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子
十九世紀末,美國西部一望無際的荒野上。
大衛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正在前院刷他的坐騎。兩個孩子艾瑞卡和安迪在他周圍追逐嬉戲。坡頂上的木屋升起淡淡的炊煙,艾瑪的晚飯快要做好了。
大衛一邊刷馬,一邊間或地抬下頭,撇一眼地平線上兩個似乎在移動的黑點。馬刷完了,兩個黑點已經變成了兩個騎馬的男人,從方向上看,離開了河邊的主路,分明是向著自己的木屋來的。
在這遠離城鎮和法律的荒野之上,兩個強壯的不速之客足以讓大衛警覺,尤其是看到他們馬鞍上掛著的溫徹斯特連發步槍。
“艾瑪!” 大衛向屋裏麵喊。幾秒鍾後,容貌姣好的艾瑪出現在門口。她的美貌在附近的鎮子裏是有名的。
艾瑪順著大衛的目光,看見兩個掛槍的來客。“艾瑞卡,安迪,進屋來!” 艾瑪馬上喊道。
兩個孩子聽出母親的認真的語氣,飛快地跑進了屋。厚重的木門在大衛背後關上,然後是隱隱的落拴的聲音。
大衛從右側大腿根的槍套裏拿出他心愛的科爾特“和平締造者”左輪手槍,撇出彈鼓,看了一眼,六彈全滿。他把它放回槍套。這支槍陪伴大衛走過整個內戰,多次在關鍵時刻救了他的命。有它在畔,大衛很自信。他沒有扣上槍套上的搭扣,把手搭在槍把上,穩健地迎著來客走去。牛仔們沒事常喜歡這樣搭著胳膊,就和手插到兜裏一樣,並無威脅之意。
幾分鍾後,三人相遇。
“你們到我的地上有何貴幹?” 大衛開門見山。
“我們是...” 右麵那人說了兩個詞,頓住了,右手向身後摸去。大衛高度警覺起來,那裏是掛手槍的地方。多年行伍出身的大衛沒有輕舉妄動,但他的右肩微微聳了起來 —— 這樣他拔槍會快半秒。
來客看見了大衛的反應。他的手劃過槍套,伸進馬背上掛的一個皮袋,拿出一張折疊的紙,把它展開。風翻動著紙,大衛隱約看出那是一張地圖。來客伸手把它遞向大衛,“我們是在找一個叫布萊德威爾的小鎮,聽說附近發現了金礦。你能告訴我,你這裏在地圖上什麽位置?”
“我不會看那玩意兒。” 大衛撒了個謊。真正的原因是,大衛不想讓自己的眼睛離開二人的手,也不想讓自己的右手離開自己最可靠的老夥計。
“沿著河邊的路向下遊再走大概十五英裏就到了。”
“OK。” 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頓了一頓,“我們的水袋空了,能不能幫我們滿上?”
“Oh,真不巧,我也正要去河邊取一些來呢!” 大衛的回答嚴絲合縫。
來客不吭聲了。他的目光打量著大衛。大衛渾身放鬆地站著,臉上露出自信的微笑。來客的目光又掃過大衛身後的木屋。夕陽斜照在木屋上,僅有的一個小窗裏麵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見。剛才還童聲喧嚷的坡頂此刻寂靜無聲。這寂靜裏麵蘊含著一種威脅。或許,此時此刻,一隻長槍就在那黑洞洞的窗子裏靜靜地對著自己。
二人互換了一個眼神,衝大衛點了一下頭,撥轉馬頭,慢慢地走了。大衛目送他們消失在地平線上,然後進屋,落拴。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晚餐,兩個孩子張開雙臂撲向自己。
托比被車門開閉的聲音吵醒了。外麵是爸爸在說話,車廂裏隻剩下了自己。他伸頭看窗外,原來馬車已經離開大路,停在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邊上。托比來了精神,奮力推開車門跳下去。樹蔭下媽媽正坐在椅子上,手捂著嘴,爸爸站在媽媽身邊,關切地側頭看著她,手在她背上摩挲著。大哥一臉無奈站在媽媽麵前,手裏拿著一杯水。
好多天以前的一天,媽媽把托比摟在懷裏,說他要有一個小妹妹了。“希望是個小妹妹,“ 媽媽滿臉憧憬地說,”不過,再來一個托比也好得很。” 說著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外公外婆從來沒見過你,現在又要有個小妹妹,他們該多高興呀!”
然後有一天,爸爸駕著簡易馬車出去,回來時換了一個漂亮的大馬車,有兩匹馬拉著。爸爸說他已經找到足夠多的金子,現在大家要回到大城市去,買個大房子,過快樂的生活。
初秋的下午,金色的陽光照在樹林裏,蒼蠅嗡嗡地飛,不遠處一條看不見的小溪潺潺作響。托比去媽媽身上拱了一下,便循聲向小溪的方向跑去。“回來,托比,別弄濕了!”媽媽喊道。“沒事兒,那隻是一條小溪。” 爸爸說。" 他都五歲了,你總還當他是你的小嬰兒。" 爸爸向托比背後喊道:"別跑太遠,媽媽感覺好點兒了咱們就走!"
經過大半天的枯燥的顛簸,一條唱著歌的小溪實在是托比的一場盛宴,他立即蹲在水邊大幹起來。
一串馬蹄聲散慢地由遠而近,然後是爸爸和陌聲人的對活。托比此時正在雄心勃勃地構建自己的水壩。中間他回頭看了一眼,隔著茂密的灌木什麽也看不見,隻隱約聽見來人似乎是在問路。幾句話後,馬蹄聲離開了。托比的水庫剛要合隴,就被衝垮了,雖奮力搶救,無濟於事,於是他站了起來,對小溪失了興趣。正在這時,馬蹄聲回來了,仍然慢悠悠的。隻聽爸爸低聲叫大哥:“拿上那支槍!”聲音裏麵有些緊張。托比穿過灌木,向爸爸的方向摸索過去。
馬蹄在近前止住了,陌生人說了一句什麽話,強烈的口音使托比沒能聽懂。“你什麽意思?” 爸爸的聲調嘶啞。托比不敢動了。爸爸聲調裏從未有過的憤怒和恐懼感染了他。隔著斑駁的樹影,托比依稀看見兩個騎在馬上的人,近的高一些,瘦一些,遠的健壯一些。爸爸和大哥站在他們前麵,爸爸腰上係上了寬皮帶,上麵掛著手槍,大哥兩手拎看爸爸那支霰彈槍,兩人都臉色慘白。
“給我你們所有的錢,和金子,要麽就拔你們的槍。” 瘦高個兩手搭在鞍前扶手上,聲調陰沉。托比打了個寒戰。爸爸似乎還是不明白,他轉頭看大哥,大哥正在看他。瞬間的寂靜凝固了空氣,托比感覺要憋死了。 他大張開口,努力想吸口氣,但卻吸不進去。大哥舉起槍,爸爸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阻止他還是跟從他,然後也去拔槍。但一切都太晚了。瘦高個用優雅的姿勢閃電出槍,震耳欲聾的兩聲槍響幾乎連到了一塊兒,然後手槍在他食指上轉了一圈,唰地入套,整個過程瞬間完成,不像在殺人,倒像是在舞台上表演。隨後爸爸和哥哥重疊著倒在一起,再也沒有動彈。一股淡淡的藍煙在兩人的馬前慢慢彌散開來。
托比瞪大眼睛僵在樹林裏,尿順著腿流下來。
"不~~" 媽媽慘叫一聲,飛奔過來,撲在爸爸和哥哥身上。她翻過他們的身體,用手打他們的瞼,喊他們的名字,然後把他們摟在懷裏大哭起來。
瘦高個跳下馬,用腳踢開地上的槍,朝馬車跑去。才跑兩步,又折回來,問在馬上的同伴: "她怎麽辦?"
馬上人沉默。
"她看見了我們的臉。"
仍然沉默。
瘦高個遲疑地把手放到槍把上,又拿下來,臉上忽然露出難看的笑,"除非..." 他過去抓住媽媽的上臂把她拉起來。
"吉米! " 馬上人喝止。與此同時,媽媽手臂一揮,夕陽下刀光一閃,媽媽手上握著一柄刀。那是大哥平時腰上掛的一柄小刀。叫吉米的瘦高個飛躍退後幾步,仰麵跌倒。媽媽站在原地,並未追趕。吉米左手撐地坐起來,右手在臉上一摸,—手血。"臭婊子!" 吉米詛咒道,翻身躍起,掣槍在手。"吉米,別碰她!" 馬上人語氣非常嚴厲。吉米繼續詛咒著,但順從地插槍入套。
在二人注視下,媽媽垂手茫然地站了片刻,似乎在努力想明白自己在哪裏,發生了什麽。忽然媽媽慌亂起來,向前踉蹌幾步,眼睛在樹林裏四處尋找。托比知道,媽媽在找自己。母子連心,媽媽從掩映的灌木樹葉之中一下子就看見了托比。四目相對,生命之光一下子回到了媽媽的眼睛裏。在媽媽的目光中,托比覺得自己又回到媽媽溫暖的懷裏,被媽媽柔軟的手臂圍繞著,聞著媽媽淡淡的體香。托比仿佛聽見媽媽說: "寶貝,對不起,媽媽先走了。但你要長大,替媽媽長大!" 然後媽媽絕然轉過了身,蹣跚走回到爸爸和哥哥身邊,頓了一頓,彎腰撲倒在他們身上,就不動了。
馬上馬下的二人沉默許久。“吉米!” 馬上人叫醒了吉米。他快步跑向馬車,飛快地翻了一陣,拎著一個黃色的皮袋跑回來,扔到馬背上,飛身上馬,急驟的馬蹄聲很快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之中。
閃電過後,大雨傾盆而下。托比的腳可以動了。他恐懼地走到媽媽身邊,怯生生地叫媽媽。媽媽沒有動。他費力地推媽媽。媽媽的身體上再沒有那溫暖和體香,隻是冷。終於把媽媽翻過來了。她雙眼緊閉,雙手緊握刀柄,刀刃完全沒入胸口。
布萊克威爾鎮的警長史坦立剛睡下不久,就警醒了。他躺著沒動,靜靜地聽著馬蹄聲在靜夜裏越來越近,最後在自己的門前停下來。於是他起來,掂起床頭櫃上的左輪手槍,走到前門。來人很響地敲起門來: "警長,開門! 急事! 你得去一趟警局!"
是今晚在警局值班的助手湯姆。
二輛馬車停在警局門口,其中一輛是洛克菲勒醫生的。外間辦公室的椅子上坐著個五十歲上下的陌生男人,一臉疲憊,見警長進來,忙站起身迎上來。警長衝他點下頭,徑直走進裏間值班室。床上睡著一個四五歲的男孩,洛克菲勒醫生坐在床邊,正在往就診皮箱裏麵放東西。見警長進來,忙舉指在唇示意安靜,站起來吹息了蠟燭,用胳膊把大家擋出門外,輕輕關上門,對警長低聲說: "好不容易睡著了。天亮前我不能讓你跟他說話,他太需要休息了。他身體沒有大礙,但精神上明顯受了很大創傷。如果貝克漢姆先生所說是實," 醫生伸手指了一下站立的陌生人,"他目睹了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可憐的孩子。我試圖跟他說話,但他什麽也不說。" 醫生頓了一頓,"我明天早上再來看他。" 警長道了謝,洛克菲勒醫生走了。
"現在,貝克漢姆先生," 警長坐在自己的扶手椅上,示意陌生人坐在桌子對麵,"請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麽。"
貝克漢姆先生早上到鎮子裏辦事,在離鎮子十幾英裏的地方,看見一輛馬車遠遠停在樹林邊,卻不見人,也未介意。到傍晚回家再路過那裏時,見那輛馬車還在,便起了疑心,上前察看,發現樹林邊三具屍體摞在一起。他嚇壞了,沒敢上前仔細看。在馬車裏蜷縮著這個男孩,問什麽都不答,最後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硬拖出來,還在好心的貝克漢姆先生手上咬了一口。於是他帶著男孩連夜趕回鎮裏的警局報警。
警長問清了命案發生地的確切方位,就站起來,與貝克漢姆先生握手,感謝他救了這孩子的命。"有件事很重要,貝克漢姆先生,“,警長鄭重地看住貝克漢姆先生的眼睛,”那就是不要告訴任何人這個孩子的存在。凶手很可能不知道有這個孩子,否則他既然連女人都不放過,多半也不會留下這個孩子作證人。一旦凶手知道有個孩子還活著,他可能會回來找他,而我們卻不知道他是誰。那這孩子就非常危險了。你明白嗎?"
歸心似箭的貝克漢姆先生點了點頭,連夜趕著馬車走了。
警長對助手湯姆說: "我呆會兒會寫個條子給鎮長,等天亮了,這孩子醒了, 你把他交給鎮長。然後盡快到案發現場來找我。現在你先睡會兒吧。"警長打開休息室的門,剛要進去,又回轉身對湯姆說:“對他溫柔些。”
警長進了休息室,點亮蠟燭,坐在床邊,在燭光中打量床上睡著的那個孩子。孩子大約四五歲年紀,雖然兩頰消瘦,臉色灰暗,但皮膚白皙,眉清目秀。警長從旁邊地上撿起一件髒兮兮的沾了血跡的白襯衫,看得出它做工考究。警長歎了口氣,借著燭光給鎮長寫信。寫完後,他就像一尊雕像一樣坐在床邊,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個孩子。
天剛蒙蒙亮,孩子和助手還在沉睡,警長獨自出發了。一個多小時後到了案發地點,天己大亮。他在遠離現場的地方就下了馬,由遠及近,仔仔細細地查看起現場。
現場有二輛馬車的車轍印和馬蹄印,一輛車的車轍間距較大,痕跡明顯經過雨水衝刷,從布萊克威爾鎮的方向進了案發現場,隻進未出,是受害人的。另一輛的輪距較窄,未經雨水衝刷,痕跡鮮明,從布鎮的方向進了案發現場,又沿原路折回,應該是貝克漢姆先生的。在馬車的痕跡之外,又有幾排零亂的單騎的馬蹄印,全都經過雨水衝刷。應該就是凶手的了。
前天傍晚下了—場雨,好在時間不長,否則所有痕跡就都被衝毀了。相反,這場雨倒是提供了一個線索:案發時間應該在昨晚大雨之前,因為受害人的馬車以及包括凶手在內的所有單騎的馬蹄印都被雨水衝刷過,而前天傍晚後沒再下過雨。
二匹馬的蹄印從遠離卜鎮的方向以走路方式進入案發現場,並無人下馬,然後又以走路方式向著布鎮方向離開。然後這兩匹馬又溜達回來,其中一人下了馬,上了被害人的大馬車,然後兩匹馬一起快跑離開。馬車裏麵和上麵幾乎所有包裏麵的物件都被翻出來了,除了地上的一隻耳環和一些硬幣,沒有發現現金或珠寶首飾。毫無疑問,凶手的目的是劫財。
被害人的拉車的二匹馬的韁繩從容地係在樹上,附近躺著一張倒下的折疊椅,旁邊地上放著一個皮水袋和一個黃銅水杯。這說明受害人一家並非被追趕或脅迫至此,而是在旅途中自行停下來休息。凶手應該是邂逅死者一家,離開後起意,返回殺人劫財。
女人雙手緊握刀柄,明顯係自殺。二個男人均係心髒中槍, 子彈來自正前方。背後無彈出口,射擊距離應在二十米之外。凶手的馬蹄印從遠而近,就停在對麵二十幾米遠的地方。隻有一個人下馬,下馬後腳印並未停留,一直走到被害人屍體附近並繞行,上馬車去翻東西,所以他下馬應該在被害人倒地之後。所以凶手應該就是在十幾米以外的馬上開的槍。死者倒臥位置附近地上丟著一長一短二支槍。死者的手仍保持握槍姿勢,食指彎曲,說明二人在中槍時手裏都握著槍。但二隻槍都一彈未發。
警長拄著那隻散彈槍站起來,俯視眼前的凶案現場。二被害人當時均持槍,說明已有戒備。但凶手的馬慢速走到這麽近,被害人卻一槍未放,說明被害人無法肯定凶手有無敵意,換句話說,凶手走近時並未持槍。
結論隻剩下一個:凶手瞬間拔槍,二十多米之外準確命中對手心髒。對手雖然早已手握武器,但卻毫無反應時間。這不是一般的屑小。這是冷血的專業殺手。
警長不禁想象有朝一日自己跟這兩個槍手對決時的場景。他打了一個寒顫。
他再次在受害人身邊蹲下去。這次,他發現了一個他剛才忽略了的細節:被害人彈孔周圍衣服上的血跡被雨水浸泡後擴散的痕跡。警長一拍額頭:血液流出後半小時就完全凝固了,再下雨就不會這樣在衣物上稀釋彌散了。所以死者中槍時間應該在下雨前半小時之內。
”我們或許會見麵,朋友們!“ 史坦立警長在心裏對著這二個未曾謀麵的對手說道。
"他說話了嗎?"
助手湯姆帶著幾個男人和一輛馬車趕到案發現場。 警長示意湯姆走到一邊兒,低聲問道。這個孩子很可能是目擊證人,他將是破案的關鍵。
湯姆搖了搖頭。"洛克菲勒醫生說他可能明天就開始說話,但也可能幾個月甚至幾年之後才會說話。“
警長沉默了。
在鎮外的墓地裏安葬了三個死者,警長馬上趕去鎮長的家。
傑克.安德森鎮長的家在布鎮外的坡頂,俯視著布鎮和它周圍鬱鬱蔥蔥的肥沃的西部大平原。三層的豪宅雖然雖然還不到"宮殿"的水準,但在這蠻荒的西部卻已是頗為顯眼。尖尖的深紅色的屋頂在十英裏之外都可看見。
和他們的這座稍有些張揚的大屋不相稱,鎮長夫婦卻是一對謙和低調的夫婦。鎮長太太妮可快人快語,熱心如火,和她的女友們有說不完的話。而傑克則沉靜少語,像一汪安靜的湖水。傑克是頭一批發現布鎮附近的金礦的人之一。那時布鎮還隻是三兩家開拓者的小木屋。傑克通過淘金積累了財富。隨著聞風而至的淘金者越來越多,布鎮漸漸繁榮起來。傑克知道,淘金客袋子裏麵的金子多了很不安全,會急切地想換成現金存入銀行,兌換率低一些並不在乎。所以傑克開了布鎮的第一家也是唯一的一家銀行,以低價從淘金客手裏收購黃金,然後以高得多的價格賣到大城市。這樣一來,金礦裏每一克找到的黃金,傑克都抽頭三分之一。後來他又購買了大片牧場,有很多牛仔為他放養牛馬。現在傑克自已什麽都不用做,所有的生意都有人替他打理。
警長趕到傑克家時已經是夕陽西下。傑克打開門,看見警長的探尋的目光,輕輕地搖了搖頭,二人都沒說話。妮可眼圈紅著迎出來,跟警長親了一下臉頰,說:"他在樓上。" 警長跟著妮可上樓,妮可一邊走一邊輕聲告訴警長,這孩子隻在下午吃了一點沙拉。妮可走到一個門口,輕輕敲了下門,裏麵什麽聲音都沒有。她輕輕打開門, 二人踩著厚厚的地毯,無聲地走了進去。
寬敞的大屋子裏彌漫著淡淡的檀香,窗簾隻拉開了一半;在屋子角落的陰影裏,一個瘦小的男孩兩手抱腿蜷縮在扶手椅裏,目光呆滯,對進來的人視而不見。旁邊桌子上放著一個萍果和一杯水, 一個陳舊的布娃娃寂聊地躺在桌子上。妮可在孩子旁邊跪下去,輕輕地撫了一下他的頭。孩子的恣勢目光沒有任何改變。妮可輕聲細語地說:"孩子,警長來看你了,你想和他說話嗎?"
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妮可擦了一下眼睛,站起來走到一邊。
警長走上前去,單腿跪在孩子麵前,用慈愛而又灰諧的目光打量了他幾秒鍾,然後用輕鬆的語氣說:"嘿,小夥子,瞧我給你帶來了什麽?"說完他從背後一下子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木雕,一個顏色鮮亮的騎馬的士兵。男孩的眼睛忽然閃了一下亮光。他伸手接過這個木雕,兩手把玩了起來。警長和妮可都鬆了口氣。這個玩具是警長收拾現場證物時在馬車裏發現的。
"他會好的,有一天。"
警長在門口向鎮長夫婦告辭時,回頭說道。
"你叫什麽名字呀?"鎮長夫人妮可在早餐桌上溫柔地問那個男孩。這是第三天的早晨,孩子仍然一言不發,但他的狀態好了很多,今天早上妮可看見他自已一人在大房子裏麵轉,探頭到打開的房門裏麵,說明他已經恢複了對外界的好奇心。
"除非你告訴我,或者警長找出你的名字,我就叫你鮑比吧。他是我妹妹的兒子,跟你差不多大。"孩子聽著,沒有顯著反應,但妮可肯定他聽懂了。
傑克探頭進來,"親愛的,我去茜茜那裏一趟,她酒吧側門的台階壞了很久了,我去給她修好。"
妮可嗯了一聲。"回來吃午飯嗎?"
"估計中午完不了。就在茜茜那裏吃了。“
”好吧。別讓錘子砸了手!“ 妮可調侃道。
妮可繼續看著男孩子吃飯。等了片刻,聽見傑克慢騰騰的馬蹄聲,忽然站起來衝到窗戶前,打開窗子,衝著傑克的背影喊道:”等一下,傑克!“
傑克拴了馬,進來問:”什麽事,親愛的?“
”你去套上馬車,我帶這孩子一塊兒去。這兩天在這個大空宅子裏他跟我大眼瞪小眼,快悶死了。茜茜那裏熱鬧,又有彼得那幫子孩子。他跟同齡的孩子們呆一呆,或許對他康複會有好處。我也正好和茜茜聊一聊。“
茜茜的酒吧在布鎮主幹道的邊上,對麵是貝蒂開的旅館,是布鎮的社交中心。鎮裏的常住居民,過往的旅客,還有辛苦了一天的淘金者,都常會在傍晚來這裏喝一杯,交換一下鎮裏鎮外最近的新聞。現在是上午,酒吧裏麵隻稀稀拉拉坐著幾個熟客。
傑克跟前台的茜茜打了個招呼,便從馬車上卸下他的木工工具箱,到側門外幹起來。
茜茜在櫃台裏見到妮可,高興得眉飛色舞,向裏間喊了老公出來幫自己照看櫃台,自己趕緊給妮可做她喜歡的咖啡。妮可看見茜茜的目光射向自己的身後,便介紹說這是鮑比,是自己妹妹的孩子。她要生老二了,老公生意忙脫不開身,就把老大寄放到自己這裏一段時間。
茜茜把自己和妮可的咖啡和點心端到外麵的桌子上,然後從櫃台上玻璃罐裏拿出兩個大餅幹塞到男孩子手裏,去酒吧門口大喊:”彼得!彼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子跑進來。”你帶著鮑比出去玩一會兒,別跑遠了!“ 彼得過來拉住男孩子的手,”來,咱們出去!“男孩子腳卻不動,眼睛看住妮可。於是妮可說:”謝謝你彼得。你先自己出去玩兒吧。鮑比剛到這裏,有些害羞。“彼得一溜煙跑出去了。男孩子爬上妮可邊上的椅子坐下,妮可把他往懷裏一攬,和茜茜聊起天兒來。
”快告訴我,關於鎮外樹林裏麵那樁謀殺案,你還知道什麽內幕?“ 茜茜剛一坐下,立即壓低聲音,急切地問妮可。這幾天來布鎮街頭巷尾茶前飯後都隻議論這件事。警長鎮長嘴緊得象隻塞酒桶的木塞,鎮上眾人隻好充分發揮各自的想像力,搞出了很多故事版本。現在見到了健談的鎮長太太, 茜茜眼裏饑渴得放出光來。妮可的臉上露出得意,欲言,轉頭看了眼男孩, 卻沒接過這個話題。
男孩偎著妮可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終於悶了,於是下了椅子,小心翼翼地在妮可和茜茜周圍探尋起來。幾個顧客看見這樣眉清目秀的一個男孩,紛紛衝他微笑。
妮可和茜茜正聊得開心,酒吧外麵一雙堅強有力的皮靴踏上了台階,半截門被唰地推開。妮可背對著門,看見茜茜眼裏一亮,不由得回頭一看,眼裏也是一亮。來客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身材健壯結實,衣著得體,腰挺得筆直,麵色黑紅,相貌英俊剛毅。進來後環顧四周,目光內斂但卻刺人心腹。一個在座的顧客碰上這目光,下意識地低頭回避。跟著他又進來一個,卻是一副典型的惡棍模樣,臉色臘黃,眼圈發黑,嘴角掛著嘲諷,目光凶狠挑釁,臉上一道新劃的刀疤剛結了痂,拉著周圍的皮膚變了形,更讓他的模樣令人憎惡。身形比前者高一頭,消瘦,背微駝。
”總算可以喝一杯了!“瘦高個接著罵了個髒字。前麵的牛仔微微皺了下眉,沒吭聲,從男孩子身邊走過,走到最裏麵牆角的那張桌子,麵對著門坐下。男孩子像是凝固了一樣站在原地,瞪大眼睛恐懼地看住後麵的刀疤臉。刀疤臉低頭看見這個男孩的眼色,衝他凶狠地瞪了一下眼,用手粗魯地摩擦了一下他的頭,”沒見過疤嗎?這笨蛋孩子!“ 妮可剛才看見刀疤臉進屋,就怕把孩子嚇著,但跑過去把孩子拽回來又太露形跡,猶豫了一下,刀疤臉已經從男孩身邊走了過去。男孩子恐懼的凝視無疑惡化了刀疤臉的情緒,他走到櫃台前,見櫃台裏沒人,便”啪“地拍了一下櫃台。櫃台後麵正蹲著幹活的老公被嚇了一大跳,"騰"地站起來。”兩杯白蘭地!“ 吉米惡恨恨地說。
刀疤臉走過去後,男孩卻絲毫不動,還是呆立在那裏。妮可走過去要拉孩子的手,忽然輕輕叫了一聲。茜茜趕緊走過來,隻見男孩子腳下一小汪黃色的液體 —— 他尿褲子了。茜茜一把把男孩抱起來,快步走進裏間,妮可緊跟在後麵。背後傳來刀疤臉幸災樂禍的大笑。
”都是我的錯,不該帶他到那麽亂的地方去。顯然他還太脆弱。“ 回家後妮可對傑克說。”希望他沒有惡化。“
在鎮長家裏看完那個孩子,史坦立警長回到警局,立即開始檢查死者的遺物。經驗告訴他,案發頭兩天最重要,過了這兩天,凶手往往回過神來,把作案時因慌亂而留下的痕跡打掃幹淨,還可能逃遠了,能提供線索的人也可能離開了當地,各種線索都開始變“涼”,破案的機會就大為減小。所以雖然已有四十八個小時沒休息,警長還是在午夜前後把所有遺物檢查了一遍。幸運的是孩子的母親有寫日記的習慣,警長從幾本日記中獲得了很多線索,包括這個孩子的名字叫托比.韋伯。
第二天一早,警長和助手湯姆就開始四處尋訪。重點找那些經常在案發那條路上行走的人,看誰在案發的那天走在那條路上,看見或聽到了什麽。尋訪了二天,沒有任何收獲。布鎮因為金礦的緣故,淘金客來來往往,總是有很多陌生人,不像是一般的安靜的小鎮,來個陌生人全鎮都知道了。而那個凶案的唯一幸存者,四五歲的男孩托比,至今不說話。警長眼看這個案子慢慢涼下去,心裏不免有些著急。
下午路過貝蒂的旅館,警長忽然心裏一動。
正在無聊呆坐的貝蒂一看見史坦立警長,眼晴就亮起來。見蒂三十多歲了,性格開朗熱情,頗有些風韻。她老公當年和她建起布鎮這唯一的一家旅店,一起經營了十來年。一直沒有孩子。後來老公跟一個女房客跑了,從此貝蒂便自己一人打理,生活倒也平靜。和她一樣,史坦立警長也是個單身。聽說他有過一個妻子和一個四五歲的兒子,後來一起生病死了。從此以後他就未曾再娶。警長為人溫文爾雅,做事周到細致,待人誠懇寬厚,在布鎮人緣很好,不論是守法公民還是惹事牛仔都買他的賬。貝蒂鍾情於警長,這在布鎮盡人皆知,但似乎沒有得到警長的回應。
二人閑聊幾句,警長把貝蒂帶到裏屋,低聲問:”還記得周二的中午前後下了場大雨嗎?“
貝蒂想了想,嗯了一聲。
”大雨過後,有沒有人來你這住店?“
貝蒂想了想,眼睛一亮:”是!有兩個陌生的牛仔,那天下午來的,渾身都濕透了。那哥哥還算體麵,也尊重人,和我有時還聊了幾句;可他弟弟太粗魯了。那眼神!臉上有條刀疤,太凶了,我都不敢和他對視。”
“他們現在還在嗎?”
“還在。他們每天都出去,時早時晚的,但都要到很晚才回來。”
看到警長詢問時嚴肅的態度,貝蒂脫口問道:“不會是跟那天的謀殺案有關吧?”
雖然警長未置可否,貝蒂似乎還是明白了什麽:“我就覺得他們兩個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我開了這麽多年旅店,看人很準的!當年她一來我就知道她不是個正經人,真應該馬上就把她趕走!”貝蒂後兩句轉到了當初拐走她老公的女房客身上。這個比自己老卻拐走了自己老公的女房客是貝蒂心中永遠的痛。
警長伸手輕輕按在貝蒂的後背上,“那我能去看看他們的房間嗎?”
“當然可以!我去外麵門廊上坐著,看見他們回來了就告訴你。”
兩個牛仔的房間出乎警長的意外,不像一般牛仔那樣髒亂。地上幹幹淨淨,靠窗那張床鋪得整整齊齊,靠門那張床的毯子則亂團著。櫃子裏麵上麵的一欄上幾件衣物碼放得較為整齊,幹幹淨淨,襯衫的質地頗好,淡淡散發出男士香水的氣味。下麵一欄上的幾件衣物則亂堆在一起,大多舊且髒。窗下的地上擺著兩個牛仔常用的搭在馬鞍後麵馬屁股上的挎包,牆角立著一支散彈槍和一支溫徹斯特連發步槍。桌子上攤開一張地圖,在金礦的位置上作了標記。
警長跪到地上看床底下。床下躺著一個空的黃色軟皮袋,不是騎馬人用的,因為它隻有一對提手,不容易固定在馬鞍或馬背上。皮袋材料上乘,做工精美,一側繡著字母“O. W.”。 警長見過這個皮袋。在被害人的遺物之中有個一模一樣的皮袋。被害男人的名字是奧馬.韋伯(Omar Webb),袋子上繡的正是他姓名的縮寫。
警長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他沒告訴貝蒂他發現了什麽,貝蒂也沒問。他讓貝蒂留心這兩人,如果他們要退房,盡可能提前通知自己,並看看能不能找出他們離開後要去哪兒。
此後一連幾天,警長和助手們生怕這兩人離開布鎮,更加起早貪黑地尋找目擊證人。其間警長在茜茜的酒館裏觀察過這兩個房客。吉米目光凶狠鋒利,動作輕佻、迅捷而準確,幾乎可以想象出他出槍時的英姿。他哥哥馬丁的舉止則彬彬有禮,外柔內剛,蓄而不發。兩人明顯不差錢,每天晚上都要來喝酒,每次都坐酒館最裏麵牆角的那張桌子,這樣兩人背靠牆壁,前門進出的人和酒館裏麵所有的狀況都一目了然,而桌子附近就是後門。有幾次他們進來時已經有客人坐在這個桌子上,但吉米眼睛一瞪,客人就手忙腳亂地挪到別的桌子上了。一來二去,就沒人再坐這張桌子了。
警長的直覺告訴他,這兄弟兩個就是他要找的人。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警長和助手們拚命尋找目擊證人而不得,而目擊證人卻自己找上門來了。
案發當天,古斯曼先生駕著馬車出鎮給人家送貨,路上隱隱聽見前麵響了兩槍。他趕緊勒住馬,心裏犯嘀咕,不知道該繼續往前趕路還是折回去。要知道在那個年代的西部,半路打劫的事情是家常便飯,所以幾乎人人趕路時都會帶支槍。古斯曼先生聽了一會兒,前方再沒啥動靜。抬頭看了看天,看樣子要下雨,就把馬車趕到路邊,給貨物蒙上帆布,也借機躲一躲,看看風聲。果然,不一會兒就下起了大雨。緊接著,有兩匹馬從槍響的方向朝布鎮疾奔而去。大概是因為雨大的緣故,兩個騎手隻顧趕路,沒有注意到路邊的馬車,但古斯曼先生卻清楚地看見那高個子騎手臉上纏著的滲血的布。蓋上貨物後,古斯曼先生繼續趕路,同樣是因為大雨的關係,路過案發現場時他沒注意到被害人遠離大路的馬車。等他幾天後回到布鎮,聽說了那天的凶殺案,估計凶手就是自己看見的那二個騎手,於是立刻來找警長。
古曼先生說從槍響到看到這兩個騎手,也就十到二十分鍾的時間。這就從另一個角度印證了警長勘查現場時做出的推論。當時他從死者血跡被雨水彌散的現象,推斷出案發時間應在大雨前半小時。
古斯曼一路上沒有碰見任何其他的兩個同行的騎手。這條路從布鎮一直到案發現場,然後再往下二十多英裏都沒有岔路。警長勘查現場時肯定凶手是向著布鎮方向與古斯曼先生相向而行,而古斯曼先生看見的這兩人正好是在案發二十分鍾後向布鎮進發。所有的事實放到一塊兒就知道,古斯曼先生看見的那兩個騎手,就是進出案發現場的凶手。
古斯曼先生古道熱腸,願意幫助破案,於是警長安排他在茜茜的酒館裏坐著,自己在附近小巷子裏的陰影裏等著。到了晚上八九點鍾,警長遠遠看見馬丁和吉米進了酒館。過了十幾分鍾,古斯曼先生出了酒館,回頭看了看,慢慢騰騰地朝警長的方向走來。
“沒錯,那兩個人就是我那天看見的。”
到抓人的時候了。
史坦立警長去跟鎮長傑克借他的銀行衛隊。傑克開的銀行裏麵總是存著大量從淘金客手裏收上來的黃金,還有用來收購黃金的現鈔,所以方圓幾百英裏就這家金礦邊上的銀行最肥。夢想發財的匪徒惡棍們往往都去打它的注意。所以鎮長為銀行專門組建了一支十多人的衛隊,由自己兢兢業業的侄子麥修統領。十幾年來,從明火執仗到半夜爆破,麥修這支衛隊頗經過幾番陣仗,個個都是槍法過得去見過世麵的主兒。警長知道吉米的利害,馬丁雖然深藏不露,但從他的鋼鐵一般的自信和惡魔吉米對他的無條件的服從和敬畏來看,說不定比吉米還要硬。所以光憑自己和幾個助手無法對那兄弟倆下手。
傑克聽警長介紹完他手裏的證據,又特別詢問了證人的情況,最後表示讚同逮捕馬丁和吉米。他會從自己銀行衛隊裏抽出出六個硬手,同時在從自己的牛仔裏麵再挑十幾個槍法過得去的。對這個安排警長很滿意。計劃已畢,警長特別囑咐,要對證人古斯曼先生的身份保密,直到開庭審判的那一天,以防止對手殺人滅口。
事不宜遲,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警長帶去的二十來個搶手就悄悄把貝蒂的旅館圍了起來,連周圍房頂上都布置了人。貝蒂早就出來了,另一個無關的房客也被警長悄悄帶了出來。安排妥當後,警長去敲那兩兄弟的門。裏麵吉米沒好氣地應了一聲,警長隔門說:“我是史坦利警長。我要逮捕你們。外麵有二十個搶手已經把這個旅館圍了起來。我給你們十分鍾時間出來投降,否則我們會一路開著槍殺進來,不留一個活口。”
說完警長退了出去,站在在旅館門口的大街當中等著。其餘槍手都隱蔽在障礙物後麵,長短槍口對準旅店門窗,如臨大敵。
五六分鍾過去了。旅館裏麵沒有任何動靜。警長看見窗簾微微動了一下,想必是裏麵的人在觀察外麵的狀況。又過了一會兒,警長看了看懷表,十分鍾到了。剛要下令衝進去,旅館前門打開了,兄弟倆空著手出來投降了。
把兄弟倆關進警局的鐵籠,警長立刻給巡回法官發去了電報。他早就注意到吉米手上戴著一枚精美的鑽石金戒指,所以一拍完電報,他就把這枚戒指拿去給鎮裏唯一的金匠看。金匠一眼就認出,這是被害人韋伯太太請他做的送給自己丈夫的生日禮物。戒指內環上印著“愛你的簡”。簡就是韋伯太太的名。
第二天收到了法官的回電。他的近期行程不包括布鎮這條線,所以要一個月後才能趕到。
警長隻好耐心等待。
兄弟倆歸案的消息在布鎮傳開,一時茜茜酒館的生意比往常翻了一翻,鎮裏的常住居民和往來過客紛紛到這裏來打聽和交換消息。第一,是這是全鎮唯一的社交中心和消息集散地,第二,茜茜是鎮長太太的好友,從她那裏往往能聽到第一手的消息。
警長關照助手們要隨時看緊了囚犯,不要出任何意外,同時不要短了他們日用飲食的供給。警長對任何在他責任之下的囚犯都人道,就算是罪大惡極的死囚也不例外。他在檢查馬丁的私人物品時發現了幾枚內戰時北軍頒發的勳章,包括一枚榮譽勳章,才知道馬丁原來是個軍官,在內戰裏屢立戰功。不知為什麽如今淪落成為殺人犯,很是為他惋惜。
馬丁問警長可不可以代他給自己的舅舅發個電報,讓他給送幾本書來。警長答應了。馬丁手寫的電文警長仔細看過,寥寥幾字,確實是要書,就讓助手給發了。不久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頭來探望馬丁,給馬丁帶來了他電報裏要求的書籍。警長仔細檢查了,沒有什麽異樣,就沒有攔著。以後那老頭經常來探望,有時帶書,有時帶些食品煙草,警長和助手們也沒為難他。
轉眼一個月就要過去了,布鎮一直在熱議的這段新聞,因為警局門外當街立起來的絞刑架,再次迅速升溫。那時法律遠不如現在那麽健全,嫌疑人有那麽多權力,有無罪假設,有律師辯護,證據必須形成證據鏈,等等。那時就憑法官一句話。西部係化外之地,法官的權威和隨意性就更大。即將到來的懷特法官在西部小有名氣,以嫉惡如仇、量刑頗重著稱,以此案罪行之惡劣,他的裁決必然是絞刑。布鎮的老百姓痛恨這起滅門慘案的凶手,於是在開庭的前幾天,自發地在警局外麵立起了絞刑架。這也是布鎮居民們給巡回法官傳送的一個不容忽視的民意:“我們要他們兩個被吊死!”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馬丁一直是泰然自若,舅舅送書來後,便整天安心讀書,似乎是在醫院裏養病,對警長和其他警員也沒有敵意。而吉米則像頭困獸,在籠中不停來回走動,發狠罵娘,很少有安靜的時候。開庭的日子快到了,窗外人聲鼎沸,立起了絞架,馬丁仍然安心讀書,似乎窗外的喧嘩與己無關。但這還不是最讓警長和助手們稱奇的。最讓他們奇怪的是,吉米這幾天居然也不再罵娘了,反而站起來兩手握著鐵欄,饒有興致地看著窗外,口裏吹起了口哨,仿佛自由的日子就要來臨了。警長從警二十多年,這種怪事還第一次見到。他拚命想像這隻快樂鳥站在絞架下麵的場景,不知到時候他是不是還會繼續吹口哨。
懷特法官開庭前一天到了布鎮。當天天黑以後,警長秘密訪問了目擊證人古斯曼先生的家。他夫婦沒有孩子,開一個雜貨鋪,就住在鋪子後麵。警長再次和他過了一遍法官可能會問的問題,古斯曼先生對答如流,警長很是滿意。 “你明天最好在七點半之前趕到市政廳”,警長囑咐道。八點開庭。
“沒問題。我七點之前準到。”
第二天早上七點剛過,警長帶著十多個槍手,把帶著手銬腳鐐的馬丁和吉米押解到市政廳,安排他們在為被告準備的椅子上坐好。把槍手們在廳裏廳外安排到位後,警長出來轉了一圈,沒看見古斯曼先生。他也沒著急。古斯曼先生的家離鎮中心騎馬隻有二十分鍾。
七點半是昨晚和古斯曼先生約好的時間。他還是沒有露麵。警長心裏升起一絲不安。心裏轉了一下:第一,殺手兄弟俱都收監在押;第二,他們沒有其他同夥;第三,證人身份隻有自己、自己最信任的老成持重的助手湯姆和鎮長三人知道。絕對不會有問題。
差五分八點,警長坐不住了。他讓湯姆立即快馬趕去古斯曼先生的家,把他接到庭審現場。
八點過幾分,懷特法官到場,宣布開庭。此時觀眾席上已經坐滿了人,門裏門外和靠牆還站了很多人。鎮長傑克和太太妮可坐在頭一排。警長在介紹案情的過程中有些心不在焉。該介紹的都介紹完了,該盤問的都盤問完了,兩個被告自然否認作案,那繡有被害人姓名縮寫的皮袋和金戒指自然是路上撿的。法官知道犯人的解釋很牽強,但光憑這兩個證據實在無法定罪,而警長又遲遲不傳喚關鍵證人,不知道他在搞什麽鬼。最後法官就自己問道:“你的證人呢?”警長瞄了一眼牆上的大鍾,八點半。湯姆應該到了。果然,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外麵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讓開,讓開!”湯姆排開聽眾,跑到警長身邊,氣喘籲籲地跟他小聲說了一句話。
後麵的觀眾看到,警長的身子忽然凝固了。
“怎麽?”懷特法官看著警長,他真有點兒不耐煩了。
警長頓了一頓,用嘶啞的聲音回答:“我遺憾地說,尊敬的法官大人,我的證人無法出席了。他...他昨晚去世了。”
吉米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市政廳裏馬一下子炸開了鍋。
法官冷眼看了警長一會兒,又瞄了一眼兩個被告,然後用木槌狠狠敲了幾下桌子:“肅靜,肅靜!”
眾人的私語聲小了些,但仍然停不下來。
“本案證據不足,兩個被告當庭釋放!”
大廳裏忽然靜了下來。
警長呆立著,目送著著法官退席,腦子裏飛快地轉,想哪個環節出了紕漏。忽然,他回頭看住坐在前排的鎮長。知道證人身份的人隻有自己、湯姆和鎮長三人。
鎮長看見警長的目光,立刻回頭看太太妮可。妮可看看丈夫,又看看警長,忽然明白了這目光後麵的問題,臉色刷地變得慘白。
“嘿,警長!”吉米高聲地叫道。“放開我們!”
警長打開他們的手銬腳鐐,二人大踏步地朝外走去,看眾惶恐地讓出一條寬寬的通道。不一時,外麵響起一陣歡呼,夾雜著好幾支手槍朝天射擊的聲音。警長跑出去一看,大街上十幾個跨槍的牛仔正眾星捧月般地圍著馬丁和吉米寒暄。有人牽過他們的坐騎,二人從鞍上摘下掛槍的腰帶扣好,飛身上馬,十多匹快馬像一陣疾風般出了鎮,身後揚起一片漫天的灰塵。
古斯曼先生和太太都是在睡夢中被人割斷了喉嚨。凶手用刀翹起廚房的窗戶進的屋。鄰居沒有聽到任何動靜。他們夫婦生前都是熱心腸的好人,鎮上有近百人參加了他的葬禮。史坦利警長眼圈都紅了,過來向死者的親屬道歉,說自己失職了。古斯曼先生的姐姐把手放到警長的手臂上說:“別太自責,史坦利先生。他和你一樣,都作了該做的事情,他不會後悔的,你也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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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就是這對兄弟殺手在本書開頭碰到的那個牛仔,他太太艾瑪是鎮長傑克的太太妮可的表妹。妮可在大城市裏遇到傑克,跟他到了布鎮結婚,而艾瑪就是在二人的婚禮上見到的大衛,兩人一見鍾情。傑克生性沉靜少語,但一旦開口必定有內容,往往引領餐桌上的話題;而大衛則熱情開朗,有反應極快的幽默,笑聲富有感染力。隻要有這兩個人,聚會就肯定不會冷場。
凶案發生幾周後的禮拜日,從教堂出來後,傑克夫婦請大衛夫婦來家裏做客,艾瑪第一次見到了那個那個凶案的幸存者,四五歲的男孩托比。雖然托比的身份要保密,但這對於大衛夫婦是沒有必要的。艾瑪拉著皮膚白皙,眉清目秀,金色短發,淡藍色眼睛的托比,母性大發,百般憐愛;而托比就好像和艾瑪是前世的母子一樣,第一次見麵,卻沒有任何拘束。艾瑪把他攬到懷裏,他便自然地把頭偎在她臉上,雖然不說話,但一雙清澈的眼睛裏麵透出愉悅和安全,讓傑克和妮可暗暗稱奇。大衛的小兒子安迪四歲半,是個小話癆,童聲咿呀說個不停,托比則成了他最忠實的聽眾,所以不一會兒兩人就成了好朋友。安迪的姐姐艾瑞卡雖然隻有七歲,但卻繼承了艾瑪的母性,一見托比,就立即把他納入到自己翅膀下麵,自封為安迪和托比兩人的保護傘和導師。到大衛一家告別的時候,托比拉著艾瑪的手,眼睛看看安迪看看艾瑞卡,實在是依依不舍。
“你猜怎麽著,艾瑪,”妮可在門口叫住表妹,“你要是不覺得麻煩,就讓托比跟你過幾天吧。我這兒沒有孩子,托比整天跟我大眼瞪小眼,悶也悶死了。你看他跟安迪和艾瑞卡玩得多高興,說不定再玩兒幾天,他就會...會...”妮可從來不在托比麵前提到他一直不肯說話這個問題。
艾瑪天使般的臉龐在月光下一下子亮了起來:“真的?”
妮可笑著點頭。
艾瑪轉身看大衛,大衛也笑著點頭。“太好啦!”艾瑪一把把托比抱起來,目光水平對視,“寶貝兒,你去跟大衛、艾瑪、艾瑞卡和安迪呆幾天好不好?”托比使勁點頭,然後抱住艾瑪的脖子。
這樣可人的孩子,誰不喜歡?
妮可笑著說:“寶貝兒,別急,今晚你再在這兒住一夜,我收拾好你的東西,明天一早就送你去安迪那裏,好嗎?”
結果,“住幾天”後來變成了“住很久”,托比從此就變成了大衛家的老三。不論是托比自己、大衛家人還是外人,似乎誰都覺得,托比從來就是大衛家的孩子。
然而托比還是一直不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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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前一輪較量裏麵史坦利警長被對手徹底擊敗,但他沒有放棄,相反他對此案跟得更緊了。如果從警二十年的經曆教會了他一件事,那就是持之以恒,因為聰明的罪犯總會栽在低級愚蠢的錯誤上。上帝總會讓他們油蒙了心。
自當庭釋放後,馬丁吉米一夥人就再沒回過貝蒂的旅店。當助手湯姆告訴警長,那夥人現在住在離鎮裏隻有二英裏的老比爾的農場裏時,警長先是意外,然後立刻很擔心。比爾是一個倔強正派的老頭,老伴兒去世了,女兒嫁到大城市去了,自已一人住。他絕不會跟馬丁吉米這群人為伍。現在這群殺人魔王就住在他家,而他自已卻好久沒露麵了。警長心裏有一種不詳之感。
他帶上湯姆和另一個助手,要去比爾的農場一探究竟。
到了離農場一英裏處的一個坡頂,可以遠遠俯瞰比爾的農場。警長告訴二個助手:"等在這兒。一個小時後我不出來,你們就去找鎮長。"說完,警長單獨向比爾的農場走去。
離比爾的房子還有一百多米,前門開了,馬丁迎了出來,後麵跟著二個牛仔。
"比爾在哪兒?我要跟他說話。"警長單刀直入。
"噢,比爾。他離開了。"
"他去哪兒了?"
"我怎麽知道。"
"那你們為什麽在這兒?"
"他把農場賣給我了。"
警長想:“這不可能!”比爾的女兒一直要他搬去城裏和她住在一塊兒,因為他年紀大了,眼睛腿腳都不好使了,但他就是不肯,總說要死在自己的農場裏。警長明白,比爾現在多半已經埋在什麽地方了。
"你有轉手的契約嗎?"
其實那時候沒有房產證,轉手也不需要契約。美國西部廣袤的大地上人煙稀少,開拓者隨便挑塊地開荒種地,沒人來跟你收錢,也沒人給你發房產證。
“沒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比爾拿了錢就走了。”
警長沉吟了一下。對手仍然沒有破綻。“我可以看看裏麵嗎?”
“不行。”馬丁的回答禮貌而堅定。
“好。”在對手鋼鐵一樣的防線麵前,警長心裏壓抑了這麽長時間的沮喪、恥辱和憎惡忽然爆發了。“既然你沒有契約,我懷疑你以非法手段獲取了這個農場。我給你和你的這些朋友們三天時間離開這個農場,並從布萊德維爾鎮永久消失。三天後我在本鎮任何地界再看見你們,就將會有一場血雨腥風。”
馬丁的反應完全出乎警長的意料:“好,遵命,警長,我們正要離開呢。我後悔買了這個農場。你要是下次見到老比爾,告訴他我要我的錢。”
警長驚訝之餘,無話可說,轉身離開了。
馬丁葫蘆裏麵賣的是什麽藥?警長完全沒了主意。等三天之後看看會發生什麽,再作決定吧。
過了兩天,警長和助手湯姆在鎮邊上撞上一起打劫,一個淘金客捂著流血的肩膀迎著警長的馬跑過來:“他搶了我的金子!”警長順那人手指方向一看,很遠處一片灰塵後隱約看見一匹馬在跑。警長也未多想,和湯姆拍馬去追。二人的馬快,對方的也快,狂追了好一陣,警長的馬已經很疲勞,身上脖子上汗都出來了,距離終於縮短了。前麵的騎手已經知道有人在追他,不時回頭看,給馬來上幾鞭,雙方距離就再也無法縮短,一直處在在手槍射程之外。湯姆此時已經被甩下了好長一截,警長心裏焦躁起來。夕陽從前麵斜照過來,有些晃眼,布鎮的房屋早已消失在遠處的地平線後麵。路彎進一片樹林,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警長當機立斷,決定停止追擊。但他還沒來得及把馬停下來,“啪”的一聲,是步槍的聲音,警長的馬頭一甩,血霧噴了出來。沒有任何反應的時間,坐騎在高速奔跑的狀態下來了個前滾翻,警長飛了出去。他本能地抱頭蜷身,但還是摔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警長醒了過來。自己的頭側麵一跳一跳地疼。他努力睜開眼,發現湯姆正跪在自己邊上給自己的頭包紮。看來自己沒暈過去多久。力氣很快回來了,警長動了動身體,沒有骨折的地方。正好湯姆包紮完畢,警長便站了起來,吃驚地發現馬丁一身牛仔皮裝,鼓鼓的肌肉撐起筆直的身板,瀟灑地站在四十米以外。他斜後方幾步,吉米單手舉著一隻溫切斯特連發步槍,槍管朝天,槍把拄在腰間的皮帶上。兩人身後站著十幾個牛仔,各持長短槍。眾人都一聲不吭。
自己的坐騎頭部中彈,死在幾步之外。
見警長站了起來,馬丁回身一指一匹馬上掛的水袋,一個牛仔跑過去摘下來,給馬丁扔了過來。馬丁接住水袋,朝警長走過來。警長身邊的湯姆不自覺地退了一步。馬丁把水袋遞給警長,警長一聲不吭地接過來,喝了幾大口,然後倒些在手上,洗了把粘滿灰土和血跡的臉,然後把水袋還給馬丁。馬丁轉身把水袋扔還給那個牛仔,走回三十十幾米開外,轉身麵對警長站定,右手懸在手槍之上,擺出了牛仔拔槍決鬥前的準備姿勢。身後的牛仔們趕緊向兩側分開。
警長掏出手絹擦幹臉。夕陽把樹林染成金黃,一陣鬆風拂過,剛擦幹的臉上涼颼颼的。警長深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頓時感覺神清氣爽。他收好手絹,拇指向後一指湯姆:“讓他走。他還是個孩子。”
馬丁說:“行。”
見身後毫無動靜,警長轉身推了呆立的湯姆一把:“走吧,孩子,騎馬回家吧。”
湯姆跌跌撞撞地上了馬往回走。背後的危險漸漸遠去,但臨陣脫逃、背叛像父親一樣的警長的自責卻越來越強。他不停對自己說:“湯姆,回去,去和警長死在一起!”但就是沒有這個勇氣。最後,他從馬上跌落下來,跪在地上,雙手扯著自己的頭發,放聲大哭起來。
“啪”。身後遠遠地響了一槍。不久,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漸漸遠去。荒草連天的大平原恢複了寂靜。
湯姆跌跌撞撞地回到現場。蒼茫的暮色裏,史坦立警長仰麵倒在他剛才站的地方,眼睛無神地望著天。他右手握著槍套裏的手槍,還沒來得及拔出來,左胸心髒部位有一個彈孔。
湯姆帶回了史坦利警長的屍體。消息傳開,幾十個布鎮的青壯年連夜拿著槍舉著火把來到鎮長傑克的家門前,叫嚷著要去為警長報仇。但傑克沒有同意。第一,馬丁吉米一夥謀劃多日,此時必定正嚴陣以待,拿這些烏合之眾去跟那些專業殺手火並,明明就是去送死。縱然是把銀行衛隊用上,也沒有勝算。第二,警長死於一場公平的決鬥,按西部當時的規矩,決鬥中殺死對手是不受懲罰的。所以自己也出師無名。
聽了傑克的勸阻,人群雖然失望,但大部散去,隻有幾個年輕人氣不過,飛馬朝比爾的農場衝去,傑克沒能攔住。
再沒人也沒見過這幾個年輕人。他們全都人間蒸發了。
布鎮的勇氣和尊嚴被徹底擊潰了。眾人陷入了恐懼之中。
讓事情更糟的是,自從警長殉職的那天晚上,馬丁就消失了。馬丁通常和吉米成雙出入,他一派軍官作風,對人彬彬有禮;吉米對馬丁言聽計從,所以通常也不會太造次。現在沒了馬丁的約束,吉米就像是出了籠子的野獸,帶著那幫都不是善茬兒的牛仔在布鎮耀武揚威,欺行霸市,眾人都敢怒不敢言。淘金客的勞動獲得經常被搶,人心惶惶,最後大家陸續開始給吉米交保護費,交了反倒可以保證自己不會血本無歸甚至人財兩空。這樣一來,吉米這個黑幫有了穩定的收入,便在布鎮紮下了根。
布鎮又一次空巷去參加葬禮。大家情緒都很低落。旅店老板貝蒂在致悼詞時泣不成聲,大家都很可憐她。她的命真苦。當初老公拋棄了她,十多年後又再次失去了自己愛慕的男人。她還能再次鼓起生活的希望和勇氣嗎?
布鎮有了這個橫行霸道的的黑幫,鎮長傑克的壓力最大。一方麵,他很擔心自己的銀行成為黑幫關注的對象。這段時間裏,他的侄子銀行衛隊長麥修格外小心,銀行內外的衛兵個個荷槍實彈,如臨大敵。好在銀行十幾年裏經過數次加固,現在已經修得像銅牆鐵壁。內牆由大塊花崗岩砌成,彼此之間由鐵釘鉤住,再以水泥加固,炸藥都不怕;唯一的個入口除了普通的雙開木門外,還有一扇從上落下的重達兩百公斤的閘門,由厚橡木製成,外包厚鐵皮加固,子彈打不透,炸藥炸不壞。白天營業時間裏閘門由鉸鏈升起,關門時由內部駐守的值班衛兵放下,整個銀行就滴水不入了。遇到緊急情況,閘門不需要由鉸鏈慢慢放下,隻要一拉門邊上的緊急手柄,閘門就會轟然落進槽裏。吉米那幫人大概是忌憚銀行防衛的嚴密和傑克的這支訓練有素的銀行衛隊,還有十幾個給他照看牲口的帶槍的牛仔,一時也不敢欺負到傑克的頭上來。
除了對銀行安全的擔心,作為一鎮之長,傑克能感覺到鎮上百姓對他投來的企盼的甚至是失望的眼光。傑克知道,要恢複布鎮的平安,第一步是要找個能幹的警長,擴充他手下的隊伍,然後,或者在執法過程中消滅吉米的黑幫,或者造成高壓態勢,將他們擠出布鎮和金礦地區。所以史坦利警長殉職不久,傑克就給各地的警察局發去電報,高薪招聘警長的空缺。
先後來過幾任警長,但每次剛剛上任,就被吉米的黑幫嚇跑。隻有一個警長敢跟吉米拔槍。他雖然搶先拔槍,卻被吉米後發先至,在十幾米外一槍把手槍打飛。沒有一個警長在布鎮呆過三天以上。再到後來,布鎮的狀況已經是名聲在外,再沒人敢來應聘警長這個差事了。
有一次吉米在大街上碰到傑克,對他喊道:“安德森先生,聽說你找不到人來填警長這個空缺,你看我怎麽樣?”
其實吉米所說的並不完全荒唐。他現在儼然已經是布鎮的地下警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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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艾瑪的家離布鎮十五六英裏,平常沒事不去鎮裏,所以對鎮裏的狀況沒有一個真切的了解。這天,夫妻兩個去鎮裏,大衛去買些東西,艾瑪去酒館看看好友茜茜。艾瑪一進酒館,就感到一雙火辣辣的眼睛盯在自己身上。艾瑪是布鎮最漂亮的女人,平時走到哪裏都會被周圍的人盯著看,所以也不以為意,徑直朝茜茜的櫃台走去。剛走了幾步,小臂被人從後麵一把抓住。艾瑪回頭一看,一張消瘦的刀疤臉上,一雙貪婪的眼睛正放肆地打量著自己的身體。
“美人兒,你叫什麽名字呀?”
刀疤臉沒見過自己,但艾瑪早就聽說了吉米這個臭名昭著的黑幫頭目,這個殺害托比一家、古斯曼先生夫婦和史坦利警長的的凶手。
艾瑪高貴的臉龐沉了下來。“放開我!”她試圖抽回自己的手,但吉米不放。他本想一把把艾瑪扯過來摟住她的腰,但艾瑪天使般高貴的氣質和凜然的正氣讓他不自覺地自慚形穢,沒有進一步非禮。
吉米嘴裏不清不楚地調戲著艾瑪,旁邊幾個跟班的牛仔圍在一旁起哄,艾瑪掙了幾次卻掙不開。
茜茜不知該幹什麽,慌忙跑出酒館,四處亂看,正看見大衛從遠處信馬走來。茜茜於是跑著迎上去:“艾瑪...” 她在慌忙之中口吃了。
大衛看見茜茜慌張跑來,又聽見她說艾瑪的名字,便不再理她,馬刺在坐騎肚子上一磕,坐騎驟然加速,幾個飛躍便到了酒館門口。大衛飛身下馬,也不管坐騎,一躍上了台階,大步推門進了酒館,正看見吉米背對著自己,拉著艾瑪的手臂。
“放開她!”大衛一個箭步到了吉米身後,手搭上了吉米的肩膀。
吉米聽見身後門響和腳步聲,接著艾瑪的眼睛向自己身後看,便知有人來,卻不回頭,耳中聽音,便知來人的動向。待來人手剛一搭上自己的肩膀,忽然鬆開艾瑪,回身一拳。大衛早知會有這一下,已有準備,但吉米這一拳快如閃電,還是沒有完全躲開,嘴角上挨了一下,退了幾步,撞在桌子上才停下來。
艾瑪輕叫一聲,繞開吉米,跑到大衛麵前,伸出手絹去擦丈夫的嘴。
大衛右手在妻子肩膀上握了一下以示安慰,左手接過手絹,在嘴角按了一下,一看,有點血。
吉米一拳中的,才認出打中的人就是當初自己和馬丁在來布鎮的路上碰到的那個牛仔。當時哥倆打算到布鎮的金礦上幹一票大買賣,但身上的錢不多,就準備路上搞些錢,好能在布鎮從長計議。見大衛的木屋孤零零地矗立在廣袤的大平原上,覺得是個下手的好地方。但大衛舉手投足透出的自信和放鬆令他們哥倆懷疑這是個硬手,最後沒敢輕舉妄動。現在發現自己打中的就是這個硬手,不禁心裏一凜。大衛躲閃之快也證明了他的厲害。換了別人,這一拳早把他打飛出去了。
於是吉米的手在槍套上不經意地一拂,便把搭扣打開了。幾個跟班牛仔見老大擺出如此架勢,也都做好了群毆和對射的準備。
誰知大衛把手絹還給艾瑪,一言不發,竟轉身朝門口走去。吉米緊繃的身體一下子放鬆下來:原來是個孬種!早知如此,當初就該下手,這個仙女般的美人兒不早就歸自己了?
吉米剛要口出嘲諷,大衛在門口停了下來,回頭用平靜的語氣對吉米說:“我在街上等你。”
原來大衛要和他決鬥。
吉米的笑凝固在臉上。隻片刻,便換上了一層令人膽寒的殺氣。死在自己麵前的對手有多少個,吉米自己也記不清了。今天再多一個也無妨。
茜茜見多識廣,知道要發生什麽了,就慌忙跟著大衛跑出去。大衛已經在二十米外的大街中央站好,臉上還是那副閑適和淡定。茜茜跑到大衛麵前,抓住他的雙臂:“不,大衛,他會殺了你的!離開這兒,你還有艾瑪和孩子們!”
大衛輕輕掙開茜茜的手臂,反手握住茜茜的雙臂:“沒事兒,茜茜。”
茜茜聽見背後的馬靴聲,回頭看見吉米下了酒館的台階,在背後街中央站好,便撇下大衛,跑回了酒館。酒館門廊上站滿了人,裏麵的顧客全都出來了。大街兩側已經積聚起不少行人,很多窗戶裏都伸出頭來看。
不錯,妻子和自己這樣當眾受辱,一個牛仔要還是忍氣吞聲,那麽他就失去了起碼的尊嚴,別想再抬起頭來。大衛咽不下這口氣,要跟人拚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大衛這個陽光男孩兒,平素對任何人都和善,就沒跟人紅過臉,現在要跟吉米決鬥,哪裏還有活路?所以大家心裏都很難過。茜茜不忍看到下麵要發生的慘劇,所以進屋了。艾瑪遠遠看著自己的丈夫,一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另一隻手握拳按在心口。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恐懼地盯住吉米懸在槍把之上的那隻手。在這隻手下有多少人命喪黃泉。人就是這樣:你越是害怕一樣東西,你的眼睛就越是離不開它。
站滿了人的大街上此時寂靜無聲,隻聽見酒館房簷下掛著的風鈴的幾聲叮當。
忽然,吉米出槍了,手像毒蛇一樣迅捷。一聲巨響把每個人都震得一跳。吉米仰天摔倒在地上,再也沒動,手槍摔出老遠,肩膀下慢慢流出一灘血。“誰開的槍?”大家的眼睛四處亂找,才發現大衛手裏握著一隻槍,槍管前的一片藍煙還沒有散盡。
大衛還槍入套。靜了片刻,人群忽然爆發出一片歡呼。布鎮積聚了幾個月的怒火終於宣泄出來了。這結局太出乎人們的意料了。大家用完全不同的眼光從頭到腳打量著大衛,比看一個陌生人還要好奇。 這不是大家所知道的大衛。
艾瑪快步跑下旅館的台階,跑到大衛麵前,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大衛憐愛地看著妻子,伸手用拇指替她擦去兩行眼淚。短短的兩分鍾裏,艾瑪經曆了和丈夫的生離死別,要不是她堅強,換了別的女人,這會兒早就暈倒了。
躺在地上的吉米忽然咳嗽了一聲,胳膊又動了一下。看來大衛的這一槍沒打中他要害。如果大衛出槍後瞄上四分之一秒,就保證可以打中吉米的心髒,但如果吉米不花這四分之一秒瞄準,他就可以搶先開火而打中大衛。麵對吉米這樣的高手,大衛不敢冒這個險,所以這顆點四五口徑(十一毫米粗)的子彈擦著吉米的心髒,穿過他的肺部,從他的背後穿出。雖然沒有當場斃命,但這樣一彈兩洞,大衛憑這麽多年的戰場經曆,知道吉米活下來的可能性幾乎是零。
西部的牛仔準則中有一條:不打倒下的人。在眾人敵視的目光下,幾個吉米的牛仔把吉米扛起來放上馬背,灰溜溜地出鎮了。
接下來布鎮用了好多天的時間來驚歎。不要說外人,就連大衛的好友傑克和妻子艾瑪,都對這個快活的大男孩原來是個殺人機器這一點大大地意外。除了當兵時遇到的好笑的事情,大衛從不談論戰場上的打打殺殺。有些人退伍後會吹噓自己戰場上的經曆,但經過大陣仗的老兵卻往往非常的謙卑。漫天飛舞的槍彈不長眼睛,勇敢、機敏和經驗會對你存活下來有所幫助,但你活下來的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你的戰友們倒在了你的前麵。從殘酷戰場上下來的老兵通常對死去的戰友充滿愧疚,覺得自己的勇敢和戰功不值一提。
吉米的黑幫再沒露過麵。幾天後膽大的人們去那夥匪徒盤踞的老比爾的農場去打探,發現那裏已經是人去樓空。吉米多半死了,而他哥哥馬丁自在決鬥中殺死史坦利警長後就下落不明。或許是畏罪潛逃了?
布鎮恢複了往日的安寧。
鎮長傑克熱切邀請好友大衛來擔任布鎮的警長,為此他願意出高價買下大衛鎮外的農場和所有牲畜,並付給他連大城市裏的警察總監都會羨慕的薪水。隻要大衛擔任警長,再給他一支十幾人的隊伍,和自己的銀行衛隊和牛仔們互為犄角之勢,那麽就算是吉米沒有死,也不怕他卷土重來。
然而大衛堅辭不受。他對開槍殺人的買賣早已經深惡痛絕。以往戰場殺的那些人,尤其是在那次遭遇戰時被他麵對麵槍殺的那個很像自己弟弟的男孩,常常出現在他的夢中。他再也不想殺人了。吉米沒有當場斃命對布鎮的百姓是個遺憾,對他倒是個解脫。他下半生的夢想,就是在這片一望無際、草肥水美的西部大平原上生活下去,和自己摯愛的艾瑪和三個孩子廝守一處,了此餘生。
傑克很失望,但隻失望了幾天。從中部地區來了一個應聘警長職位的人,叫胡德,原來是在大城市裏麵做警督的。三十多歲,身高一米八左右,肌肉勻稱,動作敏捷,目光銳利,麵皮很粗,一看就是經過風吹日曬的人。話不多不少,條理清晰,句句在點子上。他是聽說了布鎮的這股匪幫,沒人敢當警長,才特意來應聘的。聽說吉米的黑幫消失了,他反倒有點失望。他建議,布鎮附近的金礦名氣很大,吉米的匪幫雖然走了,以後想來撈一把的人肯定還會有,因此布鎮的警察隊伍要擴充到至少一打,最好二十人。平日要加強訓練,執法的力度要加強,不守規矩的人剛一冒頭,就立即打壓或者趕走,以免最後做大,成尾大不掉之勢。這些建議有些與傑克暗合,有些傑克連也沒想到。前麵殉職的史坦利警長從十幾年前就開始在布鎮當警長,那時布鎮和金礦的規模隻有現在的五分之一,他和三四個助手管起來得心應手。後來人口暴增,麵臨的情況複雜了,但警長的作風和工作方法沒怎麽變,所以當吉米黑幫出現後,他沒能控製住局麵。現在胡德的建議全部切中要害,令傑克非常滿意。最後胡德又亮了一手好槍法,傑克再無任何猶豫,當即任命胡德為布鎮警長。
史坦立警長的助手湯姆在警長殉職後就不幹了,去他叔叔的農場上做事。胡德警長苦留不住,於是把自已以前的舊部瓊斯招了來作自己的副手,按部就班地展開他的計劃。第一步他準備把手下的人從二人擴充到十人,在這些人培訓完畢後,後再進一步擴充到二十人,並分出一組人專門負責金礦。
布鎮的人們很快就看出了新警長和老警長的不同。史坦利警長很善於與人打交道,為人和善,平易近人,和什麽樣的人都可以聊得親近,在布鎮很有人緣;而胡德警長總是開門見山,言簡意賅,問題問清楚了,馬上告辭,多一句廢話都不說,似乎對和布鎮人建立起私人關係沒有興趣。他辦事條理清晰,總能看到問題的實質,從根本上入手,所以解決問題的效率很高。他眼睛裏有一種逼人的寒氣,調皮搗蛋的人被他撞見,還沒說話,氣勢就先弱了三分。
所以,雖然布鎮的人不像喜歡老警長那樣喜歡這個新警長,但對他的敬畏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是傑克,當他看到犯法的人迅速被法辦,混亂的金礦秩序開始持續改善,他很是僥幸布鎮獲得了一個人才。
三四個月後,布鎮和附近的金礦的治安和秩序到了曆史最好的水平。當初吉米匪幫橫行霸道的日子在布鎮人看來似乎已經成了陳年舊事。
傑克銀行的一項主要業務就是從淘金客手裏低價收購黃金,然後運到大城市裏加價賣出。所以為了資金的周轉,銀行每幾個禮拜就要用馬車把黃金運進城,然後把售出黃金所得的現金運回銀行。每次的行程往返四天。押送任務通常由那支經驗豐富的十人銀行衛隊執行。每次五人押運,五人在銀行值班,來回輪換。吉米匪幫橫行的那段時間裏,傑克每次又從自己的牛仔裏麵挑幾個機靈的小夥子去加強護航隊伍。現在吉米匪幫消失了,布鎮周遭的治安狀況持續改善,押運隊伍又恢複了五人編製。
這天,按日子算押運隊伍應該回來了。下午一個農民在自家地裏幹活時,碰見一個人騎馬朝他小跑過來。跑到近前,來人像個醉漢一樣說了句“他們都死了”,就從馬上一頭栽下來不動了。農民這才發現他後背上的衣服上全是血,馬鞍馬肚子上都是。農民似乎認識他,是給鎮裏銀行站崗的,於是趕緊趕了馬車把負傷的人送到銀行來。衛隊長麥修一看,確實是自己手下的,但已經斷氣了。簡單問了農民當時的情況後,麥修立刻下令銀行關門落閘,留下兩個衛兵裏麵留守,打發銀行職員去通知鎮長,自己帶著三個衛兵飛馬來找胡德警長。警長一聽,二話不說,立即帶上幾個警察,和麥修合兵一處,沿著押運隊伍回來的道路打馬跑下去。天黑下來,眾人點起火把,繼續趕路。半夜趕到了現場。
這是一個遠離人煙的地段,周圍地形基本平坦,大路旁有一條幹枯的河溝。馬車翻倒在路旁,兩匹拉車的馬死在一起,車夫的屍體就在車邊上。馬車車廂被炸藥炸得支離破碎,美鈔碎片散落四周。四個押運衛兵和馬的屍體散在周圍。
眾人此時人困馬乏,黑夜裏也不便勘查現場,於是眾人在不遠處一處灌木叢中間的沙地上升起一堆火,輪流值班,湊合著過了一夜。
天亮後,警長和麥修在現場看了一圈,沒費多大力氣,就拚湊出了頭一天發生的事情經過。
拉馬車的四匹馬裏麵,跑在前麵的那匹馬首先中彈摔倒,其他三匹馬絆倒在它身上,馬車於是翻了,車夫措不及防從馬車上跌下來扭斷了脖子。第一匹馬扭斷了腿,被打死,另外二匹被割斷韁繩放生了。一個衛兵頭部中彈,多半是在馬上中彈,摔下來就沒再動過。其他三個衛兵下馬後和遠處的敵人對射,兩個頭部中彈,當場死亡,一個胸部中彈,帶著血爬出了幾十米,最後被人在近距離上在後腦補了一槍。去布鎮送信的那個人大概是跑得快,但被後還是挨了致命的一槍。
傑克銀行運款的馬車上有一個鐵皮包的硬木的保險櫃,固定在馬車上無法卸下。保險櫃鑰匙有兩把,一把留在銀行裏,由銀行經理保管,另一把保存在大城市裏合作銀行的經理手裏,押運人員手裏反倒沒有鑰匙。在押運路途的一頭,發貨方當著押運人員的麵清點錢物,鎖入保險櫃,寫成清單,發貨方留底,抄寫一份,交給押運人員。到了目的地,收貨方打開保險櫃按單接受。這樣一來,第一減少了押運人員半途監守自盜的可能性,第二由於保險櫃很難搬走或打開,對可能的強盜起到了一定的拒止的效果,因此也減少了押運人員的風險。
然而這此措施對這夥強盜沒起到作用。他們是有備而來。他們用炸藥炸開了保險櫃。
在大路附近幹枯的河溝裏有大量交錯重疊的腳印和坐臥痕跡,至少有五個人。另外還有火柴棍,包食品的紙,麵包殘渣,嚼完吐出的煙草,等等,說明這些人在這裏呆了很久,等著銀行運鈔馬車到來。
特別引起麥修的注意的,是河溝邊的地上的七枚步槍子彈殼。它們散落在半米的範圍內,很明顯出於同一支槍。麥修站在那想了片刻。此時警長正在招呼大家收拾現場。麥修忽然喊“等一下”。在眾人的注視下,他又到現場各處轉了一圈,仔細在地上尋找,在有些地方還用腳在地上蹭一下。整個伏擊區任何其他地方都沒發現子彈殼。在所有死人死馬身上,除了二個槍傷明顯是在近距離上用手槍補射以外,死去的五人(包括死在布鎮的報信人)一馬一共隻中了六槍。而五十多米之外地上隻有那七枚步槍彈殼。
就是說,一個人用步槍在五十多米外開了七槍,隻一槍打飛,其餘的槍槍斃命。
大衛被緊急叫到了鎮長傑克的家裏。他一看見桌子上的那一堆彈殼,就立即認出,這是溫徹斯特連發步槍的子彈。大衛眼前浮現出不到一年前在自己家門前首次邂逅馬丁吉米兩兄弟時的情景。吉米馬鞍上掛著的就是一支溫徹斯特連發步槍。
銀行的押解衛隊在途中全軍覆沒的消息在布鎮傳開了。“吉米回來了!”每個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這樣想。在美國曆史上搶劫銀行、車隊、火車的案件很多,但劫匪大都是為劫財,故意殺人的情況極少。這次劫匪沒留一個活口,很可能就是為當初吉米挨大衛的那一槍複仇。傑克和妮可夫婦很為大衛一家擔心,想讓他們暫時搬到自己家裏來,但大衛和艾瑪不肯。他們不想把危險帶到傑克家裏去,而且他們還要照顧自己農場裏的牲口。大衛還是那一付淡定的模樣,似乎沒什麽事情能讓他擔憂恐懼。
除了大衛一家的安全,傑克還有別的憂慮。案發第二天,出於對銀行安全的擔心,很多在銀行裏存款的顧客來谘詢,很多人想把存款取出來。但傑克的銀行仍然大門緊閉。在銀行前的正方空地上擺了兩大排桌椅,上麵擺滿了麵包奶酪和水果,用來款待前來谘詢的顧客。傑克站在兩排桌子前,一整天裏不停地給一撥又一撥的顧客解釋保證說,昨天路上被搶的金額有限,對銀行的現金流沒有重大影響。顧客們大部分存款都已投資到到大城市的夥伴銀行和其他產業,因此即使銀行本身再遭打劫,損失也不會大。何況銀行的防護能力極強,大閘門一旦落下沒人攻得進去。
傑克在布鎮德高望重。他從來不撒謊。所以傑克的保證讓大家放寬了心,一撥一撥的顧客陸續離去。
第三天銀行開了門,傑克的心放下來了。他擔心的大規模擠兌沒有發生。相反,在以後的幾個禮拜之中,傑克發現存款的總額反而略有上升。估計是因為大家擔心吉米匪幫卷土重來,就想把閑錢給存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燃眉之急解決了,然而傑克身上的壓力絲毫沒有減少。劫匪一支步槍就把他的用十幾年建立起來的久經戰陣的銀行衛隊抹去了一半,這給了餘下的衛隊成員和警察隊伍極大的心理震撼。傑克從他們眼睛裏看到了絕望和恐懼。沒人再敢去押送銀行的運款馬車了。本來那次押解應該運回一萬多美元的現金 — 這在當時是一筆巨款,相當於今天的五六十萬美元,但這筆款子全部都損失了。淘金者仍然不斷到銀行裏來賣金子,雖然一部分人直接將收入轉入自己的存款賬戶,但仍有許多人要現金。傑克使盡了渾身解術。他通過提高新存款的利息來吸納現金,但吸納的能力還是遠遠趕不上需求。案發第三天傑克就已經通過熟人請求大城市裏的警局和駐軍派兵護送銀行運款車,但最快也要一二個月以後第一次押運才能成行。傑克眼看著銀行裏的黃金儲備愈來愈多,現金就要告罄,真是心急如焚。現金告罄意味著銀行就要停止業務,而愈來愈多的黃金儲備則意味著銀行的風險愈來愈高。所以,傑克懸賞二千美元捉拿伏擊銀行車隊的凶手。這相當於今天十多萬美元,絕對是一筆巨款。
案發第八天,天黑透了,傑克的門被急促地敲響,是胡德警長的聲音在叫門。開門一看,警長一臉風塵,助手瓊斯舉著火把騎在馬上,另一匹馬上騎著一個五花大綁的年輕人。警長說,他就是參與伏擊銀行押運隊的匪徒之一。
傑克家的穀倉裏,胡德警長向傑克匯報了他破案的經過。他在勘察伏擊現場時,在被炸碎的美鈔碎片上麵發現多被炸藥粉末燒蝕的斑點,但紙質頗新,說明這批美鈔新印刷出來不久。現場碎片之中完整的美鈔極少,說明貪心的匪徒們將較為完整的美鈔都收走了。據此警長做出了兩個推斷:第一,匪徒收走的美鈔裏麵肯定會有很多基本完整但有破損或燒蝕痕跡。第二,這些匪徒手裏攥著一大疊鈔票,肯定要去妓院酒館消費,而且他們非常可能會試圖把破損的鈔票先花出去,這是一般人的本能。
根據這兩個推斷,警長和他的手下們把兩百英裏以內的鎮子裏的妓院酒館的老板都叮囑了一遍,給他們分發了傑克的懸賞告示和伏擊現場收集到的破損燒蝕的美鈔殘片,要他們一旦發現類似的美鈔一定立即送信給自己。為此警長還擅自決定,除秘密散發給妓院酒館老板的之外,暫時不公開張貼懸賞告示,以免緊了風聲讓匪徒們徹底消聲匿跡。
正如警長所預計的,幾天之後,一家幾十英裏外鎮上的妓院的老板派人送來了一張有好幾個燒蝕黑點的十元紙幣。警長和瓊斯在那家妓院外蹲守了兩天,便將這個再次光顧的年輕人拿下。
在傑克麵前,胡德警長沒費什麽力氣就讓這個年輕人開了口。他問了一次,年輕人不說,他二話不說,抽出槍來就是一槍,子彈把年輕人的褲襠劃開,陰囊一下子掉了出來,嚇得年輕人麵無人色,忙不迭地說“我說,我說!”
年輕人確認了大家的猜測:吉米還活著。就是他帶領的那次伏擊,也是他用那支溫徹斯特連發步槍打死了所有的人。那個胸部中彈爬出去二十米的衛兵,也是被他從容地跟上去,用手槍從後腦擊斃的。整個伏擊過程其他人一槍未發。當初大衛在決鬥時射穿了吉米的胸背,他居然挺過來了。但康複後吉米的性情變得更加凶狠暴躁、難以預料,連同夥們都敬而遠之。
這夥人在伏擊後分了錢便散了。隻有吉米和他的那個綽號叫“斜眼”的心腹知道每個人的藏身之處,其他人都不知別人的真名和住處,大家彼此都以綽號相稱。據這個年輕人猜測,吉米在銀行附近可能有個眼線,因為吉米似乎對銀行的押運車隊什麽時候出發什麽時候回來了如指掌。
馬丁在吉米中槍後回來了,給吉米找了個好大夫,照顧他康複。就是馬丁策劃的這次襲擊。伏擊得手後馬丁告訴大家,這次行動隻是個開始。銀行在以後幾個月都不會再敢發出運款車,他們的黃金會越積越多,到他們聯係好押運隊伍後,他們會一次把這幾個月裏積累的黃金運出,到時候馬丁會召集所有人手,把這隻肥鏢劫了,從此大家金盆洗手,安享餘生。
馬丁帶著所有人在選定的下一次伏擊的地點勘查了地形。這是一個離布鎮大半天行程的山穀,大路從山穀底部蜿蜒通過。有一段,大路一側是陡峭的懸崖,道路變得很窄,從猙獰的巨石之間通過。馬丁計劃用大樹橫臥切斷馬車前方的道路,埋伏在懸崖頂上的十幾杆槍一齊開火,尤其是有吉米那杆指哪打哪的神槍,縱然押解隊伍有百人,也施展不開,在居高臨下的火力下必然潰散。然後大夥迅速移開馬車前麵的障礙,再用事先埋設好的炸藥炸塌後麵的崖壁,追兵的馬匹無法通過巨石堆積的道路,大夥就可以駕著裝滿黃金的銀行馬車從容離開了。
散夥前,馬丁讓大家各自低頭蟄伏,不要花搶來的錢,隨時等待通知,好做這最後的一宗大買賣。
聽完年輕人的口供,傑克心裏連喊僥幸,對馬丁這個對手升起了由衷的敬意。自己在遭到伏擊之後的所有措施和打算,竟然全都在馬丁的預料之中。要是這個年輕人聽了馬丁的話不花搶來的錢,要不是自己有個跟馬丁一樣料事如神的胡德警長,那麽自己必定會一步步走進馬丁的圈套,傾家蕩產,死傷慘重。想到這裏,傑克心裏充滿了對胡德警長的感激和佩服,感謝上帝給了自己這個左膀右臂。
傑克讓警長和助手瓊斯對此事嚴格保密。傑克對這個年輕人慈祥地說:“別擔心孩子,你沒犯什麽大罪,等此事過後我們就把你放了。此事事關重大,所以不得不暫時關你幾天。”
第二天,傑克召集了胡德警長、侄子銀行衛隊長馬修和大衛一起商量對策。警長介紹了昨天發生的事情的經過,傑克問大家如何應付。大家沉默了一會兒,麥修為打破僵局,就建議最簡單的辦法:增加押運人手,走一條繞遠的路以避開伏擊地點。傑克聽了,看了看胡德和大衛,他兩人都沒說話。傑克於是說:“這不是個長遠的辦法。長期維持一隻強大的押運隊伍不現實。再說我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我們永遠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發起攻擊。不管我們準備多充分都沒有用,因為他們總可以等下一次,我們總有疏忽的一天。”
“除非…”大衛說了兩個字,就停下來了。
胡德警長狡黠地笑道:“你是在想我在想的嗎?”
“你先說你在想什麽。”大衛回答。從他的表情上看,他覺得警長和他英雄所見略同。
“你先說。”警長賣起了乖子。
“你先說。”大衛的孩子氣犯了。
傑克笑了:“我替你們兩個說,好不好?他們想伏擊我們,我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們先決定派出押運隊伍的日期,他們的眼線必然得知。我們事先在他們預備埋伏的地方設下埋伏,等他們來設伏時當場捉住他們。我說的對不對?”
大衛和警長都點了點頭。傑克向來說話不多,但總在點子上。
“我們有足夠的人手嗎?”胡德警長問。
“有。”傑克胸有成竹。“我的好朋友穆斯上校答應派二十個士兵來布鎮駐半年,下個月就可以進駐。我看先不要讓他們來,否則嚇著了馬丁和吉米,他們就不敢出現了。”
“光這二十個士兵嗎?”大衛問。“他們雖然隻有十來個人,但馬丁和吉米可都是神槍手。”
“據穆斯上校說,米勒中尉和他的人也不是軟柿子。”傑克說。“他和你很像,是個內戰老兵。你們會有很多話聊。”
“我也不怕他們。我還有十個人。”警長說。
“我的牛仔和銀行衛隊還有十多個好手。”傑克說。“況且我們打他個出其不意,措手不及。”
“那你不留人駐守銀行嗎?萬一他們聲東擊西襲擊銀行怎麽半?”警長問。
傑克讚許地看了一眼警長:“那天銀行可以停業整頓,放下閘門,我和麥修再帶個衛兵守在裏麵,就算有二十個人進攻也打不進來。”
“那好。我和瓊斯率領我們的人和士兵們合兵一處在現場打埋伏。”警長自告奮勇。“我早就想會一會這兩個傳奇人物。”胡德警長當初來布鎮應聘警長,就是因為從報紙上看到了馬丁和吉米的事跡,才專門要來布鎮會會他們。這下他有機會了。
“那誰帶這支押運隊伍?”麥修問。
“嗯…”警長沉吟道。“這可能是個最危險的活兒。沒人能保證馬丁吉米會在當初選定的地點設伏。萬一他們改了主意,提前發起襲擊,那麽押運隊伍就不得不獨自麵對馬丁和吉米的全部力量。”
大家都低下頭不說話了。現場除了大衛,所有人都已經派上了用場。但大衛身在事外,家有嬌妻弱子,他完全沒有義務來冒這樣大的風險。所以傑克不願意開口。
“我帶押運隊伍。”大衛輕鬆地說,好像是在自願組織一次郊遊。
傑克明顯鬆了口氣。他在大衛和吉米決鬥之後,從大衛嘴裏撬出了一些大衛當初當兵時的細節。原來這家夥是驍勇善戰的喀斯特將軍手下的騎兵偵查隊的隊長,經常帶著騎兵部隊裏麵百裏挑一的精兵強將,遠遠走在大部隊的前麵,接近甚至深入敵陣刺探軍情抓舌頭,埋伏和被埋伏是家常便飯。由大衛帶這支押運隊伍最合適。如果馬丁按計劃設伏,那麽從他上次設伏的方式來看,他應該會提前幾個小時就讓他的人進入陣地,那時反伏擊的戰鬥就打響了,而大衛的押運隊伍才剛出發不久,所以大衛不大可能直接參戰。這樣傑克也可以給自己的老婆有個交待。妮可是大衛妻子艾瑪的表姐,如果傑克打發大衛去送死,妮可絕對不會放過他。另一方麵,萬一馬丁改變計劃提前攻擊,大衛是最可能帶著他的人全身而退的那個人。
幾天後,與會的這四個人和大城市駐軍派來的米勒中尉一塊兒,秘密勘查了馬丁吉米預備伏擊的地點。道路一側的懸崖上就是匪徒們準備埋伏的地方。後方遠處有一片樹林,反伏擊的隊伍可以事先埋伏其中。待匪徒們前進至懸崖邊時,反伏擊的隊伍從他們後方衝出來,切斷他們的退路。
大衛押運的馬車是誘餌。馬車裏麵自然不會裝金子,但會裝上石頭,否則懂行的人一眼就會看出馬車是空車。押運人員都騎快馬,萬一提前遭到襲擊,大家決不戀戰,立即丟下馬車急撤。預計匪徒著急看馬車裏麵裝的金子,也不會窮追。
一切籌劃完畢。就等最後攤牌的那一天了。
銀行押運隊遭到伏擊四十一天後。
窗外的暗夜淡淡地滲出黎明前的第一抹微光,大衛醒了。今天就是攤牌的日子。今天,來自不同地方的很多很多的人,被各樣截然不同的信念所驅使,將會做很多很多不平凡的事情。當日暮西山,塵埃落定,布鎮和自己的家庭要麽得回失去很久的平安,要麽可能進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大衛沒有動,他想讓身邊的愛妻多睡一會兒。然而一隻柔嫩的手輕輕滑上了大衛厚實的胸口,艾瑪也醒了。大衛把她攬到懷裏,艾瑪炙熱的唇印上了他的唇,兩個人熱吻起來。大衛翻身把艾瑪壓在身下,慢慢地進入了她的身體。艾瑪喘息起來。大衛抓住艾瑪的肩膀,開始一次次地衝撞著她,一次比一次猛,每次都感到完全進入艾瑪與她融合為一的衝動。艾瑪大口地出氣,強忍住不喊出來。急風暴雨一陣急促過一陣,艾瑪痙攣抽搐了。
風暴平息了。大衛怡然地趴在艾瑪柔軟的身體上,就像是一艘筋疲力盡的航船回到了恬靜的港灣。大衛崇拜艾瑪。她略帶高傲的性感魅力讓大衛從見到她第一天起,每一天都如醉如癡。艾瑪的心裏似乎有無窮無盡的愛,不僅大衛和三個孩子,任何一個跟她打交道的人都能感覺得到。她有無窮的精力,可以從早忙到晚,幹很多事情,每一件都井井有條。不論遇到任何難題挫折,艾瑪都會說“沒事兒,咱們能解決。”所以,艾瑪不光是大衛的性感女神,也是大衛心裏的頂梁柱和避風港。每一天大衛在外麵勞作,他心裏總是甜蜜,因為晚上回家可以見到艾瑪和三個孩子,還有那個一塵不染、舒適溫馨的家。
艾瑪的手在大衛的背上摩挲。“寶貝,我愛你。我永遠愛你。”大衛聽見艾瑪的聲音有鼻音,抬起身一看,此時窗外天光已亮,晨曦照在艾瑪雪白的臉上,大衛看見愛妻的眼角掛著晶瑩的淚珠。這個世界上隻有一樣東西可以將這個剛強的漢子溶化成水,那就是艾瑪的眼淚。
“怎麽啦?”大衛輕輕抹去愛妻眼角的淚珠。
“沒什麽。”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我知道。沒人能碰得到我的小老虎”。艾瑪帶著鼻音說。“起來吧,我給你做早飯。你有很長的一天。”
艾瑪遞上大衛的襯衫,是新洗過的,漿過,熨得整整齊齊。平時隻有在周日去教堂時艾瑪才會給他這樣的襯衫。大衛穿好衣服,艾瑪把那隻銀質懷表給大衛在襯衫上別好,放在他襯衣口袋裏。這隻懷表是艾瑪的母親當初送給她父親的定情之物,傳給了艾瑪。艾瑪在表姐妮可的婚禮上與大衛一見鍾情,回城之前,就將它送給大衛做定情之物。大衛從此天天帶著它。
大衛吃過早飯,把槍支彈藥和幹糧在馬鞍上係好,一轉身,隻見三個孩子穿戴得整整齊齊,從屋子裏跑出來。大衛蹲下身,三個孩子一齊衝上來抱住他的脖子。“我愛你爸爸!”艾瑞卡和安迪叫道。托比雖然不說話,但他的明亮的藍色眼睛傳遞的是同一個信息。
大衛站起來。孩子們進了屋。艾瑪走上來,手搭在大衛肩膀上,盯住大衛的眼睛:“寶貝,我們等你。我要你回來,回到我身邊。你明白嗎?”
“明白,寶貝。”大衛深情地說。
七點剛過,大衛到了銀行門口的空地上,一隻十多人的押運隊伍已經整裝待發。這裏麵有幾個銀行衛隊成員,包括馬修的副手克裏斯,其他的都是傑克的牛仔。上一隻押運隊伍全軍覆沒的陰影還籠照在大家的心頭,每個人都臉色凝重。但有大衛這個親手擊敗過吉米的老兵帶隊,大家心裏都很踏實。
大衛一到,四處散坐的人都站起來圍了上來。大衛的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此時布鎮人熟悉的那個笑聲不斷的大男孩不見了,此時大家看到的是一個沉穩剛毅的硬漢。他臉上沒有一般人在大戰前夕的焦慮或亢奮,隻有平靜。但這平靜卻讓人肅然起敬甚至膽寒。這是一片深不可測的大海,靜如秋水,但卻蘊含著無窮的自信和潛能,它可以不動聲色地吸納任何投向它的殘暴,然後掀起滔天巨浪,將對手在瞬間吞沒。大衛的這種沉靜感染了所有的人,每個人的心頭似乎都輕了一些。
傑克不在現場。麥修上來無聲地跟大衛握了手,彼此點了下頭。
"夥計們,咱們走。"再無多言,大衛一馬當先,押運隊伍就出發了。
隊伍還沒走出銀行門口的空地,大衛忽然聽見傑克在背後叫他。大衛勒住馬頭,傑克追到馬鞍邊,伸手遞上來一把銅鑰匙。“這是銀行保險櫃的鑰匙。我要你拿著它,晚上再還給我。別問我為什麽。突發奇想。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大衛接過鑰匙,什麽也沒說。隊伍就這樣出發了。
按計劃,此時米勒中尉帶領的士兵和胡德警長帶領的警察隊伍應該已經進入了遠方的伏擊陣地。馬丁吉米的匪幫隨時可能到,戰鬥隨時可能打響。
走到了鎮外的一片無人的野地上,大衛舉手示停,車隊停了下來。大衛撥馬回頭到馬車邊,拉開車門,大家目瞪口呆地發現車裏沒有保險櫃,隻摞著幾大塊建築用的石料。為了嚴防泄密,整個反伏擊計劃隻有當初製訂計劃的四個人和米勒中尉知道。其他所有人都是到了今天隊伍拉出去了才知道去幹什麽。銀行空地對麵是一排民房,大衛怕隔牆有耳,所以特地到了無人空地上才告訴大家真相。
"今天我們隻是個誘餌。我們已經知道那幫匪徒會在哪兒襲擊咱們。已經有三十個我們的人在那兒等著收拾他們。我們要做的隻是慢慢地走。沒到伏擊地點仗就已經打完了。所以我們今天會很清閑。"
大家聽了都鬆了口氣。
“可是還有萬一。萬一匪徒們臨時改變襲擊地點,那麽我們仍然可能遭到襲擊。所以我會一人走在前麵,你們其他人跟我要保持一百米的距離,不要紮堆,彼此要散開,克裏斯請你斷後。隨時注意我的手勢。我舉手,你們就停下。如果我向後揮手,或者我中彈,你們就丟下馬車全速撤退。如果我不在就由克裏斯指揮。大家聽明白了嗎?
“明白!”大家回答。
於是繼續前進。
一路無事。快到中午了,離設伏地點還有大約二小時十幾英裏的路,仍然毫無動靜。大衛心裏狐疑起來。如果馬丁匪徒們按計劃設伏,應該早已進入陣地,並被米勒中尉和胡德警長的人捉住或者消滅。然後得勝之兵會走這條路回來,此時應該已經碰上他們了。
或許馬丁他們沒得到這次押運的情報?不會。他們有眼線,這麽大的一樁買賣,他們不會錯過。
難道我們消息走漏了?
大衛正在嘀咕,聽見後方遠處馬蹄疾奔的聲音。大衛舉手示停,不一會,胡德警長的助手瓊斯一臉灰土追上來。大衛心裏納悶,他不是該和胡德警長一起在設伏地點嗎?或許胡德想留他的副手在鎮裏坐鎮?
“傑克有急事讓你回去一趟。”瓊斯說。
“什麽事兒?”
“不知道。但我看見你太太在傑克那裏。”
大衛關心則亂。在家裏艾瑪從來沒有自己解決不了的難題。現在她明知自己有要事還去找傑克,而傑克在這麽重要的關頭打發人來叫自己,肯定是家裏出了什麽十萬火急的事。
“那馬車怎麽辦?”
“傑克讓大家就近找個樹林隱蔽起來,原地待命。”
英雄所見略同,大衛也是這麽想的。如果匪徒們有事耽誤了時間,而押運隊過早通過伏擊區,匪徒們就可能會放棄這次伏擊。如果現在回布鎮,匪徒們在布陣的眼線就會發覺這個押運隊隻是個誘餌。所以最好的辦法是押運隊在半路藏起來,讓匪徒們覺得他們還在路上。
大衛跟隊員們交待了一下,便心急如焚地趕回去。瓊斯也要回去,但他快馬跑了這一路,現在不能再跑了,否則馬要累死了。所以一瞬間大衛就把瓊斯甩掉了。
大衛飛馬到了銀行門口。遠遠看去,門口站崗的兩個衛兵大衛不認識。他也不以為意,因為上次遭到伏擊使銀行衛隊損失了一半,馬修一直在招聘新員補充進來。大衛跳下馬,快步朝兩個衛兵走去。兩個衛兵低著頭,帽沿擋住了眼睛,似乎不願意搭理大衛。走到跟前,大衛問道:“傑克在裏麵嗎?”
兩人一抬頭,大衛就覺得不對。他們的眼神遊移不定,二人都沒有回答大衛的問題,卻頻頻向大衛身後看去。大衛帶騎兵偵察隊時,伏擊和被伏擊是家常便飯,所以大衛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不論走進任何一個環境,他都會下意識地環顧四周,記住周圍的地形。這樣一旦遭到襲擊,他可以立即決定向何處躲避、還擊或者撤退。大衛剛才進入銀行門前空地時就注意到,銀行對麵,也就是此時自己的背後,一間民房上二層的窗戶是開的。這兩個人看的方向,就是那扇打開的窗戶。
大衛的第六感官告訴自己,一隻長槍正從那扇窗子裏麵慢慢伸出來。
大衛沒有回頭,第一,他麵前有兩個人,他不能回頭;第二,回頭會讓自己的身體喪失最佳反應狀態;第三,如果背後真有杆步槍,回頭會促使背後那杆槍提前開火。
沒有給大衛更多的反應時間,對麵的兩個人同時伸手拔槍,並向兩側跳開。
很明顯,這是要遠離背後那杆槍的射線,以免被誤傷。
就算是沒有背後這杆槍,在兩個對手同時搶先拔槍的情況下,大衛也不可能先敵開火將兩個對手都撂倒。最好的可能是他擊中其中一人,但來不及調轉槍口就被另一人擊倒。
何況背後還有一隻步槍瞄在自己的後背上。
大衛明白了,自己走進了一個必死的圈套。
∞ ∞ ∞ ∞ ∞
與此同時,在布鎮鎮外的大路上,一行人護送著一輛四驅馬車,正在向遠處的大山行進。吉米的馬跑在最前麵,身後跟著他的心腹斜眼和另外一個馬仔。再後麵跟著那輛馬車。馬車後麵馬丁和胡德警長並駕齊驅,愉悅地交談著。瓊斯的馬隻落後一個馬頭,在胡德旁邊跟著。
準確地說,此時胡德已經不再是警長了。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從來都不是。
車上用帆布覆蓋著一個大櫃子樣的貨物,用繩子綁定,明顯非常的沉,壓得馬車咯吱作響。四匹馬在馬鞭的驅使下吃力地小跑著,馬背上的汗在驕陽下反射著油光。
"這樣長不了,頭兒," 趕車的人回頭說。"牲口會累壞的。"
"我知道。再堅持一會吧。我們離開越遠越好。等會兒灰狼他們帶了鑰匙來,我們把金子拿出來,丟掉這沉重的鐵盒子。”馬丁說。
“我以為全部計劃都在我掌控之中,沒想到傑克臨時突發奇想來了這麽一手,把鑰匙給了大衛。”胡德說。
“是啊。要不也不必留下他們四個。吉米費了點勁才說服卡布從他背後開槍。否則他們恐怕對付不了他。”在美國西部文化裏麵,向人背後開槍是懦夫才會做的事情,就是匪徒也不是人人都會這樣做。
吉米單騎跑在最前頭,臉上似乎沒有得手後的喜悅。他低著頭,顯得心事重重。大家都成了巨富,本來是該歡慶的時候了,但身後的二人從看見吉米陰沉著臉,誰也不敢吭聲。
忽然,吉米勒住了馬。後麵所有人都停下來了。
吉米勒轉馬頭,對馬丁說:“你們先走,我得去辦件事。隨後就追上來。”
馬丁似乎知道吉米要去幹什麽:“吉米,放下吧。就算是他死了,就算是你強迫她,她也不會愛你跟你過日子的。”
吉米似乎沒聽見哥哥的話,馬刺一點馬腹,向布鎮方向疾馳而去。
斜眼看著馬丁,馬丁點了下頭:“給他照看著點兒。”斜眼就跟著吉米走了。
∞ ∞ ∞ ∞ ∞
大衛走後,艾瑪一直有些心神不寧。和大衛認識後,這是大衛第一次離開她走向險地。雖然大衛和表姐都向他保證,他的任務最輕鬆,雖然她知道大衛在戰場上經過了許多的惡仗但都活下來了,但艾瑪還是心神不寧。她是堅決支持大衛去的,因為布鎮的安危人人都有責,何況那兩個匪首就是殺害托比父母和哥哥的元凶。但大衛走後,艾瑪心裏經受的恐懼和煎熬是如此的強烈,以至於她後悔當初沒有擺出一個自私的家庭主婦的架勢,堅決不讓大衛去。“如果我堅持,大衛會聽我的。”現在,大衛走了,可能正在迎麵走向暗藏的槍口。艾瑪眼前浮現出那張凶殘冷酷的刀疤臉,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她跪倒在床邊,熱切地禱告起來。
禱告完畢,艾瑪站起來,心裏還是不能放下。她下意識地走出去,站在門前遠眺大衛離開的那條路。“寶貝,回來,讓我看見你!”艾瑪喃喃自語。她知道時間還早,但她卻情不自禁。每天到了大衛該回家的時間,她都會這樣眺望,但今天的盼望格外強烈。“等你回來,我一定給你一個大大的擁抱!”
餘下的時間裏,艾瑪強迫自己去幹該幹的家務活。但她還是有些心不在焉,還是不時地出去眺望。
中午。給孩子們吃過簡單的午飯,艾瑪又出去遠望。如果一切按計劃發生,此時大衛可能該回來了。
終於,艾瑪看見遠處有人來。似乎是兩個人。艾瑪的心跳加速了。“大衛,是大衛!”艾瑪心裏祈禱著。來人慢慢的變大,艾瑪看出不是大衛,心一沉。“或許大衛還在處理善後事宜,怕我擔心,就先打發人來報平安。”大衛會這樣做的。想到這裏,艾瑪的希望又重新升起了。慢慢的,來人的臉被辨認出來了,艾瑪的心一下子墜到了冰井之中,瞬間出了一身冷汗。來人是那個刀疤臉吉米!“那大衛呢?我的大衛呢?”艾瑪渾然忘記了自己的安危,心裏隻在問這個問題。
這慌亂隻持續了幾秒鍾。“孩子們!”艾瑪猛醒了。“艾瑞卡,艾瑞卡!”她轉頭向屋裏大喊。
一轉眼,艾瑞卡從屋裏飛跑出來。母親的聲調讓她明白發生了緊急情況。
“吉米來了!帶著你的兩個弟弟騎馬去緊急碰頭地,快去!”按照大衛的安排,全家人有一個緊急情況下的秘密碰頭地點。一旦由於任何原因家人失散,又無法在家裏碰頭,就去森林裏全家經常去野炊的那個隱秘的泉水旁集合。
艾瑞卡一聲未吭,轉身就跑進屋子。艾瑪隱隱聽見她在後院喊安迪和托比。旋即一陣馬蹄聲漸漸遠去。艾瑪的心踏實了。她不能和孩子們一塊兒跑。帶著兩個四五歲的孩子,她跑不過那兩個匪徒,結果所有人都會落入魔爪。艾瑪的心底明白,吉米是衝著自己來的。隻要自己還在,他對孩子們的去向不會有興趣。
艾瑪挺直了胸膛,揚起高貴的臉龐,鎮靜地等著那兩個不速之客。
吉米到了十幾米外停下來。他注視著艾瑪。艾瑪鎮靜地接住他的目光,眼睛裏毫無懼色。
“大衛死了。”吉米說。
艾瑪的臉瞬間失了血色。她身體晃了晃,似乎要跌倒,但又撐住了。
“跟我走吧。我有很多錢。我會讓你幸福。”
艾瑪的聲音冷酷而決絕:“你可以帶走我的屍體。”
吉米似乎沒有感覺到挫折。“看住她。” 他對斜眼說。他跳下馬,抽出手槍,跑到屋門口,躲在門邊,左手慢慢推開門,右手手槍前指,慢慢地轉進屋子。屋裏沒人。他謹慎地搜索了每一間屋子。在後屋中間,站著一個金發藍眼的四五歲的男孩兒,瞪大恐懼的眼睛看著自己。吉米記得這個表情。那是大半年前在布鎮的酒館裏,這個孩子被自己嚇得尿了褲子。吉米就像沒看見他一樣,搜查了其餘的房間和後院。再無其他人。
吉米走出前門,從艾瑪身邊走過,走向自己的馬匹,看也不看艾瑪一眼。“把她弄上馬。”
斜眼猶豫了一下,不知道對這個主子癡迷的女人應該如何下手。他遲疑地走向艾瑪,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吉米剛要上馬,背後“啪”地一聲,聲音很脆但音量很小。吉米迅即回身,隻見斜眼向前撲倒在艾瑪的懷裏。艾瑪將斜眼推向一邊,右手一揚,手裏握著一隻袖珍手槍。這種女式手槍隻有巴掌大,有兩個槍管,裏麵各藏一發子彈。
沒等艾瑪對準,吉米抬手一槍,艾瑪的手一震,那支袖珍手槍被打飛了,而她的手毫發無損。
吉米提槍走過來,用腳尖把斜眼翻過來。斜眼的眼半睜著,已經沒有任何生氣。
吉米咒罵了一聲,一把扯過艾瑪,艾瑪未及掙紮,就被槍把在後腦上一敲,昏了過去。
吉米接住倒下的艾瑪,還槍入套,把她扛在肩上,走到斜眼的馬前,把她搭在斜眼的馬鞍上,從鞍旁皮包裏掏出繩子,準備把艾瑪綁好。
就在這時,吉米聽見背後有一聲微弱而清晰的“咯吱”。當了一輩子搶手的吉米對這個聲音最敏感不過了。這是左輪手槍擊鐵被扳起時發出的聲音。
吉米的身體凝固了。他慢慢地舉起手,慢慢地轉過身。當他看見背後是誰時,他的緊繃的身體放鬆了。那個看見自己就嚇得尿褲子的男孩子,雙手正顫顫巍巍地舉著一隻大號手槍,兩眼仍然充滿恐懼。“我對他吼一聲,槍就會掉下來!”吉米笑了。他剛一張嘴,還未出聲,“嘭!”槍響了。吉米的胸口被猛擊了一拳,向後撞在欄杆上滑坐在地上,血從嘴角流出來。他艱難地翻過身,用手慢慢地去抽槍套裏的槍。“嘭!”又是一槍。還是打在胸口上。吉米嘴裏呼出了最後一口氣。生命之光從他的眼裏漸漸褪去。
“媽媽,媽媽!”艾瑪身在雲霧之中,聽見遠處有個陌生的童聲在喊。這個聲音愈來愈近,就在自己身邊。艾瑪感覺到有人在拉她。她被從馬鞍上扯下來,醒了。艾瑪睜開眼,看見托比雙手托住自己的臉,正在用非常好聽的童音一聲聲地叫媽媽。她環顧四周,吉米就倒斃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托比腳邊的地上扔著大衛的那把備用手槍。
“寶貝,你會說話了!”艾瑪一把把托比摟在懷裏,眼淚流了出來。
“媽媽,你沒事吧?”
“沒事,寶貝。媽媽沒事。你再叫一聲!”
“媽媽!”
片刻,艾瑪霍地站起來。“走,托比,咱們去找艾瑞卡和安迪,然後咱們一起去找爸爸!”
∞ ∞ ∞ ∞ ∞
大衛走進了一個必死的圈套。
但問題是,大衛以前曾不止一次走進過必死的圈套,但今天他還活著。
當對麵兩個搶手向兩旁跳開,大衛幾乎同時朝右麵那個槍手的右側一躍。大衛的動作本來就極為矯健,而且對手是在向後跳,而大王是在向前跳,所以大衛這一躍比那人還遠,就到了那人的右側。與此同時,背後響了一槍,一顆子彈劃破了艾瑪給他熨好的襯衫,擦破了他的左臂,打在大衛麵前的地上,濺起好高的灰塵。如果大衛沒有朝右跳,這一槍應該正好打在他後心。大衛這一躍還未落地,左臂已經繞過那個搶手的脖子,從背後把他箍在自己身前。這人本來已經拔出了槍,但大衛強壯的左臂這一箍,對方頓覺脖子要斷,本能地撒了手槍,雙臂來掰大衛的手臂。大衛這一躍的餘威未盡,帶著懷裏的人旋轉過來,身體轉向後方那扇打開的窗戶。在左臂去纏對手的同時,大衛右手已掣槍在手,身體尚未完全轉過來,眼睛尚未看清窗戶的方位,便朝記憶裏窗戶的方向開了一槍。和平締造者十一毫米粗的子彈“啪”地打在窗戶旁二尺的牆上,震得牆上的灰塵瑟瑟落下。這一槍不為命中,而為讓對手分心。窗戶裏麵的槍手一縮脖子的功夫,大衛的第二槍響了,槍手縮進了窗戶,一杆長槍從窗口掉下樓來。
從大衛那一躍到這第二槍,不過是一秒鍾時間,另一個搶手已經出槍完畢,但因自己的同伴被在大衛箍在前麵,把大衛身體大部擋住,他雖舉槍,卻猶豫了半秒沒有開槍。但大衛沒有任何猶豫,回手第三槍便將對麵的人撂倒。此時大衛懷裏箍住的那個牛仔雙臂使勁,掰開了大衛鎖住他脖子的左臂,一擰身出了大衛的控製,急退兩步,左手拔出了另一支手槍,大衛別無選擇,隻好將他也放倒。
大衛立即掉轉槍口對準那扇窗戶。這扇窗戶居高臨下,離自己又近,仍然是對自己最大的威脅。不知剛才那一槍是否讓裏麵的那人徹底癱瘓,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幫手。
窗戶裏麵的陰影裏沒有任何動靜。
大衛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聽見背後銀行的大門被推開。大衛槍隨目轉,隻見一個牛仔提著槍站在門裏,看著空地上的兩具屍體和大衛目瞪口呆。這個結局大概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大衛大喊“丟下搶!”牛仔回過神來,把槍舉起來,大衛的槍響了,這人向後跌進門去,銀行的門又關上了。
大衛知道自己槍裏隻剩下一顆子彈了。他一頭撞進了邊上的馬廊,這樣他不至於腹背受敵。大衛從馬廊裏麵伸頭觀察銀行,銀行大門緊閉。銀行對麵的窗戶裏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聽到槍聲的路人開始在遠處聚集起來。
大衛抓緊時間給手槍裝滿子彈,然後喘了口氣。滿腦子都是槍炮聲和喊殺聲。以為自己在艾瑪溫柔鄉裏這麽多年,自己已經被軟化,哪知槍聲一響,自己還是那具殺人不眨眼的戰爭機器。
大衛衝出馬廊,進了銀行。
大衛跨過門口的那具屍體。銀行的那扇二百公斤重的閘門被升了起來。大廳正中,傑克被結結實實地綁在一張椅子上,臉上血跡斑斑,腫得快認不出來了,大腿上有一處槍傷,在地上流了一灘血,但他還活著。大廳一側的一排沙發上,麥修和另一個衛兵仰坐著,長槍就倚在身邊,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沒有一點血色。二人胸口各中了一槍。
傑克一看到大衛就說“感謝上帝!你還活著!”
大衛一經發現銀行裏麵沒有威脅,傑克也沒有生命危險,便舉手打斷傑克的話:“我會回來!”說完又出了銀行。他要先查看一下對麵窗子裏麵的情況。
大衛踹開鎖著的房門,一層空無一人。大衛舉槍上指,謹慎地上了樓梯。窗戶下麵的牆角上靠坐著個十八九歲的男孩子,右胸上一灘血,臉色蒼白而鎮靜,冷冷地看著大衛。
大衛走過去,槍口對準他的雙目之間,“他們去哪了?”
牛仔麵對著槍口毫無懼色:“去你媽的。”
這個倔強的牛仔讓大衛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他的心裏頓生憐憫。他把牛仔腰上的手槍抽出,甩掉子彈,扔出窗外,然後一聲不吭地替牛仔包紮好傷口。“別擔心,孩子,我去找大夫,你會沒事兒的。”說完,便朝樓梯走去。
大衛才下了幾步台階,牛仔叫住了他。“等一下。對不起我從你背後開槍。如果我不這樣做吉米不會放過我。”
“好。”大衛要繼續下樓,牛仔又說:“他們會從鎮西的那條路去尤斯邁山。他們拉著那個大櫃子,他們走不快。”
“謝謝你孩子。我會記得你給我的幫助。”
大衛下了樓。已經有很多布鎮的百姓聚集在空地上。幾個男人拿著槍,大衛一出門,他們就迎上來說:“我們聽你調遣,sir。”Sir是對上級的尊稱。大衛說:“樓上有個負傷的男孩,是馬丁的人,他幫了我的忙,別虧待了他。傑克在銀行裏,也受了傷,趕緊請洛克菲勒醫生來。”說完大衛又進了銀行。
“我聽見外麵響了幾槍,我以為你完了。”傑克劈頭就說。“對不起,大衛,對不起。他們打我太狠,我吃不過,就招了。我不該把鑰匙給你,把你卷入這事,害得你差點被殺。”
“他們怎麽進來的?”
“胡德!”傑克搖了搖頭。“咱們都被騙了,胡德是馬丁的人。他說米勒中尉有信交給我,賺開了門,在我拆信的時候他打死了麥修和史蒂文,然後放進了馬丁和吉米。大衛,那個預謀的伏擊,那個他抓住的小夥子,都是騙局,就是為了把我們所有的人都調到遠遠的地方,他們好打劫銀行。多麽完美的策劃!”傑克苦笑。“他們打不開保險櫃,就把它整個裝上了馬車給運走了。”傑克沉默了片刻。“唉!輸在馬丁的手裏我心服口服。”
此時大衛已經割斷了繩子,正在給傑克包紮腿上的傷口。“艾瑪來過嗎?”
“什麽?艾瑪?沒來過呀?”傑克不明就裏。
大衛心急如焚。他忘不了吉米看艾瑪的貪婪的目光。“你自己管得了自己嗎?”傑克點了點頭。“那我得去回家看看艾瑪和孩子們。”
大衛給傑克包紮完傷口,剛站起身來,隱隱聽見兩匹馬疾奔到銀行門口停下來。大衛拔槍迎出去,隻見艾瑪正在馬上跟人說話,身前坐著托比,另一批馬上坐著艾瑞卡和安迪。大衛喜出望外,一顆高懸了半日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艾瑞卡和安迪大叫“爸爸!”艾瑪和大衛四目相對,兩人好像久別重逢,心裏都是熱流翻滾。艾瑪下了馬,和大衛在空地中間緊緊擁抱在一起,三個孩子也衝上來抱住父母,一家人就這樣抱在一起。半晌,艾瑪鬆開胳膊,捧起大衛的臉:“我以為你死了。他說你死了。”
“誰說?”
“吉米。”
“什麽,吉米去找你了?”大衛瞪大了眼睛。
“放心,他死了。你兒子托比打死了他,用你的槍。”
“是嗎?!”大衛驚訝地蹲下來,兩手握住托比的肩膀,平視他的眼睛。“你打死了吉米?”
“是,爸爸,是我打死了他。對不起,爸爸,他要把媽媽搶走。”
大衛更加驚訝了:“你會說話啦!”他晃了晃托比的肩膀:“好孩子,你是個大男人了對不對?你要保護媽媽是嗎?好樣的!”
洛克菲勒醫生的馬車駛進了銀行門前的空地。空地上持槍的男人已經聚集了十多個,其中就包括史坦利警長的助手湯姆。大衛放下托比轉過身來,湯姆迎上來問:“你想讓我們做什麽,sir?”大衛說:“維持這周圍的安全,照顧好傷者,收拾死去的人,銀行裏麵還有三個。”
大衛轉身進了銀行。大家已經把馬丁的那個牛仔給抬進了銀行,洛克菲勒醫生正要檢查他的傷口。傑克還坐在那張椅子上。
大衛對傑克說:“等米勒中尉回來,讓他帶人去鎮西通往尤斯邁山的那條路上去追我。馬丁沒有這個,他跑不快。”大衛舉起早上傑克遞給他的那把銅鑰匙,然後把它還給傑克。按照約定,如果直到下午二點匪徒們都沒有出現,米勒中尉應該帶兵來銀行與傑克會合。
傑克說:“你自己去嗎?不行。我已經派人去叫米勒中尉。你等他們來了一起去追。”
大衛頭也不回地搖了搖手,出了門,朝自己的坐騎走去。
“你去哪兒?”湯姆和艾瑪幾乎同時問道。
“我去捉住他們。”
“大衛!”艾瑪的語調非常急切。
大衛回頭看艾瑪。艾瑪似乎有很多話說,但她卻說不出來。她等了大衛一天,這一天長過一年。她一再發誓再也不放大衛去身入險境。現在好不容易大衛回到了自己身邊,才十分鍾,他就又要離開自己走向決死的戰場。
艾瑪喉頭哽住了,說不出話來。
頓了一頓,艾瑪說:“你一個人去嗎?”
大衛環顧四周。然後點了點頭。打仗時帶沒有經驗的新手比不帶還危險。他會過早暴露,吸引敵人的火力,你還要照顧他,結果你很可能因為照顧他而送命。
“我跟你去。”湯姆說。
“你肯定嗎?”大衛問。湯姆現在不穿警服了。他沒有這個義務。
“我肯定,sir。”
“好。”大衛看了一眼湯姆手裏的散彈槍,把它拿過來,走到另一個人麵前,換了他手裏的來福槍,把它丟給湯姆。大衛飛身上馬,和艾瑪對視了片刻。艾瑪已經擦幹了眼淚,努力給了大衛一個甜美的笑。
大衛一夾馬腹,和湯姆兩人絕塵而去。
大衛和湯姆策馬急奔,在三個小時後就遠遠看見了那輛馬車和四個騎手。馬車現在走得很慢,拉車的馬應該已經筋疲力盡。前麵的人也看見了追兵,停了下來。很明顯,他們以為追上來的是自己人。
大衛放慢了馬,慢慢地接近。快要進入步槍射程了。對方忽然慌亂起來,接著一顆子彈呼嘯著從大衛頭上飛過。大衛勒住了馬,不再逼近。對方又開拔了。大衛也不緊逼,隻在步槍射程之外跟著。大衛不著急。再這樣耗幾個小時,米勒上尉的士兵就趕到了。就算士兵不來,天黑以後,大衛就會借著夜色的掩護逼上去幹掉他們。大衛在內戰裏經常在夜裏出去偵察,黑暗是他的朋友。他不擔心馬丁跑掉。馬丁籌劃了一年多,布下層層圈套,最後才拿到這些黃金,他的貪婪絕不會允許他丟下黃金逃跑。
就這樣走了一個小時。隨著離山區山越來越近,道路兩邊的地形崎嶇起來。到了一個隘口,路邊的地形已經完全無法跑馬。大衛眼看著前麵的人進了隘口,心裏說:“我要是馬丁,我會留下一兩個人在這裏阻擊,這樣就可以為馬車贏得時間。
果然,隘口製高點上火光一閃,大衛在馬上一俯身,一顆子彈呼嘯而過。
大衛和湯姆把馬帶下路,隱藏在低處。大衛仔細觀察,隱隱看見對方有兩個人。
必須趕緊解決這兩個狙擊手,否則夜長夢多。大衛帶著湯姆彎著腰沿著路旁的溝渠又往前運動了一段,對方感覺到了壓力,兩杆槍頻頻開火,彈著點離二人愈來愈近。離隘口還有一二百米,不能再往前了。大衛對湯姆說:“你就呆在這兒,對他們保持壓力。我去捉住他們。”湯姆隱身在路基下方,將步槍從路上伸出去,開始向對方開火。湯姆的槍法還不錯,彈著點離對方頗近。大衛趁著對方縮頭閃避的功夫,朝右方包抄過去。對方發現了大衛的企圖,一個人調轉槍口朝大衛射擊,但湯姆的準確的壓製使得對方無法瞄準,大衛劍步如飛,不一會兒就繞到了隘口山石的後麵,進入了對方的射擊死角。他拔出手槍,手腳並用向上爬。快到最高點了,湯姆怕誤傷大衛,停止了射擊。大衛看見一隻步槍的槍管從上麵的石頭上伸出來。大衛凝身不動,專等對方露頭。果然,對方飛快地閃了下頭,想找出大衛的方位。就在那一閃之間,大衛果斷開槍,一股血霧從石頭後麵揚起來,然後是身體倒地的聲音。
“我投降!別開槍!”一個充滿恐懼的聲音喊道。
“讓我看見你!”大衛喊道。
“好!別開槍!我投降!”
大衛先看見兩隻高舉的手,然後一個人驚恐的麵孔露出來。
大衛爬過去一看,胡德的助手瓊斯天靈蓋被掀開了,大睜雙眼躺在那裏。
大衛對湯姆揮動胳膊,湯姆很快就把兩匹馬帶了過來。二人飛馬追下去,不久就又看見了前方的馬車。對方又開始向後射擊,於是大衛依然保持著幾百米的距離粘著不放。內戰結束後卡斯特將軍與印第安人作戰時,大衛的團裏曾經有十幾個士兵走散了,就這樣被印第安人粘了三天,怎麽甩也甩不掉。他們也不發起攻擊,就粘著你,像是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最後所有士兵都被恐懼絕望攫住,好幾個吞槍自殺。印第安人最後也沒有發動攻擊,玩夠了他們就撤了。後來從被俘的印第安人嘴裏得知,當初粘住他們的隻有七八個印第安人,手裏一隻槍也沒有。
現在馬丁一夥被自己這樣一個難纏的對手粘著跑不掉,大衛可以想象到對方的絕望。他們就好像是貓爪子下麵的老鼠,怎麽跑也跑不出貓的手心。大衛開始擔心馬丁胡德丟下保險櫃逃命。那樣就很難捉住他們了。
道路開始曲折起來,馬車轉過一個彎,不見了。大衛讓馬跑得快些,轉過半個彎一看,馬車就停在路中央,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遠處兩三匹馬的蹄聲飛快地遠去了。“果然跑了!”大衛兩腿一夾馬腹,坐騎驟然加速,湯姆緊跟其後。轉過彎來,大衛看見遠處三匹馬在狂奔,但馬上隻有一人!
“不好,埋伏!”大衛一閃念之間立即俯身低頭,與此同時,兩隻手槍從路旁一齊開火。大衛的帽子被打飛,肩部中了一彈,可見兩支槍同時瞄準的他。大衛從馬上翻下來,滾下了大路。由於大衛下來得快,後麵二槍都沒打中他。緊跟著又響了兩槍,不是衝大衛來的。一匹馬空跑過去,再也沒有湯姆的動靜。他應該也中槍了。
大衛滾下路基,下麵是個緩坡,四處無遮無攔,隻有一塊巨石立在坡下。大衛爬起來彎腰飛跑,兩個設伏的人大概沒有想到大衛反應這麽快,等大衛都繞過大石頭了,才追過來一槍打在大衛的腳旁。
形勢在瞬間急轉直下。獵人變成了獵物,獵物變成了獵人。
躲在大石頭後麵,大衛暫時安全了。他檢查了一下右臂,子彈從右臂根部射入貫穿,進入了右側胸腔。從自己沒有呼吸困難上來看,可能沒有傷到肺部。大衛試著動了一下右臂,根本動不了,而且鑽心地疼,可能傷到骨頭了。右手是大衛持槍的手。左手雖然也可以打槍,但準確性差些。右臂中槍時手槍脫手了,於是大衛左手拔出另一隻備用槍。這就是托比打死吉米的那把槍,艾瑪把它帶給了大衛。大衛從石頭後麵探頭觀察了一下大路上的情況,發現那輛馬車就停在手槍射程之內,馬丁正站在馬車邊上。大衛甩手一槍,子彈打在車上的保險櫃上,發出一聲悶響。馬丁縮了回去。
靜了半晌,大路上傳來了馬丁的聲音。“大衛,你真是個勇士。我佩服之至。這裏麵有太多的金子,我們三個分,綽綽有餘。你出來吧,咱們三個做合夥人好嗎?”
大衛沒有回答,抓緊這個對方給自己考慮的時間,簡單包紮了一下右臂上的貫穿傷。至於胸腔的傷有沒有內出血,就隻有聽天由命了。
馬丁等了一會兒,沒有任何動靜,就喊道:“如果你不想要金子,也不要攔我們。我們也不去找你的麻煩,好嗎?”見沒有回答,他試圖去牽拉車的馬,大衛甩手又是一槍。
“好吧!” 馬丁喊道。
大衛隱隱聽見腳步聲向自己接近。他從大石頭左側一探頭,看見馬丁從大路上下來了,正從遠處彎著腰謹慎地前進,想從左側繞過大石頭。大衛從大石頭右側一看,胡德也正小心翼翼地從遠處繞過大石頭。隻要再等半分鍾,他們兩個就會分別從兩側繞過大石頭,那時大衛就完全暴露在兩個神槍手的交叉火力之下。大衛此時想跑已晚,因為他隻要朝後麵跑幾步,就會失去大石頭的掩護,提前暴露在馬丁胡德兩人的槍口前。
這又是一個必死之局。
而且自己已經身負重傷。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置於死地而後生。大衛交槍與右手,左手迅速給槍補齊了子彈。然後他靜靜地等待,等待馬丁、胡德和大石頭基本在一條直線上的時刻。因為在這個時刻,大石頭檔在中間,他們彼此看不到對方。
這個時刻來了。大衛左手持槍從大石頭後麵一躍而出,徑直朝胡德衝去。背後的大石頭擋住了另一邊馬丁的視線,在十秒鍾內他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麽。大衛迎著槍口猛虎下山般的氣勢令胡德目瞪口呆,他愣了一下,對大衛連開數槍,都未命中。與此同時大衛連開兩槍,因距離尚遠,一槍打飛,一槍劃開了胡德的耳朵。胡德膽寒了。他一閃身躲在了一棵大樹後麵。大衛徑直朝大樹衝去。胡德從大樹後麵向大衛開槍,但大衛連開三槍,子彈打在大樹上,木屑紛飛,胡德根本露不出頭來,自然打不準。這時背後接連傳來槍聲,馬丁已經繞過了石頭。但因為距離太遠,他打不太準,兩顆子彈從大衛身旁飛過,接著大衛左後背上挨了一下,左臂馬上就麻了,但大衛毫不顧忌,兩個箭步就到了大樹跟前,緊跟著一個前滾翻。在這個滾翻的過程中,大衛瞥見了胡德驚恐的目光。胡德對大衛開槍,隻有擊鐵敲擊的聲音——他手槍打空了。大衛在翻滾中隻開了一槍,這是他槍裏最後一顆子彈。胡德丟下槍,捂住肚子,踉蹌地走了幾步,一頭栽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著。大衛接著一滾,到了大樹後麵。此時馬丁已經停止了射擊。他就躲在大衛剛才躲的大石頭後麵。大衛趕緊給手槍裝子彈。左手已經不太聽使喚,子彈掉下去兩次。子彈裝完,一旁的胡德已經不動了,暮色蒼茫的山穀裏恢複了寧靜,隻有歸巢的鳥兒間或的鳴叫,還有風穿過樹林時葉子的嘩嘩聲。
大衛試圖撕下襯衣來包紮後背的傷口,但他的手已經沒有力氣。右臂自在馬上中搶後就不聽使喚,左後背中搶後左臂也愈來愈麻,動作遲緩起來。大衛感到頭暈目眩,渾身發冷,他知道這是失血過多的表現。在這個對峙之中,時間是雙方共同的敵人。馬丁不想這樣僵持下去,因為大衛的援兵隨時可能會到。但大衛也不想再等,因為他隨時可能會暈倒。他想在暈倒之前對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做一個最後的了斷。
馬丁先開口了:“大衛,大衛!我能說什麽呢?我籌劃了一年的事情,要不是你,就大獲成功了。我剛才在想,或許,你就是我命裏注定的克星吧。我認了。來來來,咱們做個最後的了斷。勝的人帶金子走。”
大衛沒有力氣回答。他正在積攢最後的一點力氣。
馬丁說:“我兩手空空。我出來了。”說著馬丁兩手下垂十指張開,從大石頭後麵昂然走出,向大衛的方向走來。
大衛在樹後看著他走近。馬丁絕對相信自己不會向一個赤手空拳的人開槍。大衛心裏油然升起對馬丁的佩服。如果他沒有走上自己的對立麵,或許兩人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在四五十米之外,馬丁停了下來。
大衛從大樹後麵走了出來。馬丁看到大衛渾身是血,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樣子,搖了搖頭:“沒想到你這樣了。我勝之不武。罷了。金子我不要了,咱們改日再會。”說罷馬丁轉身就走。
“不。”大衛的聲音不響,但很堅決。
馬丁站住,低頭,搖了搖頭,轉身麵對大衛站定:“這樣吧,我讓你先拔。”
大衛盯著馬丁。他的額上滲出虛汗,視力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開始看見艾瑪的臉,聽見她的聲音。大衛知道,這是昏厥的前兆。他不想再等了。於是他左手拔槍。但他是否開槍、是否命中他不知道,因為與此同時馬丁一槍命中了他的心髒。大衛在倒地之前就失去了知覺。
大衛的身體沒有重量,飄浮在一個黑暗的隧道裏,隧道的盡頭是白色的光。這光無比強烈,卻毫不刺眼,讓大衛周身愉悅,心曠神怡。他進入到這光裏,前麵出現了一位白袍之人帶他前行。雖無言語溝通,但這白袍人分明告訴了他,他將去之處美妙無比。大衛以為自己會欣然前往,但他卻無法跟去。什麽東西拖住了他。白袍人在前麵漸行漸遠,最後,白光在白袍人身後關閉了。大衛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要你回來,回到我身邊。你明白嗎?”這是艾瑪的話。大衛明白了,是對艾瑪的眷戀讓他舍不得離開。他的身體在黑暗裏下墜,他開始感覺到疼痛。開始這疼痛隻是種狀態,漸漸地,他開始感覺到疼痛的部位。右肩,左後背,但左胸處疼得最厲害。大衛明白,他活過來了。他眼睛還睜不開,左手抬起來試圖去摸左胸,但左胸似乎在很遙遠的地方,拚命去找也找不到。最後他終於找到了,因為左手一放上去就感到劇痛。他左手慢慢地摸上去,在破損的襯衣口袋裏麵摸到了幾片碎玻璃,和一個嚴重變形的懷表。
是艾瑪的懷表救了他,擋住了馬丁射向他心髒的子彈。
大衛時而昏迷時而蘇醒,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的頭開始感受到大地微微的震動。這震動愈來愈強,是幾十匹馬在奔馳。接著,大衛聽見很多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其中就有艾瑪的聲音。大衛一激動,又昏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大衛睜開了眼睛。“太太,他醒過來了!”湯姆手臂上裹著厚厚的紗布,從對麵的床上一躍而起,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衝出屋子。一會功夫,艾瑪窈窕的身體出現在門口,秀目裏閃爍著早晨的陽光。“大衛,你回來了!”她衝上來跪到大衛床前,撫摸大衛的頭,喜極而泣。
“我答應你的。”大衛笑道。他想去擦幹艾瑪的眼淚,但稍一動渾身劇痛。
“別動,寶貝。你胸骨可能斷了。不過,洛克菲勒醫生說你會痊愈的。”
大衛回想了一陣發生的事情,“我睡了幾天?”
“二天半。你肯定餓了吧?我去給你弄吃的。”
“別急!孩子們呢?”
“在妮可那裏。放心,他們都好。就是很想你,尤其是艾瑞卡。她是個大姑娘了。”艾瑪臉上露出出會心的笑:“托比大概是想彌補他過去的損失,他現在簡直就是個小話癆,比安迪有過之而不及。現在他們兩個可算是互相找到靈魂伴侶了。”
大衛笑了。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他看見無限美好的未來在自己麵前慢慢展開。
“隻是...那些金子。我真替傑克難過。”
“你什麽意思?”艾瑪莫名其妙。
“馬丁肯定帶著金子消失了。”
“什麽?你不知道?他就躺在你對麵。你打死了他,你打中了他的心髒。”
全書完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三十一號淩晨,於澳大利亞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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