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要打第二次內戰了嗎？

2017年8月13日，美國弗吉尼亞州夏洛特市出了件震驚全美、全球矚目的大事。

 

 

事件起因是市政府決定拆除美國內戰中南軍統帥羅伯特.李將軍的雕像。在次之前，南方各州決定撤去飄揚了150年的內戰期間南方叛軍旗幟，這已經讓白人至上主義者很是憤懣了。

 

 

夏洛特市這個決定便成了爆發點。於是白人至上主義者舉行抗議示威，反對者也舉行對抗性的示威，雙方爆發激烈肢體衝突。監控局勢的一架警方直升機墜毀，二名警員喪生。白人至上主義者菲爾德駕車衝進對方示威者的人群，當場撞死1人，撞傷19人。弗吉尼亞州長宣布該市進入緊急狀態。

 

雖然自建國以來美國的主流社會一直朝著人權、平等的方向穩步發展，但近十幾年來，隨著美國經濟的停滯和衰退，白人人口占美國人口比例銳減，尤其是在代表民粹主義和反移民理念的川普當選之後，不滿現實、認為自己利益受損的白人人群空前增長，夏洛特市的這場流血衝突，就是這兩股勢力之間的第一次激烈碰撞。 認識到這個矛盾的尖銳對立性和不可調和性，許多美國人都開始驚呼：“第二次內戰即將爆發！” 全世界都開始問這個問題：“屋漏偏逢連陰雨，美國在經濟衰退之上又要爆發內戰了，美國是不是注定要衰退了？”

 

下麵，我就從曆史的角度上解讀這場衝突的性質，並回答上麵的這個問題。

 

第一節：為什麽拆除李將軍的雕像會遭到如此強烈的反對？

 

這場流血衝突的導火索，是美國內戰中南軍統帥羅伯特.李在夏洛特市的雕像。

 

李就是弗吉尼亞人，家境富裕，在西點軍校以全班第一名畢業。在內戰之前20年的美國-墨西哥的戰爭中，李上尉深入敵後進行的偵察是美軍接連二次重大戰役獲勝的關鍵原因。

 

 

在內戰爆發前，李在美國陸軍任將軍，已經是聲明顯赫，內戰剛剛爆發，總統林肯就召見李，任命他為北軍統帥。如果他接受了這個任命，為時四年、62萬人喪生的美國內戰可能一年之內就結束了，傷亡恐怕也隻有幾分之一。

 

內戰爆發的原因是南部各州的種植園需要奴隸才能運作，而北方的工廠不需要奴隸而需要自由工人，所以反對奴隸製。於是南方各州退出了美國聯邦。李是反對南方退出的，所以他和林肯的政見實際上是一致的，因為林肯一直到內戰爆發一年多都不打算廢除奴隸製。但在接到林肯的任命的第二天，李辭去了在北軍中的職務，加入了南方聯盟。原因是他的家鄉弗吉尼亞州剛剛投票退出美國聯邦加入南方聯盟。他說：“我沒有選擇。我無法與我的家鄉為敵。”

 

南方的經濟主要是地廣人稀的種植園，科技水平、工業基礎和人口都比北方小得多，在每一個戰場上，南軍的人數和裝備都小於北軍，最懸殊時隻有十分之一。但因為李的軍事天才、膽略和對北軍統帥心理的準確預料，他一次次以遠小於對手的兵力發起攻擊並使對手潰敗。李為人善良，有一次在軍營裏碰見一個北軍戰俘，向他抱怨一個南軍士兵拿走了他的帽子，李就對那個南軍士兵說：“還給他的帽子。” 因為李的軍事天才、紳士風度和人格魅力，不光南方士兵和百姓對他有神明一般的崇敬，北方將士對他也由衷地敬佩。

 

 

所以當他在1865年4月9號代表彈盡糧絕的南軍向北軍統帥格蘭特將軍投降時，格蘭特一直對這位西點軍校的學長畢恭畢敬，一直閑聊，不願意主動提起受降的話題，結果李隻好主動提起。

 

 

戰後李沒有受到任何懲罰，作為一個美國公民安寧地度過餘生。當一個大公司希望付巨款用他的名字時，靠工薪度日的李拒絕了，說我不願意拿不勞而獲的錢。弗吉尼亞州就是李摯愛的為之奮戰的故鄉，當地有他的雕像，當地白人反對拆除他的雕像，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美國這場內戰的慘烈程度超過近代世界所有其他的戰爭。1864年6月3日淩晨，在弗吉尼亞州的冷港，二十分鍾之內，7000名進攻的北軍士兵死在李將軍統帥的南軍的槍下。

 

 

然而這場內戰不同於中國的內戰或者二戰，這場戰爭是在有相同信仰(唯有奴隸製一點不同)、同樣正直、對自己家鄉有相同的摯愛和獻身精神的一群人之間進行的。即便是在冷港的那個血色黎明，這群人之間也沒有深仇大恨，有的隻是為自己的家鄉獻身的決心對對對方視死如歸的勇氣的欽佩。這就是為什麽那些開戰前是西點同班、開戰後是死敵的南北軍將領們在停戰的當天就可以像久別重逢的朋友一樣聚到一起喝酒，為什麽當那些形容憔悴衣衫襤褸的南軍士兵在停戰後向北軍繳槍時，現場的北軍士兵全體舉手敬禮。

 

不知道這個背景的中國人肯定無法理解，為什麽在如此慘烈的一場內戰中“雙手沾滿戰勝方將士鮮血”的失敗方的統帥不僅沒有收受到懲罰，反而他的雕像會矗立在戰勝者統治的土地上。這是美國人同情心同理心的最佳展示。

 

第二節：從曆史趨勢看夏洛特市的衝突

 

從美國內戰前到今天，美國黑人的人權地位一直在慢慢改善。這改善如涓涓細流，在很長的時間裏都不引人注目，但經過幾十年的積累，某一天量變就會導致質變。

 

第一次質變發生於內戰，奴隸製廢除，黑人全體解放。以往黑人奴隸根本就不被當做人，天天從清晨幹到天黑，住在肮髒的窩棚裏，疾病流行，活到60歲的不超過百分之四。

 

你想象一下，你西裝革履一塵不染地坐著一個高檔餐館裏麵，鄰桌忽然坐上了一個散發著狐臭口臭滿身泥垢的叫花子會是什麽感覺。所以廢除奴隸製後美國南方實行種族隔離製度，所有公共場合，比如公共汽車，公共廁所，劇場，加油站，都分白人區和黑人區，連救護車和急救室都分白人和黑人。這在現在的標準看自然應該譴責，但在當時的環境下這是一個可以理解的事情。

 

剛剛獲得自由的黑人高興還來不及呢，做夢也不會想到要去鬧著和白人平起平坐。二戰期間戰功卓著的“塔斯克吉”黑人飛行團的一員在回憶錄裏記錄了這樣一段經曆：他和另外二個黑人一同乘火車去參軍，半路上忽然被白人乘務員粗暴地趕去車尾，因為上來了幾個德國戰俘。即便是納粹，因為是白人，他們的地位也高過這些黑人美國公民。然而這幾個黑人並沒有嚴正抗議，也沒有因此不快，依然興高采烈地憧憬著飛行員的生活。也就是說，他們自己也覺得就該是這樣。後來這幾個黑人駕駛野馬戰機擊落了德軍戰機，救下了一架飛行堡壘轟炸機，白人轟炸機機長特意去戰鬥機大隊尋找救命恩人。當他在路上碰見這幾個黑人，知道就是他們救了自己的命，他罵了個髒字轉身就走。這幾個黑人也沒有因此不快。說明他們自己也覺得這很正常。

 

然而時過境遷。一百年以來，黑人和白人在教育水平人口素質等各方麵的差距慢慢縮小，多數白人都意識到，黑人和我們除了膚色沒有什麽區別。他們對種族隔離製度的反感與日俱增。這量變積累到1964年再次引發質變，美國立法廢除了種族隔離製度。

 

剛剛廢除了隔離製度的黑人再度歡欣鼓舞，心滿意足。如果那時他們就去鬧著要拆除南方民族英雄李將軍的雕像，撕下飄揚了100年的南部聯盟旗，那麽就是同情黑人的白人恐怕也要說他們瘋了。那時社會的上層還基本上是白人的天下。

 

於是曆史再次沉寂下來，涓涓細流的量變又開始了。自廢除種族隔離製度50年以來，黑人逐漸進入了美國社會所有的階層，黑人影星，黑人議員，黑人將軍，黑人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一直到黑人總統。現在黑人的地位和白人不僅完全平等了，在很多情況下甚至矯枉過正，由於特意提升黑人的地位，白人反而感覺收到了歧視。

 

前麵的兩次質變都是在物質和肉體的層麵上尋求黑人的平等。第一次是不再允許針對黑人的人身暴力，比如囚禁和強迫做工。第二次是不再允許將黑人排除在某些場所之外。通過這二次質變，還有第二次質變之後這50年的量變，今天在所有物質層麵上黑人和白人已經完全平等。量變到了這個地步，第三次質變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這第三次質變從物質層麵進入了進入了精神層麵：“既然黑人和白人完全平等，那麽我們就該回顧一下曆史，看看有那些人物、事件和理論需要在新的標準之下重新定義。” 這叫“正名”。也就是說，這個反思開始涉及到抽象的符號了。李將軍就是這樣的一個符號。這個符號代表了很多意義，其中一個就是奴隸製。拆除李將軍雕像和降下南方聯盟旗幟都是美國這場持續150年的人權運動拓展到抽象、精神層麵以後的自然產物，並不是美國人忽然鬧神經病了要搞文革了。

 

第三節：美國人權運動從來都不是白人與黑人之間的種族衝突

 

值得指出的是，美國曆史上黑人地位的改善，從來都不是黑人反抗白人壓迫而獲勝的結果。

 

第一次之質變，美國內戰，不論是軍事層麵上的對抗還是道德層麵上的辯論，基本上是在白人之間進行的。內戰爆發後南方的黑人除了有些逃到北方外，沒有任何策應北軍的行為。內戰後期，南方兵源枯竭，號召黑人參軍換取自由，甚至有黑人參軍。北方在內戰後期才允許黑人參軍，黑人士兵的數量最高時也隻有北軍的十分之一。北方的自由黑人裏出了以福弗來萊德裏克.道格拉斯為代表的民權鬥士，但毫無疑問，推動廢除奴隸製的絕大多數動因來自白人。

 

第二次質變，廢除南方的種族隔離製度，黑人有了廣泛的參與。黑人裏麵出現了馬丁.路德.金這樣的傑出的黑人人權鬥士，但白人裏麵占多數的進步勢力仍然是其中的主要力量。原因非常簡單：當時美國所有中上層社會結構全部由白人把持，如果白人不願意讓步，那麽種族隔離製度的廢除不可能實現。比如影響巨大的“自由騎士”運動。

 

 

白人黑人的人權鬥士們混坐在大巴裏，專門開往種族隔離最嚴重的南方地區，然後白人去用黑人專用的設施，黑人去用白人專用的設施。當他們被暴徒打傷，救護車來拉傷員時，白人傷員堅持黑人傷員必須上白人專用的救護車，否則自己拒絕上車；到了醫院，白人傷員又堅持黑人傷員在醫院的白人區進行治療，否則自己拒絕治療。正是這些感人的事跡，和白人被打傷被關監獄的新聞，在白人裏麵喚起了對人權運動的關注和同情和對種族隔離製度的強烈反感。

 

而現在進行的第三次質變，精神層麵上進行反思曆史，白人也是其中的主力。提出撤走李雕像的夏洛特市長麥克.西格納是白人，和白人至上主義者進行對抗示威的人群幾乎都是白人，被撞死的那個人也是白人。

 

所以，美國過去150年的黑人解放運動的主流一直是白人進步和反動勢力之間的的鬥爭，白人裏麵的進步勢力一直是美國黑人人權運動中的重要力量。正因與此，美國的黑人解放運動從來沒有演變成二個壓迫與被壓迫的種族之間的衝突。你看一看那些在工業革命時代和美國一同繁榮強大起來的英法德意等等西方列強，哪個國家都沒有美國麵對的這個巨大深刻的民族矛盾：二個人數相當的種族混居，一個壓迫另一個。然而美國經曆了二次世界大戰，國內民族矛盾從來沒有成為美國分心掣肘的心病。相反，曆次黑人解放釋放出的巨大潛能，是美國在二十世紀崛起的重要因素。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這個奇跡的根本原因，是美國社會的良心驅使著社會的主流人群一次次推進社會人權狀況的進步，這個進步總是遠遠走在黑人忍無可忍起來暴動的前麵。

 

所以，我們應該有充足的信心，美國現在正在發生的這第三次人權運動的質變會和以前二次一樣，經過痛苦的衝突和掙紮，最終以人權狀況進一步改善、社會更加團結、釋放出更多潛能的局麵收場。美國之所以能夠從1864年的廢墟中站起來，穩步發展成為世界強國，的其根本原因，是美國社會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