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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不僅承襲了這一傳統,而且在特務政治方麵變本加厲,形成以告密文化為特征的“核心價值”。雍正四年,江西鄉試主考查嗣庭引用《詩經》中“維民所止”為考題,遭小人告密為“雍正去頭”,結果戮屍梟眾,滿門抄斬。揚州舉人徐述夔日下曬書,風吹書頁,信手援筆題詩:“清風不識字,何事亂翻書”,被人告密,遂被斬首棄市,整個家族均遭株連;畢生為禦詩潤色的沈德潛,因《詠黑牡丹》一詩中有“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之句,被告密者捅給乾隆,慘遭死後剖棺戮屍之禍。杭州人卓長齡所著《憶鳴詩集》,書名“鳴”與“明”諧音,被告密者指為憶念明朝,圖謀不軌,乾隆大怒,親令開棺戮屍,連孫子都被斬首。本朝馬屁作家誇為“盛世明君”的乾隆,秉承康熙雍正的遺誌,在眾多告密者的支持下,親自製造了130多件冤案,把文字獄推向華夏流氓社會的巔峰。
半個多世紀來,告密者曾是一種規模盛大的文化形態:朋友、同事、親戚和親人之間互相檢舉,羅織罪名,儼然一場經久不息的互虐式狂歡,而他們的每一種指控,都會成為政治迫害的重大依據。在1958年,至少有30萬敢於批評的中國人,被告密者檢舉揭發,在階級鬥爭中淪為“右派”,在嚴酷打擊中死去活來。而在1960年代,更多中國人因告密者的揭發而遭到政治迫害,由此建起曆史上最遼闊的冤獄。
教師是那種最先麵對告密者的群體。在大規模災難降臨之際,他們率先遭到造反學生的迫害,被打成“反革命”、“牛鬼蛇神”或“反動學術權威”的教師,難以計數。據官方數據統計,僅1967年8~9兩月的北京,就有1772人被造反學生打死,其中絕大部分是教師。北師大女附中的紅衛兵們,那些曾經高唱《讓我們蕩起雙槳》的浪漫少女、麵帶紅暈的“祖國花朵”、滿臉稚氣的“革命小將”,以政治正確的名義,檢舉揭發女副校長卞仲耘的諸多罪行,繼而將其活活打死;與此同時,北京女三中校長沙萍,也被自己的女學生打死,就此開啟了暴力的酷烈大門。這場從告密開始的運動,最終升溫到令人發指的地步,據廣西《武宣縣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大事件》記載,該縣武宣中學,甚至出現食人盛宴——眾學生在校園內揭發批鬥完自己的老師之後,將他們剖腹肢解,就地架設爐灶,烹煮至熟,然後分而啖之。
“告密+迫害+吞噬”的複合型狂歡,書寫著最黑暗的民族記憶。1977年以後,新政府推動大規模平反運動,勉力修複曆史冤獄,令告密者成為一種民族羞恥,教師重新召回了個人的尊嚴,但告密者的幽靈仍在徘徊,並於改革開放30年之後卷土重來,再現了這幕令人吃驚的醜聞。眾所周知,批評是幫助政府改進工作和推動社會進步的重要方式,也是憲法賦予的基本權利。容忍和聽取不同意見,乃是衡量政治清明的基本標尺,而在以“和諧”為政治目標的社會中營造鬥爭氣氛,置敢說真話的教師於被告密的恐懼之中,這不僅是以司法教育為使命的高等學府的恥辱,更是社會正義和民主進程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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