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櫚樹

開博前,我抬頭看見了窗前的棕櫚樹,他高傲,挺拔,雅致而又獨特。我的博客就叫“棕櫚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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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1960》是一篇“該讓孩子們都讀讀”的好文

(2009-11-21 23:21:18) 下一個



《母親 1960》是一篇“該讓孩子們都讀讀”的好文 

朱啟兄應該說是我們洛杉磯作家協會的“名人”,我們雖然叫做“作家協會”,可是除了德高望重又退休了的老作家之外,真正的靠“碼字”為生的專業作家卻也是屈指可數。像朱啟先生這樣在海外堅持孜孜不倦地耕耘,一絲不苟地碼字的還真是不多。 

在協會的活動中我見過朱啟兄幾次,每次他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過。上次為了參加協會舉辦的“論壇”會議,他居然開車五個多小時趕來,路上車子拋錨,弄得他滿身的泥滿臉的土。到了會場,他飯沒吃水沒喝,聽了幾個發言照了幾張照片,就又跳上車離去了。不知怎的,每每見到他風塵仆仆的倦容和讀到他一篇篇發表在各個媒體和雜誌上的文章,一種尊敬的感覺都會油然而生。 

恭喜朱啟兄的文章入選“60年優秀文學精品薈萃”和榮獲征文比賽的第一名,這是他的榮譽,也是我們洛杉磯作家協會的光榮,我讀了前三名的文章,這第一名絕對是“實至名歸”。《父親的骨氣》一文中,我特別喜歡朱啟的這幾句,對自己刻畫得相當地深刻,對他今天的成就也有了很好的解釋:“。。。。。我這個自小就能把每個鋼蹦兒放進手心攥出水來都不想花掉的老摳門,哪裏又舍得輕易花掉這一兩毛錢呢?就算是讓那羊肉泡饃饞得胃裏翻江倒海,也要猛咽一陣子唾液,緊三步跑到書店裏,去挑選幾本可意的青少年讀物來補充自己的文學營養呢。。。。。”想起我小時候在北京街頭亂買奶油冰棍的情景,真是愧不堪言啊。 

現在《母親 1960 又一次在全球華人當中掀起了一場風暴,有網友說應當把這篇文章推薦給教委,把它編進教材,當作教科書讓孩子們讀一讀,你還別不信,這事還真的有可能呢。我個人也認為《母親》一文遠比《父親》寫的還要好!也許是由於我們每個人天生對母親的情感,也許是因為作者“很難見到父親,每天與母親在一起”,當我第一次讀到朱啟的這篇文章的時候相當地震撼。他對母親的描述,場景的烘托,饑餓的童年,貧窮的歲月和悲慘的結局都深深地打動了我,這些“場景”都深深地刻劃在我的腦海裏了。不誇張地說一句,文章裏那幾段的語言,功力和效果絕不亞於像莫言一類大師在小說裏的描述。  

母親1960

朱啟

在我這半生中,記憶如流水一般隨時光消逝,曾經那些愉快和幸福的日子並沒有留下過深的印記,而那些酸楚和悲傷的歲月,卻不斷湧上心頭……那是一九六零年深秋的一個上午。天空,也和現在的好天氣時一樣晴朗,和煦的陽光透過被鄰家公雞抓破了的窗紙,傾灑在我們那低矮的屋子裏。大人們都在忙活。父親一大早就進城抓藥去了,姥娘在外間呱噠呱噠地拉著風箱。弟弟、妹妹們早就被送到山裏的姨母家求生路去了。

我蜷縮身子,躺在病了三個月的母親身旁。突然,母親眨了一下她那黯淡無神的大眼睛,費勁地朝我舉起了瘦骨嶙峋的手。我趕緊向前探了探身子,以使她夠得著我那三、四個月沒剃的蓬亂的頭發。

孩子,等我死了,你再找個後娘,要好好照看你的弟弟、妹妹。
娘,不——不!姥娘剛才還說你比前兩天好些了。那時候,已經9歲的我應當說比較懂事了。

聽大人們說,母親是大煉鋼鐵那年得上的心口痛病。姨母說是讓我的一個愛嚼舌頭的遠房祖母氣的,姥娘卻說是因為村幹部摘去了秤砣砸碎了我們的鍋。到底是為了 啥?我搞不清楚。但每隔一段時間,母親就要犯病。以往都是瞧瞧醫生,再抓上兩副藥,哪回兒都沒現在這麽嚴重,三個多月了,怎麽也不見好。姥娘是說著哄人的。我覺得母親仿佛在使出全身的力氣撫摸我的腦殼,說,我是活不了幾天了。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溢出雙眼,我一頭紮進母親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你看呢,都跟孩子說了些啥呀!姥娘掀開門簾,進屋,嗔怪母親。我看到老人家也是眼淚包著眼珠。娘,你得活呀,等好了病,拉扯俺子妹們。我長大了,一定好好孝順您!我抬起掛滿淚水的臉,懇求著有氣無力的母親。

孩子都這麽說了,你就不能說句吉利的?姥娘緊隨著我打幫腔。唉,我會治好的,他大(爸)說這回要取的藥裏還附著參呢。母親那多日來一直陰鬱的臉上露出一點點笑意。娘,你想吃什麽?我一時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竟然冒出了這麽一句。姥娘輕輕地拽了一下我的褲腳。我轉過臉,看到她偷偷地朝我眨巴兩下眼皮,這才猛地記起,剛才她囑咐過我,父親回來之前,不能向娘談吃的。
“……”
喔,你想吃什麽?鍋裏煮著胡蘿卜,他大(爸)待會兒還能帶點地瓜幹回來。虧得姥娘話頭來得快。
——
呃?胡蘿卜?天呀!哪裏來的胡蘿卜?姥娘這都是咋了?鍋裏隻蒸了幾個地瓜秧麵拌穀糠的窩窩頭,下鍋時,她還叫我幫著拉了一陣子風箱。

……別買地瓜幹,就那麽兩塊錢,得抓藥。集上地瓜幹六塊錢一斤,還愣搶。母親有些緊張了。
那,娘吃什麽呢?

……我吃,孩子,你去拿個胡蘿卜吧。
“……”我茫然無措地望著姥娘。
稍等等,才開鍋,還不透。姥娘趕緊搪塞。我看到老人家的神色是那樣負疚。
哦,別拿了,我不想吃了。母親好像已經察覺到了什麽。
不!娘,你等著,一會兒就來!我若有所悟地挪開母親的手,下了炕。
姥娘拽住我的袖口,投來一個不解的目光。我背著母親,指了指大門外……
孝順的孩子。屋裏隱隱約約傳出了姥娘的話。

暖烘烘的太陽照耀著懶洋洋的大地。村口路旁幾棵毛白楊樹梢上,飄蕩著幾片被毛毛蟲吃成蛛網狀的殘葉。路西麵墳場邊上僅有的兩棵榆錢,因為扒去了皮,早就枯死 了。十幾個墳疙瘩中間的洋槐,由於尖刺護住了皮膚,長得倒蠻帶勁兒,隻是它們的葉子都無例外地失掉了。雖說這洋槐葉吃下去,人的臉便會腫得像個關王,但也 要比那些吃觀音土後墜肚而死的人強得多。

我心裏像著了火一樣跑過了那片墳場,來到了生產隊菜園邊。這菜園大概有近百畝地光景。頭兩年,秋天的菜園,遠看上去,就像一床蔥綠的大毯子,葉子微呈紫色的扁豆,頂花帶刺嫩脆生生的黃瓜,身披戎裝滿懷信心迎戰霜寒的韭菜、芫荽、大白菜。豈止這些,還有烘烤在玻璃窖內的西紅柿嫩嫩的枝,水蘿卜旺旺的苗……

現如今已經全然不同了,偌大一片菜園,四周光禿禿,寥寥數畝地中央,種著幾畦才長出三五片葉子的小菠菜、大半畦花心菜、兩檔子胡蘿卜。

 來個撿菠菜的婦女蹲在畦埂上,她們時常停下手,抓起菠菜,彈彈根上的泥,吹吹葉上的浮塵,塞進嘴裏,有滋有味地咀嚼著。也有些鬼精女人抬起頭,瞅瞅走到別 處的老隊長看不見,趕忙拽過自己的孩子,手麻腳利地往孩子懷裏掖上兩把菠菜,然後拍一下孩子的屁股,大聲嗬斥:家去看看你爺趕集回來了沒?
老隊長叼著長煙袋在地沿上走過來走過去。他大概又在盤算著這幾畦命根子菜,多少納調撥,多少分社員,多少打發幹部,多少趕集上店跑四鄉。這老頭嘴皮兒總愛掛上那句口頭禪:我日娘,總得盤算著多弄幾塊,分給社員,買那一人一份的二大兩(園業隊社員一天的人均口糧)。

母親在身子好的時候,也常常帶我到菜園撿菠菜。老隊長蹲在菜畦邊上大口大口吐上一陣子煙霧,又笑眯眯地用煙袋嘴兒戳戳我的帽簷,樂嗬嗬地亮出他那一人獨有的 大嗓門:小子,你可別像那些閨女們一樣,眼饞人家囤裏的地瓜幹,呼啦群地往南山裏頭跑。咱們手裏也有這青菜,趕上鬧饑荒的年頭,不管生的、熟的吃上幾 口,保準就餓不死。沒看見城裏頭那些穿製服的,都到咱地裏來倒地蛋(土豆)吃……”

一陣涼習習的風迎麵吹來,那兩檔子胡蘿卜一會兒伏了下去,一會兒又站了起來,這豔青得有些發紫的纓葉像在對我點頭,又像在對我招手。我不顧一切地竄進了胡蘿卜地,使勁地用腳跺,拚命地用手摳……

人們停下手中的活計,直勾勾地瞪著我。看園的二狗不知從哪裏噌噌幾步跑了過來,伸出他那鉤子般的幹癟大手,抓住我的夾衣領子,輕輕一提,像抓個雞雛似地把我拎入半空。

隊裏就指望這點胡蘿卜換兩塊錢,半個錢還沒撈著,你倒好,先來偷,來搶!
——”我臉漲得血紅,兩隻胳膊攏倒胸前,緊緊護住那兩半截帶著新鮮泥土的胡蘿卜。
嗨!這孩子好膽氣。
傻蛋,那國這樣偷東西?
他娘犯病三個多月,也就是了不得。
可不。這年景,好好的人都難挺住,長上病還不得更要命……”
婦女們嘰咕了起來。
在人們的紛嚷聲裏,老隊長大步流星地趕過來:怎麽弄的?二狗,你先鬆開手。
沒等二狗搭上腔,他又用大煙袋鍋戳戳我的胳膊:咋扒胡蘿卜啦?餓直杖(幹巴)了是不?
二狗鬆開手,我才喘過一口氣。
這兩天,也沒見著你大(爸),你娘的病好點了?老隊長一點都沒有拿我當賊的意思。
更厲害了。我哆嗦著嘴唇,俺娘——她要吃胡蘿卜。兩行淚水順著我的腮幫地一下子滾落下來。

啊?是二嬸子要吃胡蘿卜?俺兄弟喲,你咋不早說!早說她吃,唉——你快打二哥兩耳刮子吧!二狗居然彎下腰,將他那瘦得爆出青筋又髒得掛滿雲彩的額頭傾到我麵前,並有些發顫地托起了我那瘦小的手。起來,他這副動作簡直能把人笑個半死。但二狗是那樣的真率,那樣的虔誠,以至於人們的臉上都絲毫沒有表現出一點點的笑意。

拿把鏟子來。老隊長吆喝著撿菠菜的婦女們。
呼啦,好幾個婦女幾乎同時伸出攥著鏟子的手邁過了菜畦子。
老隊長張手接過一把,三兩步跨到我扒胡蘿卜的地方,蹲下身子,拾起被我拽掉的胡蘿卜纓,用鏟子剜了幾下土,填住我拔出胡蘿卜後的那兩個小坑,又小心翼翼地從 畦埂邊上挑了幾個纓葉大些的胡蘿卜挖出來,用鏟子輕輕拍打幹淨,將纓子一扭,纏成一塊,往我懷裏一塞:拿家去煮給你娘。

悲傷、感激的心情交織在一起,我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剛要邁步,二狗站起身來:等一等,兄弟。他劈手奪下一把鏟子,大步走到我扒胡蘿卜的地方,用勁往地裏剜撓幾下,挖出被我扒斷的那兩半截胡蘿卜尾,遞到我麵前:大弟,你把這也捎著。

我捧著這幾個命根子般的胡蘿卜,望了望老隊長、二狗哥和婦女們那一張張幹瘦而又慈祥的臉,哈下腰鞠了一個大躬,回身往家中奔去。

苦命的孩子。
子妹四個數他大……”

我兜著那一抱胡蘿卜,一溜小跑趕回家,並沒有引起大人們的格外高興。
回來了。姥娘在吹著藥罐子下麵的柴草,眯起被煙熏紅的兩眼,溫和地叫了我一聲。父親拿著舊竹皮子暖壺往碗裏倒水,臉上就是不開晴。
我把胡蘿卜放到地上,抖擻了兩下夾衣上的土,應了姥娘一聲:塊煮,姥娘。趕忙鑽進裏屋。
我把臉貼上閉著眼睛的母親耳邊,喜滋滋地小聲說:娘,待會兒吃胡蘿卜,啊。
母親微微睜開那雙無力的眼睛,看了我一眼,輕輕地了一聲……

胡蘿卜和帶參的藥,竟也沒治好母親的病。第三天夜裏,我終於沒能聽到彌留中的母親對我的呼喚,也沒能感到她那無力的手掌怎樣從我的頭頂滑落……我太困了,以至於大人們如何把我從咽了氣的母親身邊移到炕尾,都全然不曉。
睡夢裏,我仿佛覺得身上越來越冷,耳畔似乎回響著時近時遠的嚶嚶聲,那大概是父親在哭……

那一年,村子裏還有其他一些老人、孩子和病人,不堪折磨,相繼死去。萬分不幸的是,二狗哥也因吃了有毒的野菜,渾身上下浮腫而死。

如今,在我人生的鼎盛年華裏,可以放手去寫這些記憶深處的東西。我懷念我那早逝的可憐的母親,也懷念那些紮根我心靈的貧窮和困苦的歲月。我的母親和那些同情與幫助我的人,不論他們在人間還是在天國,將永遠伴陪著我,走過這綿延的生命之路。



                                                           《母親1960》的作者,朱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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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Nicolematthew 回複 悄悄話 北奧 GE.When are you going to update you blog?i am waiting and waiting.Is your wife a doctor?Why don't you talk something about her?

- a family doctor from Australia.(passed exam 3 yrs ago)
加州花坊 回複 悄悄話 也支持把這篇文章放在教科書裏。
把酒話桑麻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北奧兄的推薦,這篇文章很感人。謝謝。

祝老北節日快樂!
北奧 回複 悄悄話 補幾個跟貼在這裏。謝謝大家。

gxf1234 來自山東省濰坊市
本文反映了六十年代中國人艱苦的生活歲月,不錯!
2009-11-22 20:19:19gxf1234 來自山東省濰坊市
與你一樣,我也是生活於六十年代的人,我也經曆過貧苦生活,甚至有地方還吃樹根,吃樹皮!這樣的曆史讓我們辛酸,再看看現在九零後的揮霍無度,有無不讓我們寒心?他們又如何記住過曆史,學習過曆史,我建議:把這篇文章在中小學課本上發表,以渲染後代記住曆史,學習曆史
2009-11-22 10:28:16huxiujuan 來自山東省濰坊市
這樣的文章類似中國文豪魯迅之作。對於21世紀的孩子來說,這樣的曆史似乎是天方夜譚。讓孩子記住過去的最好的辦法就是編入小學課本,並多寫一些這樣的故事。
2009-11-22 10:07:42QLZW 來自美國
感動!!!
2009-11-22 10:02:44QLZW 來自美國
看了心裏很難過,雖然不能理解那個時代發生的事情。
頂下作者
2009-11-22 03:21:32漢紳 來自加拿大
拜讀
朱老師加油
2009-11-21 01:55:34zhuqius 來自美國
來自江蘇省 [ conghua1982 ] 的原貼:
家鄉已經越來越好,人民雖不為食物發愁卻有新的苦楚……住房醫療等社會福利方麵
回顧60年前,中國在進步,但下一步怎麽走?怎麽走的不被後人指責?怎麽對的起子孫走對的路線?需要用用大腦了!
支持這篇能作為鏡子的文章出現在大眾的麵前!

閑人Filiz 回複 悄悄話 感人!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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