,這也未嚐不是個機遇。傳說中武媚娘進宮之時,麵對憂心忡忡的老娘,十分地不以為然,雖說伴君如伴虎,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成為成功人士,就得先跟成功人士打交道。



   陳圓圓她們那一撥裏,也有這種胸懷大誌的人,比如被錢謙益推為可與柳如是、王修微三足鼎立的楊宛叔。楊女士比陳圓圓年歲要大,已經嫁過一次人,正在守寡,忽聽田國丈來選歌征色,遂視為二次創業的大好機會,自個兒送上門去,卻不想,竟被田國丈“以老婢子畜之”,也就是拿她當老媽子使用,楊女士自投羅網兼自取其辱,後來還是裝成乞婆才逃離田府









  楊宛叔倒黴固然是投資失誤,但由此可見,田宏遇決不是個厚道人。史書上說,他在江南,聞聽有殊色的女子,不論娼妓,必百計致之,遣禮下聘,必以蟒玉珠冠,餤以姬侍。入門三四日,即貶入媵婢,鞭笞交下。陳圓圓落到這人渣手裏,可想而知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就算她才貌出眾,好歹得田國丈另眼相看,但兔死狐悲,天知道那噩運哪天會落到自己頭上,任她這雪做肌膚花為腸肚的人兒,也隻能硬著頭皮過日子。



   好容易進了宮,卻碰到一個不那麽好色的皇帝——崇禎這不多的優點之一,對陳圓圓是個災難。她被放還回田家,還得在那人渣田手下討生活。座客飛觴紅日暮,一曲哀弦向誰訴?在田國丈的私家歌舞團裏,陳圓圓的日子昏昏茫茫,看不到出路。



   忽有一日,田府張燈結彩,大擺宴席,歌舞團也接到通知,要好好準備,迎接貴客,其中有幾位還被點了名,叫她們賣力表現,陳圓圓也在其中。



   當晚的客人是寧遠總兵吳三桂,這廝新近走了狗屎運,發了國難財。他出身於武將世家,父親和舅舅都是駐守遼東的重要將領,對於官場的遊戲規則和潛規則十分熟悉,稍稍謀劃一下,就夠不得其門者使盡全身力氣。因此,盡管吳三桂在曆次戰鬥中表現平平,卻一路升遷,不幾年,就連升三級,從從三品的遊擊,升至正二品的總兵。



   崇禎十四年,明清主力在關外交鋒,還沒見怎麽樣呢,吳三桂撒丫子就跑,慌亂中連印信都被清軍繳獲,多虧了家裏那些老關係,他才免予處死,被連降三級發落到寧遠。



   寧遠是一座小小的邊城,山海關一線,有若幹個這樣的邊城,清軍要想入關,得先把這些邊城全部搞定,不知道真的是吳三桂驍勇善戰,還是命運的特別照顧,當其他的邊城紛紛陷落,唯有吳三桂,還能攖守此處,成為大明王朝的屏障。



   此刻明朝兵力在與李自成的抗衡中消耗得差不多了,這支“吳家軍”成了朝廷心中至關重要的一筆資產,吳三桂突然從一個倒黴的謫將,變成了政壇新星,當他來到京城公幹,想要與之結交的人排起長隊,連國丈田宏遇,也要想法設法來籠絡他了。



   那一晚,在田家的後花園,月明花媚,柳影婆娑,田宏遇與吳三桂觥籌交錯,把酒為歡,後者的心情相當放鬆,從那鳥不生蛋的地方回來,這京師裏的風,都是香的。當田家歌舞團的演員們魚貫而出,一個個粉雕玉琢,肌膚勝雪,更讓吳總兵開足了眼界。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當田宏遇發現他尊貴的客人,吳三桂的視線被歌姬陳圓圓的紅袖綠腰所牽動,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出現在臉上。



   寶劍酬知己,紅粉贈佳人,佳人呢,當然要送給英雄吳大將軍了,交換籌碼是,吳答應一旦天下大亂,他調撥自己的人馬,給田宏遇家做私家保安隊。



   有力者的一拍即合中,陳圓圓的命運被安排了。如果天下太平,這也算一個轉機,總比跟著田人渣混要好,但是當時清軍虎視眈眈,吳三桂肩負保衛邊疆的重任,新婚燕爾之後,吳總兵踏上征程,陳圓圓待在家中做留守婦女。



   不曾想,這一去之後,便是天翻地覆,變數像層層浪濤,一個接一個地撲過來,讓人應接不暇,瞠目結舌。米脂城政府接待處下崗人員李自成竟然真成了氣候,那支打著“闖”字旗號的大軍,走出陝北,一路攻城掠地,打進了北京城。



   消息傳來時,吳三桂正在千裏勤王的路上,此前,他接到崇禎皇帝的命令,撤回寧遠守軍,保衛京師。不曾想,他還沒回來,皇帝已經吊死在景山上,李自成手腳利落地搬進了紫禁城。



   吳三桂沒有驚慌,他手裏握有數萬大軍,誰坐了龍椅,也要跟他套近乎。果不其然,不久,李自成的招降人員就來到了軍中,大概開的條件還不錯,吳三桂遂“決意歸李”,他的隊伍繼續西進,這回,他們的目的是“朝見新主”。



   這是一趟漫長的行程,注定要發生很多事情。吳三桂的信使剛剛帶著他寫給新主子的效忠信出發,他父親吳襄的私函已至,老頭子用萬分急切的口氣要他趕快來救自己,說是李自成的部下正在京城裏,對大小官員大敲竹杠,名其名曰拷夾、追贓,吳家也未能幸免,吳老爺子估計也挨了幾頓胖揍,一時間竟覺得性命堪憂。



   吳三桂沒太當回事,說,等我回去就能放人還東西了。但接下來的消息就讓他很難平靜,劉宗敏在搜刮財物時,捎帶著把陳圓圓也給“順”了,吳三桂勃然大怒,掉頭東去,自此與李自成誓不兩立。



   難怪吳三桂生氣,一輛自行車丟了,找回來時,隻要撣撣灰,就能照騎不誤,一個女人丟了,弄回來時,就算頭發絲都沒少一根,但有哪些耗損,當事人最是心知肚明,所以,這“衝冠一怒為紅顏”,實質是保護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



   吳三桂的實力不足以跟李自成對抗,就勾搭清軍入了關。雖然他的初衷是“借兵”,成事後以玉帛子女酬謝,可是那種傾倒式的局麵,豈是吳三桂的三招兩式能控製得了的?這個小人的成與敗都是被命運所弄——它給了他機遇,卻不給他駕馭的能力,他的那點小機靈,不足以成事,卻有本事弄出許多的笑柄。也許我會專門寫一篇文章談談這位平西王,這裏先打住。



   我一直沒弄懂,陳圓圓是怎麽從劉宗敏府中逃出來的,史料說到這裏,皆語焉不詳,不過,也能夠想像,看似鐵桶般的局麵裏,也有不為人知的死角,總之,當吳三桂帶著清軍進入北京城,他用人家的江山,換回他自己的美人。



   亦沒有資料告知,陳圓圓的感受與心情,這點與秦淮八豔中,那七個女子有很大的不同,我想,這是因為她被政治風浪裹卷得太深,一個隻顧得上左撲右閃的女子,哪有餘暇去弄些曲曲折折的心事呢?我們隻知道,她從此跟了那個男人,離開北京,去了比江南更遠的南方,小資們最愛的旅遊勝地,雲南。



   據說陳圓圓受寵很多年,吳三桂一度還想把她扶正,被她婉言謝絕,後來上位的大老婆容不下她,陳圓圓遂提出出家為尼,得以自保,還有的說,陳圓圓當尼姑乃是因色衰愛弛,她審時度勢,還是提前走掉比較好。總之,那轟轟烈烈的一場“傾城之戀”,亦逃不出這樣灰暗的尾巴,她不能成為幸福的白流蘇的原因,乃是因為,任她擁有過怎樣的癡戀恩寵,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戰利品。



   有多少傳奇的背後,是這樣的底色,比如說三國時的甄後,她是袁紹的前兒媳,曹丕之妻,傳說中曹植暗戀的對象,有個叫劉楨的家夥就因為多看她一眼被曹操殺了頭,也不知道這位公公吃的哪門子幹醋。



   她身上有太多傳奇色彩,曹植的名篇《洛神賦》,據說還有一個名字叫《感甄賦》,是為她而寫,該作被顧隨先生批判為“除了豪華,一無可取”,我深以為然,但總之可以算作一個女人的榮耀吧,可是,實情又是如何?



   當年她和曹丕在亂中相見,他是征服者,她是戰利品,她抬起頭來,把臉仰起來,像一個牲口張開嘴,等待主人的挑選。當是時,她蓬頭垢麵,卻不掩國色,果然是極好的貨色,她因此拯救了自己。



   然而,再美的女人也會老,中國沒有欣賞高齡美女的傳統,張愛玲原本設想白流蘇起碼三十多歲,但為了照顧中國國情,也隻敢寫她二十八。專欄作家朱碧這樣寫道:二十歲的男人喜歡二十歲的女人,四十歲的男人喜歡二十歲的女人,六十歲的男人喜歡二十歲的女人,八十歲的男人還是喜歡二十歲的女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盡管甄後的容顏依舊美麗,如瓷,如美玉,她的身材依舊窈窕,和最初的一握沒有任何區別,但是她怎麽也不及那些美少女們生動,無法激活一個同樣正在老去的男子的青春與熱情,而這些,正是他迫切要抓住的,她給不了他,他就離開她。



   起初,甄後企圖以道德自保,做賢惠端莊狀,可這有什麽用,曹丕這種有力的男子,不愛與愛一樣堅定。



   容貌曾經使她占據製高點,現在她跌了下來,當甄後發現低眉順眼認低服小全無用處,多年的自我壓抑使她反彈,對曹丕生出了怨言。



   男人都煩老婆嘮叨,但曹丕這時已經當了皇帝,我們知道皇帝一皺眉,就能讓人死得很難看——憑你是誰。



   甄後的死刑是這樣的:披發覆麵,以糠塞口。她披頭散發地出現在他麵前,那一刻他是驚豔,又披頭散發地從他視線中消失,那一刻他唯有殘苛。



   後來又有傳說,說他將甄後的玉鏤金帶枕送給了曹植,李商隱亦有“宓妃留枕魏王才”之佳句,極是風流纏綿,我倒相信曹丕做得出來。他隻是殘忍,並非惡棍,在他願意的時候,他亦感情豐富,追求詩意的棲居,有詩句曰:高山有崖,林木有枝,憂來無方,人莫之知。人生如寄,多憂何為。今我不樂,歲月如馳。我以為,這對生命的沉思,比曹植那些金碧輝煌的詩文更加懇切。



   可是這一切跟甄後又有什麽關係呢?她從來沒有奢望擁有一個男人的靈魂,做為一個寶貝,她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使用各種方法自保,這樣過了一輩子,最終毀於一旦。



   陳圓圓得以善終,也許因為她在男人堆裏跌爬滾打的年頭足夠長,對男人太了解,在危險到來之前,抽身引退,於是她活了下來,當這個韶華已逝的女人,在雲南山中某個尼姑庵中,對著青燈古佛嘴唇翕動的時候,她應該不會去想,她將作為影響了曆史走向的女人,被載入史冊。



   的確,曆史是人家的,傳奇是人家的,世間隱隱的耳語,是人們自說自話的意淫,而她這樣一個絕代紅顏,一生隻不過做了一件事,就是將生命向前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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