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橡城中見北島,ZT
作者:洛杉磯作家協會會員,張棠
千橡是坐落在洛杉磯和舊金山之間的一座美麗的海邊小城,也仿佛是避開繁雜喧嘩鬧市的一個世外桃源。就在天氣逐漸變冷的時候,忽然吹來一陣春風,一股文風,也吹來了詩人北島。我們一群詩歌愛好者,在千橡雜誌主編吳茵茵家中,見到了曾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詩人北島。
我在世界日報的副刊上看過北島的散文,覺得他用字簡煉,文章清淡有味,但對他最有名的「朦朧詩」,卻一點也看不懂,是個「詩盲」,聽說北島要來,我臨時抱佛腳,上網查了他的數據,包括他的照片,所以一見到北島,我就「一見如故」了。北島的氣質是很詩人的,他有著瘦高的個子,瘦長的臉,一雙濃眉,不怎麽愛笑,臉上帶著詩人特有的憂鬱。他不多話,但對我們提出的問題,都能深入淺出,認真的回答,他談詩論歌,簡單明暸,有條有理,一點也不朦朧。他對自已的種種遭遇,十分坦然,他和我們講了許多自己的故事,包括怎麽會來千橡,為什麽叫北島,成名得這麽早,對以後的創作有沒有妨礙等等。
北島原名趙振開,祖籍浙江湖州,1949年生於北京。他16歲時,適逢文化大革命,他當過建築工人,也當過鐵匠,1978年十二月,他和詩人芒克創辦《今天》雜誌,在《今天》的創刊號上,北島發表了他最有名的一首詩《回答》。詩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和另一位詩人顧城的「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的詩句,成為當時大陸青年的「精神寫真」,一直到今天,這四句詩,仍然在大陸青年中廣為傳誦。
北島的飄然來到千橡,可以說是命運的安排。因為《今天》雜誌編輯部主任王瑞芸住在千橡,北島去墨西參加一個文學會議,女兒田田忽然病倒,為了怕女兒旅途勞累,他就臨時到千橡一轉,這一轉,轉來了這場難能可貴的千橡座談會。
北島在1989年離開了中國,先後在德國、挪威、瑞典、丹麥、荷蘭、法國、美國等國家居住,在飄泊中,他想念女兒,曾經寫過一首詩給當時才五歲的田田:「你的名字是兩扇窗戶,一扇開向沒有指針的太陽,一扇開向你的父親,他變成了逃亡的刺蝟。」(《畫 – 給田田五歲生日》)
2007年時的田田已經22歲,長發披肩,清純可愛,北島坐在女兒身邊,不時與她低語,女兒在等朋友來接,作父親的特別交待,早點回來。在我們不停的問話中,田田也連著問了兩個有關靈感與詩的創作問題,北島忽然轉過頭來,開女兒的玩笑說:「你怎麽也問起問題來了?」從這些細微的言行舉止上,可以看得出北島是一個慈愛的父親。問到北島未來的動向,他說詩與家是他的生活重心,他還有一個四歲的男孩。
北島的名字是芒克取的。他和芒克互取名字,芒克後來解釋,「北島」是「北方沉默的島」的意思,芒克的綽號叫猴子,北島就以 monkey (音「芒克」)回贈。我沒見過芒克,不知道他像不像猴子,北島的名字卻取得十分傳神,他真像一座「北方沉默的島嶼」。北島在香港中文大學,開了一門「詩的創作」,當夜在座諸人,對詩歌的創作興趣很高,接二連三的問了很多問題,北島就為大家作了深入簡出的講解。
寫詩:寫詩像淘金一樣,要把沙淘盡,才能露出真金;詩是精神與語言的交融,除了靈感,也是一種手藝,一種用語言文字表達的技術;靈感是捉摸不定的,是一種等待,一種運氣,如果靈感不來,隻有耐心等待。
新詩:中國的唐詩宋詞,已有千百年曆史,所以早已融入我們的生活與詞匯之中,千百年前,詩詞剛出來的時候,也一樣的經過了漫長的演變;在文學的長河中,要不斷的去加入新鮮的東西,要不斷的去找新的說法,來提供讀者的快感;作為詩人,要避免陳腔濫調,要隨時去尋找不同的可能,來自我挑戰,超越自已。
北島認為上世紀前半段是詩的黃金時代,現在黃金時代已過,他的一本「時間的玫瑰」就是介紹黃金時代的九位西方詩人。
至於他為什麽有一陣子常寫散文,北島說是為了生活,對詩人來說,詩人寫散文是非常容易的,有一年他曾為美國之音寫了五十篇散文。我特別問北島,成名這麽早,會限製你後來的創作發展嗎?他回答得十分坦率:「本來會的,幸虧有了這許多年的飄泊。」後來我看到他的《失敗之書》,他說過同樣的話:「我得感謝這些年的漂泊,使我遠離中心,脫離浮躁,讓生命真正沉潛下來。」
最後北島以詩歌朗誦結束了座談會。北島的詩歌朗誦是非常有名的,他的北京口音增加了詩歌的音樂性,在大家的要求下,他為我們朗誦了《畫(田田的畫)》和《履曆》兩首詩。《畫》是寫給女兒田田的,《履曆》寫我們這一代人的履曆。
與君一夕談,勝讀十年書,聽了北島的一番言語,我茅塞頓開,中國人寫詩寫詞,總不能永遠隻停留在唐在宋,如果沒有現代詩人前仆後繼的努力與嚐試,中國詩將永遠隻有過去,沒有未來。對於蓽路藍縷,敢於創新的詩人,我們也許不懂他們的詩,甚至不喜歡他們的詩,但對他們的高瞻遠矚,敢於創新的勇氣,不能不致以最高的敬意。
作者多年前來自台灣,一直堅持寫作,是我的一個中文老師。也許是有些盲目崇拜吧,我喜歡北島,就特別地喜歡張棠女士寫的這篇文章,放在這裏,與大家分享。
北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