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外話 - 老頭

老頭丹尼斯被炒掉了。

 

雖然評估的過程斷斷續續持續了很長時間，大家也早就預料到這個結局，但是簡短的通知發下來，還是有些傷感。

 

老頭丹尼斯有六十出頭，單位裏的年輕妹妹都開玩笑地稱他丹大爺。老頭人不高，卻很敦實，嘴唇上留著厚厚的棕色胡子，一說話胡子就跟著一動一動的，什麽時候都是紅光滿麵。據說老頭的祖祖父是俄羅斯人，受到自由女神的呼喚來到美國，又在早年西部大移民的時候搶占了一塊地，於是這個家族在美洲大地上遍地開花，後來就有了老頭丹尼斯。

 

老頭以前也接過婚，過了十幾年還是離了，兩個孩子都跟著母親。雖然離了婚，老頭倒也不孤單，時不時會聽他說起如何如何邀女朋友吃飯跳舞的臭事。這麽多年來，不知是第幾任女朋友了，好像有一次女方已經催婚了，老頭卻不肯娶，最後被踢了出來。記得那天剛好是一場台風過後，路上到處殘枝斷葉，辦公室裏也沒幾個人。見到老頭，神情沮喪地說後院裏的樹倒了，要花很多錢搬走，又說剛從女朋友家搬出來，家裏斷電斷水。真是禍不單行。要是某日見到老頭興高采烈，衣著奇怪的光鮮，那麽八成是又有了約會。

 

老頭是個熱心人。早晨的咖啡都是他煮的，辦公室的燈總是他關的，要是有人要找郵票地圖之類的東西，問老頭準沒錯。然而進部門十年有餘，老頭在工作上卻越來越受排斥。

 

老頭是越戰老兵，以前並沒有受過正規教育，完全靠著多年工作經驗來做。後來部門換了新領導，大刀一揮，很多工作都不再按照舊的程序辦了，工作平台也全部改在電腦上進行。老的同事走得走退的退，一一離去，剩下個別大叔大媽級的也都有各種證書伴身，隻有老頭倍顯孤單。雖然參加了一輪又一輪的培訓，仍然是越來越跟不上趟了。 每到分配工作，各個小組都不想要他，即使勉強接受，也是做最初級的工作，還要時時接受檢查。這種情形換了別人早就另覓高就了，可老頭硬是覺得自己做得不錯隻是受到排擠，死活不肯接受部門領導的各種明示暗示，硬是堅持到最後一天。

 

老頭雖然業務不行，但大家都喜歡和他聊天開玩笑，經常邊聊邊從他收藏的M&M 糖罐裏拿薄荷糖吃。說起老頭的收藏可是蔚為可觀，光付費的儲藏室就租了三個。去過老頭家裏的同事說，諾大的房子簡直沒處下腳，走路要繞著走。有一次搭老頭的車去某處，老頭先是鑽到車裏搗鼓了一陣，才算清出一個位置。坐進去一看，天哪，這哪是剛買了三個月的車，簡直就是一個移動儲藏室。後排座位上堆滿了紙張書籍廣告冊子瓶瓶罐罐雜七雜八的東西，包括M&M的糖罐一個，舊電腦包兩個，三把印有不同公司名字的傘，四個泡沫杯套，還有幾件未開包的廣告T恤衫，估計車後箱也塞滿了。我的手邊還放了厚厚一疊橡皮筋紮著的萬寶路煙盒。問老頭，你平時不抽煙啊，哪來這麽多煙盒蓋？老頭說，問朋友要的，收集到若幹就有獎，可惜過了時限沒用了，又不舍得扔。老頭的辦公室也是堆滿了紙箱，辦公台上一摞摞的紙張，也不知是幹什麽用的。為此老頭收到幾次警告，為防火安全原因要求清理辦公室。清來清去，東西還是隻多不少。老頭為何離婚就不得而知，但和女朋友分手的時候，被要求把暫放在女朋友家半車庫的東西都一起搬走，可見老頭收藏的垃圾或是寶貝有多少了。

 

有一次聊天，老頭得意洋洋地說某某說他的東西要擺在易貝上賣恐怕值不少錢。這年頭，什麽垃圾都有人當寶貝，沒準真有識貨的人讓老頭一下掙夠退休金也不是沒可能。可惜老頭不太會搗騰電腦，網上買賣的事也隻是說說而已，大部分收藏都是隻進不出。

 

老頭不光愛收東西，有時也會把收藏送人。有一日老頭留下一張剪報在辦公桌上，是關於如何收養中國兒童的廣告，看得我莫名其妙。大概老頭覺得咱結婚若幹年還沒有孩子需要關心一下了吧，於是一笑了之。不久聖誕節將近，同事之間有人互送小禮物，我意外地收到了老頭送的一套茶具。說是一套，實際上就是一個黑色的茶杯和一個配套的碟子，很整齊地裝在紙盒裏。當時隻聽老頭說是中國茶具，隻顧道謝也沒仔細看。回去打開包裝細看，隻見茶杯上印著“中華民國立委會贈品”的字樣，下麵還有英文翻譯。心中馬上不爽，老頭也不知哪兒掏來的東西，不看清楚就送人，難道不知道咱是祖國大陸來的嗎！雖然不悅，但謝都謝了，也隻好當他是無心之失。

 

又過了一些日子，不記得和老頭說起什麽事，隻記得老頭最後臉紅脖子粗地冒出一句，“我們（美國）當然要保護台灣，我們當然會打的。”說得就像要保衛他家後院一樣理直氣壯。當時氣結，不歡而散。既然知道了人家在禮貌之後的真實想法，那麽話不投機半句多。從此以後，除了見麵寒暄不再和老頭多說什麽。

 

時至今日，固執的老頭終於因為工作表現不佳被炒掉了，很快就會有新招的人填上空位，而老頭居然仍不肯放棄，還投訴到公平工作委員會要求返回原職。明天就要舉行聽證會了，結果可想而知。也不知老頭還有多少錢可以燒在律師身上，路途暗淡，但願老頭好自為之吧。

[wibb]

可憐，不過有趣的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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