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的魂魄

病了十年多，終於，我依依不舍，渾渾噩噩的離開了病床，生命竟然是如此脆弱。眼見妻子一陣撕心裂肺的默默抽搐，強忍著，她隻滾下兩滴眼淚，一滴給我，一滴給她自己，好讓身後的爹娘稍許的寬慰，也就此分離。

我說不出什麽，說了她也聽不見。身子如浮雲一般的輕盈，謔的一下，飛天而去。沒有牆的阻擋，雖時逢傾盆，卻澆不濕我那青煙般的魂魄，一點減速的意思都沒有。途中遇上的一架客機透出微弱燈火，一眼瞥去，瞧見的是一張滿含幸福，醉意深情的男生的臉。他正雙眼炯炯的對著窗外的我，恰似我盯著他，讓我差點以為他能看到我，心裏一驚，立刻借著風勢，鑽進了那漆黑一片的天宇。

太快了，一陣眩暈，一如離開床榻前的那一刻，我突然又躺下了。過了好一陣，我終於睜開眼，大吃一驚，眼前含笑站著的竟然是他!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軀，圓圓的臉龐，厚厚的下巴。那是一張每個中國人都認識的臉，曾經懸掛在每家人的牆上，甚至幾年前我還將他掛在了自己那輛後來不得不賣掉還債的新大眾上。我下意識的摸了摸上衣的口袋。

他和藹的笑道：“又是一個找紅皮書的。”帶著一口的湖南腔。

我忐忑不安的坐了起來，萬萬沒想到，第一個生後和自己說話的人居然是他，敬畏二字可能是當前我那顆心最貼切的代名詞。

我抖了抖喉嚨（其實是膽子）說：“毛主席，您，您還好嗎?”
他還是那樣笑著答道：“挺好的，和您一樣好。今天輪到我值班。來，您剛來，按習慣，我得帶您先參觀參觀。”

說完，他一把拉上我，飄了出去。環視一周，原來是一片白雲間，雨已經停了，絲絲陽光如女孩的淚一樣的灑下來，一陣的清涼甘爽。

主席向東指了指：“喏，那是一所剛落成的大學，公告上說今天有幾個做講演的，其中一個您還認識，就是讓您去炒股票的小平同誌。對了，聽說您因此還發了財，後來又全賠了，還怨他嗎？”說完朗聲笑了起來。

“當時的確多少有點，但現在就說不上了，想想剛當上萬元戶時，也曾滿心歡喜的感激小平同誌的。”我想了想道。

“說的算是公平，總比我當年把您下放到鄉下好的多了吧？對了，您那最早在鄉下的初念如何了，還好吧？”主席問到。

我一陣臉紅，回道：“她現在人還好，結了婚，生了孩子，養了豬。不過還是挺辛苦，雖然沒人會再象我當年那樣為了回城離她而去，離去的卻是為了去城裏打工的兒子、兒媳。”

我有些心酸，卻突然發現自己已沒有眼淚了，木冉冉看了主席一眼，他好像也和我一樣。

過了一會，我的好奇很快驅趕了那些不暢的感覺，就接著問：“原來的人們最後都住在這裏嗎？”

主席說：“是的，大家完了事後都來到這了，不同的是，沒有人再吵架了，因為我們把它留給了那些還活著的人們。”

“那您還是主席嗎？”我有些遲疑。

“當然不是嘍，”主席答道：“這裏沒了爭執和苦惱，還做主席幹什麽？隻是人們都還這麽叫我。我們現在都是些閑人，想幹什麽就幹些什麽，比如來歡迎您們這些新來的。”

“那為什麽還有大學呢，作研究嗎？”我又問。

“也算是吧，大家閑著就喜歡討論，比如一些現在人間的事情，就好像那個文學城，不是也有不少人整天還討論著我嗎？”主席又笑道。

“是的，很多人都還討論您，還開玩笑說時代依然沒變，全國人民都還在按您的指示‘鬥地主’”我也笑了，居然鬥膽開了個玩笑。

“哈哈，我早就聽說了，還有好多笑話，有時讓我笑得都睡不著覺。”主席好像真的很開心。

突然間，我覺得很開心，剛才離開病榻時的那些依依不舍和憂心忡忡一下都不見了，這裏原來這麽有趣。

“當心，閃開，閃開！”有人大叫道！
隻見一個壯漢不知從哪裏找了輛自行車，搭著一個年輕小夥子一路奔來。那小夥子衝主席喊道：“爸爸，彭叔叔說今天帶我去逛五大湖，就不回家吃飯了！”

主席笑道：“好，注意安全。”

壯漢聽見，猛一回頭道：“咱說好既往不咎的，您又開我玩笑，待我回來再找您喝酒去！”說完，唱著一曲“雄赳赳，氣昂昂“，轉眼就消失在那滿天的彩霞之間。

說話間，我們來到學校裏，好家夥，這麽多人！好熱鬧！主席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您自己慢慢轉，小麥昨兒說要找我聊聊孫子兵法，還約了當年的孫臏和龐涓，他們住的遠，可不能錯過了。”說罷，一側身就不見了。

在大學的廣場中央，我隨便找了個空地坐下，旁邊是個中年人，好像也一個人似的。我向他點頭致意。

他也就笑著說：“您好，也是才來的吧？”

我答道：“嗯，才來，沒想到居然碰上毛主席，真不敢思議。”

“習慣了就好了。我可不也嚇了一跳。當年那麽崇拜的人居然真的一下走到您麵前，早知道這樣，就真該勸勸我那還在下麵的女兒，何苦這麽急著見誰，早晚到了這，大家都隨意飛來飛去的，可不容易了許多？” 他自個兒嘮叨著，也顧不著我是否聽得明白。見他還一心想著女兒的事，我也就沒再打擾他的心思，開始朝講演台上瞧。

台左側筆直立正站著一個小夥子，有些麵熟，舉著一麵旗子，天上風挺大，吹得那旗呼呼亂飄，盡是紅紅的一片，沒有任何點綴，就像鮮血一樣。這時，一個小個子走上台，小夥子立刻煞有其事的喊了聲：“首長好！”

台下的人立刻被逗笑了，有人說：“這個張大權，來的比老鄧還早這麽多年，習慣還改不了。”不錯，那小個子正是小平同誌！

小平同誌微笑著看了看小夥子手中的旗，說道：“謝謝您，年輕人。當年沒來的急跟您說聲謝謝，今天總算逮著機會了。”

小夥子一本正經道：“為人民服務！”台下又是一片爽朗笑聲爆起。人們覺得小夥子太可愛了。

“娃子，有筆嗎？”突然有兩個蒼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兩個穿黃色袍子的人，一胖一瘦，一個容光煥發，氣宇軒昂，另一個卻愁眉不展，老氣橫秋。

我隨口道：“沒有，但有個掌上電腦，可以記點東西。。。不對，忘了，留在醫院的病服裏了。對不起，若是不急，要不等家裏人給我出殯時候，也許他們會記著也將那玩意兒的紙糊糊燒上來。”

二人有些茫然，麵麵相覷道：“現在還燒嗎？我還以為隻有當年咱們這些皇帝老兒才幹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我們現在得忙著做筆記，聽聽為什麽總改朝換代來著。還有，如果有機會托夢給他們，記著勸他們別燒了，燒了也隻能冒上些煙來嗆人，都什麽年代了，還不知道環保！”

我有些沮喪，好心卻沒得到好報，還多少被教訓了一下。不過，一下子見了這麽些生前有頭有臉的人物，可真過癮的。想想自己，不管怎麽說，還是個老百姓，隻是現在可以和他們一樣隨意飛來飛去，沒人管得著，也礙不到別人。因為我們都不知道什麽叫疼痛，沒有饑飽，甚至沒有眼淚，就是您想害人，別人也感覺不到了。想到這，很有點暢快，便輕描淡寫的打了個招呼，起身離開了。

走到門口，看見一個滿身插滿管子的人，覺著奇怪，就問：“嗨，老兄，為啥周身插管子？”

他看著我笑笑說：“沒見過醫院裏發生的故事嗎？”

“哦，原來和我一樣，也是患了病。”我點點頭。

“還是插著好，要不哪天她上來時，會認不出我來。”他自言自語喃喃的道。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其實，我們唯一剩下的，就隻有想念。

我突然覺得渾身舒暢，衝他說了聲：“祝您好運！”就嗖的一聲又鑽進雲霞。真巧了，又是一架飛機，往回飛的，還是那個男生，奇怪的是變成了一張噙著淚花，木然悲傷的臉，還是那樣炯炯的注視著窗外的我。這回我不怕了，鑽進飛機，幹脆坐在他的身旁。他的手提電腦上顯示著些信件和歌曲，似乎都是關於愛情的。我想，那思念便是我們倆現在唯一共同擁有的東西了。他突然轉過臉來，咬了咬牙，一臉蒼白的，準備敲打鍵盤。我靈機一動，呼的擠進他那炯炯的眼睛，非常的潤滑容易，因為含了淚，隻是我被意外的狠狠燙了一下。被我這一擠，淚水唰的湧了出來，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淡淡的泛紅，幹燥而顯得堅定和執著。

於是我，就呆在他的心中，借他的手，寫下了這個帖子。人們說，這就叫“中邪了”。

後記：
前幾日曾允諾網友寫一篇帖子，那日突然基於幾篇文學城關於生老病死的帖子起了想法，便構思了這帖子，今日寫完才赫然發現：冒出這念頭的日子居然恰是2007年的清明(四月五號)。因為工作繁忙，隔了好幾天時間才最後完成，還好仍在一周內，不算太晚，就以此告念那些遠逝的人們，其實他們離我們都很近，誰也不曾失去。當命運把你最珍貴的東西奪走的時候，就是你戰勝它之前的最後一刻，因為它已經沒有什麽可以用來對付你了。何況，想念，不過是為了在那不可知的將來再次相逢。。。

所有跟貼:
· 歡迎你來走廊 -玄淡泊宗- ♂ 給 玄淡泊宗 發送悄悄話 玄淡泊宗 的個人博客首頁 (10 bytes) (4 reads) 4/10/07

也算忽悠吧

· 很不錯，我那邊錄用了。謝謝。 -二野- ♂ 給 二野 發送悄悄話 二野 的個人博客首頁 (0 bytes) (1 reads) 4/10/07

· 你這意淫的也太厲害了吧？死了都在上邊呆著，下邊兒的都是哪來的？ -遊艇上的豬媽- ♀ 給 遊艇上的豬媽 發送悄悄話 遊艇上的豬媽 的個人博客首頁 (0 bytes) (24 reads) 4/10/07

· 您還看了，，，我一看沒頭沒腦的就沒看，，哈哈 -3845- ♀ 給 3845 發送悄悄話 3845 的個人博客首頁 (0 bytes) (12 reads) 4/10/07

· 丟魂失魄 令人肉麻 -騎驢看唱本- ♂ 給 騎驢看唱本 發送悄悄話 創建自己的博客 (0 bytes) (16 reads) 4/9/07

· 勇氣。 -碧血千尋- ♀ 給 碧血千尋 發送悄悄話 碧血千尋 的個人博客首頁 (14 bytes) (9 reads) 4/9/07

我看到了思念。

· 切，嚇死我。原來是ZT來的。我還真的以為你是男的了那。 -algebera- ♀ 給 algebera 發送悄悄話 algebera 的個人博客首頁 (168 bytes) (15 reads) 4/9/07

以後話得說清楚點。
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心煩氣燥的。想哭。想罵人。當然是罵我自己了。別人我敢罵嗎？
是天氣變冷了，還是困了？我去睡覺去了。或者去跑兩圈。

· 我以為這個是2胡那。看錯了人對不起。跟錯到了。我看花了眼。 -algebera- ♀ 給 algebera 發送悄悄話 algebera 的個人博客首頁 (61 bytes) (13 reads) 4/9/07

要不說散光那。
我真的得去看看眼科了。(*^__^*)

· 哈哈， 你~~~~ 哈哈哈~~~~~~~~~ -twinlakes- ♀ 給 twinlakes 發送悄悄話 twinlakes 的個人博客首頁 (0 bytes) (4 reads) 4/9/07

·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生前願望死後得償.圓滿! -xix- ♂ 給 xix 發送悄悄話 創建自己的博客 (21 bytes) (22 reads) 4/10/07

隻是看得人脊背直發麻.

· 歡迎thinkmyself. 很有想象力. -開心豆豆- ♀ 給 開心豆豆 發送悄悄話 開心豆豆 的個人博客首頁 (0 bytes) (3 reads) 4/11/07

· 噓~~~，別讓我那冤家聽見了。。。 -thinkmyself- ♂ 給 thinkmyself 發送悄悄話 thinkmyself 的個人博客首頁 (0 bytes) (3 reads) 4/11/07