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在夜裏靜靜地坐著,隻希望靜,好忘卻白天的忙碌嘈雜。在寧靜的夜裏,坐在柔韌的藤椅中,沐浴著水似的月色和晶瑩的星光,常使我頓悟般的感慨到這世界真是奇妙,將時間一分為二,一半是嘈雜,一半是寧靜。嘈雜否定寧靜,寧靜又否定嘈雜,光陰就這般交替著逝去。
靜下來,便翻上幾頁書,時間長了,竟讀了許多本,學的了一點什麽,便否定了以前的自己。到了冬季,夜更靜了,因為很冷,冷,所以靜。當普天中最壯觀的獵戶星座旋升上來,在藍得發黑的夜空中,閃著爍爍的光,夜真是靜到了極點,靜的使人久久地望著夜空,看著那精靈般閃動的星星,心中是一片藍黑色的潔淨,安謐極了。
我享受了很長時間的靜,可它卻被打破了。那一夜,又進入了寧靜王國的我,正在為中國繪畫的美學特征所陶醉,突然,鬼使神差地從外麵出現了幾點琴音,接著,竟叮叮咚咚地響個不停,迫使我從陶醉中逸出,已夠抽象的“揚州八怪”讓位於最抽象的樂音了。是樂音也不錯,可那是嗎?把原本應是和諧純美的鋼琴之音,極笨拙的無章法的敲打出來,既把美變為不美,又把靜化為不靜,令人懊惱不已。這是誰?要做什麽?是學琴嗎?不過,叮叮咚咚幾個小時,量是夠了,離質變還差得遠著那!我嘴角帶著一絲微笑,有些戲嘲般的思量著。但心裏分明有一個願望,期盼隻響一晚,還給我夜的寧靜。
可我竟再不得安靜了,那琴音每晚按時夢幻般的追繞著我,真真是無可奈何。好在人的適應能力強,加上又著力於自我解脫,盡管有些憤憤然,也隻好如此了。
冬季緩緩地過去了,“鬥柄東指、天下皆春”,春天的夜裏有一種墨綠色的氣息沁人肺腑,我翻開了書,中國繪畫……墨分七色……色調,哦,色調!色,自然是目之所見,調,當為耳之所聞,兩者居然成合。倘無耳聽之調,這畫論術語中的色調二字,真是無詞以代!既然色與調能通,那麽,靜夜之中,讀書與彈琴似乎也可以並處,無需抱怨的啊!於是,我不由得對那叮咚之音有些好感了。
夏夜也是美麗的,流螢在寧靜的夜空中劃過,萬物生長之氣息在夜空下勃勃生發。天上的牛郎織女,隔著銀河含情脈脈,琴聲叮咚作響,河漢清且淺。我掩卷起身,漫步於星光琴音之中,星光清澈妙透,琴聲音色也不錯。哦,音色!音,自然是聽,色,自然是看,兩者作合也是自然。若不,則樂論術語中的音色一詞,也是無字可代。色調固不可聞,音色固不可視,但都各得其所,斯妙天成。這世界把有情之物都攪合在一起,攪得有聲有色。天賜琴音給我和寧靜之夜,莫非也合此理?
天高雲淡,秋夜爽朗,蟲鳴不已,梧桐婆娑而落。讀書良久,我心中漠然,覺得夜靜的奇怪,心反而不寧,合書而思,原來是那琴音沒來。我踱來踱去,有些煩躁,下意識地等著。午夜時分,琴音忽然從夜空而降,叮叮咚咚,有聲有色,覺得韻律宜人,是讚美北鬥,是歌頌夜色?我止步凝聽,悟到這琴音與我一起已溶於這爽朗的夜中,構成夜的一部分。良久,我不由萌生出一個想法,去尋那彈琴之人,傾訴我之感悟,甚至我幻想,她在驚訝之中,知道有一個人在寧靜的夜裏長久的伴隨著她的琴音,不定多高興呢!可我究竟沒有去尋,因為我認為,世上許多事物如同靜夜一樣,既清澈又朦朧,也許一戳破,便沒有了韻味。若在以後的夜裏,對著琴音,單相思般的時時蕩起溫馨的心潮,不也是一種永恒的享受嗎?
獵戶星座又旋上冬季的夜空,我依然很愛坐在寧靜的夜裏,那琴音依然依偎著我,回旋在藍得發黑的夜空裏。這夜真是無比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