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繭》: 海外華文小說題材的重大突破
於 疆
黃宗之、朱雪梅夫婦創作的小說《破繭》是移民家庭的子女教育問題為題材的一部長篇小說。小說描述了中國新移民家庭在美國環境下教育、培養子女所走過的崎嶇道路,揭示了東西方兩種文化、兩種觀念的矛盾和衝突。作者選擇的這個題材不僅對海外華裔家庭也對國內民眾的子女教育有著普遍的現實意義,同時也是近年來海外華文文學在小說題材上的一次具有裏程碑意義的突破。
作者以《破繭》為題,寓意彌足深刻:幼蝶唯有依靠自身的力量,破繭而出,才能彰顯生命,展翅飛翔;任何越俎代庖、揠苗助長的做法隻能將幼小的生命扼殺於繈褓之中。
中國人是一個特別重視子女教育的民族。中國人的教育意識和教育觀念又是和中國社會長期停滯在封建製度和小農經濟的發展階段有關的。小農意識的基本點,一是土地,二是子孫。土地是生活的源泉,而子孫意味著生命的延續。孝經開宗明義:“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可見中國人認為教育子女,使之光宗耀祖,乃是天經地義的事。
中國新移民正是帶著這種世代因襲的傳統觀念來美國尋夢的,由於各種主客觀條件的限製,新移民第一代往往不能在自己身上實現其美國夢。他們之所以含辛茹苦、忍辱負重地在異國他鄉艱苦拚搏,為的是下一代,他們寄望在孩子身上實現自己的傳統價值觀。
中國新移民之所以如此強烈地關注子女的教育,其另一個層麵的原因是來到美國新大陸之後所遭遇到的歧視。這種歧視實際上並不完全是種族性質的,相當部分是屬於對社會弱勢群體的歧視,就像中國大陸城市人對農民工的歧視一樣。這種歧視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中國新移民奮發圖強的決心,所以他們熱切地希望下一代能在美國社會出人頭地,報上一代的一箭之仇。小說《破繭》描述遠鴻和藍紫的兒子巍立在學校遭到其他族裔的歧視和欺負之後,立誌要做一名警察,就是這種心態的反映。
然而,中國新移民不久就會發現他們望子成龍的思想和美國文化的大環境以及美國的教育方式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中國和美國是兩個社會形態迥異的國家,他們的人文觀念和價值觀念有著很大的差異。美國人以個人為單位,中國人以家庭為單位;美國人崇尚人格獨立和個性解放;中國人強調家長意誌和父母權威;美國人鼓勵孩子自由發展、快樂成長;中國人則奉行鞭策督促、不打不成才的信條。是故中國家長們難以認同美國學校的教育方式,他們擔心快樂成長形同放任自流,而自由發展將導致玩物喪誌甚至誤入歧途。
哈佛大學教授,Vivian Louie 對這種觀念上的分歧有著以下的論述:“來到美國的父母懷著讓孩子接受更好教育的動機,希望他們將來具有向社會高層進取的能力,但他們擔心在美國文化和行為準則麵前,這種能力或品質將會消失,而美國的那一套教育方式和他們所認知的正確原則,相去太遠。”和新移民家庭的父母相反,他們的孩子們或者出生在美國,或者從小生活在美國,頭腦裏缺少中國固有文化的影響。由於自始經受美國文化的洗禮和美國教育方式的熏陶,他們既毫無選擇也毫不猶豫地接受了美國的一切,並且視為當然。
思想完全美國化了的子女和堅持中國觀念的父母之間必然會產生磨擦,於是東西方文化和觀念的衝突轉化成了父母和子女兩代人之間的衝突。這種衝突最終將引起家長權威和家庭傳統的完全顛覆,有的嚴重到父母和子女間的溝通能力完全喪失,甚至導致子女離家出走。小說《破繭》對欣宇和他的女兒安妮塔之間的這種衝突作了細致入微的描寫,可以想見,這種衝突如果處理失當,將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破繭》是以小說而非報告文學的形式去描述這種體現不同文化和觀念的兩代人之間的矛盾和衝突,應該說是存在一定難度的,這是因為小說情節的虛構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小說內容的客觀真實性要求的製約。而小說為了闡釋它所體認的理念,也往往容易偏離其形象化的敘述方式,而不自覺地墜入羅輯說教的窠臼。
小說以兩個不同知識水平和經濟條件的中國移民家庭對子女的教育以及這種教育方式與美國文化的衝突作為故事的主軸。欣宇和白梅是在美國從事科學研究工作的典型知識分子,他們對兩個女兒的教育可謂費盡心血,但是他們對孩子的管教方式仍然承襲了國內那種學業至上和家長權威的模式。尤其在大女兒安妮塔升入高中以後,他們一方麵為安妮塔的學習創造一切有利條件,另一方麵對她的學業嚴加監督。他們冀望安妮塔高中畢業後能進入美國頂尖的高等學府,入讀舉世聞名的哈佛大學。
然而事與願違,欣宇的中國式管教遭到了在美國長大的安妮塔的強烈抵製。作為一個teenager (十幾歲的孩子),正處在生理和心理上的調適期,在美國父母眼中是當然的 trouble-maker (麻煩製造者),因而他們能夠采取較寬容的態度。但是欣宇對安妮塔的逃學、交男朋友以及在網上聊天等等視同離經叛道,完全不能容忍。欣宇恨鐵不成鋼的心理,加劇了父女之間的矛盾。小說在描寫安妮塔為了參加高中舞會,一門心思選購裙子而怠忽學習時,欣宇發火了,父女間爆發了劇烈的衝突:
“安妮塔毫不示弱,她的火來得更大:‘我就是要去買裙子,我就是要去試!你剝奪我還不夠,到如今我其他什麽都沒有,隻有學習和分數。你要控製我到哪一天才肯罷休!’安妮塔發瘋似地嚎叫。
欣宇……,幾天來強壓在心頭的燥動一下都湧了上來,他端起白梅放在他麵前的那碗麵條猛然朝地上瘋狂地砸下去。”
欣宇在管教女兒上遭受的挫折迫使他積極地謀求解救之道,這時候他看了一本題為“鬆開你的手”的書,並從其中幼蝶破繭的故事中獲得啟迪,後來他又幸運地得到安妮塔讀小學時的艾貝爾校長的頗具專業見地的開導。欣宇終於改弦易轍,放棄他一貫堅持的管教方式,最後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父女矛盾得以化解,而安妮塔也進了理想的大學。
與安妮塔的際遇相比較,遠鴻、藍紫的兒子巍立走的是另一條道路。遠鴻和藍紫夫婦限於文化水平和語言能力,來美後隻能從事搬家的苦力工作。由於經濟條件低下,巍力從小就得分擔父母謀生的操勞,甚至在風雪之夜幫助父母為顧客搬家到堪薩斯城。艱苦的生活磨練,不但鍛煉了巍立的意誌,也激發了他立誌圖強的決心。遠鴻和藍紫雖然希望兒子成材,上一流大學,但對巍立的學習和發展處於愛莫能助的境地。少了父母的幹預,客觀上給了巍立獨立自主的機會,從而讓他走上了美國式的“自由發展”的道路。
雖然學習成績一般,但巍立能夠揚長避短,積極參加課外活動,以堅韌不拔的毅力,通過了美國童子軍的所有考試項目,獲得了“依戈爾少年獵鷹獎”的最高榮譽。在查菲爾社區學院半工半讀時,除長期堅持做義工外,還積極參與學校和社會的各種活動,並因此當選學生會主席和州長教育顧問。由於這多方麵的傑出成就,巍立在完成社區學院的學業,申請轉入四年製大學時,獲得了哈佛大學的錄取。對照安妮塔和巍立的學習和成長的經曆,似乎印證了馮夢龍《古今小說》中的一句話“著意種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
實際上作者通過兩個不同家庭背景的孩子的成長過程說明了成功之路並非獨一無二,珠穆朗瑪峰既可以從北坡,也可以由南坡登頂。依靠學習成績(GPA)和考試成績(SAT-1/ACT/SAT Subject)成功進入名校者固然有之,但競爭之激烈難以想象。而有些學習成績並非頂尖卻有異常的課外活動(Extra curriculum Activity)成就者就有機會脫穎而出。另外,家庭背景(種族、地域、父母教育程度和經濟條件)也是考核的因素之一,其中愈特殊、愈弱勢者愈具優勢。所以美國人常說:"Top tier college admission is the game of minority",即頂尖名校的申請是一場“少數者勝出的遊戲”,這也是為什麽二流成績的學生能夠成功進入一流名校的原因。
巍立之所以能夠進入哈佛,個人的不懈努力是其主要原因,但他獨特的課外活動經驗(如童子軍的依戈爾奨、州長教育顧問和學生會主席等)和弱勢的家庭背景也確實給了他不少助力。可是,作者寫作這本小說的動機並非給讀者指出一條進入哈佛之路,也不是將進入哈佛當作成功與否的標誌,更沒有把美國的教育方式認作必需效法的楷模。作者隻是以小說的形式將生活在美國的中國家庭在子女教育上遭遇到的文化對抗及其深層內涵展示給讀者。
應該說小說作者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首先,小說以感人至深的情節打動了讀者,而其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尤其顯得鮮活生動,特別是書中的幾個主要人物如欣宇、安妮塔和巍立等。再者,由於作者有著豐富的生活積累,在細節的把握上給人以值得高度信賴的真實感。
此外,小說作者在資料的搜集和核實方麵也下了很大的功夫,以致如巍立在童子軍訓練、獲獎以及州教育顧問和學生會主席的當選等具體環節上都有符合實事的交代。因為眾多讀者,尤其是國內讀者除了書中引人入勝的故事而外,也熱衷於美國教育具體而微的實情。
這本小說當然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因為它基本上是以樸實無華的、原汁原味的狀態奉獻給讀者。作者沒有在文字上作更多的修飾,也未用心於結構上的技巧,一些穿插的小故事本可通過適當的布局融入全書,而個別雖然精彩然而無關宏旨的內容不如忍痛割愛。
然而瑕不掩瑜,小說《破繭》以其新穎的題材,翔實的內容和生動有趣的故事,必將贏得眾多讀者的喜愛,而大家在讀完這本書之後也一定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
作者: 於疆, 北美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前會長
作者雖然是業餘的,但他們的切入點獨特,有深層的思考。
我們來到美國,幾乎每一個人(無論是窮的還是富的)都麵臨了同一個問題----子女教育。看看他們的經驗蠻有啟發和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